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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XX 第五節

第五章 XX

第五節

飛崎呆立原地,那名發高燒的部下則是昏厥過去……
簡言之,就是讓通過徵兵體檢加入陸軍的新兵,牢記直屬長官的官階和姓名。這項訓練得從直屬長官,即中隊長的官階和姓名開始默背,然後是上面的大隊長和連隊長。接著再從師團長一路到天皇陛下,從下到上全部灌輸進新兵腦中。這個訓練的主旨就是「喚起身為天皇子民,同時也是皇軍一員的自覺與感動」。
大隊長大步走近,伸手搭向部下身上那件棉襖的衣領,想要硬將它扯下。
年輕的飛崎總是這樣叫她,緊黏著她。在祖父母那寬廣的老宅里,只有在她身邊,飛崎的內心才會感到安寧。
那是一位宛如黑影般的男人,頂著一頭梳理得很整齊的長發,清瘦的身軀外穿著一件做工精細的西裝。他走路時拖著一隻腳,手上戴著沒有一絲臟污的白色皮手套。
結城中校那句話對飛崎而言,意味著「自由」。
聽到飛崎自暴自棄的回答,男人反而滿意地點了點頭,湊向飛崎低語道:「既然你有這個意思,那就來參加考試吧。」
「這個嘛……也許是到滿洲當馬賊吧。」
新兵通過訓練,明白自己是天皇子民,是皇軍的一員,甚至有人為此落淚,這令飛崎百思不解。當然了,飛崎身為教官,不能將這種情感表現出來。他始終都以冷峻的眼神觀察四周和自己的內心,有效率地完成上級交付的任務。
飛崎在陸軍幼年學校和後來的陸軍士官學校,幾乎都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這與大人的想法無關,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與自尊心造就了這一切。
結城中校微微睜眼,望了飛崎一眼。
read.99csw.com,那是極其嚴苛的訓練,就連受過軍事訓練的飛崎有時也覺得很苦。其他人之所以表現出這副模樣,是基於「這點小事,我一定辦得到」的可怕自負。
其他人幾乎都是嘴裏哼著歌,輕輕鬆鬆地完成上頭給予的課題。
天皇的子民。
連隊少尉最初的工作是對新兵進行初期教育訓練。
他指的是個體。
他這個被父母拋棄的嬰兒,被送回祖父母身邊,由他們養育。不過當時祖父母年事已高,不可能親自照顧像他這樣的嬰兒,所以實際照料他的,是從附近貧窮農家到家裡幫傭的一名未婚女性。
這句指示打向飛崎耳膜。
飛崎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非得為家族犧牲,為什麼一定要捨命來守護家族?
飛崎從小不知父母是何長相。他的父親是名三流畫家,在他出生前遠赴巴黎。後來聽人提起才知道,原來父親跟另一個年輕女人私奔了;而母親也在生下飛崎后不久,跟另一名年輕男人離家出走,他的父母後來如何,飛崎一直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D機關用人的對象是「地方人」。
飛崎的這個想法馬上就被推翻了。
現在說什麼都是枉然。
那名部下連站都站不穩,卻仍想要敬禮,飛崎加以制止,代他開口道:「雖然您這麼說,但不過就是一個演習罷了,卻要人強忍病痛,還說什麼就算是死,也求之不得,這實在太愚蠢了。我不認為他現在能勝任遠距離偵察的任務。我要找人代替。」
飛崎忍不住擋在中間。
不,不是。
日本陸軍這個組織如同以天皇為一家之長的大家族,要求每個人為九-九-藏-書了家長,更為了家族,自願捨命奔赴戰場。然而……
飛崎起初猜不出他是何方神聖。
面對男人的提問,飛崎搖了搖頭。雖然祖父母還健在,但他一點都不想重回故鄉。
結城中校靠著椅背,雙臂抱胸,再次閉眼。
飛崎暗自苦笑。但事實上,許多來應考的人,似乎成績都和飛崎相當,甚至在他之上。
——除了我之外,有人可以通過這種考試嗎?
「我沒那麼說。」飛崎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名不可理喻的對手,接著說道,「若有言語冒犯,我在此向您道歉。可是……」
幾年後,她已不再到家裡幫傭,於是祖父母便命飛崎去參加陸軍幼年學校的入學考試。年邁的祖父母面對與他們有所隔閡的飛崎,應該是不知拿他如何是好吧。也許對身為鄉下望族的祖父母來說,看到飛崎,總會讓他們想起兒子與媳婦的醜事。如果讓飛崎到陸軍幼年學校就讀,只要花少許的學費,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但當他回過神來時,大隊長已一屁股跌坐在他面前。
——你再去調查那個女人當天的不在場證明。
奉命閉門思過的飛崎,以自暴自棄的心情待在家中時,那名男人突然來訪。
飛崎再也受不了了,主動開口道:「我該做什麼?」
這就是飛崎與D機關以及結城中校的邂逅。
——身為軍人的我另當別論,這些地方上的少爺一定吃不了這種苦,肯定馬上就會大喊吃不消。
他以沉默強制飛崎執行命令。
「別被軍人或外交官這種無聊的頭銜綁住。那不過是日後才貼上的名牌,隨時都會剝落。此刻你們所面對的就只有眼前的事實。當你們https://read.99csw.com被事實以外的東西束縛住時,那件東西就會成為你們的弱點。」
