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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三節

第十四章

第三節

我一直不願意去揣想,在他陪伴著我,和我一起尋找線索、分析案情、逐漸接近真相的過程中,他究竟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態?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胡亂摸索,暗自發笑,他巧妙地把我引向錯誤的方向,然後默不作聲地看著我在歧途越走越遠。有時候,他又會故意透露一些重要的線索,指引我看見,就像是在逗弄我。
任錦然的自殺幾乎是送上門來的,既然是想製造更矚目的混亂,把這個事件加入連環殺手的「功績」中,倒是恰好。所以兇手的這個帖子不是發表於六月一日或六月二日,而是發布在六月十四日帕羅葯業得到消息以後,其實他也是在那時候才獲悉。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九點十分,每周一的公司例會,早在五年前,這個會議就多了一個隱身的聽眾。比爾總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四樓的安全通道里,將擴音器貼在古老的磚牆上,戴上耳機,席地而坐,這可以讓他聽得更舒服,反正這個時間大家都在會議室里,不會有人進出這個區域。
關上吹風機,梳妥髮型,解下客人脖子上的圍布,幫她摘掉領子上最後兩根碎發,比爾扭回頭,不緊不慢地問:「那個死掉的人是誰啊?」
比爾監視了帕羅葯業整整五年,悄然進出各層辦公室,弄到一份實驗名單是完全不成問題的。他打算選擇一個、兩個還是三個受害者呢?誰知道,對於這樣胸懷大志的恐怖分子而言,為了指出時代進程的錯誤,幾條人命實在算不了什麼。
兇手沒有選擇在「冬菇」的帖子後面發布謀殺公告,而是特意挑選了「胡桃公子」的帖子,我唯一一次使用「周遊」ID的那一次,他這是為了故意顯得跟我不熟悉,把自己排除到知道我就是「冬菇」的名單之外。
我問他在做什麼。他說:「你監視兇手,我監視你。」
他設計這一連串事件都圍繞帕羅葯業展開。身在這幢大廈里,他當然要充分利用這個地理優勢。他發現觀光電梯是一個好道具,即便是躲在安全門後面,他也可以掌握電梯起落的時間,只要在監視器背後裝上兩面小鏡子,調到合適的角度。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鎖定了何櫻成為他的下一個被害人。他從我這兒得知,整個十九樓,只有我與何櫻會乘坐觀光梯。
六月二十四日清晨五點三十二分,晨光初現。我親自測量觀光梯的運行速度,比爾在十九樓等我。當電梯再次升上十九樓,將要停穩的一剎那,我看見有個光點在牆壁上方一閃而逝,一滴飄進來的雨,還是一隻螢火蟲,抑或,正是其中一面小鏡子的反光。這一刻,站在電梯外面的比爾看見了我驚疑的表情,我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那個光點倏然劃過,這一道弧線在背光的暗處令他看得尤為清晰,彷彿一道能擊破謊言的閃電,彷彿那道閃電經過了幾次反射,剛好最終擊中了他,讓他周身掠過一陣近乎癱瘓的戰慄。
「什麼,合同少了一份?不可能吧,中午我還親自看過的。你在六樓嗎?別上來了,我脫不開身。……我現在正接待一個客九-九-藏-書人,你打個電話給何櫻,讓她趕緊到你那兒去一次,確定是少了哪份合同。」
一點二十分,他提著屈臣氏的大口袋回來了,滿滿一口袋塑料小藥瓶,粉彩瓶蓋,半透明的乳白色瓶身。他給每個瓶子貼紙,編號,寫上日期,「二〇一〇年七月四日以後」、「二〇一〇年七月十一日以後」、「二〇一〇年七月十八日以後」……好像我還有很多的「以後」,好像我們還有很多的「以後」。
