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馬路上后，他陡然停步。

「你好。」郜那張黝黑的臉泛著柔和的笑容，向他問候。高林卻只是僵硬地回以一笑。

在總部的走廊轉角處，高林差點與一名年輕男子撞個滿懷，他感覺到自己的臉一僵。

高林露出苦笑，但緊接著下個瞬間，他猛然一驚。

正當他一面走一面思忖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讓他不禁駐足。

突然，有種可怕的想法浮現在腦中。緊接著下個瞬間，高林直視前方，在石板路上全力疾奔。

「Allo（你好）。」他朝一名熟識的法國通訊員打招呼。

高林並不排斥當地人這種營生方式。他從小生長的高知，也有類似的味道。當地人見到混在他們當中的高林，也只是多打量了他幾眼，並沒把他當外人看。

男人將桌椅搬到家門前的步道上，擺出老舊的撲克牌或棋盤，天南地北地閑聊。另一頭的女人則是使用類似日本陶爐的器具，開始張羅晚飯。老占卜師背倚牆壁而坐，口中念念有詞。在路旁開店做生意的理髮師，現在樹下給客人理髮……

高林全身汗毛直豎。他提不起勇氣回頭看。當他邁步前行時，背後也再度傳來腳步聲。

起初，高林懷疑雷蒙德之所以總是如此沉默寡言，是因為reａｄ•9９cｓｗ•ｃoｍ法國吃了敗仗，要不就是對日本比較反感。但後來才發現，法國人在工作時，一般來說都心情不太好。

他為了甩開跟蹤者而四處徘徊，但事實上，是那人將他逼入這裏。

咦？他莫名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遠遠看到郜的身影，他便馬上躲進自己在總部的辦公室內；如果來不及躲，就索性別過臉去。

那名身形矮胖、頭頂光禿的男人慵懶地抬起頭來。他的名字好像叫雷蒙德。看他那浮腫的眼袋，昨晚肯定又喝多了。高林曾多次在夜裡目睹雷蒙德喝得爛醉如泥。

高林感覺背後冷汗直流。待他回過神來時，郜已理完發，正要從椅子上站起。

自從到印度支那就職后，這已成為他平日的工作。

永瀨曾經說「郜也許是敵方的間諜」。坦白說，之前高林一直半信半疑，但現在他已經確定。郜在鏡中緊盯他的眼神，實在非比尋常。他果然是敵方的間諜，也許那天晚上襲擊自己的男子，就是郜……

他有這種感覺。他小心翼翼地環視周遭，但始終沒發現有誰正盯著他看。

當他發現時，已被逼進無人的死胡同。——怎麼會這樣……

高林心想，稍微散步片刻，應該會有好主意，於read.9９ｃｓw.ｃom是他朝市街走去。

死胡同的入口處傳來緩緩靠近的腳步聲。

是常在此出入的商人郜。從那天起，高林便常躲著郜。

「……郜……你是郜，對吧？找我有什麼事？」

對方突然消失無蹤。高林被嚇傻了，茫然呆立。

但郜一面開朗地和理髮的男子交談，一面以幾欲將人貫穿的銳利眼神緊盯著映在鏡中的高林。

數天後……結束工作的高林，一如往常，于固定的時間離開視察團總部。

曬得令人隱隱作疼的烈日從頭頂灑落。雷陣雨來時，藍天馬上烏雲密布。河內每天都會降宛如瀑布般的傾盆大雨，有三十分鐘到一小時之久，接著立刻放晴。雷陣雨的時間，幾乎每天都會準確地提前一小時——倘若今天下午三點下雨，明天就會從下午兩點開始下。只要記住這樣的時間，就不必擔心會淋成落湯雞。

來到總部后，他馬上窩在總部的辦公室里，開始解讀東京傳來的密碼電報，將它轉換成明文後，再呈交土屋少將。接著從土屋少將那裡接下幾份明文，以相反的步驟，使用密碼字典和亂數表將它轉成密文。如果不是緊急電報，可以等累積到一定數量后，再帶往郵務電信局，借用那裡的設備傳送電報。

