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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一章

第三卷

第十一章

「嗯,那就好。到時按計劃行事。駱駝,等寺內大佛殿那邊一行動,你趕緊完成你的任務。山鷹,你與我一起負責接應。」周遠又將眼光投向白馬寺門口。
唐代諸多詩人寫了無數詩詞頌揚牡丹。
柴守禮拔腿跟了上去。呂餘慶、陶榖、李處耘、楚昭輔等人見狀,也跟著往大帳走去。呂餘慶心裏很清楚,陛下一定與柴守禮達成了某些重要的交易。
「好!成了!俺說嘛,皂角子粉替代馬兜鈴粉,與硝石、硫磺混在一起,一樣可以炸飛大佛殿。」「駱駝」壓著嗓門,興奮地說道。
教人知個數,留客賞斯須。
「真的嗎?」
「不過,陛下,若想勸服那些節度使,老臣有個條件。」柴守禮不再遮遮掩掩,臉上的笑容也幾乎消失了。
洛陽,這座東周王城、千年帝都,與牡丹結緣,始於隋代。當年,隋煬帝下令在洛陽興建西苑,為了裝點西苑,他同時下令大量種植牡丹。一時之間,洛陽城內不論富人還是窮人,都紛紛開始種植牡丹。人們喜愛牡丹,不僅僅因為隋煬帝的命令。花朵大而色彩艷麗的牡丹,有的雍容華貴,有的富麗端莊,有的嬌艷嫵媚。一處居所、一處園林,只要有幾株牡丹點綴,頃刻之間便顯得明亮起來,新鮮起來。牡丹花馥郁的芳香,更是讓人陶醉。隋朝很快滅亡了,但是,洛陽城種植牡丹卻成了一種民間的傳統。到了唐代,洛陽成為東都,牡丹在洛陽城內更是被普遍種植。不僅是皇家園林大量種植牡丹,即便是寺院、民宅,也大量種植牡丹。武則天當政時期,因為牡丹花為武則天所好,更是在洛陽城內盛極一時。當時,洛陽城內的皇家禁苑、上陽宮、上林苑匯聚了天下最為珍稀的牡丹品種,在白馬寺、香山寺、景明寺幾大寺院內,人們也可以看到一些非常珍貴的牡丹。民間宅院之內,牡丹花也是爭奇鬥豔。每年四月,洛陽城內牡丹花花開千樹、芬芳四溢。洛陽牡丹甲天下,絕非虛名。
「是,陛下,白居易曾寫過一篇題目為《牡丹芳》的長詩,臣願為陛下一誦。」
「陛下請說。」
「在說好的地方碰頭!山鷹,你駕車。駱駝,跟我上車。你們四個,到指定地點等我們!」周遠沉著嗓子,冷靜地對那四個禁軍打扮的人說道,說完便招呼「駱駝」登上馬車。
「快離開這兒!」周遠尚未在馬車中坐定,便又催了一聲。
「不過,朕也要柴司空的一句承諾。」
司空圖有詩云:
宿露輕盈泛紫艷,朝陽照耀生紅光。
這時,白馬寺門口已經亂作一團,赤紅色的大門很快被從裏面打開了,一隊禁軍士兵混亂地涌了出來。門口的禁軍士兵都被劇烈的爆炸聲嚇暈了,不知道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麼,見到裏面的士兵湧出大門,一時之間都亂作一團。過不多久,只見有一些和尚跑了出來,再接著有些官員模樣的人,在一些持刀士兵的簇擁下混亂地跑出寺門。
「陛下放心吧,有劉廷讓將軍警戒,長公主放心去賞花就是了!」阿燕、雪霏離開時,陪同在趙匡胤身邊的柴守禮樂呵呵地說道。
在向拱、柴守禮、王審琦等人的陪同下,趙匡胤緩緩走入白馬寺的大門,繼續往前走去。他知道,來赴會的各地節度使們以及大小官員們已經在等他。可是,此刻,當他緩緩往前行進的時候,他的思緒忽然回到了兩天前的那一刻。
游蜂與蝴蝶,來往自多情。
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周遠的眼光跟著「駱駝」往那邊看去。他看到「駱駝」很快跑到了離白馬寺山門不遠的齊雲塔腳下。這座古塔,最初乃是漢明帝時所建,底座是磚砌的,塔身則是木頭結構。塔高九層,飛檐吊角,直聳雲霄,雖然經歷了多年風霜,也遭到多次戰爭之火的摧殘,但是它經過幾次重修,依然高高挺立著。周遠冷冷地看著那座歷經歲月洗禮的古塔,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和憐憫。
