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想法早已深入骨髓的軍人來說，這是很自然的反應。

「這是對方提出的要求。他說『我們是諜報員培訓學校，那些身穿軍服，理著小平頭的人，只要一看就知道是軍人。不管是誰，一律不準在我們這裏進出』。換句話說，只要你頭髮沒留長，沒穿西裝，就不能去。在那之前，你就暫時在家裡待命吧。」

——要是真設立了間諜培訓所，我們會不會就此失去擔任武官的可能？

聽說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敵國情報機關的拷問下嚴重扭曲，為了掩飾傷痕，右手始終戴著白色的皮手套。那次拷問也廢了結城中校的左腳，讓他得靠拐杖才能行走。而且，他隱藏在西裝底下的背膀，至今仍留有令人看了發毛的傷痕。

說完后，武藤上校從椅子上站起，隔著辦公桌，趨身湊向立正站好的佐久間。他吐出熏人的酒氣，壓低音量說道：「你聽好了……他們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馬上向我報告，再小的差錯也不能例外。只要一出差錯，他們就完了，但如果沒有的話……」

所謂的「地方人」是陸軍用語，意指軍人以外的平民百姓。

傳聞結城中校曾多年潛伏敵國，將該國重要的內九-九-藏-書部情報帶給日本陸軍。但後來因自己人的背叛，使得他身份敗露，遭到逮捕。經過一番嚴厲審問和嚴刑拷打，最後他伺機逃脫，並且偷偷將敵國情報機關的機密情報帶回了日本。

佐久間是在一年前的昭和十三年（一九三八）四月，首次見到那名男人。

「如果沒有，就去張羅一件。還有，用不著那麼急著去。對方吩咐過，『在頭髮留長前不必過來』。」

就現實情況來說，他們所謂「分擔秘密作戰」的「三課一班」，其實只是少數幾名參謀將領像是在進行某種見不得人的行為似的，勉強支撐著罷了。

而在這時候，陸續發生了外國間諜引起的機密情報外泄事件。軍方為了解決這個漏洞，便修正陸軍省法規，使得「間諜（及間諜培訓所）無用論」也一時消聲匿跡。

他瞄了一眼結城中校擺在桌上、微微交錯的十指。儘管https://read.99csw.com在屋內，結城中校還是戴著白色的皮手套。

「陸軍已經有參謀總部第二部第四班，以及第五課到第七課組成的『三課一班』來分擔秘密作戰，不需要其他組織。」

情報勤務要員養成所。

結城中校在一張有椅背的大椅子上坐下。

武藤上校從辦公桌的文件中抬起頭來，注視著佐久間的頭頂。

這是對外的借口；實際的原因是陸軍內部有一股強烈地認為「情報活動是極其卑鄙的行為」的風潮，十分瞧不起這種作戰方式。

「你有西裝嗎？」

可以說是出人頭地的最佳捷徑。

「這麼說來，你是參謀總部派來的間諜？」

初聞這個傳言時，佐久間只是一笑置之……

佐久間莫名出現了一種非現實的感受。

佐久間話說到一半，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站在窗邊的黑影突然如此說道。

男人渾身無一處贅肉，窄細的身軀顯得異常瘦削。以日本人來說，他算是高個子，一頭長發在腦後綁成一束，身穿一襲質樸的灰色西裝。

那是諜報員培訓所，即「間諜培訓學校」。當眾人明白其設立的用意后，內部頓時引發強烈爭議。

堂堂大日本帝國陸軍的九-九-藏-書高級軍官。

不管怎樣，對軍人來說，上級的命令就是一切。

「怎麼能將軍中的重大機密交給半調子的地方人來處理？」有人不屑地如此說道。

——這樣你懂了吧！那幾乎不成聲的恫嚇，在佐久間耳中回蕩。

不管再怎麼抬頭挺胸地主張自己是「偉大的大日本帝國陸軍」，但既然軍隊是一種官僚組織，努力要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也是組織化的必然結果。

——除了軍人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是人。

佐久間不發一語，因逆光而眯起眼睛。這時，黑影突然從窗邊移開，以略顯生硬的動作繞過擋在兩人中間的大辦公桌，來到面向他立正站好的佐久間身旁。

佐久間也沒問清楚緣由，一接到任命，便準備動身前往新的任務地點，但告訴他這項命令的武藤上校卻板著臉叫住他。

——間諜只是一種權宜之計，本質上有違日本傳統的武士道精神。

辦公桌對面的結城中校再度化為黑影，冷然一笑。這時，佐久間想起參謀總部里的流言飛語，一陣寒意在背後遊走。

佐久間方才會覺得他「動作生硬」，是因為結城中校拄著拐杖，拖著左腳行走。

（又不是小孩子看的冒九-九-藏-書險小說，現實世界哪有這種人……）

可這終究只是傳聞。

倘若是在學習期間被徹底灌輸過軍人精神的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生，倒還另當別論，但如果要他們信任在「外面的大學」受教育的學生，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結城中校。

——結城中校以前是位優秀的間諜。

對方冷不防說了這麼一句，佐久間馬上反駁：「不，我才不會做出像間諜般卑鄙的……」

一年半之前，武藤上校將佐久間陸軍中尉喚至跟前，當場命他調任至「情報勤務要員養成所設立準備事務室」。他被指派的任務，是負責與參謀總部進行聯絡。

「西裝？」佐久間不禁反問。

清晨的陽光正好從幾乎佔去一面牆壁的窗戶射進屋內。

在結城中校的提議下，陸軍于昭和十二年秋天設立了全新的「情報勤務要員養成所設立準備事務室」。

還有另外一個眾人不願明說，卻在陸軍內部引發強烈反對的原因。

不可否認，他們心中都在擔憂。

「你真是太蠢了。」

有不少軍方高層人士毫不避諱地公開表明這種態度。

「有人會穿著西裝敬禮嗎？」黑影在他耳邊低語。

佐久間猛然察覺對方話中含意，急忙解除敬禮的姿勢。read.99csw.com

不過，在培訓所接受間諜訓練的「學生」並非陸軍士官學校或陸軍大學的畢業生，而是從一般大學畢業生中挑選。這項決定在陸軍內部又引發了軒然大|波。

感覺到對方離開后，佐久間緩緩吐出口中的冷氣，這才轉頭望向之前只能看見一團「黑影」的男人背部。

看來，陸軍高層同意讓結城中校開設「間諜培訓學校」（文件上記載為「D機關」）的條件，是他得同意接納參謀總部派來的人。

之後的「高層」展開何種角力，下面的人就不得而知了。

過去在陸軍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以優秀成績畢業的「軍刀組」，一律會被任命為各國日本大使館的隨行武官。任期通常為兩年，最長也不會超過五年，一旦任期結束，幾乎都會被調回參謀總部。

不看也知道，既然是陸軍的職業軍人，一定是頂著一顆「小平頭」。

（這怎麼可能？現實世界里應該沒有這種人才對……）

「間諜很卑鄙，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