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啊，因為您剛才說是『這次』……」

意識到內海在苦笑，摩根好像生氣了似的問道。

應該換個話題。

「抱歉。我根本不是在說那件事情。」內海在面前擺擺手，輕輕地縮縮脖子。他從桌上拿起報紙，熟練地唰唰幾下捲成圓筒，垂下眼睛說道，「我希望關係不要再繼續惡化下去的，不是日美關係，而是日英關係啊。因此，要是被身為英國人的您偽裝成美國人，使用假護照進了日本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這樣啊？我倒還……不過，好吧，既然您這麼說了……」

摩根的臉上浮現起困惑的神色：「抱歉，內海先生，你的工作是……」

「是的……」摩根飛快地瞥了眼戴著小狗的貴婦，皺著眉說道，「不過，波莫瑞——也就是現在的波蘭的命運，看來她們是不會懂的了。真是的，有錢的美國女人太過分，竟然還要把愛犬帶到船上來！對她們來說，比起現在正在歐洲發生的戰爭，逗小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呢。一說到這些女人炫耀顯擺那些可憐小狗的膩歪樣子，簡直就讓人目瞪口呆。」

兩人隔著圓桌，舉起表面浮著冰塊的高腳杯，碰杯。

這個人五十多歲。打理得整整齊齊的灰色髭鬚，突出的下巴上有著凹坑。白色襯衣熨燙筆挺，像新的一樣。深褐色的眼睛。不，那些都無所謂啦。關鍵是——

內海想著，指向甲板上遠遠可見的一位貴婦，玩笑般地說：「哎呀，看那邊，小博美。」九九藏書

摩根喝了一口飲料，然後皺起眉。「船員們應該立刻就知道那是鯨了，可是卻都不出聲，就算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真是的，還以為這次肯定要完蛋了呢。」

「原來如此。無法解開的謎題嗎。」內海點著頭，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自言自語般地低聲道，「一樣的呢。」

「內海脩。日本的技術人員。」

兩個大男人頭挨著頭專心致志地研究，原本醒目地大片空白著的格子陸續填上了字母。

原本用作商業用途的恩尼格碼密碼機使用三個旋轉式圓筒，實現了百萬次以上的換字體系。德軍在此基礎上追加了可拆卸圓筒，再加上使用了插入式塞子，使得密碼機內部的布線得以輕易變更，由於這樣的改良，密碼組合搭配方式的種類可能達到一個天文數字。這個數字，根據某種說法，是在二百兆以上……

「日英關係？假護照？」摩根頗為不解地眨著眼，「內海先生，您好像有很嚴重的誤會了。我是美國人，跟英國完全一點關係都沒……」

叫住正好從旁邊路過的服務生，要他送些冰的飲料過來。

看樣子不怎麼想講。

「不要再說了，摩根先生——哦不對，真名是路易斯·麥克勞德先生。演出結束了。」

摩根內心很是糾結，沉默了片刻，但很快，再也忍不下去了似的，笑了笑說道：「真的是那樣嗎？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什麼『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哦。」摩根看來認可了他的回答，點頭說道，「上次大戰的時候有過一次。因為生意，在前往歐洲的途中遇到的。當然，那是在大西洋。還好有運氣，那次總算是逃了過去…九-九-藏-書…」

「確實，您說的一點兒不錯。」

「波莫瑞，英語里是波美拉尼亞，波蘭北部、波羅的海沿岸湖沼地帶歷史上的叫法。現在的博美犬，原本是原產波莫瑞的大型犬種改良而來——應該是這樣的吧？」

「POMERANIA？」

忽然，看到之前自己坐著的那張躺椅旁站著個中年男子，他停下了腳步。

「其實，那玩笑真是讓人笑不出來。」

「嗯，內海先生，關於這一點，我和您的意見完全一致。」

「一點點啟發……您的意思是？」

「若是這件事的話……沒錯，我有聽過。」摩根表情苦澀地開口，「說起來，恩尼格碼密碼機後來在德軍手中被怎樣改良，我也是聽說過的。」

「請問有何貴幹？」他走上前去，一開口，男人嚇了一跳地回過頭來。「抱歉。這是您的嗎？」說著，他指向桌上的報紙，「我正好經過，無意中看了一眼，然後就，唔……」

內海抬起眼，衝著發愣的對方露出個爽朗的笑容。「或者說，用貴國秘密諜報機關使用的代號『教授』來稱呼您更好呢？」

「填字遊戲！正是如此！」摩根一拍手，臉上寫著你深得我意，「使用二十六個字母的填字遊戲里，若只是算組合，六個字母的單詞大約有三億。七個字母的話，理論上存在著八十億種以上組合。可是我們卻能從那八十億種以上組合的汪洋大海里，輕易地找出比如POMORZE這麼一個正確答案。要做到這一點，所需要的就只是稍微一點點的提示而已。」

「這個嘛……這怎麼樣？波羅的海沿岸的湖沼地帶。因為之前已經出了『波塞冬』，所以第一個字母是P。」

說著，摩根的雙手在身前誇張地打開。「前幾天，日美之間的通商條約失效，對我而言也九*九*藏*書是極其遺憾的。這麼一來，日美兩國的貿易就陷入事實上的無條約狀態了啊。以後彼此要做生意也變得困難了……咦，這有什麼好笑的？」

