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

取下堵住嘴的口球后，伊澤馬上高聲抗議。

「我講出這麼多秘密，已經是個叛國賊了，也回不了日本。走到這一步，我已經自暴自棄了，什麼事我都敢做。」

結城中校這時突然停頓了一會兒，嘴角諷刺般地歪了一下，接著說道：「現今的陸軍那班蠢材完全沒有預先設想自己的作戰或任務失敗時的情況。他們總是抬頭挺胸地說：『我們的任務絕不會失敗，萬一真走到那一步，我會壯烈成仁』。真是蠢到極點。死，一點都不難，誰都辦得到。問題是，死並不能負起失敗的責任……」

「好吧，那就開始下一個階段。」

接下來將是諜對諜的交易。

伊澤背後的兩側，各站著一名身穿英國軍裝、體格健壯的士兵。

隨即有四隻強健的手臂從伊澤背後伸來，硬將他按回椅子上，緊緊壓住，令他無法動彈。

親自上台授課的結城中校，用暗淡無光的雙眼環視著學生。

他是霍華德·馬克斯中校。

他的右手衣袖被捲起。

「你們需要的是被逮捕接受審問時的應答技巧。這才是你們得事先學會的東西。」

除了結城中校，就算其他人說同樣的話，也完全不具有說服力，可是……

馬克斯中校叼著煙斗，驚訝地說道：「這麼說來，你願意當英國的雙面間諜嘍？」

針筒的注射針刺進手臂。

聲音中斷。

四面被沒有窗戶的白牆包圍，腳下是短毛的灰色地毯。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沒半點花樣的鋼桌，桌子兩側則是同樣冷冰冰的鐵管椅。他被迫坐在其中一把上。

是隸屬於英國情報機關的「情報頭子」之一。

「原來如此，這也是個辦法。」男人以高姿態的口吻說道，「不過，我們從一個比你更機靈的人口中得到了和你有關的證詞，要聽聽看嗎？」

拆下眼罩一看，眼前是宛如警局偵訊室般的狹小房間。

誤會了哪些事情。

車子發動后，坐在他兩側的男人始終不發一語。

「可惡，怎麼會這樣！」伊澤放聲大httpｓ://ｒｅad•９9cｓw.ｃｏｍ叫，「一定是弄錯了！你們抓錯人了。求求你們，請幫我解開手銬。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請放我回家吧！」

「或許是，或許不是。」

在接受審問的過程中，伊澤確認了幾件事。

男人若無其事地問道，令伊澤猛然回過神。

「很簡單，把你知道的事全說出來就行了。」

結城中校以彷彿會看穿人心般的冷峻眼神，環視在場的每個學生，接著才切入正題。

突然，前方的門開啟，有人粗魯地從背後推了他一把。

「這是做什麼？我到底犯了什麼罪？」

令伊澤意外的是，敵人還不知道他被逮捕前，在格蘭飯店見面的那名同伴。

「這是我們研發出的自白劑。」他將裝有透明液體的針筒舉至面前，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們可以不用藉助嚴刑拷打，而是用這個方式來確認你是否真心。」

