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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鳥 第七節

第五章 黑鳥

第七節

男子丟在垃圾桶里的包裝紙,來自海岸邊的三明治專賣店。於是仲根走下山丘去打電話時,順道去了那家店一趟,買了同樣的三明治,只為了取得同樣的包裝紙。而他從警察口袋裡偷走的紙,則藏在上衣的雙層布料內,以防搜身時被查獲。
仲根耐心等候。他謹慎地鎖定對象,持續監視他們。壓抑自己的氣息,持續等待。
如果對方正在監視他,就算更加專註在他身上,如此便能讓監視者的目光從周圍移開。這是他打的主意。
——一有情報要傳遞,就拿著報紙到海岸邊來。拿著報紙在海岸公園散步,或是悠閑地坐在咖啡廳里。
昨天——仲根並不是在用雙筒望遠鏡賞鳥。
敵方會認為「游隼」背叛,或是聯絡方式出了差錯。最後,敵方的雙面間諜「游隼」連仲根的一根汗毛也沒碰著,便從這塊土地上消失……
不久,他的努力獲得回報的那一刻終於到來。
但這一切全是在演戲。
「咦,你還沒睡啊?」仲根壓抑他那聽起來不太高興的口吻,說道,「真是難得呢。你竟然沒聽我應聲,就直接開門進來。我們在家裡,彼此也該謹守禮儀才對……」
仲根吁了口氣,這時,他突然想起某件事,皺起了眉頭。
心高氣傲的人在瞞過眼前的敵人時,會感到無比痛快,而D機關的眾人也很容易因為這種誘惑(某種藥物成癮者沉溺其中的致命快|感)而上鉤。
「獵捕地鼠」需要的是耐心。若是打草驚蛇,地鼠會取消交易,馬上鑽進土中。但只要自己屏氣斂息,靜靜等候,他一定會從土裡探頭。
間諜是「隱形人」。要毫不起眼,像個市井小民,這是最理想的形象。然而……
過了兩周。仲根鉚足耐心,持續等候。俗稱「地鼠」的人,一定有某種特定傾向。九九藏書平時為某個陣營從事諜報活動,同時也向另一個陣營提供有利的情報。
只要明白這點,接下來就好辦了。
結城中校真是處處料事在先。
——有個在山丘上用雙筒望遠鏡四處觀望的可疑日本人。他是間諜。
都這個時候了,他仍打算以下級職員的身份,守住組織的顏面嗎?不過對仲根來說,這種事已不重要。如果蓮水所言屬實,這表示……有地鼠。
姑且不論那一刻他用的是何種方法,但至少他確定有人在某個地方監視他,所以他反而想在那名監視者面前進行情報交易。
仲根這次之所以刻意被逮捕,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確認最近FBI研發出的新式測謊儀的精確度,雖然沒料到會被人拿槍抵著腦袋,但終究還是有所收穫——測謊儀很容易被瞞過。
問題是,泄露情報的外務省對相關人士的姓名及交易情報的方法一概不知(或者該說他們明明知情,卻不打算讓外人知道這項情報)。所有人以及所有行徑都很可疑。光靠仲根一個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時持續監視居住在洛杉磯的所有日僑內應。不過……
「親愛的……」
昨天仲根將雙筒望遠鏡移回公園時,那名男子丟在垃圾桶內的三明治包裝紙突然不翼而飛。
托他的福,仲根馬上鎖定了拿走那張紙的人。
至少,在D機關受過訓的人,可以輕鬆地讓自己顯得口乾舌燥,展現出害怕的模樣,或是隨意控制心跳和汗量。
突然傳來敲門聲,沒等他應聲,門便自動開啟了。他回身而望,發現妻子瑪麗逆光站在門前。
很高明的手法。如果是外行的話,這樣已算是相當厲害了。不過……