好和薰御服,堪畫入宮圖。
「可否記誦一兩篇?」
周遠冷酷地看著眼前的慘象,儘管心裏感到震驚,但是依然冷靜地等待著將要發生的一切。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
「好!誦來便是!」
共愁日照芳難駐,仍張帷幕垂陰涼。
名移蘭杜千年後,貴擅笙歌百醉中。
軟光籠細脈,妖色暖鮮膚。
「什麼?」
趙匡胤聽了,微微一笑,便拔腿往大帳走去。
阿燕、雪霏慌亂地登上了馬車。
如夢如仙忽零落,暮霞何處綠屏空。
「嗯,那就執行第二套方案。不過,咱們再等等,多等一會兒,裏面才會鬆懈下來。人就是這樣,當習慣了一種狀況,心和身體就都容易鬆懈了。咱們耐心一點。」
趙匡胤心想,看樣子柴家真如呂餘慶所說,只想保護本家族和相關節度使的利益。要爭取柴氏說服有關節度使出兵幫助朝廷恐怕行不通了,但是至少可以消除柴氏集團反朝廷的潛在威脅,並得到他們中立的保證,也算不枉此行。於是,他低沉著聲音,盯著柴守禮的眼睛,一句一頓斬釘截鐵地說道:「好!朕答應給柴家免死鐵券,只要我大宋王朝在,你柴家就有免死特權。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如果柴家人犯了大罪,死罪可免,活罪九-九-藏-書難逃!至於節度使兵權,朕只能向你承諾,朝廷不主動向與你柴氏交好的節度使動武。這是朕的底線。」
陶榖道:「香山居士有不少誦牡丹之詩。」
「沒有問題,試過很多次了。」「駱駝」回答道。
皇帝、朝廷大員和節度使們賞花的地點是白馬寺。這裡是天下牡丹會的主園區。天下牡丹會期間,白馬寺禁止平民進入。在白馬寺后的一片空地上,柴守禮專門令人搭建了帳篷,以供皇帝接見臣子們使用。大帳的周圍,擺滿了珍奇名貴的牡丹花。
低嬌笑容疑掩口,凝思怨人如斷腸。
曉艷遠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風。
柴守禮哈哈一笑,說道:「李筠,他自有主意。老臣不想介入朝廷與李筠的爭鬥。」
「他就推著獨輪車站在那裡,眼神一開始好像很吃驚,隨即像想到了什麼。」
平章宅里一欄花,臨到開時不在家。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杆。
「可不是嘛!這幾天,洛陽城內的不少客棧都被一些官員包了。幾乎所有客棧都住得滿滿的。」
「哦?」
晚態愁新婦,殘妝望病夫。
阿燕、雪霏自覺不便去大帳內參与議事,未等趙匡胤開口,便主動要求在白馬寺內自行賞花。趙匡胤當然不會反對。王承衍主動提出保護長公主,趙匡胤甚至高興地笑了笑,卻讓他一會兒在大帳外護衛。王審琦一聽這個安排頓感欣喜,他知道皇帝這是給自己的兒子一個護駕的機會。這可是一個重要的履歷啊!他如何不為自己的兒子高興呢!於是,他趕緊給自己的兒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謝恩。王承衍會意,當即表示定然不負聖望。趙匡胤甚覺滿意,另行安排了兩個貼身侍衛跟隨阿燕、雪霏在寺內賞花,又叮囑她倆,如果遇到什麼事,就找負責白馬寺內警戒的劉廷讓將軍。
他們約定,當三個人找到目標后,由三個人中的一個趕到大佛殿通知同伴點著炸藥;然後,趁著爆炸製造的混亂將目標綁架出白馬寺。當大佛殿爆炸后,他們謊稱是劉廷讓將軍親自派他們接長公主出白馬寺,並且讓兩名侍衛趕回去保護皇上。原本跟著阿燕和雪霏的兩個侍衛,被大佛殿的爆炸嚇得有些慌了神,聽這般一說,慌忙將阿燕、雪霏交給了這四個前來接應的「禁軍士兵」,然後匆匆忙忙往寺后空地上的大帳跑去。只有一點,超出了周遠的預期,四個假禁軍士兵本想綁走長公主,但是,為了避免被懷疑,他們不得不多帶走了一個雪霏。
徐凝有《牡丹》詩云:
「黑狼,我看目標不會出寺去別處觀花了。是不是可以行動了?」灰衣人小聲問道。
