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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一節

第七章

第一節

緊接著,出現了一行字:「對不起,我剛才太武斷了。」
我熟練地輸入用戶名「鴕鳥哥」,密碼「030326」,先找到了「蘇亞」在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三點四十一分的帖子,果然是本地的IP地址。然後我又找到「冬菇」在六月二十一日傍晚五點一十二分的帖子,我在帖子里傻乎乎地呼籲:「人肉搜索到此為止吧。沒有弄清狀況前,請不要傷害到無辜的人。」
在殺死蘇亞前,我曾經聽她親口說起,她如何在一個小時前用刀片劃破了情敵的面頰。她面色慘白,心身疲憊,是我幫她把那套杏紅色的寬鬆套裝掛起來的,所以我才能在王小山面前,那麼自如地發現出衣袋下緣的口子。
我離開羅馬庭院的時候,天色未暗。六點三十二分,我回到自己的小屋,在這台電腦上替她發表了自殺遺言。幾乎是她的原話,除了「我已經決定結束我的生命」這一句。
我們詳細檢查了五個「嫌疑人」使用IP地址的情況。「冬菇」、「花語」、「蟑螂」只有在白天的時候才用那個IP,晚上各自不同。「蟑螂」就是六月十九日深夜十一點三十八分貼出孟玉珍照片的網友。斑竹「千夏」每隔兩三周使用那個IP地址一次,大部分時間,他用的是另外兩個IP地址。「鴕鳥哥」使用那個IP地址的時間則是在下午到晚上十點九九藏書之前。IP地址顯示,在徐匯區。
他又補充了兩句:「這隻是個定義,你知道,病都是人定義出來的,未必屬於不正常的範疇。其實大多數人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狀況,比較輕微,自己和別人沒有覺察到罷了。」他真是個好人,這個時候還不忘記安慰我。
對話框又閃動起來,我點開一看,比爾向我獻了一朵花。什麼意思,這個年頭連環殺人犯很受人景仰嗎?
在這個世界上,什麼能讓我快樂,我究竟想要得到什麼?我竟然不知道。
我忽然意識到,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一點五十九分,何櫻與孟玉珍在樓面南側的門庭等電梯,一九〇六在樓面的東側,我完全可以繞開她們的視線,從容走入北側的安全梯。我有足夠的時間登上樓頂。老魏大部分時間都不在電梯間值班,尤其是午後,他不是和底樓門房的老人們打牌,就是在院子里打盹,這是樓里大多數人知道的規律。於是我不慌不忙地走進電梯間,戴上手套,找到電閘,往下按到底。
起初我的假設是,兇手是和她們都有親密關係的男友。現在看來,還有一個更好的解釋,兇手是一個女人,讓她們完全沒有戒心的女人,也許還是她們熟識的朋友。
從被擦掉指紋的刀片盒來看,我是臨時起意殺死蘇亞的,或者說,我蓄謀已久,終於在那一天九九藏書得到了一個好時機,意外的。我並沒有事先計劃在那一天殺死蘇亞,所以我只能在事後擦掉刀片盒上的指紋,不得不連蘇亞的也一起擦掉。我並沒有想到那一天的造訪可以完成謀殺的計劃,但我恰好是一個無法乘坐電梯的人,所以電梯記錄掩蓋了我的罪行。
我是不正常,我就是有心理疾病。我有幽閉恐懼症,為什麼我不可能再有一個「人格分裂」什麼的?
五月十五日,羅馬庭院酒店公寓的電梯記錄顯示,除了必勝客的外送人員和蘇亞本人,沒有人到過二十九樓。可是他們忽略了一個不能乘坐電梯的人,我。
我是兇手,我就是我日夜搜尋的兇手,我符合一切條件。可是,我的動機呢?我這麼做,一定關乎這個世界上最能讓我快樂的什麼,或者我特別想要得到的什麼。
「你用我的用戶名和密碼登錄,然後你自己看一下你的IP地址和兇手的。」比爾建議我。
如果我是兇手,那麼,我一直最為困惑的問題就得到了解答。蘇亞和任錦然案件最難堪破的謎團是,兇手究竟是用什麼方法進入她們的房間,騙她們換上睡衣,躺到床上,毫無戒備地閉上眼睛,好讓兇手像一個冷靜的外科醫生那樣,把剃刀準確插入她們的咽喉。
我的IP地址,和兇手的,真的完全一致。
