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名英國水兵斜持著輕機槍，面色緊張地肅立。他們的帽子上，原本應該顯示所屬艦名的，但現在標誌被取掉了。

說笑。對方是這麼想的吧。

他跟在士官後面，被夾在兩名帶著武器的水兵中間，邁步走出去。

「那很好啊。」內海輕輕地聳著肩，說道，「接下去就拜託你們了。那麼，我就此告辭。」

內海默不作聲地點頭。

「打擾了，您是內海先生嗎？」

男人閉著眼睛，低垂著頭，深深地陷在椅子里，一眼看過去是美國人——至少，看不出是日耳曼人。似乎是因為坐在那裡太安靜了，所以之前一直都沒人管他。

「我們已經確認，乘上這艘船的德國人就是隸屬於軍隊的人員。」

「傑弗瑞·摩根，美國人。在舊金山經營一家小貿易公司。他本人是這麼說的。」

「準確地說，是這樣。」

英國水兵們在船內四處奔忙，一旦發現德國人，就用槍指著對方帶去聊天室——

依然措辭禮貌，但是冰冷的聲音清楚地顯示了，若是拒絕命令，會有什麼後果。

「看守他的屍體，您是這個意思吧？」

從橫靠在左舷舷門下方的英國軍艦的汽艇里，身穿救生衣的男子一個接一個攀上繩梯，出現在朱鷺丸的甲板上。

湯淺船長毫不畏懼地繼續說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您所說的敵國公民到底是誰？」

「那我就不清楚了。」內海聳聳肩，「我們兩人各自離開了座位，然後，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摩根先生就已經坐在椅子上去世了。」

——目前為止，全跟計劃的一樣。

眼前步道上，九_九_藏_書英國水兵們急匆匆地跑過了好幾回。

「是什麼呢？」

「的確有德國國籍的客人在船。」

報過名字之後，內海的食指抵在唇上，提醒對方注意說：「輕一點兒。」

「無名。」英國士官泰然自若地回答，「作戰情況下，不可以告知艦名。至於我個人的姓名，也是一樣。」

士官說完聳了聳肩，轉過身去向水兵下達命令：「現在開始對德國乘客進行訊問。拿好乘客名冊，跟我方名單對照。凡德國國籍的全部都要問到，把他們帶過來，一個也別漏掉！」

「沒理由因為是德國人就說他們隸屬於軍隊。原本那些德國國籍的乘客就大多是婦女和兒童，說他們隸屬於軍隊，就算從國際法的角度來說也不合理。」

「那還真是非常抱歉。但是，我們的打擾，和摩根先生死亡有什麼關係呢？」

「這可不好啊。敵國公民，一般就是指現在正和我們大英帝國交戰的德國的國民，這是不言而喻的吧。我再問您一次，這艘船上，是否有德國籍的乘客？」

「我和摩根先生，之前也說過了，在這裏結識，然後一起開心地做了填字遊戲。但是，就在要完成之前，被人打斷了。就是你們。」

「既然打算用槍炮來威脅，強行實施臨檢，那一開始就不要拿國際法什麼來說事吧。」

湯淺船長從駕駛艙里出來，在一等艙甲板上與三名英國士官正面相對。船長的身後，是原大副等兩名船員。遺憾的是，他們都沒佩戴武器。

這時，有人停下了腳步，命令九-九-藏-書內海：「露出你的臉！」

「也就是說，您為了這種程度的朋友，特意留在這裏……呃，該怎麼說來著……」

「我是朱鷺丸號的船長，湯淺。」湯淺船長拉回視線，悠然開口，「現在輪到閣下報上姓名了。貴艦的名稱是？」

從著裝來判斷，這些「不請自來的客人」有士官三名，水兵九名，合計十二人。全員都佩戴了手槍或輕機槍武裝。停在左舷下方的汽艇上留有同樣裝備的士官一名，水兵五名。

海面上的軍艦也一樣，船身側面塗了油漆，蓋住了艦名。

湯淺船長沒有一點畏懼的模樣，操著格調高雅的純正英語，語氣強硬地詢問。

下午一時十八分。

一個灰眼睛、高個頭的英國士官上前一步，作為代表開口回答：「在航行過程中以這種形式要求停船，我感到非常抱歉。不過，我們收到情報說，貴船上有我們大英帝國的敵國公民。若情況屬實，希望您能把那些人引渡給我們。」