昨天,那個代號為「游隼」的人,獨自來到平時慣去的海邊公園。他坐九*九*藏*書在長椅上,攤開報紙。報紙的日期傳達的情報是「沒有異狀」,這是每個月一次的定期報告。接著,他開始用餐,吃的是三明治。從公園可將前方海景盡收眼底。雖說已是十二月,但在這塊仍不必穿上厚大衣的土地上,這種觀海的行為並不會顯得有什麼不自然。
在這個地方,通常是按照不同地區來決定負責的警察,兩人一組,就像當時接獲通報逮捕仲根那樣。
鶲、林鶯、三道眉草鵐、海燕、班唧鵐、鷦鷯、班鶇、撲動鴷……
那名警察應該會對「游隼」起疑。
「不,親愛的……」瑪麗的臉龐血色盡失,緩緩搖了搖頭。
仲根遭到逮捕,被帶往警局。當他們用巡邏車帶走他時,仲根確認過他要的那張紙就收在其中一名警察的內側口袋裡。在下車時,他假裝重心不穩,將身子挨向對方,迅速取出放在對方內側口袋裡的紙張,調包成另一張……
仲根想到這裏,突然皺起眉頭。
——從各方面來看,這次的表現還算差強人意……
像那樣誇張地擺動雙手,大聲喧嘩,監視者一定會注意他的行動。這就是他的目的。
從可以俯瞰沿海公園的山丘上,拿著高性能雙筒望遠鏡觀望——讓人看了覺得很不自然的賞鳥活動,其實是間諜們求之不得的隱身衣。
仲根並非被自己人出賣,是他自己打了那通匿名電話。
仲根馬上便看穿了他的詭計。不,坦白說,之所以能馬上察覺,多虧了結城中校。
仲根接近哦瑪麗,和她結婚,讓周圍的人產生錯覺,以為他從很久以前就和瑪麗一樣,愛好賞鳥。他就此取得了絕佳的借口,可以每天拿著雙筒望遠鏡四處張望。
仲根和瑪麗結婚,一來是為了取得庫珀這個強力後盾,二來是他個人研判,只要九*九*藏*書和瑪麗在一起,就算在這個城市裡賞鳥,也不會讓周圍的人起疑。
「……可以請你處理一下嗎?」在對方的低聲詢問下,仲根默默頷首。
他根本不必調頻道。每個頻道的播音員,都以激動的口吻播報日軍攻擊夏威夷珍珠港的消息。
因為仲根指示他們進行通信的方法相當古怪。
「警察?怎麼可能?我才剛被釋放。警察為什麼又來……」
就結果來說,所謂的雙面間諜,就是以「背叛」、「超越對方」為目的的人。許多雙面間諜都有這樣的想法。而那名潛伏在洛杉磯日僑內應網當中的地鼠,應該也以為自己會超越仲根,絕不會被看穿。
想必那名警察正忙著把各種試劑塗抹在那張包三明治的紙張上,並大感疑惑。包裝紙上什麼文字也不會浮現,因為上面原本就什麼也沒寫。
朝報紙的角落微微一噴。看到浮現出的黑色文字后,仲根滿意地眯起眼睛。
不管原因為何,對方在他渾然未覺的情況下,在他跟前進行機密情報的交易。他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必須揭穿地鼠的真實身份,扣押證據,並查出將情報交到何人手上。
仲根一手打造的洛杉磯日僑內應網,有俗稱「地鼠」的雙面間諜混進其中。真是莫大的屈辱。
筆記上寫的所有鳥名,都是仲根為他組織里的每一個內應取的暗號。仲根佯裝在觀察野鳥生態,其實暗中逐一記錄每一名內應的行動。
這種把戲的手法,就在包三明治的那張紙上。那名男子用肉眼看不出的墨水,在包三明治的紙上寫下日本的密碼情報,再交給敵方間諜。
仲根從上衣的隱藏口袋裡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桌上攤開,緩緩在腦中回憶昨天的情景。
仲根從最近的一處公共電話亭打了通匿名電話。
這就read.99csw.com是仲根的指示。關鍵在於內應手中報紙的日期。
內應完全不知道誰從哪個地方,通過什麼方式在觀察自己。
這種方法並不罕見,是很普遍的一種做法。它的優點在於可以讓內應感到心安,而且不必直接與別人接觸。倘若有必要,日後再個別接觸即可。
「好像是外務省高層……的個人疏失造成的。」蓮水垂眼望著地面,就像要打圓場似的說道。
「怎麼了?」
在D機關的訓練中,結城中校在學員監視的狀況下,做過同樣的事。當時他以深沉的眼神望向眾人,低聲叮囑:
就某種程度來說,「測謊儀」實在可笑,但美國人從小就被教導不能說謊。不敢說謊到近乎有點病態的美國人,用這種程度的測謊儀足以對付。
仲根面對眼前攤開的報紙,沉思了片刻后,伸手拿起桌上的一罐噴霧器。
對仲根而言,那些手裡拿著不同日期的報紙到公園來的人,就如同U.S.News、Fortune雜誌之於蓮水一般。是活生生的情報來源。
內應用這個方法傳達的內容,以三十一(天)乘以七(星期一到星期天)計算的話,合計有二百一十七種。
「請打開收音機……收音機現在正……」仲根雙眼緊盯妻子蒼白的臉,伸手打開收音機的開關。
——這終究只是耍小聰明的無聊把戲,你們千萬不能嘗試。
那名男子因違規停車而大鬧時,只有一名制服警察理會他。當時他的夥伴在忙什麼?當男子吸引監視者的目光時,另一名警察前往公園,回收那張包三明治的紙。
仲根一時懷疑自己聽錯了。

鎖定地鼠,取回證據,甚至進一步查出敵方接收情報者混在制服警察當中。
當然了,每個內應的約定內容都不一樣,所以掌控的一方要加以對照著實不九*九*藏*書易,但這對D機關的人來說,易如反掌。
如今在美國的西海岸,所有日本人,甚至連擁有美國籍的日僑,也都無來由地被當做間諜看待。這麼一來,不如先因間諜的嫌疑被捕,再加以洗清,之後反而比較容易行動——在這樣的念頭下,仲根才採取了這次行動。
仲根從櫥櫃里取出一瓶威士忌,朝杯里倒酒。這一口酒,是他對自己這兩周來不為人知的努力給予的獎勵。
瑪麗打斷仲根的話,以沙啞的聲音說道。她步履踉蹌地走進房內,面如白蠟。
他並不是替「游隼」感到悲哀,而是覺得自己為了收拾區區一名雙面間諜,卻付出了這麼大的犧牲。
若是這樣,他肯定打算在仲根面前進行情報交易。
「警察……」
事實上,就在那一瞬間,仲根確實被他引發的騷動吸引了目光。當他再次將目光移回時,已完成了交易。

他的內應不知道自己提供情報給誰。

——間諜不能被人懷疑。當初在D機關,一開始就被灌輸這個觀念。
警察朝他停在路旁的車輛走近,看得出警察正準備開一張違規停車的罰單。他張開雙臂,大聲向警察抗議。但他抗議無效,警方還是照規定開了罰單,他憤憤不平地離開。

日本外務省使用的最新型密碼「紫」已經外泄,而且泄露這項情報的人,似乎是居住在洛杉磯的日僑。
不過,他三明治吃到一半,突然急忙站起身。
他花了一段時間處理這件事,如今細想才發現,打從十天前,蓮水就一直沒和他聯絡。上次見面時,看他那宛如染上肺結核般的模樣,以及發燒般的迷濛眼神,仲根心裏便一直惦記著此事。
果不其然,馬上有兩名制服警察趕到。既然是同樣的地區,同樣的時間,自然就是同樣的那兩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