王審琦遠遠望著趙匡胤的車駕到來,想起不久前陳橋兵變那個夜晚,不禁感慨萬千。在他心裏,趙匡胤不僅僅是皇帝,也是在最緊要關頭一起奮戰的戰友。那個夜晚,直接給他密令讓他在京城接應的人是趙普、趙光義,他對於這兩人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所以,當他知道趙光義這次隨同趙匡胤一起來洛陽,他心裏也對與趙光義的再次見面充滿期待。他在白馬寺門前看到趙匡胤、趙光義的那一刻,他的眼眶中不禁湧起了熱淚。他真想衝上前去擁抱趙匡胤、趙光義,問問他們是否吃得好睡得香,不是因為他們更尊貴的地位,而是因為他們與自己一起創造了一段最為激動人心的時光,他們就是他的戰友。不過,王審琦克制住了自己的這種內心的衝動,他以莊重的禮節迎接了趙匡胤等人的到來。令他感到欣慰和激動的是,在他跪拜趙匡胤起身的那一刻,他感到了趙匡胤伸過來扶起他的雙手的力量與溫度,他看到趙匡胤的眼中,隱隱也有晶瑩閃爍的熱淚。他知道,這是一種戰友間的默契、兄弟間的默契,勝過千言萬語。
紅紫二色間深淺,向背萬態隨低昂。
趙匡胤定睛看了看柴守禮,一字一句說道:「好!朕答應你!」說完,他扭過頭,大步往大帳走去。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
莫道西就非遠別,春明門外即天涯。
「嗯,好!」趙匡胤心想,這不是明目張胆的威脅嗎?你的意思不就是你柴家也有能力勸服有些節度使與朝廷對抗嗎!他這樣想著,盡量按捺住胸中的怒氣,面無表情地看著柴守禮。
「據說,在一個大雪紛飛的隆冬之日,唐后武則天在皇家園林中飲酒作詩。幾杯酒下肚后,武后乘著酒興作詩,詩云:
「兄台,你的意思是?」
身材高大強壯的「駱駝」答應了一聲,從馬車中取出一個巨大的灰色包袱,裝出慌慌張張的樣子往白馬寺東南方向跑去。
陶榖尚未背誦完長詩,李處耘一臉緊張地跑了進來。他是專門從向拱府邸趕到白馬寺的。李處耘當時的表情,趙匡胤現在也沒有忘記。緊張、困惑、焦急、無奈,很多複雜的感情都濃縮在李處耘當時的表情中。一定出了什麼事!這就是他見到李處耘的第一反應。
今年,新的王朝——宋王朝建立了。今年,是洛陽城內的牡丹花在新王朝的第一次盛開。洛陽城內,人們聽說柴司空發起天下牡丹會,無不是興高采烈,早早期盼著這次盛會的召開。天下牡丹會召開的那天,洛陽城內,人們相攜出遊,四處賞花。張家九*九*藏*書園、月陂堤、栗棣坊、長壽東街等處更是歡聲笑語、笙歌四起。即便如佛門清凈之地,這一天也不太清凈了。寺院里擠滿了賞花的遊人。一個庭院內,只要有一兩株名貴牡丹,人們就會不遠數里、數十里前來觀賞。
「免死鐵券!」
濃姿貴彩信奇絕,雜卉亂花無比方。
在白馬寺周圍的街道上,人們也被寺內傳來的劇烈爆炸聲和高高陞騰的火焰與濃煙嚇壞了。一時之間,到處是慌亂奔跑的人,到處是女人的呼叫聲和孩子的哭喊聲。有些膽子大,竟然還往白馬寺門口跑去,想要靠近一些看個究竟。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
他再次看了一眼石頭馬額頭上那隻小蟲子。它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正在看著他。
「如果李筠真的出兵反叛朝廷,朕不希望與柴氏交好的任何節度使給李筠提供支持。朕希望,一旦李筠出兵,與柴氏交好的各大節度使立刻對李筠進行封鎖,不向潞州運送糧食,不與潞州通商,更不能暗中資助錢糧。可否?」
沉吟片刻,趙匡胤道:「莫非李筠也是與柴氏交好的節度使?」
柴守禮略一沉吟,答道:「行,成交!」說完,柴守禮鬆開了趙匡胤的手臂。
