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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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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南唐的賀禮其實並沒有擺到崇元殿內里來,因為禮物並不少,實際上,應該說很多才對。南唐使者這次帶來的賀禮,包括兩萬匹上好的絹,另外還有一萬兩銀。兩萬匹絹裝了好幾馬車,一萬兩銀整整裝了五個大箱子。南唐使者在崇元殿上獻到皇帝手中的,是賀禮的一份清單。
趙匡胤聞言,心中不禁暗嘆南唐幾位使者的悲慘命運,黯然無語。
「這個——這個——」南唐使者支支吾吾,猶疑不語。
不堪回首細思量。
徐知誥不是李昪的本名,他出生於海州,六歲的時候,一場戰爭使他失去了雙親,從此流離失所。八歲的時候,他流落到了濠州,被吳太祖楊行密所擄。也許,年幼的他一直記得自己的本姓,也許,戰爭的創傷撕裂了他童年的記憶,使他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但是無論如何,從被擄那天開始,他再沒有提起過自己原來的名字。寄人籬下的他,既桀驁不馴,又堅毅隱忍。楊行密受不了這個孩子的脾氣,終於將他送給了帳下的親信徐溫。於是,徐溫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徐知誥。
雲籠遠岫愁千片,
(見《江表志》,墨海金壺本卷上。此詩文獻中多認為是南唐後主李煜所作。弓英德考證為吳睿帝所作,見《李後主亡國詩詞辨證》。)
「我國主質問鍾謨,說他與孫晟大人同使上國,為何孫大人死了,他卻活著回去。鍾謨大人回答不上來,便被國主賜死了。」
「是,不過,最後還是遷都了。」
在禮貌地讓人收納了禮物之後,趙匡胤決定借這個機會摸一摸南唐的底細。
趙匡胤決定在明德樓上安排宴飲,他的目的是想藉機讓南唐使者看看京都的繁華。他先讓南唐使者回驛館歇息,說好晚上派人請他登樓宴飲。
那一年,在初春的寒意中,做了一年大齊國皇帝的徐知誥應眾多大臣的懇請,熱熱鬧鬧地舉行了儀式,改回李姓,並改名為「昪」。
雨滴孤舟淚萬行,
其實,南唐儘管近年來國力衰退,但是與剛剛立國的宋相比,也不算小國。南唐歷九九藏書史上正式的國號叫「大唐」,該國號啟用於齊升元三年(公元939年)二月。
吳太祖病卒后,任職右牙指揮使的徐溫支持太祖長子楊渥繼承吳王之位。吳國天祐六年(公元909年)三月,作為徐溫養子的徐知誥被提升為升州防遏使兼樓船軍使,負責督領水軍。次年,徐知誥仰仗養父的勢力,又被晉陞為升州副使。過了沒多久,徐溫與左牙指揮使張顥密謀,殺死楊渥,立其弟楊隆演。心狠手辣的徐溫隨後便除掉了張顥,完全掌握了吳國的軍政大權。吳國天祐八年(公元911年)三月,徐知誥與柴再用一起幫助徐溫殺害了企圖反對他的宣州觀察使李遇。徐知誥於是被晉陞為升州刺史。但是,從這時開始,他的養父徐溫開始對徐知誥不斷上升的勢力產生了疑懼。在吳國皇帝面前,徐溫開始將自己的親生長子徐知訓推到了顯要的輔政地位。可是,徐知訓缺乏政治家的謀略,為人驕橫,專權跋扈,肆意欺凌柔弱的吳王,對諸將也是頤指氣使,終於被大將朱瑾設巧計于酒宴上擊殺。大將朱瑾與吳王楊隆演母親同姓,楊隆演尊他為「阿舅」。這位勇氣可嘉智謀稍遜的「阿舅」用刀砍下了徐知訓的首級,直驅吳王府,將徐知訓血淋淋的首級提到了楊隆演面前。吳王楊隆演心中畏懼徐溫的勢力,頓時大驚失色,說道:「此事阿舅自為,勿累於我」,說完便以衣掩面,匆匆退入內室。朱瑾頓時氣得目眥欲裂,將徐知訓首級于殿柱上狂擊一通,直至稀爛方覺泄恨。等他想到要儘快退出吳王府時,卻發現王府大門已經被徐知訓的親兵圍困。他無可奈何,欲翻牆逃出吳王府。江南天氣多雨,當時,碰巧天上烏雲密布,暴雨如注。他冒著暴雨翻上牆頭,但大雨中琉璃瓦光滑異常,腳下一滑,跌落高牆之外,腳踝當即斷裂。終於,他被徐知訓的親兵團團圍住。見大勢已去,他憤然大呼:「我為萬人除害,而一身死之!」