對飛崎而言,他就讀幼年學校和士官學校,之所以都能取得優秀的成績,是為了自己,根本沒有想過讓家族這種不確定的因素來「攪局」。
冷靜分析狀況的結城中校,再次強調今日間諜的重要性和急迫性。接著,他環視所有學生,說道:「人活在世上,其實很容易被某種存在束縛住,那是放棄用自己的雙眼去看世界的責任,也是放棄自己。」
這麼一想,飛崎猛然驚覺。
「你離開軍隊后,可有什麼打算?」
從小,周圍的大人就常說他是個「冷漠的孩子」,而他也很不擅長與其他孩子打成一片。在陸軍幼年學校和陸軍士官學校,與那些同期生相處,常令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是指哪個女人?
他再次閉上眼,下巴往裡收,深深靠向椅背。
其他人全部離去后,房內只剩結城中校和飛崎兩人。
皇軍的一員。
自陸軍士官學校畢業后,他一路擔任過連隊里的士官預備生、見習士官、少尉。
——隨你們高興吧。
而就在連隊因陸軍大演習而移師札幌時,發生了那起事件。
結城中校還舉了個例子,說基督徒把手放在《聖經》上宣誓時,不能隨便說謊。接著,他批評起如今被神化的日本天皇制。
男人面露淺笑地問道,飛崎一語不發地聳了聳肩。
「你說什麼……」
「是她嗎?可是……這不可能。」
飛崎搖頭,但結城中校並未搭話。
「理應是絕對現實主義的軍人,卻將組織里地位最高的天皇尊奉為現人神,視為至高無上的存在,這是原本不該有的事。被read.99csw.com這種事綁住手腳,是對眼前狀況誤判的第一步。再這樣下去,日軍不管打什麼樣的仗,都無法贏得勝利。」
施奈德的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俄國人。他有一雙藍灰色的眼珠,略嫌平坦的塌鼻,長相稱不上端正,但頗為熱情。他常發酒瘋,說話尖刻,鋪張浪費,兼具日耳曼人的冷峻和斯拉夫人的熱情,個性相當複雜。此外,他還有波西米亞人隨性的氣質,也許是這個緣故,他的女人緣頗佳。光是他來到日本后,與他發生過關係的日本女性就超過二十人。結城中校的意思,是要我將這二十多個女人當天不在場的證明全都重新調查一遍嗎?
——別被束縛住。
飛崎用防寒用的棉襖裹住那名因高燒而發抖的部下,一路扶著他走向大隊總部。大隊長一見兩人這副模樣,放聲怒斥:「你這是接受作戰指示的態度嗎!生病又怎麼樣!為了大元帥陛下,就算是死,也求之不得。就算是死,你也得去。」
誰都不知道他的過去,包括他沒見過自己父母、他「毆打」長官而被陸軍革職,以及他在理應從「地方人」中選拔人才的D機關里算是異類。
這太愚蠢了。
當初設立D機關時,結城中校的這項方針在陸軍內部引發強烈反對,但飛崎是個例外。他一路從陸軍幼年學校念起,經歷陸軍士官學校,最後官拜陸軍少尉,算是「血統純正」的陸軍軍官。
「這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混蛋,看我怎麼教訓你!媽的,你也是!竟然還穿著棉襖……馬上給我脫下,立刻出發!」
進入D機關后,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假名和假資歷,彼此的真實身份都不公開。根據他偶然聽說的傳聞九_九_藏_書,其他人好像都是一般大學的畢業生,是完全的「地方人」。雖然無從確認真偽,但其中似乎也有外國大學的畢業生,D機關之後的訓練極為嚴苛,考驗學生頭腦和肉體的極限。
大隊長馬上臉色鐵青。
大隊長先是露出驚恐的表情,接著馬上指著飛崎大叫:「來人,抓住他!這是暴行犯上……抗命罪!我要你接受軍事審判。」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請等一下!」
「你剛才說什麼?不過就是一個演習罷了……你的意思是,奉大元帥陛下之命的我,剛才說的那番話很愚蠢嗎?」
無論理由為何,陸軍對「抗命罪」以及「暴行犯上罪」有明確的規定。一旦接受軍事審判,飛崎肯定會被判有罪,會因此丟官。
D機關是很適合飛崎待的地方。
「那個無法調|教的人就是你啊?」
當時,飛崎有名部下因蛀牙化膿,發燒至四十攝氏度,臉頰腫脹到幾乎快看不見右眼的程度。不巧的是,正好大隊長下令要那名部下擔任遠距離偵察兵。飛崎向大隊長陳情,請求改派其他人執行這項任務。但大隊長卻下令,要當事人馬上到大隊總部報到。
——千鶴姐。
至少之前一直是如此……
大隊長不是什麼正經人,但或許正因為這樣,在軍中才吃得開。如果他真的想毀了自己的部下,飛崎不過是一名小小的陸軍少尉,不可能有人出面替他辯護。
飛崎接受的考試,既古怪又複雜。飛崎一半感到驚訝,另一半則是因自負而不願認輸。
那個女人?他一時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指的是和施奈德有關的女人嗎?
相比之下,像D機關這種用假名、假經歷相處的方式,反而令他感覺輕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