「那麼，請立刻把他們引渡給我方。即便按照國際法，我方亦有權利提出引渡要求。」

「那麼這樣好了。我方會逐一訊問德國乘客，只帶走那些我們判定為軍隊成員的人。這樣能得到您的認可嗎？」

隱在極其自然地扣回頭上的帽子下面，內海瞬間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內海把白色巴拿馬帽的帽檐壓得很低，坐在右舷甲板的躺椅上，靜靜地傾聽他們的動靜。

軍艦上配備的四台十二門大炮露出黑沉沉的炮口，直接鎖定了朱鷺丸。

越過帽檐抬起眼來，內海看清了九*九*藏*書站在眼前的高個子英國士官。他的身後，帶著兩名英國水兵。

為了訊問德國乘客，朱鷺丸的一等艙聊天室被徵用了。

水兵的目光投向睡著的男人，這是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太安靜了。這男人就像……不，不會的……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哎呀真是的，還要再來一遍？」內海說著拿下了帽子，撓著頭，「真麻煩啊。不過算了，沒辦法。就跟你們一起吧。」

「他是您的朋友嗎？」

說完再次回過身來，從腰間拔出手槍對準原大副。「麻煩您交出這艘船的乘客名冊。」

「他真的只是睡著了嗎？」水兵小聲地向內海確認，「都已經亂鬨哄地吵成這樣了啊。會不會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

「你是日本人吧，姓名？」

「唔，怎麼說呢。」內海以裝糊塗的口吻嘀咕著，沖對方一笑，「本來應該是只有付了船資的人才可以坐這椅子，但那又怎麼樣呢，無所謂，請坐吧。只是，不要告訴船員哦。」

「為什麼要求停船？煩請解釋一下好嗎，究竟是什麼事情？」

「我國目前正處於戰爭狀態，情非得已。」

說著站起身來。英國士兵慌忙把他叫住：「請等一下，希望您能跟我們一起來。對於發現屍體時候的詳細情況，還要再請您詳細地說一遍。」

英國士官的視線轉向旁邊空著的椅子問道：「我可以一起坐下來嗎？」

「我方沒有理由進行引渡。根據國際法，可以要求引渡的對象應該只限於軍人及其他隸屬於軍隊的人員。」read.99csw.com

「那麼，」他立刻就開口詢問，「內海先生，我有幾件事希望能聽到您的解釋。」

「不行。我是不會同意的。」

「哼，那就是不報名字、用槍炮威脅、再把人強行帶走嗎——簡直就是海盜嘛。」

內海停下話頭，徑直打量著對方的神色，然後繼續說下去，「因為各位的緣故，船上本來就已經亂作一團。我不知道摩根先生是因為什麼事情去世的。可是，在奇怪的時間點上又發現了奇怪的屍體，這種事很可能會引起更大的混亂。這艘船上有很多的女性乘客，我可不希望產生不必要的忙亂，所以就留在了這裏，看守屍體——嗯，事情就是這樣。」

槖槖槖槖，幾個人的腳步聲走近，忽然遮住了太陽。

看他調侃著表示了同意，英國士官在內海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那要取決於『朋友』的定義了。」內海的眉心裏蹙起皺紋，「我和他是剛剛在這裏認識的，一起開心地做了填字遊戲。他呢，嗯，在這方面是非常厲害的。從這意義來說可以算是朋友吧。但是，除了自我介紹的內容以外，我對他一無所知，照這個意思又很難說是朋友了。」

經他提醒，英國水兵才剛剛注意到旁邊的躺椅上還有一個男人。

水兵伸出手碰了碰男人，然後發現他是真的已經死掉，頓時發出了一聲簡直能把死人都吵醒的大叫，連滾帶爬地跑去找他的同九*九*藏*書伴了。

「我就單刀直入吧。死在那邊的那位先生是誰？」

內海探出身體，也是小聲地回答：「再怎麼吵嚷，也已經打擾不到他的睡眠了。畢竟他已經死掉了呢。」

聽到如此斬釘截鐵的拒絕，英國士官吃驚地瞪圓了眼睛：「您這話說得可是奇怪了。說起來，貴船當下應該沒有立場拒絕我方的臨檢吧？」說著，目光迅速地瞥了一眼浮在海面上的英國軍艦。

他抬起帽檐。

英國士官眯起了眼睛，灰色眼眸疑心重重地望著內海。從他的表情中，可以清楚讀出心中的懷疑。保持著這樣的視線，他彬彬有禮地開口：「內海先生，多虧了您，得以避免產生不必要的混亂。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們就當摩根先生是發了急病，送去船上的醫務室吧。」

湯淺船長神情憮然地說道，目光銳利地瞥向士官身後。「說起來，我方連貴艦的名稱都還不知道，無法給予許可。」

雖然措辭禮貌但態度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果然不愧是英國人。

內海。內海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