呼罷,仰面迎著暴雨,拔劍自刎而亡。徐知訓被殺后,徐溫勢力大受打擊,只好讓吳王提升徐知誥來鞏固自己的勢力。徐知誥於是很快取代了徐知訓空出的輔政地位。徐read.99csw.com溫死後,徐知誥終於得以獨攬吳國軍政。吳國天祚三年(公元937年),徐知誥「受禪」建立齊國,國號大齊,改吳天祚三年為升元元年。徐知誥「受禪」后,退位的吳睿帝楊溥被加了一個「高尚思玄弘古讓皇帝」的尊號。徐知誥將這個可憐的失位舊帝幽禁于潤州丹陽宮。在一個細雨霏霏的清晨,睿帝被自廣陵遷往潤州。途中,睿帝看到煙雨中的如畫江山,自己卻即將身陷囹圄,生死難料,不禁感慨萬千,作詩云:
這座大殿,在南唐使者看來,算不上非常富麗堂皇,只不過看上去比南唐的皇宮稍微大了一些而已。當南唐使者獻上國主李璟的上表時,他看到宋朝皇帝坐在龍椅上,顯得非常嚴肅,用一種老虎盯著獵物的眼光盯著他,這就更增加了他心中的恐懼。一個柔弱膽小的人,或者一隻山羊,或者一隻尋常的野獸,被一隻猛虎盯著的時候,不可能對恐懼毫無知覺。
「這,這——」
趙匡胤問這個問題,也是明知故問。他的目的,就是要看看南唐使者究竟會如何回答。南唐營建新都南昌府,目的很明顯,就是為了防備可能來自北方的進攻。
「新的都城建在哪裡呢?」趙匡胤問道,其實他是明知故問。
「是,是——」
趙匡胤說完,沉吟片刻,又用這樣溫和之語叮囑南唐使者務必表達大宋南唐休動兵戈之意。
「此話怎講?」
「但說無妨。」
「繼續說!」
「鍾謨不久前已經被我主賜死於饒州了。」南唐使者說話間,雙手冰涼,額頭已然冒出了顆顆汗珠。
「看來,南唐確實在提防著我國,也做了抵抗的準備。可奇怪的是,先帝怎麼會在去世之前提醒南唐修繕甲兵修建城郭呢?先帝的志向是一統天下,難道他真以為南唐已經永遠臣服了大周,還是——還是他擔心自己百年之後,天下局面會大變,自己的幼兒無法掌握局面?如果是這樣,先帝在逝世之前對李璟的警告,不僅僅是出於憐憫,更可能是以此換來李璟對柴宗訓的支持。如今,我因陳橋兵變得天下,因柴宗訓禪讓而得登大寶,豈不是早已經被先帝料到了。如果李璟與先帝之間還有什麼暗中約定https://read•99csw•com,如果李璟與柴宗訓還有什麼暗中約定,那一定是對我朝的威脅啊!不,不可能是柴宗訓!他還太小。符皇后!或者是——」趙匡胤心裏一瞬間湧出了很多想法。
次年,這個可憐的睿帝楊溥在潤州丹陽宮被殺,年三十八。
「陛下可記得去年六月我江南使者鍾謨出使上國之事?」
「哦,這麼說來,是李國主執意要遷都咯,李國主是不喜與我大宋做鄰居啊!」
南唐使者聽了,驀然臉色大變,支支吾吾,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江南江北舊家鄉,
南唐使者聽了這話,頓時面露喜色。他慶幸自己的出使基本得到完滿的結果,知道自己至少不會像之前的幾位使者那樣被軟禁在異國了。
「建在洪州,命名為南都南昌府。」
「對了,鍾謨大人近來可好?朕去年年底聽到消息,說是你國主將他流放到了饒州?」趙匡胤此時想起那日晚上看到的周世宗與李璟之間往來的表與書,不知為何,突然想問問鍾謨的下落。
「哦?可是人人都贊成遷都?」
兄弟四人三百口,
「是,是。可是後來,當鍾謨回去后,周世宗暗中派使者與敝國國主說,雖然大周已經與江南成為一家了,大義是定下了,但是,建設城郭,治理兵馬,是為了子孫後世。既然上國有此旨意,我江南小國哪敢有違上國旨意啊!」
「不,不,陛下明鑒!我江南小國營建南都,實為遵上國的旨意!」南唐使者聽到大宋皇帝語氣中有指責南唐遷都之意,臉色頓時變得灰白,慌忙辯解起來。
「哦!是啊,金陵是個好地方!」
「敝國舊都金陵緊鄰上國,如修兵備,豈不是冒犯了上國。可是,敝國也不敢違背了上國的旨意,只能營建南都啦!」南唐使者在回答這個棘手問題的時候,神情卻比剛開始的時候要鎮定多了。他在回答問題的同時,甚至還拿眼睛偷偷地瞟了瞟趙匡胤。
三十年來夢一場,
「為何賜死?」
趙匡胤還安排殿中省負責宴飲所需的食物菜肴的準備工作,又特意吩咐有關官員立刻安排人手製作了山車、旱船九*九*藏*書,用於夜晚上燈后在御街上往來表演。此外,明德樓上的布置規格、明德樓下的諸軍樂人等等,趙匡胤都一一親自做了安排。