由此看來,他真應該被評為本世紀最有耐心,最盡心儘力,刻苦耐勞,當然也是最有遠大理想的連環兇手。
修剪髮尾的順序忽然亂了,客人直起脖子,似乎也覺察到了比爾的走神。比爾在鏡子里對她笑笑,取下她頭頂分綹的夾子,重新梳順,找到修剪的分界線。這一刻,他其實已經想到了解決這個錯亂的方法,雖然他不知道這個錯誤是怎麼發生的。顯然,觀光梯里的人不是受傷,而是死了,這倒是無礙大局,只是何櫻又是什麼時候被換成一個老太太的呢?這個老太太是誰,至少要讓她看起來是兇手早已選定的目標。一個兇手的威信有時候比一個警察的更重要。
令比爾驚喜的是,他發現實驗名單上有好幾個病人都是論壇上的成員,他鎖定的研究對象。比如說蘇亞,「鴕鳥哥」知道她就是「糖糖」,他們在前些年就開始在網上聊天,還見過幾次面,彼此發展到以真實姓名結交。也許「鴕鳥哥」早就告訴過蘇亞,他是一個心理醫生,還為她做過幾次義務的諮詢,這讓蘇亞對這個朋友增添了更多信任和依賴,也為他製造自殺現場提供了足夠的條件。
三點四十一分,他用「蘇亞」的ID發出了與電梯謀殺案對應的帖子。幸虧有論壇前些天的人肉搜索,他核對了「孟玉珍」這三個字,沒有打錯被害人的姓名。可是,也許就是在處理意外情況的時候,他忽略了使用國外伺服器的這回事,不慎泄露了真實的IP地址。也很可能不是,他足夠鎮定,這是故意的,這個IP地址是他故意留給我看的。
那個早晨,他堅持要為我吹乾潮濕的頭髮。在無人的髮廊里,唯一的燈光照著我的臉,他在光的陰影中打量鏡子里的我,端詳不出我心中究竟知道了幾分。他將我的頭髮吹得筆直光亮宛如一匹絲緞,我不知道這是出於他的焦慮,還是內疚,內疚他放下吹風機以後的下一分鐘,就要開始盡一切努力讓我從此沉默。
我懷疑他午飯以後就一直坐在那裡,就在離我三十米的近處,伺機而動,專等著我下樓開會的消息。所以他才有那麼多閑工夫不停地跟我網聊,如果他在髮廊里,客人和助手哪能由著他這般清閑。
他不敢回到原來的位置,怕盧天嵐很快又經過這裏返回會議室。不過安全梯這邊剛好正對安全門的窄長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十公分見方的光斑。
發帖時間是十二點五十分。
「鴕鳥哥」是論壇有名的熱心先生,他有可能早就認識了論壇的一大批人。他上這個論壇,九九藏書根本不是出於寂寞,而是因為他覺得,「就是想讓你知道」,叫這個名字的論壇里斷不會缺少抑鬱症患者。他一開始就是為了獲取研究對象而來的,他的論文需要病例。所以他只跟別人的帖子,關心別人的事情,自己卻從來不發帖。
六月二十二日下午一點三十分,他照例站在十九樓的安全通道里,背靠著牆,這裏光線暗淡,細塵飛揚,他閉目靜聽,在心裏勾畫著牆壁那頭的景象。
何櫻是盧天嵐工作上的得力助手,更是她的閨密。她要是受傷休息一段時間,盧天嵐就更加忙亂了。他不會直接對盧天嵐下手,他是想讓盧天嵐不斷遭受壓力,意志力逐漸瓦解,直至在事業上徹底認輸。
先是會議室里,盧天嵐說:「你先坐一會兒,我去隔壁找一下,看桌上有沒有落下那份合同。」他往安全梯的方向緊走幾步,避身於陰影中。幸而如此,他看見盧天嵐從會議室的後門出來,穿過他方才偷聽的位置,回到她一九一三的辦公室,帶上門。
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天的中午,太陽出來了一小會兒,比爾帶著我穿過院子,來到對面的清邁皇室泰廚,那幢有美麗穹頂的猶太式建築。我們穿著短褲和涼鞋,曬著太陽,午餐頗為豐盛,有青木瓜色拉、黃咖喱膏蟹配米飯,還有椰汁嫩雞湯。十一點五十五分,我們還加了兩份甜點紅寶石,當我們咀嚼著糯而脆的甜蜜顆粒時,窗前的蓮花上綻開了一顆顆晶瑩細密的水珠,雨來了。
明天。
他為什麼忽然對我說這些呢,難道是他曾經對我心軟。如果我當時答應了他,他會不會放棄六月二十八日的計劃呢。可是帖子已經發出去了,六月二十八日的我,已經被兇手預訂,如果他中途變卦,兇手的威信豈不是毀於一旦?