「有時候,人們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https://read.99csw.com麼,就像兩個人或三個人同時生活在一個身體里,甚至更多人,他們不知道彼此想什麼,也不記得對方用同一個身體做的事情。醫學上把這種狀況稱為『人格分裂』。」比爾的話一行行出現。
我跟蘇亞有大把結識的機會,和論壇的很多網友一樣,我也曾經私下發論壇簡訊安慰過她,準確地說,是安慰「糖糖」。但是並不等於我不知道她是蘇亞。很可能我們相互加了MSN,在某一段日子里經常聊天,她的MSN地址現在就排列在冗長的名單中,我不再能分辨出來。很可能我們聊得投機,就相約見面,很可能我早已是她公寓的常客,曾坐在她卧室的椅子上,千百遍在心中排演如何殺死她。
在大部分時間,我確信我的衣櫃里只有職業裝和家居服兩種。可是每次打開衣櫃,我總是驚訝,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弔帶裙、繡花的披肩、綴著珍珠和亮片的禮服,這些是誰的?我相信我只是偶爾買下了它們,從沒打算去穿它們。可是誰知道呢?徹夜貓在卧室里上網,像一隻紙盒裡的蟲子,我也曾想象另一個我換上盛裝,只需要走過二十五步寬的院子,也許鞋子都不需要穿,我就可以置身於笙歌不息的人群中,遇見一襲黑衣的任錦然。
「我又查了一下論壇上其他成員,我發現,至少有五個人使用過與兇手read•99csw•com一致的IP地址。除了你『冬菇』,還有『花語』、『蟑螂』、斑竹『千夏』,最後一個是『鴕鳥哥』,哎,就是我自己啦。」比爾在那頭老實地坦白認罪。
是我建議她洗一個澡,換上睡衣到床上睡一會兒。我表面和藹,內心竊笑,她遠遠不是一個冷靜的兇手,不像我,她行兇後的慌亂和恍惚給了我絕好的機會。她很放心地在我面前睡著了,在合上眼睛的前一分鐘,她還對我露出感激而信賴的笑容,對坐在床邊守護著她的我。
懷孕六周以後,任錦然也許偶爾會不舒服。為了捕獵,我經常去她的公寓,終於等到了機會。她剛開車從淮海路的星巴克回來,六月一日晚上七點三十分,或者更晚一些,堵車、疲勞,也許還有一點情緒波動,她忽然覺得頭暈。
比爾判斷,這就是華行大廈的IP了。有的地方每家每戶接入各自的寬頻,有隨機的IP地址。有的大樓則接入一根光纜,分到各個樓層,使得整幢大樓里每台電腦的IP地址都顯示為同一個。
我可以想象比爾此刻的臉,一陣紅,一陣綠。五分鐘前,他還大義凜然地向我宣稱「我很遺憾」,高談闊論什麼「人格分裂」,沒準還打算說服我自首呢。
至於任錦然,我很可能是在院子對面的酒吧里遇到了她,那裡有啤酒、威士忌、爵士、搖滾和金髮碧眼的男女,應該是她喜歡出九-九-藏-書沒的樂土。我懷疑自己去過那兒,我的衣櫃顯露出這種跡象。
兇手果然離我們很近。他或許就是這十九個樓層里的上班族之一。我的直覺告訴我,可能更近。兇手犯下的所有案件都或多或少與「愛得康」這種新葯有關,第二、第三號被害人是參加「愛得康」實驗的病人,第四號則是「愛得康」發明者的母親。雖然我還不知道他犯罪的動機是什麼,但是,十九個樓層的範圍也許可以縮小到五個。他很可能就是帕羅葯業的職員,我的同事之一。
等我從容地從安全梯下來,走過從北側到東側的走廊,回到一九〇六,甚至不用經過盧天嵐的辦公室門口和前台。這個時候,何櫻剛到六樓,盧天嵐也許正從分機電話里聽到噩耗,孟雨已經快要到達華行大廈的大門口。沒有人知道我離開過辦公室。連我身體里的另一個「我」也不知道。
是我幫她換上睡衣,扶著她躺到床上。為了顯示出這是一次鄭重考慮的自殺,在她躺下之前,我還特意幫她撫平了床單。我說,你睡吧睡一會兒,我會在這裏陪著你。我明白你的孤單,沒有人願意花時間來了解你,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時間不夠用,不夠用來讓這個世界了解他們。別怕,你還有我,我願意為你花費時間,花費心力,耐心地等待,整夜地看著你熟睡的面孔,從你夢中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里閱讀你的快樂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