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經你這麼一提我才想到，那天晚上，那位客人撿到了武藤上校忘記的東西。是個煙盒，但裡頭是空的，就寄放在我這兒。日後您如果要去參謀總部的話，否可幫我歸還武藤上校？」

猛一回神，他發現影子竟然自己動了起來。

「花菱」的老闆娘看見佐久間留了一頭長發，大為吃驚。不過，當佐久間告訴老闆娘，他正在進行軍方的秘密調查后，不愧是專做陸軍將官生意的店家，馬上不再多問，而且有問必答。

——被人懷疑的間諜還有什麼意義？

他大吃一驚，原本正要深深呼出的一口氣，被硬生生吞入了腹中。

儘管是第二次非法調查民宅，但高登一開始就只是敷衍地抵抗了一下，甚至是自己請憲兵隊進入屋內。開始調查后，他也只是嘴巴上發發牢騷，既沒妨礙調查，也沒偷偷將證據移往他處。最後被D機關當著他的面搜出證據，陷入百口莫辯的窘境中。

結城中校對走在身旁的佐久間視若無睹，一直望著前方。

在得知這點時，佐久間腦中的線索全部串在一起。

——就像變魔術。

「我舉個例子，他是不是左腳不太方便，拄著拐杖？或是右手總戴著白色皮手套？」

他深深體會到這理所當然的事實。

結城中校過去在外國被當做間諜逮捕時，因嚴刑拷打而失去左手。據說歐洲製造的假手的手指甚至還能活動。如果是握拐杖，或是拿碗端杯子，只要經過訓練，動作可以流暢到不被人發現。在酒店的昏暗的光線下能矇混過去，但目前還找不到曝九九藏書露于眾目睽睽之下還不會穿幫的假手。

佐久間目送結城中校清瘦的背影轉過街角，消失在眼前。

佐久間眯起眼睛，深深嘆了口氣。

在高登家只有一處真正的憲兵隊絕對不會調查的地方。

「特徵？這個嘛……他年約五十，膚色略黑，身材清瘦，不過說到有什麼特徵的話……」

黑影發出輕笑。

因為要執行這次的計劃，非得假冒憲兵隊才行。

「是家小貿易公司的社長，從以前就常到店裡光顧，為人親切又風趣，還常逗年輕的藝妓笑呢……」

接著，他差點說出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話。

佐久間拿著煙盒到參謀總部內的調查室委託他們調查，結果從煙盒表面驗不出指紋。

在此時的日本，直接碰觸天皇的照片是絕對的禁忌。前些日子報紙上還有一篇報道，提到一名小學校長不小心伸手碰觸天皇玉照，受盡周遭指責，最後自殺。報上的評論也認為此事理所當然。

——上面沒有撿到煙盒的那名客人留下的指紋。

黑影似乎在喉部深處微微發笑。

他的目的是……

白色的皮手套，拄著拐杖，拖著左腳，踩著生硬的步伐。

「我始終都是軍人。」佐久間就像要揮除心中浮現的奇妙妄想般，斬釘截鐵地說道：「只要需要，我隨時都有切腹的心理準備。只不過……」

她說到一半，佐久間打斷她的話，進一步問道：「那名客人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嗎？」

但事實上，結城中校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

那是某個晚上，學生在討論天皇制，佐久間加read.99csw.com以訓斥時，三好所開的玩笑。那也是三好針對微縮膠捲的藏匿處，給佐久間的提示。

高登將微縮膠捲，貼在崇高的天皇陛下玉照後面。

佐久間相當肯定自己的想法。

佐久間朝他那黑影般的身形瞄了一眼。

「你調查過了嗎？」

這是身為軍人不該有的觀念。不過，一旦在心中萌發這樣的想法，便不可能再消除。

——難道是我猜錯了？

——季節與人的一切行為無關，始終輪替不休。

武藤上校前一天晚上果然在花菱和藝妓喝到三更半夜。

佐久間並未當場發現三好等人老早就察覺的後半部分——武藤上校為了掩飾自己的疏失，刻意安排了這件事。

老闆娘搖頭。

以前憲兵隊曾經調查過目標約翰·高登的家。「高登是間諜」是準確度很高的情報，連武藤上校都親自出馬，但憲兵隊還是沒能找出任何證據。

佐久間急切地問道，但老闆娘卻很肯定地向他保證，說對方絕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他正準備道謝離去時，老闆娘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叫住佐久間。