南唐使者退下后,趙匡胤便在崇元殿內親自安排起晚上宴飲的事宜。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宴飲,也許關係到新的王朝能否生存下去。如果這次宴請能夠彰顯國力,顯示新王朝京城的安定與繁華,南唐在短期內就不敢輕舉妄動。當他把這個意思向大臣們說明時,連智多星趙普也不禁暗中對趙匡胤的這個主意表示欽佩。
吳苑宮闈今冷落,
「鍾謨大人說,我江南既然已經臣事大國,不敢再治兵修防!」
趙匡胤登基后曾經立即給南唐國主賜詔書,將接受天意受禪的意思加以傳達。而後,趙匡胤為了安撫南唐,又特意釋放了後周顯德年間的降將周成等三十四人復歸於南唐。三月初的時候,南唐國主李璟曾特意派出使節來祝賀趙匡胤榮登大寶。這次,距離之前派出使節沒隔多久,李璟以祝賀大宋長春節為名再次派出使節,實在有刺探宋朝開國新君趙匡胤之意。因此,南唐使者見到宋朝開國新君之後,由於心懷鬼胎,心裏自然便忐忑不安起來。
廣陵台榭已荒涼。
「聽說你們開始營建新都了?」
兩年後,徐知誥改姓李,改名為昪,編製世系表,自稱是唐室後裔,改國號「大唐」。這個「昪」字,意思是光明、歡樂。也許,多年的養子經歷,多年殘酷的政治鬥爭,隱忍的徐知誥一直生活在陰影中,所以,他希望用這個「昪」字,給自己與王國的未來帶來光明與歡樂。李昪于升元元年至升元七年(公元943年)在位,這期間,李昪內謀其家,外謀其國,殫精竭慮振興南唐。李璟繼位后,南唐內部發生了政治集團的爭鬥,從北方遷至南唐的僑寓人士與土著人士互相傾軋,政治出現混亂。後周見南唐衰落,發兵伐淮南。尹廷范受命將幽禁于泰州永寧宮的吳國楊氏宗族遷往江南。途中,尹廷范將男子全部殺死,吳國楊氏遂絕。與後周的淮南一戰後,南唐國力大衰,已非李昪時期可比。
「是,是。」
沉默片刻后,趙匡胤溫九九藏書言道:「你回去稟報你們國主,就說大宋乃繼大周而立,周世宗遺志,朕自當秉承。不過,經過五代殺伐,如今天下思定,我大宋不欲天下再現兵戈。就請你們國主安心為好!」
「但說無妨。」
「怎麼?」
「當時周世宗問鍾謨大人,江南是否還在治兵,守備修了嗎?」
他還有一個打算,就是要讓何繼筠在棣州俘虜的契丹軍士也來看看東京的繁華,讓他們震懾于大宋的國威,然後再把他們放回去。
「當時是周世宗在位吧!」
新皇帝趙匡胤下詔從當日的黃昏酉時起,賜酺三日,與民同樂,以此來祝福新王朝昇平繁盛,也為歡迎南唐使者,此次宴飲按照特旨來辦,不遵循常制。所謂賜酺,就是允許官吏、民間百姓聚集飲酒。因為自秦朝以來,法令規定三人以上聚集飲酒就要受罰。比如,在漢代如果三人聚集飲酒,就要罰金四兩。
「這個朕知道!」
至於周世宗給南唐國主李璟的傳話,趙匡胤其實之前也有所耳聞。今日在大殿之上聽到南唐使者親口說出,他並不感到吃驚。
趙匡胤沒有對南唐使者送來的賀禮表示出太多的興趣。當南唐使者察覺到這個新登上皇位的大宋皇帝對自己帶來的賀禮不感興趣的時候,他感到有些尷尬,有些屈辱,有些驚慌。儘管在出使之前,他就已經預料到可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但是當這樣的情況確實出現時,他依然感到自己並沒有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此時,趙匡胤看到南唐使者眼神有些飄忽,又聽他應對流利,知道他的回答,必然是在出使之前就已經考慮好的。
此次,南唐使者就是在國力衰退的背景之下出使大宋的。他在崇元殿被大宋皇帝趙匡胤接待。
「哪裡,其實許多大臣都反對離開金陵。」
南唐使者見皇帝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時之間也不敢多語。
趙匡胤很清楚,李璟絕不會主動出擊——營建南都說明他已經沒有北進的雄心了。趙匡胤也很清楚,李璟決不會聽了自己的話而放棄戰備,但是自己溫和的答覆,至少有可能在短期內消除李璟的戒心,這樣一來,自己這個新立的王朝就可能贏得時間。
「哦?那與遷都有什麼關係?」趙匡胤聽了,微微皺起眉頭,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