他心情輕快,創意聯翩,他相信危險已經在無限接近他的一剎那,返身遠去,就算我猜出了端倪,也沒有時間再證實了。這正是他喜歡的遊戲結局。
比爾的第一個客人推門進來,坐在髮廊椅上,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她也許是一個翻譯公司的口譯員,今天下午要參加法國領事館的一個酒會。比爾用梳子展開她的長發,另一隻手由髮根攏起直至發梢,旋轉舉高,對著鏡子嘗試哪種盤發更適合她的臉型。
我在MSN上告訴比爾:「我要去四樓開會了,你等我下班。」
他等了幾天,特意等到周一。他知道「蘇亞」的預告是有絕對把握的。周一我總是不斷地上樓下樓,忙個不停。
下午一點五十九分,我接到孟雨打來的電話:「盧總讓你動作快點,她馬上就到。我正叫人開一間小會議室出來,四〇四或者四〇六。」
十點零三分,髮廊剛開門營業,助手擦窗拖地,髮型師急匆匆地三兩到達,還沒有一個客人。透過玻璃幕牆,比爾看見我來到停車場,正在一扇扇搖下車窗,這恰好給了他時間從邊門繞到停車場的柵欄門外。就在我坐進駕駛室,第一次滴眼藥水的時候,他已經無聲無息地關閉了兩扇柵欄門,在左右兩根門軸里各插了一九*九*藏*書根樹枝。
現在想來,當時的場面多麼可笑,我在論壇上找尋他的蹤跡,他則在MSN上等候著我告訴他最新發現。我和兇手相互監視,通過電腦屏幕面面相覷,沒有第三個人。
十點十七分,王小山把我從撞毀的三菱SUV里抱出來,我滿頭鮮血,雙眼模糊。
深夜十一點十七分,王小山護送我由醫院回家,遇見比爾坐在三樓的台階上等我。其實,是我選擇了兇手成為我的保護人。從那時起,他就幾乎與我寸步不離。
那天他史無前例地說了很多甜言蜜語,他的對話框不停地閃動,這就讓我再忙,也會不時地回復他,如果我下樓開會,就一定會告訴他。
於是在大家八卦的熱情中,他得到了非常詳盡的答案。
這就好像一場捉迷藏的遊戲,偵探捉兇手,偵探被矇著眼睛,兇手則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開始也許有趣,漸漸的,兇手就厭倦了這種勝券在握的處境,寂寞,寂寞到談不上遊戲的樂趣了,所以他想要給自己增加難度。
「好的。自己當心點。」他敲了兩行,他還在第三行獻了一朵「玫瑰花」的圖案。當我走到門口,對話框還在繼續閃動,他故意不斷地跟我說話,以確定我是真正離開電腦了。他一邊用上網本打字,一邊繞到大堂北側,乘坐貨梯飛快地抵達十九樓。或者,那時候他早已坐在十九樓安全樓梯的台階上,手捧上網本,就像他坐在我家三樓的台階上那樣。
「老鴕鳥,我出車禍了!……你又瞎說,不是我開快車,是有人換掉了我的眼藥水瓶子,謀殺,哎,一時說不清,晚些網上再說……嗯,沒事,就額頭破了一點,還要觀察,可能要拖到晚上。」
下午一點五十分,手機響了,比爾頗為沮喪地看見,屏幕上是我的來電顯示。
他正想打開上網本發帖,盡責的助手來叫他,客人染髮加熱的時間到了。他從休息室走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我走進來歇腳,一氣走下十九樓把我累壞了。我搶過他的上網本,查看論壇上有沒有兇手最新的發帖。當然沒有,兇手還沒來得及。他當時正站在我背後,一隻手帥氣地轉動著剪刀,另一隻手捻著我捲曲乾枯的發梢,問我:「小姐,要不要我捎帶幫你修一修?」
他知道我有和他一樣的嗜好,熱愛危險。我喜歡在高架上開快車,而且,每周至少有兩三次公事外出。
髮廊總是大樓里最後一個結束營業的地方,有無數次,他看著斷電后的電梯沉入地下室。我是一個幽閉恐懼症患者,所以我只敢乘坐觀光梯,但是觀光梯並不是在任何時候都能提供一個敞開的空間,當它停泊在地下室,它會比任何四面封閉的電梯更可怕。
十二點十分,我們冒著小雨回到三〇一。比爾提議制定一個戒除葯癮的計劃。他讓我把這套房子里所有的散利痛搜羅出來,把過期的扔掉,剩下的,帶著鋁箔包裝一片片剪開,將來分裝在限制用量的小瓶子里。當然我家裡不可能有那麼多藥瓶,他說他待會兒出去給我買。
中午十一點零九分,他在MSN九_九_藏_書上主動向我道歉示好,我們開始纏綿地聊天,幾乎一直沒有中斷過。現在回想才覺得反常,他從來沒有在白天跟我聊過這麼長時間。他還問我有沒有攝像頭可以視頻聊天,說什麼「我就是想每時每刻看著你,放心一點」,他恨不得能看見我走出辦公室,走進觀光梯。事實上,他看到了。