「駱駝」跑到距離馬車二十步遠時,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了。隨著這爆炸聲,周遠看到了一個個令人感到恐怖的景象。那磚木結構的齊雲古塔,幾乎被炸去了半邊,在黑色濃煙和紅色的火焰中,磚石、木塊四處亂飛,不巧就在附近的禁軍士兵,白馬寺周圍慌亂跑動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們,被磚石的碎塊和木頭的碎片打得鮮血淋漓。頓時,尖叫聲、呼喊聲、哭喊聲響成一片。周遠在火焰升騰的時候,冷冷地抱著雙手,眼神木然地看著升騰而起的大火和煙塵。黑色的濃煙使火焰的紅色顯得特別刺目。火光與濃煙的籠罩下,是一個煉獄般的世界。扭曲的面龐、鮮血淋漓的軀體、撕心裂肺的呼喊,與黑色的濃煙與紅色的火焰交織在一起,攪拌成一團。整個白馬寺門口,徹底地混亂了。被炸去了半邊的齊雲古塔剩下的半邊沒有在黑煙和火焰中堅持多久,「噼里啪啦」的恐怖的斷裂聲、坍塌聲接連不斷,它最終在「轟隆隆」的巨響聲中倒下了。於是,更多的磚石碎塊、木頭碎片以及更多的濃煙四散開來。被炸瞎了眼睛的人、被磚石碎塊打得頭破血流的人、被木頭碎片刺破身體的人彷彿到了世界末日,四處瘋狂地跑動,凄慘地呼號著。
那天,他突然來了興緻,想抽空去洛陽香山寺看一看。天下牡丹會尚未開幕,趙光義、陶榖、呂餘慶、楚昭輔等人見他難得有閒情逸緻,便陪同他一起前往,當然,也少不了阿燕和雪霏。李處耘受命在向拱府邸留守,負責處理各種事務。
他愣了愣,扭過頭,不再去看那小蟲子和石頭馬。
趙匡胤現在還記得聽到那消息的反應——腦袋轟然一響,整個身子都彷彿麻木了。現在,當他在向拱、柴守禮等人的拱衛下,慢慢行走在白馬寺內的甬道上時,兩天前那一刻身子發麻的狀況再次出現了。他感到雙腿、雙腳有些發麻,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疲憊感從腳底心一直蔓延到頭頂。那個死去的秘密察子,他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很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有問一下他的名字。那個人就這麼死了。看起來是一起偶然事件,沒有任何線索,開封府草草結案。一個沒有名字的人,就在這個世界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這是一個人的死亡。他的愛,他的恨,他的痛苦,他的歡樂,他的悲傷,他的憂慮,他的思想,連同他的死亡,一起永遠地消失了。只有李處耘或許知道那個秘密察子的一切。可是,當時他為什麼就沒有問問呢?趙匡胤現在想起來,有些後悔,有些愧疚。那個秘密察子的死,也許真的不是一次偶然。如果是那樣,那個秘密察子,就是為了實現中原統一、天下太平的宏願而犧牲的。他怎麼能讓那位犧牲者死得不明不白呢?趙匡胤此刻的腦子裡被這個念頭折磨著。難道,那個秘密察子的被殺,可能是一次謀殺嗎?背後可能是誰指使的呢?對朝廷有叛心的李筠?南唐的刺客?可是,如果背後是他們,為什麼偏偏挑一個秘密察子下手呢?這麼說來,如果是一次精巧的謀殺,那麼策劃者一定已經識破了秘密察子的身份。這意味著,整個秘密察子構成的情報系統的一部分甚至全部都已經暴露!沒有想到,我讓守能接手領導秘密察子,一開始就遇到如此詭異之事。
劉禹錫有《賞牡丹》詩云:
他握住趙匡胤手臂的那隻手猛然使上了大勁,頓時青筋暴漲,骨節嘎嘣作響。趙匡胤感到自己那隻手臂已經被抓得有些發麻了。儘管作為武將出身的他有足夠力量甩開柴守禮的手,但是,他不想那樣做。因為,他知道,這次參加天下牡丹會,目的就是要與柴守禮討價還價的。
十年不見小庭花,紫萼臨開又別家。
柴守禮眯著雙眼,臉上掛著笑容,拉著趙匡胤的手臂緩緩走到一邊,低聲說道:「老臣不是要上演荊軻刺秦的戲,陛下無需多慮。陛下,在進大帳之前,老臣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成全。」
