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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三節

第二章

第三節

蘇亞公寓的座機很少使用,只有跟父母別墅的電話往來。
想到這裏,我一頭衝進洗手間,帶上門。
因為很多溫州人投資了羅馬庭院的房產,二十九樓的住戶很少。當天除了送外賣的,就根本就沒有其他人上下過二十九樓。下午兩點三十分左右,蘇亞自己出去過一次,五點三十分左右回來。電梯間的錄像也證明了這一點。
「喂喂!你別亂摸!」王小山一聲大叫。我剛剛捧起床頭柜上的一幀照片在研究,嚇得差點把鏡框給摔了。
手機記錄顯示,五月一日前,她的電話往來非常頻繁,每天通話在三十次以上。自從五月一日以後,接聽的電話就變得非常少,可能是經常關機。更沒有什麼打出去的。與她通話的人,大部分是工作關係,也偶有幾位閨密,簡訊也是如此。五月十五日下午三點二十七分,有過一個座機號碼來電,徐匯區的字頭,通話了四十三秒。
已經將近六點三十分,外面的天全黑了。關上衣帽間的燈,回到卧室,打開卧室的頂燈。窗外的燈火正次第亮起,正對面的那家人正圍坐在桌邊吃飯,客廳里的情景清晰可見。右側的那家,保姆還在廚房忙碌,孩子在看卡通片。
當初的現場就沒有一絲垃圾,應該是蘇亞兩點三十分出門的時候,一起帶到樓道的垃read.99csw•com圾箱里扔掉了。公寓里連剩下的披薩也沒有找到,也許是蘇亞有潔癖,不吃前一頓剩下的食物。也許是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自己用不著再吃下一頓了。
因為遺言找到了,警方也就認為,沒有必要再投入警力作進一步調查了,調查社會關係畢竟太耗費警力。另一方面,當然是因為電梯錄像已經表明得很清晰,當天傍晚,根本就沒有人去過蘇亞的公寓,難道這樣還可能是謀殺?
我們兩個就這樣站在蘇亞的卧室里,望著窗外。背後,床架空空蕩蕩,牆上還留著褐色的斑點。王小山忽然說:「如果是她,你猜,張約看見她了沒有?」
我拿起這套衣裳,在自己身上比畫了一下。王小山咬著手指瞪著我,他說:「小姐,你不要搞錯了,這裏不是專賣店啊!」我拉起外套右側的衣擺給他看。這麼一抻拉,在勻凈的燈光下,右邊口袋底部的一個小口子就很明顯了。口子的邊緣非常齊整,像是被利器割破的。
根據對公寓大樓保安的調查,五月十五日中午十一點五十分左右,有一個必勝客的外送人員上過二十九樓,說是給蘇亞送外賣的,一個九寸裝的海鮮至尊披薩。五分鐘左右就下來了。警方詢問了附近的必勝客,確認了這一事實。
在門外https://read.99csw.com,我就聞到了一股鐵鏽的氣息。據王小山說,他沒聞到什麼,但這有可能是血液的氣味。雖然已經清理過,這裏畢竟流過四公斤的血,還在房間里整整停留了二十幾個小時。所以在開門的一剎那,其實我已經後悔了。我明顯地感覺到一股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掠過我的身邊,飛快地逃逸到外面的走廊上去了。
王小山告訴我,蘇亞自殺用的刀片就是這種,應該就是從這個盒子里取出來的。
其實,我並不是無意中發現這個口子的。我先在主卧的洗手間里發現了一個空盒子,火柴盒大小,盒蓋打開著,藍白相間,上面印著DORCO的字樣,就擱在放刷牙杯的玻璃橫隔架上。它正好和網上的照片一模一樣,五枚刀片裝的紙盒,裏面應該是一種鋒利的雙面男用剃鬚刀片,刀面上應該也印著DORCO的字樣。這是一種韓國刀片,還沒正式進口到中國,也就是說,至少人們不能從超市隨便買到一大堆這種刀片。
王小山在外面喊:「不要摸,記住,不要摸任何東西!你要上廁所,可以到底樓的公用廁所嘛!唉,就是去客廳里的那個也行嘛!」
我在裏面高聲答道:「要了解一個女人,就一定要觀察她的洗手間,你懂嗎?」