「潛入敵陣的間諜身份暴露時，就意味著他在該國的任務失敗。」

——殺人和自殺，對間諜來說，是最糟糕的選擇。

他因強光而眯起眼睛。背後那人似乎在屋內繞了一大圈，接著從桌子對面，即伊澤的正後方，傳來低沉的聲音：「很遺憾，我們已知道你是日本陸軍派出的間諜。你死心吧。」

「結城？結城中校……媽的，那個該死的傢伙！」

伊澤和男在通稱「D機關」的學校里所受的各種訓練中，包含了「被敵國情報機關俘虜時的應對方式」。

男人微微抬手，比了個手勢后，從架在房內某處的喇叭里傳出聲音。

諜報員培訓學校第一期。

人肉販子。

——確認……我是否真心？

冷血動物。

——審問終究是語言的交鋒。既然對手想獲取情報，我方就要製造讓對手取得情報的機會，絕不要放過機會。

——激怒對方，然後以屈服於壓力的樣子，緩緩說出情報，才能取信於人。

馬克斯中校叼著煙斗，嘴角浮現出殘虐的冷笑。

「當然兜得攏啊，因為我說的都是真九-九-藏-書話。」

「最近剛回日本的前田倫敦照相館的老闆，前田先生！只要問彌太郎舅舅，就能知道我是什麼人。」

審問長達一周。

驀地，擺在桌上的燈發出強光，迎面照向伊澤。他條件反射性地想背過臉去，但士兵從兩側緊緊按住他的頭和肩膀。

「沒錯，到目前為止，你招供的內容還不壞。」馬克斯中校往煙斗里塞進煙草，點上火，如此說道，「我只是覺得你說的話都兜得攏，太過完美，令人有點在意。」

結城中校當年潛入敵國時被同伴出賣，遭到逮捕，遭受嚴苛的拷問。儘管當時他失去了一部分肢體，但仍趁機逃出敵營，將重要的機密情報帶回國內。此等功績，令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帶有不容質疑的真實性。

馬克斯中校眯起眼睛，凝視了伊澤半晌。

「這當然不是我們樂見的結果。不過，不可能有絕對不會失敗的任務。倒不如說，任務失敗時的應對方式才是真正重要的。舉例來說……」

D機關教導學生假想針對各種審問的應答技術，同時也訓練學生將這些技術轉化為自身的「血肉」。

他有一對灰色眼珠，身材瘦長，長臉。他已不年輕，頂著一頭理短的銀髮，身材結實，雖然穿著一襲不起眼的灰色西裝，但看起來比其他兩名身穿軍裝的男人更有軍人的架勢。男人右臉頰上有一道縱向的傷疤，應該是昔日在戰場上換取勳章的傷痕吧。這麼說來……

結城中校神色自若地說明箇中理由。

「不過，就算你們被敵人俘虜，受到拷問，也不必害怕。」

背後的門關上，同時另一隻手抓住伊澤，讓他坐向椅子。

（沒想到真有得以實踐的一天。）

所幸他未遭到粗暴的對待，身為「俘虜」，他的待遇還算差強人意。

他覺得房內還有另一個人，就在他背後看不見的地方。

「……那我就跟你說吧……這可是秘密哦，你一定要保密。你知道位於牛津街上的前田倫敦照相館嗎？嗯，對對對，就是那家……經營那九-九-藏-書家店的前田老闆回日本去了，改由一名說是他外甥的年輕人到倫敦來……喂，這件事你真的不能跟別人說哦，因為這是機密……嗯，我知道。你和我的關係不比外人……對了，那名來自日本，姓伊澤的男人，你知道嗎？……對，就是那名老是在店門前玩相機，個頭矮小，看起來很親切的年輕人……你說他是個帥哥，是嗎？不過……也是啦，當然是我比較帥嘍。總之，他其實不是前田老闆的外甥，而是日軍派來的間諜……你說我騙你？我哪會騙你啊。你聽好了，日本陸軍裡頭，有個通稱『D機關』的機密組織。外務省里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那名年輕人就是他們派來的。……咦，他的目的？不知道，好像是要查探英國的內情，在他們後方製造混亂……對啊，很壞對吧？話說回來，間諜本來就是品格低下的變態才會做的工作。那種人就算跑來破壞我們倆的感情，也不足為奇……親愛的，讓我們再次確認彼此的親密關係吧……」

想知道哪些事情。

人可以感覺到的痛苦有其極限。當痛苦超越極限，就會失去意識，封閉感覺。會徹底擊潰人心的，不是痛苦，而是對痛苦的恐懼和內心的想象。只要克服對痛苦的過度恐懼，拷問根本不足為懼。

是外村均，最近剛派駐倫敦的菜鳥外交官。

伊澤在D機關學到的技巧如下。

他在車內被蒙住眼睛，戴上手銬，甚至在嘴裏塞進口球。對方的動作利落得令人驚訝。這群男人顯然對這種工作駕輕就熟。

D機關從剛被逮捕時該如何應對開始教起。

伊澤背後的門開啟，走進一名穿軍裝的男人。他在桌子上擺了一個銀色的小盒子，接著朝馬克斯中校行了一禮，默默走出屋外。

伊澤從感覺到的道路狀況來判斷，車子似乎正穿越倫敦市區，朝郊外而去。不過，究竟會被帶往何方，對方隻字未提。

行駛約三十分鐘后，車子突然停下。

進入之後，走了一段長長的走廊。他走上樓梯，轉了read.99csw.com幾個彎。

不知道哪些事情。

馬克斯中校緩緩吐出白煙，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如果你不是結城的部下，我們就會接受你的說法。」