映葉多情隱羞面,卧叢無力含醉妝。
「陛下請聽老臣說完,老臣向陛下索要的,不是普通的免死鐵券,而是我柴氏一族直系後代的永久性免死鐵券。老臣向陛下索九*九*藏*書要的承諾是,不再覬覦與我柴氏交好的節度使的兵權。」
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劉禹錫寫了一首和詩《和令狐楚公別牡丹》。詩云:
「聽說,這次牡丹會邀請了許多節度使、刺史來觀賞啊!」
未嘗貧處見,不似地中生。
此花名價別,開艷益皇都。
跟著趙匡胤身後的趙光義、呂餘慶、王審琦、李處耘、楚昭輔等人見狀大驚。最著急的是王承衍,他見柴守禮一把抓住趙匡胤,便立馬「噌」一聲抽出了腰刀。李處耘、劉廷讓也被柴守禮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們的手也都按在了腰刀上,兩人都往前走了兩步。
「柴司空是這次這天下牡丹會的發起者,這本身恐怕就是一個暗示吧。」
中國名花異國香,花開得地更芬芳。
牡丹芳,牡丹芳,黃金蕊綻紅玉房。
「嗯——柴司空心念天下,令朕感佩啊!」趙匡胤心中暗罵柴守禮真是一隻狡猾的老狐狸,口上卻說出感佩之言。
趙匡胤聽了,心中一沉,前面說的免死鐵券還好答應,但是後面這個條件,可是與他心中的戰略思路是相左的。無論如何無法再容忍各地武力割據了,朝廷不能名存實亡!
這些人一邊在牡丹園賞花,一邊悄聲議論著。
三代以還文勝質,人心重華不重實。
「說來聽聽。」趙匡胤說道。
競誇天下無雙艷,獨立人間第一香。
「快,上馬車!」周遠喝道。
「哦?說來聽聽。」趙匡胤沒有料到柴守禮會在這樣的場合私下提出請求。他原來以為柴守禮會在眾多節度使面前給他施壓。
白馬寺門口,站崗的禁軍士兵依然警惕性很高地盯著路過白馬寺門口的每一輛馬車、牛車和每一個人。幾隊禁軍士兵手持刀槍往來於白馬寺門口。
石竹金錢何細碎,芙蓉芍藥苦尋常。
「那能假?你難道沒見到?這兩日有衣甲鮮明的軍隊已經開往白馬寺那邊駐紮。據說,那些都是皇帝的親兵啊!」
於是,陶榖滿懷深情地背誦起白居易的《牡丹芳》:
香遍苓菱死,紅燒躑躅枯。
這個問題,正中陶榖下懷。其實,陶榖在來洛陽之前,還真是專門背誦了一些唐代詩人頌揚牡丹的詩歌,本來是打算在天下牡丹會上應酬皇帝或其他與會者用的。這也是陶榖的精明過人之處。事先多做準備,以討好皇帝,正是他的拿手好戲。
柴守禮盯著趙匡胤的眼睛,他從中看到了無絲毫動搖可能性的堅定。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得到什麼額外油水了。
趙匡胤掃了王承衍、李處耘和劉廷讓一眼,微微擺擺頭,使了眼色,示意他們都退下。
死的比生的更長久,靜的比動的更不朽!在這隻蟲子的眼中,我是什麼呢?在這隻蟲子的眼中,我與一朵在它頭頂飄過的雲有分別嗎?我與一片在它眼前晃動的樹葉有分別嗎?我與一頭在它旁邊經過的牛有分別嗎?我與一個在它前面停留的另外一個人有分別嗎?這些奇怪的問題在這一刻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趙匡胤的腦海中。
「在下想啊,柴司空搞這個天下牡丹會,恐怕就是為了暗示陛下不能憑一己之喜好來統治天下吧。」
大約又過了三炷香功夫。「山鷹」性子急,漸漸顯出不耐煩的神色。周遠和「駱駝」卻是面不變色,冷靜地盯著白馬寺門口的一切狀況。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一夜輕風起,千金買亦無。