男人口中不安地嘀咕著，聳了聳肩，朝內海伸出手來。「傑弗瑞·摩根。在舊金山經營一家小貿易公司。」

「您這是第幾次遭遇U型潛艇了？」

「原來如此，是波莫瑞啊。這個我沒想到呢。」內海頗為敬佩地一拍手，在空格里填上字母，「然後這個呢？住在水裡的怪物。一共五個字母，第一個是——」

內海微笑著，邀請摩根在旁邊坐下。

離開依然人聲鼎沸的左舷甲板，內海獨自一人無所事事地回到了右舷甲板。

「您說的『一樣』，是指？」

「這樣啊，那肯定就是POMORZE了。」

「呼——」內海吐出一口長氣，抬起頭向對方建議道，「有點累了哪。先到此為止休息一下怎麼樣。」

「剛才的騷動還真是嚇人一跳啊。」內海手中端著杯子，笑眯眯地說道，「本來還想著剛出航就遇到的暴風雨好不容易停了，沒想到這回又來U型潛艇。」

內海眯起眼觀察著對方，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摩根不情不願地說著，視線依依不捨地從剩下的題目上挪開。

「跟剛才自我介紹的一樣，就只是個技術員啦。」內海輕輕地擺擺手，繼續說下去，「摩根先生這麼博識，我還以為您肯定是知道的……不過看表情，好像是不知道啊？恩尼格碼密碼機原本是作為商用被開發出來的。在萊比錫舉辦的萬國郵政貿易博覽會上推出，我們公司嘗試地進了一台使用來著。但那之後，它突然從市場上消失，我們都覺得奇怪，然後就聽說是被德國軍方採用了。對手是德軍的話，就沒有辦法了。那種密碼機相當出色。當然ｈttｐs://rｅad•９９cｓw•ｃｏm了，若是變成軍用，會進一步加以改良吧。」

內海極其認真地表示同意。「而且，若是哪天那同一位女士帶著她那行動乖巧好像教養良好的寵物那樣走動，就是丈夫出現的時候了。」

「總而言之您的意思是說，就算是現在被譽為嘴上無敵鐵壁的德軍的恩尼格碼密碼，終究也是和這個填字遊戲一樣，是嗎？只要稍微有點線索，就能解開謎題？」

內海一發問，摩根疑惑地皺起眉，直視著他問：「什麼意思？」

「那正好啊，可以藉助您的智慧嗎？其實我之前是被卡住了。」

摩根露出了一瞬思考的表情，隨即和內海對視一眼，輕輕地笑起來。

「就算這樣，只要是人類做出來的東西，不管什麼樣的密碼理論上都一定是可能解開的。要做到這點，只要有一點點啟發就可以了。」

在椅子上落座的摩根迫不及待似的搓著手心望向報紙：「那麼，要從哪邊開始呢？」

像是美國人的胖胖的中年婦女腳下，廝纏著一隻茶色的小狗。

內海搖著頭，哎呀呀地嘆著氣說道：「摩根先生，您果然真的是頭腦十分出色啊。再複雜的密碼，碰到您也只有丟臉的份兒了。真是不想和您這樣的人成為敵人呢。希望我們兩國的關係別再繼續惡化了。」

「《謎的變奏曲》，是英國作曲家埃爾加的代表作之一。」摩根表情帶著些得意地說完，口中哼了一段旋律，「你沒聽過嗎？這樣啊，有點遺憾呢。ENIGMA，恩尼格碼，希臘語中是『謎』的意思。據說埃爾加在這部作品的主題中布設了一些謎題，那其中有好幾個至今都還沒有解開。」

「唔——這樣就是九個字母啊，很遺憾，空格只有七個。」

完成了船上初次見面時特有的簡單的自我介紹，摩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搖著https://read.99csw.com頭，說道：「我天性就是看不得有做到一半的填字遊戲放著不管。哎，以前就一直這樣，沒辦法，真是壞習慣。」

德軍通過電氣化手段，成功地把已有的商用恩尼格碼密碼機開發成了小型攜帶型密碼機。

「不過話說回來，您知道的真多啊。」內海的眼角殘留著一絲微微的笑意，開口說道，「剛才那道題，『什麼什麼變奏曲』。想不到答案會是ENIGMA。ENIGMA變奏曲，之前沒聽過呢。若是只有我自己，肯定到最後也還是空著填不出的。」

「二百兆種……那麼多嗎！」聽著摩根的解說，內海咻地吹了聲口哨，「這麼說，現階段要想破譯德軍密碼是絕對不可能的對吧？接受恩尼格碼密碼指示的德國U型潛艇神出鬼沒，所以不可能預測到行蹤。」

「可是……那可是兩百兆種的組合啊？」內海吃了一驚似的瞪圓了眼睛說道，「而且，不同的密碼機會根據不同目的使用不一樣的呼叫號吧？總不可能把全部的組合可能一個一個試過來啊。真要這麼做的話，密碼還沒解開，戰爭就已經結束了。」

「比如說，嗯，這個嘛……」摩根用食指抵在眉心，繼續說下去，「假設，是假設哦，有一篇已經預先知道其內容的文章。若是能夠拿到和這篇文章內容一樣的恩尼格碼密碼電文，通過對兩者的對照就可以得到解碼的線索，具體來說，就是能夠得到破解恩尼格碼密碼轉換結構所必需的，所謂的『三字母代碼』。您明白了嗎？歸根到底，不管怎樣的密碼都取決於使用它的人——就是如此。」

「喏，就是德軍使用的最新的密碼系統啊。」內海重新轉向摩根，若無其事地悠然說道，「鐵壁。無敵。絕對無法解開的謎。德軍使用的密碼機就叫『恩尼格碼』——他們不就是這麼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