伊澤睜大雙眼。緊接著，他掙扎著想從椅子上起身。

取下堵住嘴巴的口球后，伊澤馬上高聲抗議，同時想轉頭望向身後，但站在兩旁的男人馬上按住他的頭和肩膀。

——要刺探出對方掌握了多少情報。別自己主動說，要讓對方開口。如果對方很快便動用暴力，反而表示他們沒什麼證據。

「間諜？你說我是日本陸軍派出的間諜？」伊澤萬分驚訝似的高聲說道，「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對了，剛才在照相館里，也有人這麼說……我只是一般的攝影師。如果你覺得我騙人，可以去問我舅舅。」

「不過，我得確認一下，你是否真心想成為我們的夥伴。」

——審問者往往都會躍躍欲試地想要進行「推理」，所以要若無其事地提供看似微不足道的模糊線索，或是乍看之下摸不出頭緒的提示，讓對方當成進行推理的契機。如此一來，對方一定會上鉤。

伊澤眯起眼睛，仔細觀察那名待在刺眼強光後方的男人。

這個渾然未覺自己被人錄音、一直講個沒完的男人……

「……應該夠了吧。」

「死往往是世人最關心的事。平時要是有人喪命，一定會吸引周圍人注意，警方也一定會出動。對理應是『隱形人』的間諜來說，一旦暴露身份……不，只要是引來周圍的注意，就意味著任務已經失敗。」

現在他或許已晉陞為上校或准將，但無法從他的穿著推測其真正的軍銜。

地獄使者。

——始終都要偽裝成是審問的一方查探出情報的模樣，因此要故意說得很瑣碎，讓對方混亂。某些部分要故意推說是忘了，保留不說。

「真傷腦筋，你的疑心病可真重。」

車門開啟，對方催促他下車。

不止那一次，結城中校總是動不動就說：

不管怎樣，明白敵人的真正身份后，伊澤反而安心不少。

拉皮九_九_藏_書條的。

伊澤在內心微微嘆息，但旋即佯裝若無其事，望向馬克斯中校。

對手知道哪些事情。

因此，對間諜來說，「死」是最應該避免的情況；另一方面，這也是日本陸軍對D機關最忌諱的原因。在以殺敵或自殺為前提的軍隊組織中，間諜的存在終究只是誤放進箱里的爛蘋果，也是會害周圍的蘋果跟著腐爛的異物。

陰陽怪氣的傢伙。

不久，他頹然垂首，前額抵在桌上低語道：「你們……也差不多該饒過我了吧？到底還要我說什麼？」

伊澤看準時機，裝出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緩緩搖了搖頭。

「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我已供出一切，沒任何隱瞞，已經沒東西說了。」

「住手！求求你，別這樣……住手！」

「很遺憾，我們不是納粹，不會拷問。」

伊澤在照相館里被一群神秘男人用槍抵住，被架著帶出屋外，押進一輛停在馬路旁的汽車後座。

——不管是何種情報，隨便就告訴敵人，並非上策。一開始要否認一切罪狀。如果當場認罪，反而會引人懷疑。

「結城過得好嗎？」

既然對方提到結城中校，那表示他是英國情報機關的高層。照這樣來看，伊澤應該也知道敵人的真實身份。

上任才不到兩個月，就被英國的性間諜玩弄于股掌之間，在床上隨口說出機密情報。外務省又送來了這種讓人頭痛的人物！不過……

伊澤突然大聲喊道，連珠炮似的將結城中校臭罵了一頓。

馬克斯中校打開小盒子，從裡頭取出一支針筒。

吸年輕人精氣的吸血鬼。

他們隔著衣服搜遍伊澤全身，之後從兩旁架起他的手臂，依然矇著他的眼睛，帶他走進建築中。

伊澤嘆了口氣，討好地窺望對方。隔了一會兒，他低語道：「……你願意用我嗎？」

……

「下一個階段？……你該不會是要拷問我吧？」

「只要心臟還能跳，就要想辦法逃脫敵營，帶回情報，這是諸位的使命。為了做到這點，你們需要的當然不是意志力或大和魂這些教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