為了凸顯天下牡丹會的盛況,柴守禮聯合洛陽城「十阿父」,或強征,或低價收買,或友情邀約,在很短時間內從民間徵集了十數萬盆牡丹,在洛陽城內專門設置了幾處牡丹園。一時之間,幾個牡丹園成了名品彙聚的花團錦簇之地。這幾處牡丹園內,處處是開得正盛的牡丹,姚黃、魏紫、豆綠、洛陽紅、金屋嬌、念奴嬌、紫玉奴、金縷衣、醉西施、夜光白,各種牡丹名品,爭奇鬥豔,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姚黃、魏紫這兩種最為名貴的品種周圍,圍觀的人最多,一個個都是瞪大眼珠子,伸長脖子,嘖嘖稱奇,對難得一見的名品稱讚不已。
「這次盛會,柴司空真是勞心了啊!」趙匡胤微笑著回應道。
裴悅有《牡丹》詩云:
桃時杏日不爭濃,葉帳陰成始放紅。
他記得,當時李處耘悄悄請他離開眾人,壓著聲音說道:「待漏院廚房的一個食手兩日前突然死了。開封府的人說,是在當天凌晨去買肉的路上遭到劫持,他的同伴被擊暈,醒來時身上的一千貫錢不見了。被殺的食手當胸被刺,應該是在抵抗中被殺死。開封府尚不知道那個食手的秘密身份。那個被殺的食手,正是我安排的秘密察子。不過,在他被殺前,負責與他聯絡的察子並沒有收到任何特別值得注意的情報。看起來,確實是一起偶然事件。」
馬車迅速遠離混亂中的白馬寺,順著街道,往南絕塵而去。
「陛下受周禪而得天下,如今天下有州一百一十一,縣六百三十八,近百萬戶,但是節度使割據各地,各自稱雄一方,老臣發起這次天下牡丹會,乃是想為朝廷穩定中原盡些綿薄之力啊。」
原來,那四個禁軍打read.99csw.com扮的人正是周遠的人。此前,周遠已經令他們用重金賄賂了白馬寺的兩個和尚,至於什麼目的,卻沒有明確告訴和尚。受賄賂的和尚拿了重金,哪裡還管其他的事情,只是按照吩咐做事。在天下牡丹會召開的兩天前,周遠的四個兄弟便通過接受賄賂的兩個和尚,混入寺內,藏在清涼台上一個廢棄不用的廂房中。這四個人之前早就備好了四套禁軍士兵的裝備和一大包用硝石、硫磺、皂角子以及一些煉丹用的藥粉製作的黑火藥。在天下牡丹會的一大早,當劉廷讓的禁軍開入寺內警戒清場時,他們便換上了禁軍的服裝。他們早就知道,劉廷讓這次帶到洛陽來的禁軍,乃是從禁軍左廂各隊中挑出的精銳,因此,這些被挑選出來的士兵,彼此之間並不是都很熟悉。這樣一來,他們也就不用擔心會被輕易識破了。他們兵分兩路,三個人負責尋找皇帝的妹妹,剩下一個則負責到大佛殿放火。
他扭過頭,看了看山門東南面不遠處的齊雲塔。它在那裡靜靜地立著,像個冷靜的巨人。藍色的天空中,白雲被風吹著,安靜地、緩緩地移動。多麼寧靜的天空啊!石頭馬、齊雲塔、飄浮在藍色天幕上的白雲,多麼寧靜的一切啊!它們幾乎是不朽的啊!在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都死去之後,它們也許還是像此時此刻那樣寧靜啊!我們的祖先,是否也曾經像我一樣,如此這般地看著它們呢?是否也像我一樣,感受到這近乎不朽的寧靜呢?也許,我的子孫們,還會看到這樣的飄浮著白雲的藍天,看到這石馬、這高塔,也許還會看到與這一模一樣的蟲子。蟲子啊,你可知道它們與人的分別啊?思緒靜靜盤旋在他的腦海,他又將眼光從齊雲塔移到近處,看了看跟隨著他的人。他看到趙光義正向他這邊看來。他眼光與趙光義的眼光碰在了一起。「在這隻蟲子眼中,我與另外一個人會有分別嗎?」這個問題再次在他腦海中湧現,在腦海中捲起惆悵的浪花。
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
「是!大哥說得是。」灰衣人低聲說道。
午飯時,趙匡胤懷想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不禁頗為感懷。他興緻一來,便問陶榖:「白居易可寫過頌揚牡丹的詩?」
終於,周遠看見在濃厚的黑煙中,四個禁衛士兵押送著兩個女人跑了過來。計劃成功了。此時,「駱駝」也從濃煙中跑到了馬車旁邊。
王建有《賞牡丹》詩云:
才呈冶態當春畫,卻斂妖姿向夕陽。
韓琮有《牡丹》詩云:
衛公宅靜閉東院,西明寺深開北廊。
「哦?說來聽聽。」