真是鬼使https://read•99csw•com神差,難道我還嫌工作得不夠嘔心瀝血,居然主動要求跟著王小山來勘察現場?也許,是因為我對蘇亞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和好奇心。
三十五歲的「敗犬女」,事業成功,資產不菲。照片上的她一頭柔順的披肩長發。一雙少女般的圓眼睛,這讓她無論是笑還是沉默,都帶著一絲像是驚訝的表情。茂密的眉毛,心型小臉,唇邊深深的笑紋。美麗得像一枚春天的果實。我想象著她的Y喚她作「糖糖」,實在是貼切不過的昵稱。
按照屍體的情況判斷,死亡的時間應該在五月十五日傍晚。
我彎下腰,埋著頭,開始翻騰每個房間的垃圾筒。王小山一看我這樣就樂了,他說:「推理小說看多了是吧?打算先查垃圾?我還不知道這一招嗎?」
蘇亞喜歡溫暖的顏色。米白、橙黃、杏紅、湖綠,還有深淺不一的咖啡色系。宛如她的人,春天一樣和煦。款式偏寬鬆,面料柔軟。鞋子大多是平跟和坡根。
沒錯,她就屬於我崇拜的那種女人,美麗而聰明,心裏自有一套主張,跟盧天嵐是一類的。她笑得這麼自信,她的頭髮那麼貼服筆直,盧天嵐的也是,我的頭髮卻天生又卷又蓬鬆,怎麼也弄不好。唉,難道能幹的女人,連頭髮也眷顧她們?
還看得出她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就像https://read•99csw•com垃圾筒里空無一物。各個房間的擺放簡略、整潔到不能再整理。梳妝台上,從護膚品到彩妝,每一件無一例外都是Estee Lauder。洗手間里的卸妝乳和潔面膏也是這個牌子的,除了洗面台上方的櫃門裡多了一瓶用過一半的Shisheido卸妝油。衣帽間更是齊整得驚人。左側的櫥櫃里都是秋冬季節的服裝,右側都是春夏季節的。相同顏色的排列在一起,遠看宛如一個個色塊。
「這是她不小心在哪裡蹭破的吧……」王小山說,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口氣已經變得猶疑,似乎也想到了什麼。
蘇亞的衣帽間有十五平米這麼大,鑲框的落地鏡子。分別安裝了鏡前燈和頂燈。左右兩排開放式的櫃櫥、衣架。中間的柜子里掛著一把壁球拍。六套不同顏色的壁球服整齊地疊放著。喜歡球類運動的人是一定需要搭檔的,只有壁球,可以自己打,自己接。
可是,並不等於她只能用這種刀片自殺。
五月二十五日傍晚五點三十分,我跟著王小山一起來到羅馬庭院。王小山從保安那裡拿來鑰匙,打開了蘇亞公寓的門。
唯獨有一套衣裳違反了這個規律,掛在最靠門的這邊。杏紅色的寬鬆套裝,手肘和腿臀部分有些褶皺。也許是因為穿過了,打算拿去乾洗,被暫時掛在這個位置的。
過了read•99csw.com一會兒,我跑出來,又轉身進了衣帽間。王小山已經把自己手上的手套摘下來,塞進我手裡:「好吧。摸吧。戴上摸吧。我敗給你了。」
估計回來后不久,她就洗澡、吹乾頭髮,換上睡衣,準備好刀片,切開了自己的頸動脈。
除了屍體、血床和證物,現場還保持著原樣。蘇亞的公寓沒有任何闖入的痕迹,門鎖完好,現金和首飾都在書房的抽屜里。書桌上的手提電腦處於休眠狀態,保護屏靜靜閃著各種圖案。卧室沒拉窗帘。梳妝台上的護膚品有點亂,這也是正常的。卧室除了通往主卧衛生間的門以外,還有一扇專門通往衣帽間的門。這扇門打開著。
鬼使神差的人還不止我一個。聽說分局領導早就讓結案了,可是王小山每天一下班就來這兒報到。按他的說法是:「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哪兒呢?哪兒呢?」
我了解一個人為什麼喜歡叫披薩當外賣。因為方便。它方便到可以完全不用沾污任何盤碟碗筷,方便到可以不用在餐桌邊坐下。這樣你就不用擺好一整套餐具,卻得面對一個人坐在餐桌上,獨自完成一個漫長、複雜而無稽的過程,並且不由自主地審視自己。它方便到甚至不需要改變唇齒咀嚼的方式,不用分辨,不用享受也不用冒險,這樣就等於幾乎省略了這個最重要的人生需求之一,同時省略了你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