「你的左手是假手吧？」

佐久間就像被釘在原地般，就此停下腳步。拄著拐杖的結城中校留下他一人，以生硬的動作邁步離去。

結城中校從他背後無聲地走近，然後越過了他。

在複雜的思緒下，他將浮現心中的這句話硬生生吞回肚裏。

為什麼？

但是要做到這點，至少結城中校得事先知道憲兵隊已到過高登家調查。

準確來說，上頭除了武藤上校、花菱的老闆娘，read.99csw.com以及佐久間的指紋外，再也驗不出其他指紋。

面對結城中校的提議，佐久間不發一語地搖了搖頭。

當時佐久間做好心理準備，回頭一看，發現三好嘴邊泛著淺笑，便馬上明白他的意圖。於是佐久間馬上以英語下達指示，命人檢查天皇玉照的背面。

憲兵隊確實曾經徹底地調查過。

武藤上校為了掩飾自己犯下的疏失，想利用D機關。

結城中校以前會這樣說過。

此種心理制約著搜索民宅的憲兵，形成了一處「看不見的地方」。

老闆娘苦笑著將煙盒交給佐久間。

佐久間被參謀總部叫去，奉命對高登展開調查的當天，他一看就知道武藤上校又宿醉了。他前天晚上肯定在某處喝酒。一想到這點，佐久間馬上想到某個可能性，於是他四處造訪以前武藤上校帶他去過的酒店。

而另一方面，若無其事地讓學生討論天皇正統性的結城中校，儘管沒親眼看過現場，卻早已明白當中的玄機。

失去左手留下明顯特徵的結城中校，已不可能在國外進行真正的諜報活動，於是他設立D機關，投入可以取代自己的「隱形人」的培育工作中。另一方面，他則是右手戴著白色皮手套，拄著拐杖，拖著左腳走路，賦予了自己特徵極為明顯的外表。

這次憲兵隊再次前來請求要進屋搜索時，高登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而且，據說武藤上校喝酒的隔壁包廂，有個酒醉睡著的客人。

——同樣是憲兵隊前來調查，這次一定也搜不出結果。

佐久間輕輕將下巴往九*九*藏*書裡收，幾乎看不出他的動作。

結城中校說著，似乎覺得有趣，莞爾一笑。

人們的目光會被他誇張的動作所吸引。總是拄著拐杖，右手戴著白色皮手套的男人，一旦少了這些東西，便很容易被當做是另一個人。結城中校其實可以正常行走，不需要拐杖，而且他右手的白色皮手套下，應該是一隻完好無缺的手。花菱的老闆娘還替他作證，說他是個「親切又風趣的人」。一旦卸下白手套、拐杖、拖著左腳走路的誇張偽裝，再改變他平時刻意裝出的冷峻表情，任誰都不會想到這是同一個人。

像自己這種人，不可能在結城中校底下擔任間諜……

倘若對手是外國的情報機關，倒還另當別論；若是對付門外漢，這樣已綽綽有餘，例如武藤上校。

報告書上記載：

——仔細一想，那件事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

——沒錯，現在我可明白了。

不過，被抓住把柄的武藤上校，今後只能應他們的要求，從參謀總部握有的龐大機要費中提撥預算……

真正的憲兵隊絕對不會調查的地方。

D機關的創始人一直隱瞞身份，暗中觀察著武藤上校。

「三好很佩服你，你當時是真的打算當場切腹吧？」

佐久間面向前方，朝那名像黑影般悄悄走在一旁的男人問道：「你那根拐杖也是偽裝的吧？」

——確認他早晚都會向天皇夫婦的玉照合掌膜拜。

面對佐久間的詢問，結城中校只是微哼一聲，沒有答話。

——只不過，我不想當一顆被人用完就丟的棋子……

佐久間微微搖了搖頭，不發一語https://read.99csw.com，與走在前頭的黑影並肩而行。

那不是影子。

——到這裏為止，佐久間都還能理解。

「武藤那傢伙喝得酩酊大醉，把機密都告訴了藝妓，最後還在走廊上掉東西，我真沒想到他是這種蠢蛋。武藤回去后，我到走廊一看，那傢伙的煙盒就掉在我面前。當時跟在我身邊的藝妓挽著我的右手。在那種情況下，我如果不用左手撿起，反而顯得不自然。雖然我將煙盒交給老闆娘后就離開了，但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去調查指紋……」

「那名客人是什麼樣的人？」

我們是拿不到足夠預算的窮單位。

三好應該是真心地佩服佐久間。

參謀總部四周築起高牆，阻擋平民百姓的視線；但盛開的櫻樹，仍舊越過圍牆往外延伸枝楹。

所以便鬆懈大意了。

「惡名昭彰」的憲兵隊所做的調查絕對是地毯式的，巨細靡遺的。

不過……

他仰望藍天，彷彿有人正在竊笑。

結城中校曾經這樣說過，指的是他自己。

但在佐久間前往參謀總部的路上，他腦中突然浮現一個非比尋常的念頭。

「你想不想接受我們的間諜訓練？」

因此，佯裝成憲兵的D機關學生這次展開的調查，只是表面上做做樣子。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搜索民宅，只打算查看「真正的憲兵隊絕對不會調查的地方」。

不過，他也只是佩服一半而已。

佐久間穿過參謀總部昏暗的走廊，來到建築外，眼前滿是盛開的櫻花。

結城中校常說「間諜是隱形人」，而他卻刻意讓理應是「隱形人」的D機關學生組成醒目的憲兵隊，在白天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