一大早,致仕司空柴守禮帶著洛陽「十阿父」的其他九人,已經來到白馬寺大門前等候皇帝駕到。王溥的父親王祚、王彥超的父親王重霸、韓令坤的父親韓倫等九個人,是柴守禮的死黨,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怎會不出面呢?殿前都指揮使、泰寧軍節度使王審琦也早早帶著自己的長子王承衍,與柴守禮一同在白馬寺大門口迎接皇帝趙匡胤。西京留守向拱等人則是一早陪同趙匡胤從留守府邸前往白馬寺。
此時,接近大帳,柴守禮突然一把抓住趙匡胤的手臂,微笑著說道:「陛下,借一步說話!」他微微笑著,面容很平靜。
「駱駝,快,現在看你的了!」周遠冷靜地對「駱駝」說道。
「陛下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老臣發起這次天下牡丹會的用意吧?」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彷彿天地都要裂開一般。周遠一驚,抬眼望去,只見白馬寺內升起一團紅色的火焰,黑色的濃煙也隨著這團紅色火焰升騰以來。
「是,大哥!」四個人齊聲應了一聲,跑開去了,身影立刻消失在濃煙與漫天灰塵中。
觀光賞花的人中,也有好議論朝政的。
戲蝶雙舞看人久,殘鶯一聲春日長。
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
趙匡胤在白馬寺門前的那尊石馬前站了一會兒。這尊白馬和整座白馬寺,是漢明帝為了紀念那匹從西域馱回經書(翻譯后相傳即為《四十二章經》)和佛像的白馬而建設的。趙匡胤定睛注視著那尊石馬。它謙恭溫順地站著。它微微低著頭,眼泡微微鼓起,彷彿正沉默地等待主人。他忽然注意到石馬的額頭上,有一個小紅點在動。是一隻小蟲子,有紅色帶黑斑點的殼。它慢慢地在石馬的額頭上爬動。當他盯著它看時,它不動了,彷彿也在看他。
滿蕊攢黃粉,含棱縷絳蘇。
被帶來的兩個女人,一個是皇帝趙匡胤的妹妹阿燕,另一個是李處耘的小女兒雪霏。
白馬寺內,四處是爭奇鬥豔的牡丹花。趙匡胤在絢爛多彩的牡丹花團中穿行,在柴守禮等人的陪同下,穿過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繞過清涼台、藏經閣,慢慢往寺后空地上臨時搭起的大帳走去。他為紛亂的念頭與思緒所困擾,對於周圍繽紛的色彩幾乎是視若無睹。對於哪些節度使前來參加天下牡丹會,趙匡胤早已經心裡有數。他心中暫時將秘密察子突然死亡事件放在一邊,開始考慮該如何在會上與柴守禮進行討價還價,以及如何爭取更多中立的節度使在今後給予朝廷更多的信任。至今,柴守禮還未提出任何要求。
「駕!駕!」「山鷹」大喝兩聲,用力鞭打馬兒。
李白有《清平樂》詩云:
千片赤英霞爛爛,百枝絳點燈煌煌。九九藏書
照地初開錦繡段,當風不結蘭麝囊。
仙人琪樹白無色,王母桃花小不香。
牡丹,在唐代不僅成為人們熱愛的欣賞對象,而且也成為人們彼此寄託情懷的象徵。五代時期,牡丹依然被詩人大量吟誦。皮日休有《牡丹》詩云:
「告訴你啊,何止是節度使來了,聽說當今皇帝也秘密駕臨洛陽了!」
重華直至牡丹芳,其來有漸非今日。
「陛下,老臣希望陛下在大帳內公開宣布賜予我柴家永久的免死鐵券!」
「且慢!」柴守禮立在原地,突然補了一句。
周遠看到目標之外多了一個人的時候,稍稍感到意外,但是他很快想到了其中出現的變數。他沒有表現出一點驚訝。
「有道理,有道理!」
唐代的詩人令狐楚有首詩題名《赴東都別牡丹》,詩歌看似寫牡丹,卻是寫思念洛陽與故人的深情。詩云:
「這回客棧老闆們可發財了啊!」
柴守禮察言觀色,知道說出條件的機會來了。
遂使王公與卿士,游花冠蓋日相望。
「成!有陛下這句話,老臣也放心了!」柴守禮說道。