神清九_九_藏_書氣爽地享受散步之樂的高林，突然覺得背後有股奇怪的感覺，不禁停下了腳步。

他以喘息般的聲音問道，覺得黑影彷彿露出冷笑。接著……

——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跑哪兒去了？

河內的街道是石板地。這裏到處都配合法國人的喜好，鋪設石板，若穿著皮鞋走在上頭，一定會發出聲音。高林是通訊士，對聲音特別敏感。走在石板地上時，人們的腳步聲會隨鞋子的種類或步行方式而帶有獨特的波長。聽慣摩爾斯密碼的高林，可以清楚分辨腳步聲的特徵。

高林腦中一片混亂，但同一時間，他感到自己的思緒正在不停轉動。

置身在印度支那的燦爛陽光下，高林只覺得之前在洲際酒店聽永瀨提到的另一個充滿陰謀的世界，實在教人難以相信。然而……

經他詢問后，雷蒙德不發一語地打開桌子的抽屜鎖，取出幾份電報，拋在桌上。

他左右張望，但眼前只有一路綿延的石板地，連一隻小貓也看不到。

雖然下班時間是六點，但在河內，這時候天色還很亮。

「有沒有來自東京的電報？」

——沒事了嗎？他惴惴不安地走出死胡同。

鏡子隨風搖擺，清楚地看見男子的臉。

根據小道消息，中國大陸此ｈｔtｐs://read.９9csｗ.ｃｏm刻激戰正酣，被徵召的同事中似乎有越來越多的人命喪沙場。而印度支那全無戰事，看起來平靜祥和，目前視察團內也沒出過人命。

這條道路左右兩側是綿延的高牆。無論對方走往哪一邊，都不可能聽不到腳步聲。既然這樣，對方應該是藏身在某處才對，但這又是為什麼？

南國的每個地方都差不多一個樣，河內的街道從傍晚開始便熱鬧非凡。當夕陽西下，白天的暑氣減緩后，人們才走到戶外開始活動。

從剛才起，背後便一直傳來同樣的腳步聲。

高林急忙轉身，快步離開現場。他心想，得趕緊擺脫郜那可怕的眼神才行。

高林伸手抵向那擋在面前的光滑石牆，擦拭額頭上的汗水，這才發現一件事。

有一塊鏡子碎片用繩子垂吊在樹枝上，正隨風搖曳。高林覺得那名映在鏡中的客人，有個短暫的瞬間與他目光交會。

他一面集中精神注意背後的腳步聲，一面在黃昏的河內街道徘徊。他已不清楚自己走過哪些地方。

第二天，河內一早便是萬里無雲的晴天。高林在上班的途中，一如往常先繞往印度支那的郵務電信局。

接收東京參謀總部傳至印度支那郵務電信局的密碼電報，並送往總部，也是高林的九-九-藏-書工作之一。這工作不像通訊士，反倒比較像郵差。但話說回來，密碼電報絕不可能請印度支那的人代送，所以高林自然得每天多次往返兩地。

腳步聲突然停住。

他的耳朵向他透露——那名跟蹤者現在正停下腳步，站在他背後。

——也許是我多心了。

高林迅速將手中的密碼電報看過一遍。沒看到緊急電報的標記，全是一般的定期聯絡。

最近有過同樣的情況。不，並非完全一樣，但當時好像也……

他加快步伐，努力想甩開那個腳步聲。背後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速度。沒用，距離還是維持不變。他繞過一個又一個街角，但還是沒用，始終無法擺脫對方。

「Merci（謝謝）。」高林向他道謝，但雷蒙德還是一樣嘴角下垂。

高林將密碼電報收進公式包里，確認上鎖后，走出屋外。

眼下可以回到位在黎利街、有燕在等候他的家；也可以到常光顧的舞廳玩樂，或是到湖邊那家新開張的餐廳嘗鮮。

是郜。在當地經商的郜在這裏理髮，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高林吞了口唾沫，使出他所有的勇氣，轉頭望向身後。死胡同的入口處，矗立著一個背光的黑影。

——有人在看我。

在巨大的懸鈴木下，理髮師背對著馬路，正在替客人理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