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為什麼兇手不重新開一個新帖，乾脆起個題目叫做「她的血會讓你知道」，或者「W，我在等你阻止我」什麼的，這樣不是更加容易引人注意嗎？難道他真的以為自己是蘇亞的幽靈，還是任錦然和蘇亞之間還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人老了，失眠嘛。」

任錦然網路版的故事是這樣的。師生戀，男方母親阻撓，戀人結婚。任錦然七年無法忘情，七年後買了蛋糕為舊戀人慶祝生日，卻被他的冷漠所傷，絕望之下，將一枚刀片插|進了自己的脖頸。百分之十五的小道消息，加上百分之八十五的想當然。我也險些犯下這樣的錯誤。

沒有兇手，論壇也並不風平浪靜，網友們人肉搜索的熱情一浪高過一浪。他們並不滿足於只找出了孟雨。六月十九日上午十點十六分，孟玉珍的資料也被搜索到了。女，離異，現年六十七歲，鐵道醫院退休職工，原五官科副主任醫師。六月十九日深夜十一點三十八分，論壇上居然出現了孟玉珍的照片。

我每個凌晨伏在電腦屏幕前，像一個統轄大地的上帝，敬業地監察著論壇里路過、離開、醒著與睡去的人類們，等待兇手的再九九藏書度出現。只有沉入虛幻的網路世界，我才會感覺如此良好，短暫地，忘記自己是一隻無能為力的蟲子。

有時候他回：「你監視兇手，我監視你。」

比爾改變了他的習慣，這些日子，他忽然不隱身了。深夜十一點、凌晨一點、三點、四點，無論我什麼時候登錄MSN，他必定亮著「有空」的綠燈孤零零地停在隊列里。

這一項值班監視的任務對我來說並不費力。因為我習慣在夜半醒來，一次、兩次、三次，間隔或長或短的時間。不知道別的「敗犬女」與預備役「敗犬女」是否也如此，忽然在夢中一愣神，意識到自己正在熟睡，心中一陣不安，頭腦登時就清醒了，睜開眼睛，一片黑寂，漸漸分辨卧室里的傢具、窗欞，諦聽一切是否安寧如常，翻身，感覺自己是否還睡在床的中間，手和腳是否擺得舒服，被子是否踢掉了。然後蒙上被子繼續熟睡，或者起來上一會兒網，累了隨時再倒頭大睡，進入夢裡，幾個小時以後再次醒來，周而復始，直到最後一次睜開眼睛，看見窗口已經泛出微光。這一次如果再閉上眼，一定能安心地睡到下午。

何九*九*藏*書櫻站在她的右側，顯得高大臃腫，短髮夾在耳朵後面，陽光照在她平整的額頭和豐|滿的臉頰上，沒有帽子的遮擋，臉看上去也比孟玉珍足足大了一倍。她眯縫著眼睛，這讓她看上去笑得有點勉強，左側小半邊身體被孟玉珍的右臂遮著，初看是她挽著孟玉珍的樣子，手指卻沒有從手肘里露出來，可以想象，只是為了配合正面的默契，她把手空懸在背後。

有時候我震了好幾次，他才答覆。我懷疑他是開著電腦睡的，為了陪我嗎？

我像一個癮君子盼不到烈葯一般，不僅是寂寞與無趣，簡直是一種眼睜睜被活埋的煎熬。我想我可能已經變態了，不戀愛是死不了的，可是我確實需要些什麼讓我活過來，至少偶爾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它在六月十四日上午九點二十六分發出以後，使得「其實……我很介意」的帖子又浮到了論壇的第一頁。無涯網在五月十五日上午推出「帕羅葯業新葯實驗自殺門」的專題。這個時候，「糖糖」的帖子停在論壇第一頁逆數第三行，還沒沉到第二頁去。

