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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樂園 第六節

第二章 失樂園

第六節

「你想幹什麼!」帕克上尉顯得很是憤怒,提高了聲音,「馬上出去!不然的話,我要叫印度門童上來了,讓他把你從這裏揪出去啊!」
帕克上尉困惑地看著對方遞來的物品,眯起眼睛。「看著好像是我的鋼筆。之前在房間里沒找到,還覺得奇怪來著。你是在哪裡找……」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麼的樣子,「難道?」
康貝爾坐在走廊的藤椅上推演核對了自己想到的假設以後,立刻去對椰樹園進行了徹底檢查。假設是以昨晚帕克上尉出現在事件現場為前提的。那究竟是不是事實?如果是事實,也必須要有證據證明它。
帕克上尉說道,斬釘截鐵。
「那也是不可能的。」康貝爾再次搖頭,「不會是其他人掉落的。因為這支鋼筆上,你知道嗎帕克上尉,就只有你一個人的指紋。」
裏面房間的床上,床單沒有一絲皺褶。
「歸還之前,我有事想請教。」康貝爾說,「應該從昨天傍晚開始就沒有離開這房間一步,那麼你的鋼筆,為什麼會掉在椰樹園裡?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茱莉亞的命運就看這一次了。
眼看著房門要在眼前關上,康貝爾的腳尖擠進了門縫。
「總之,謝謝你幫我找回來。」帕克上尉伸出手,康貝爾縮回胳膊,把鋼筆拿遠。
亞麻色的頭髮亂糟糟的,平常本該剃得乾乾淨淨的鬍鬚開始邋遢地覆上端整面容。青灰色的眼睛下方有著濃濃的陰影。

帕克上尉的眼睛瞪大了,視線轉向康貝爾身後的房門。
「我叫邁克爾·康貝爾,美國領事館的副武官。」
有情報顯示,被稱為D機關的日本間諜組織已經潛入了新加坡https://read•99csw•com,開展起活動。若是他們已經看穿我們這一邊並沒有做好應對坦克戰的準備(只要是優秀的間諜,肯定是會發現的),就必然會找出方法,不從海上,而從我們背後的馬來半島打過來吧。時間的話,恐怕就是在十月到明年三月之間,起霧的季節。來不及了。我們英國駐紮新加坡的軍隊,在諜報戰這方面,已經完全被日本甩在後面。我必須匯總好緊急報告送往倫敦。為了新加坡的防衛,最必要的不是什麼大型戰艦,而是最新銳的戰鬥力配備。把這軍事危機傳達給國內,是我身為軍人的使命。事態刻不容緩。在完成報告之前,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從寫字檯前離開——
帕克上尉轉過頭,略微瞥了眼寫字檯上的東西。然後仰視天花板,死心般地合了下眼。但立刻又睜開來,挑釁般地說:「好啊。就說說你那個什麼假設吧。」
「是啊,正是如此。所以你的假設是不成立的。請遵守承諾,立刻離開房間。」
帕克上尉憔悴而凹陷下去的眼窩深處,青灰色的眸子中瞬間閃過一絲猶豫的動搖。他的目光落在寫字檯上,然後再次轉向康貝爾。那張臉上,迷惘的神色消失了。
「剛才,你丟掉了承認自己罪行的最後的機會。」康貝爾厲聲說道,「你堅持說自己從昨天傍晚開始就沒有踏出房門一步,這反而證明了你是在撒謊。沒錯,從剛才開始,調查過鋼筆指紋的警官們就在走廊上待命。他們從一開始就聽著你說話了。想必他們會很想知道,為什麼你要撒那樣的謊吧。」
房間里傳出有人走動的動靜,隔了一會兒,門從裏面稍read•99csw•com微打開一點點。
「你想要什麼?」
說出茱莉亞的名字的瞬間,帕克上尉的肩膀眼看著哆嗦了一下。但他立刻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無力地搖頭說:「抱歉,請你明天再來好嗎?我現在不方便。有點事情在忙……」
帕克上尉一臉為難地抬起眼。康貝爾不加理會地強行從門縫裡擠過去,走進房間。
可是,究竟為什麼?是什麼緣故?他做了什麼?
一番話講完,康貝爾的目光再次直視著帕克上尉。