趙匡胤已經安排守能帶著他的密令,趕回汴京,負責接管秘密察子構成的情報系統。不知道現在是否已經有了新線索?趙匡胤默默地想著,一步一步往前慢慢地走著。「那個秘密察子,是當胸被刺死。這說明,他當時是面對兇手的。他當時說了什麼呢?他也許認識兇手,也許知道是因什麼而被殺。他沒有逃,他一定就是那樣坦然面對著死亡的。他真是一名勇士啊!」趙匡胤想著想著,感到胸口發熱,眼睛發酸。
「他死前說什麼了?」老根頭被刺殺的幾天後的一個午後,韓敏信與陳駿在汴州橋上秘密碰頭。他有一股莫名的衝動,想要了解老根頭被殺時的反應。他抑制著自己的感情,向陳駿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駱駝,用皂角子替代馬兜鈴,行得通嗎?」周遠扭頭,問那個黑衣人。顯然,「駱駝」是那個黑衣人的綽號。
「當時他問我,你是不是那個年輕人派來殺我的。因為我知道他要死了。所以我說,是的。他聽了,繼續問,他究竟是誰?我說他沒有必要知道答案。他用平靜的眼光看著我,對我說,請至少告訴我,那個年輕人潛伏在皇宮裡的目的吧!我當時心裏有些可憐他,便告訴他,你潛伏在皇宮裡是為了復讎。他聽了,彷彿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嘆了口氣,然後說,但願神饒恕眾生。他說完這句話,便平靜地看著我。我知道,時候到了。你說得沒錯,他不是個普通的老頭。至少,他很勇敢。他沒有懼怕死亡。他盯著我的眼睛,我盯著他的眼睛。我靜靜地將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於是,他就這樣死去了。周圍沒有人。我從他胸口拔出匕首,確認他死了才走。」
庳車軟輿貴公主,香衫細馬豪家郎。
數朵欲傾城,安同桃李榮。
「老臣心知有些節度使尚對朝廷不服,所以決定,斗膽不惜以我這老朽之軀,去勸服那些擁兵一方的節度使擁戴朝廷。陛下也知道,憑著我柴家的影響力和實力,還是能夠勸服一些節度使的。」
白馬寺對面的街口,停著一輛馬車。周遠穿著那件打了補丁的灰色長衫,腰間依然系著用馬皮做成的粗腰帶,那隻灰色羽毛的鷹隼還是停在他的右臂上。不過,今天他多披了一件帶著風帽的灰色大氅。他背靠著馬車,斜眼瞄著白馬寺的大門。他的兩個同伴,一個穿著黑布衣,一個穿著灰布衣,兩人腰間都扎著一條灰色的腰帶。這兩人站在周遠的身旁,裝出心不在焉的樣子四處張望。
韓敏信聽完,一句話也沒有說。那種踩入無底深淵的感覺再一次襲擊了他。他眼睛死死盯著汴橋下流淌不息的青色河水,用自己也感到吃驚的聲音,冷酷地說道:「這個世上,沒有神。」
上馬出門回首望,何時更得到京華。
「共賞天下牡丹名品,確實是一件美事。」趙匡胤不想按著柴守禮的節奏來展開話題。
「這有何難!」趙匡胤微微喘了口氣。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落盡殘紅始吐芳,佳名喚作百花王。
「老臣要向陛下索要一樣東西、一個承諾。」
……
這可不就是在向百花下詔嗎!所以啊,一夜之間,百花齊齊綻放。哎,偏偏那牡丹抗旨不開。武后見獨有牡丹膽大妄為,心生惡念,怒將牡丹貶到了洛陽。這牡丹還偏偏來勁了,到了洛陽便朵朵怒放。這下子武后更被激怒了,她下令用大火燒死牡丹。可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第二年,被燒焦的牡丹卻開得更加旺盛了。」
此物疑無價,當春獨有名。
此時,很多人在慌亂中奔跑,除了周遠,並沒有人注意到「駱駝」的行動。周遠看著「駱駝」將那個巨大的包袱放在齊雲塔的磚砌須彌底座下。隨即,「駱駝」的身子蹲了下去。當「駱駝」直起身跑開時,周遠看到他的身後,一小簇微弱的火光閃耀著,飛速地往那個巨大包袱遊動而去。「駱駝」彷彿使出全身的力氣,飛快地往回跑過來。周遠盯著「駱駝」的臉,幾乎可以看見他那由於飛速跑動而在風中顫動的臉上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