網友們看了專題，再次想起遺忘已久的蘇亞，進入論壇，恰好看見「糖ｈｔtpｓ://ｒｅａd.9９ｃsｗ•coｍ糖」的舊帖浮起來了，不知道這個事件有什麼新進展，所以都點擊進去看了看。結果看見「任錦然」的名字出現在這個帖子里。於是，所有關於任錦然的討論一樓一樓頂了上來。蘇亞的這個帖子，如今又成了任錦然的專帖。

我覺得我簡直是在期待又一樁血案的發生。我已經聽見了兇手內心的吶喊聲，我想聽清那是什麼。我有一種隱約的預感，我雖然不是W，但是兇手想要表達的內容一定與我有關。他似乎正在用這樣的方式讓我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像我一直努力在乎的，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

我口乾舌燥，做夢都夢見最終解開謎底的場景。我站在兇手對面，得意地闡述我洋洋洒洒的推理。兇手居然在笑，他說：「你終於知道了！」他的臉是一個論壇通用的頭像。

有時候他勸我：「沒見過你這麼狂熱的，會把你的小身子弄壞的。」

六月二十二日之前，我搜遍論壇，「蘇亞」這個ID沒有再發別的帖。這讓我感到極度失望。

何櫻的右手則親昵地攏著一個小男孩的肩頭，男孩精靈古怪地站在兩個女人之間，面向鏡頭，歪著肩，半個腦袋鑽在九九藏書何櫻的手肘里。

很奇怪，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的眼裡，一個人往往會按照別人願意的理解，成為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個人，自己卻對此無能為力。

兇手這第三個帖子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這種在熟睡和清醒之間跨來跨去的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在扮演兩個角色，在黑夜裡，一個醒著的我在照看另一個安心睡去的我。有伴侶在枕畔的，他們的睡眠應該不一樣吧。

六月十七日中午十一點十七分，孟雨的身份曝光，一起被貼在論壇上的，還有他在復旦大學生命學院時的工作證件照，掃描件。六月十八日下午四點四十八分，孟雨現在的身份也已經被鎖定，跟帖中還出現了帕羅生物醫學研究有限公司的簡介，以及孟雨的工作照和簡歷，貌似是從公司哪份商業計劃書的團隊資料中摘錄的。看來，帕羅葯業內部也不缺熱心的網友。

他們三個人站在一座石橋的橋頭，陽光均凈，身後是河道蜿蜒的江南水鄉，也許是周庄、烏鎮什麼的。這顯然是一次家庭短途出遊，照片的拍攝者應該是孟雨。

「喂，老鴕鳥，你從來不睡覺的嗎？」我問。

從六月十五日起，我開始每天在論壇上監視read.99csw.coｍ兇手的動靜。

孟玉珍看上去出奇的年輕，至少姿態如此。她戴著一頂粉紅色的鏤空遮陽帽，故意戴得有點斜，帽檐的花紋投在她的半張臉上。身材瘦小得像個孩子，圓臉，大眼睛，她是瞪大眼睛在笑，如果不是下巴和脖頸上累累的褶皺，她看上去甚至比身邊的何櫻還要年輕。

人們對他人的理解總是如此缺乏想象力，這顯然是蘇亞事件的一個翻版。當人們試圖用公式、經驗和自己的邏輯去判斷一個人的時候，事實上，他們就剝奪了她被了解的權力。隨後，網友們就為了這個並不存在的純情女子義憤滿懷了。新一輪的人肉搜索從六月十五日夜晚再度開始。

雖然所有這些帖子都跟隨在兇手的兩千六百零四樓後面，或者說，因為兇手把「任錦然」的名字寫在這裏，引來了後面的帖子，可就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帖子本身的古怪之處。蘇亞不是死了嗎，於是大家對於這個「蘇亞」也就不當一回事情了。

兇手的第三個帖子，也就是關於「第三號，任錦然」的內容，仍是跟帖在「糖糖」那個題為「其實……我很介意」的長帖中，在兩百零五頁上，兩千六百零四樓。

不是血案主角，誰會來關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