他抬起手,筆直地指向房門。
「你是誰?」帕克上尉眯起了眼睛,問道。
帕克上尉說著拿起了床邊的電話,康貝爾輕輕地聳肩說道:「請隨便。不過真要鬧起來的話,有麻煩的人我想會是你吧。」說著,迅速打量著房間。
從那門縫間,一個極其憔悴的男人露出了半張臉。
轉過走廊的拐角,二樓最裡面的一間。
寫字檯上的打字機,周圍散落著大量文件……
「我下面要說一個假設。」康貝爾說,「帕克上尉,我希望就這個假設聽聽你的想法。假設我說錯了,我會立刻離開這裏。」
康貝爾做了自我介紹,然後慌忙又補充道:「不過今天,我是作為茱莉亞·奧爾森的未婚夫來的,她因為涉嫌殺害布蘭德先生被捕了。」
「那不可能。」康貝爾搖頭,「萊佛士酒店的椰樹園,每天日落以後就會有馬來員工進行一次徹底的清掃。正因為這樣,每天早晨椰樹園總是纖塵不染。我向他們確認過了。昨天日落的時候,椰樹園裡沒有這樣東西。他們每天都很圓滿地完成工作,絕不會看漏的。當然,他們說了,扇芭蕉的葉子之間read.99csw.com也全都確認過的。」
康貝爾頹然地垂首,搖頭。
帕克上尉緊緊地鎖起了眉,但很快又開口:「這樣啊,那肯定就是別的什麼人撿了我的筆,走廊上,或者那個附近。然後這個人昨晚去椰樹園的時候,不留神掉了我的鋼筆……」
帕克上尉沒有直接回答質問,而是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康貝爾。隔了幾秒,開口道:「我從昨天傍晚開始,沒有出過房間一步。沒有見過任何人,當然,也沒見過死去的布蘭德先生。」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
一想到這裏,好像緊張得腳都在發抖。
康貝爾在熱帶強烈的日晒下,汗流浹背地,在周圍人群目瞪口呆的注視中,趴在椰樹園裡四處翻找。真的就是每一寸地方都找過,可是說真的,到底要找什麼他並不清楚,甚至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會有什麼東西在那裡。拚命尋找了一大圈之後,正打算放棄的時候,在康貝爾的視野一角里,跳出了某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扇芭蕉——別名「旅人之心」——巨大的南洋植物的葉片之間,明顯不是水滴反射出的陽光。康貝爾乾巴巴地咽下嘴裏殘留的最後一口唾液,撥開扇芭蕉的葉子,從縫隙間窺望進去。然後找到了——親手取回樂園的小小的鑰匙。
那天傍晚,康貝爾造訪了英國陸軍上尉理查德·帕克在萊佛士酒店的房間。
下定決心,敲門。
康貝爾難以置信地開口了:「請等一下。你說軍人的使命?那到底什麼意思?帕克上尉,你該不會是說,你必須完成作為軍人的使命——所以,無法說出真相。你是這個意思嗎?」
「和日本之間不可能發生戰爭。」以新加坡的施政者為首,軍方九-九-藏-書那班高官平日里都如此斷言,肆無忌憚。
「掉在椰樹園裡了。」康貝爾點頭,「你也知道,椰樹園裡種植著各種各樣的南洋植物。這支鋼筆就夾在角落裡扇芭蕉寬大的葉片之間了。順便說一句,昨天晚上布蘭德的屍體最早被發現的地方就在那個旁邊。」
帕克上尉暫時放下手,聳肩答道:「未必就是昨晚啊,我去過椰樹園不知道多少次,可能是更早以前掉的吧。」

說完,康貝爾從房門前退開,以此為信號,之前在走廊上待命的幾位制服警官擁進了房間。
說著,康貝爾凝神視察對方的樣子。
「指紋?你已經檢查過指紋了?那麼,難道……」
「帕克上尉,請開門。關於昨晚去世的布蘭德先生,我有事想要請教。」
——沉溺於樂園的傻子。這就是生活在新加坡的英國人的真面目。
不出所料,帕克上尉讓步了。雖然還是帶著懷疑的神情,但手已經離開了電話機。
對於他們而言,正在歐洲進行的那場戰爭,說到底不過是對岸的大火。可是,他們的戰爭觀已經完全落後於時代了。在預先確定的海域組成艦隊,戰艦與戰艦激烈作戰,然後根據使用的火藥量和炮彈數決定勝負——戰爭早已不是那樣的時代。在局部地區,由飛機和坦克發起閃電戰。然後就是國家與國家之間,每一位國民都被發動起來直至最後一人的國家總體戰。這就是如今,就在此刻這個瞬間,發生在歐洲的「新戰爭」。
偽裝現場。
在康貝爾的冷眼注視下,兩名警官從兩邊架起茫然的帕克上尉的胳膊,推著他走出了房間。
他彷彿變了個人,以毫無生氣的語聲說道:「你的假設只不過是單九九藏書純的猜測。一定要說的話,其實是你希望現實是這樣的。我理解你想要拯救戀人的心情。但是,連確實的證據都沒有就要把罪名扣在我頭上,實在是找錯人了。話就說到這裏。現在,請你遵守承諾,立刻離開我的房間。」
帕克上尉昨晚果然沒在床上躺過一下,整晚都沒有睡。
他的視線依然朝下,喃喃著問道:「……帕克上尉,你剛才說『從昨天傍晚開始,沒有出過房間一步』。沒有錯吧?」
「帕克上尉,想來你並沒有故意嫁禍給茱莉亞的意思吧。可是,就結果而言,茱莉亞完全把昨晚布蘭德先生的死亡歸咎於自己了。是因為自己把從暗處伸出來的那隻手甩開,導致布蘭德失去平衡,從二樓上掉下去摔死了——她就是這樣信以為真的。照這樣下去,茱莉亞會以殺人或者過失致死的罪名被送進監獄。一年到三年。在那個條件惡劣的樟宜監獄里。」
帕克上尉的嘴角歪斜著說道,隨機低聲地,如同耳語般繼續說下去——
帕克上尉神情淡然地說完,視線就轉落到地板上,嘴唇緊緊地抿起。
——最後的機會給丟掉了。
當康貝爾說到這個詞的瞬間,他只是不愉快地蹙起了眉。
康貝爾因著絕望的心情苦起了臉。「拜託你了,帕克上尉,無論如何請救救她。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能說出真相,茱莉亞就能得救!」
康貝爾敘述關於布蘭德死亡情況的假設時,帕克上尉一直站在原地,專心地傾聽著。
康貝爾抬起頭,沒有走出去,反而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用手帕包著的鋼筆問:「你認識這支鋼筆嗎?」
站在前台告訴他的房門前,康貝爾做了個深呼吸。
「作為英國軍人,我有我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