比爾早就設想好了一切,他不打算當面殺死我,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因為王小山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親密關係,一旦我和蘇亞以同樣的方式死去,他將成為第一嫌疑人。他決定再次利用觀光梯。本來,安裝那些鏡子就不是只為了何櫻,這個裝置可以方便他將來在大樓里製造一系列混亂,而且安裝的當初,他就想到了我,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他的威脅,這是偵探和兇手之間的宿命。
十點十五分,散會。比爾收起耳機,他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消息。比如,當天下午還將開會討論如何處理徐晨偷換藥品的事件,我一定會參加,地點還是在四樓。
我的最終推理講完了。現在已經是七月八日清晨五點十分。分局辦公室的化纖地毯散發著清潔劑的氣味,雨下了整夜,幾乎已經讓人習慣了窗外的淅瀝聲,天空濃雲低垂,還不見晨光。辦公室只剩下王小山、比爾和我三個人,值班的人都打盹去了。
比爾做了一個深呼吸,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昨天剛裝好鏡子,今天就能用上了。他估計,五分鐘之內,何櫻就會走出一九〇六,穿過走廊,來到門庭,按下觀光梯的下行鍵。十分鐘之內,他就能在門庭背後的牆壁上看見光斑的閃動。第一次閃動數次,停止,是廂體來到了十九樓,停層,開門。第二次閃動,則是廂體開始下行,何櫻已經在電梯里緩緩下降了。
他需要危險,正如我喜歡那種在高架上飛車到一百四十邁,隨時會撞上什麼粉身碎骨的感覺。現在,我就是他手中不斷靠近自己脖頸的利刃,他希望近一些,再近一些,令他感到一種真實的恐懼,像一場偵探和連環兇手之間真正致命的追與逃,這才能讓他覺得,他的存在是那樣重要且色彩鮮明。他已經「隱身」了太長的時間,在MSN上,在大廈底樓的髮廊,在這個幾乎遺忘了「李嘉文」的世界里。
他是心理醫生,他知道在心理上謀殺一個人,比謀殺她的肉體更容易,也更有效。
當然,他需要的只是危險的體驗,他並沒有打算自殺。
只持續了五秒,他就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權,這仰仗於他一貫的鎮靜自若,好在光線也足夠黯淡。十五秒之後,他迎面而來,環住了正要前去查看究竟的我,胸膛貼著我的臉頰,手掌暖著我的脊背,球鞋刷一樣的鬍子扎著我的額頭。
在此期間,他還聽到牆壁那邊發生了一系列動靜。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夜裡在論壇上等候兇手的動靜,比爾MSN的頭像亮著「有空」的綠燈,孤零零地懸在名單上,徹夜不息,等著我隨時跟他說話。
就這樣,他準確地看到了觀光梯到達與離開的光影提示,卻錯過了重要的聲音。https://read.99csw.com盧天嵐走出會議室之後,老婦人的手機也立刻響了。
比爾一邊舞動剪刀,一邊聽到背後幾個髮型師正在議論:「不是摔死的,是心臟病發……老太太也真是怪可憐的,這麼大年紀了,結果死在電梯里。」
會議室里,盧天嵐正在聽取一個老婦人的投訴,關於何櫻故意上網發帖,損毀她婆婆的名聲,諸如此類。聽得出,盧天嵐非常不耐煩,打斷了對方几次,但是抱怨還在沒完沒了地繼續。一點五十分,會議室的分機電話響了,盧天嵐接起電話。
第五號,周遊。
「我在你們公司總部啊,對,華行大廈,在十九樓的會議室呢,你們盧總親自接待我的,她現在有事走開一會。……好啦,好啦,我現在就下樓,真是的!你發這麼大火幹什麼?我是你的媽呀!」然後是老婦人離開會議室的腳步聲,穿過走廊,也來到門庭。一點五十九分,她與何櫻同時站在觀光梯前,一起看著電梯上方的顯示燈,十五層、十六層、十七層。
我對比爾說:「現在輪到你講了,你來告訴我們,剛才我們的推理都是錯的。」
他曾經對我說過:「兇手發了這些帖子,就是故意想讓我們知道……所以線索斷了沒關係,很快,兇手就會故意讓你知道更多的。」
比爾關閉電閘之後,乘貨梯下樓,若無其事地從邊門出來,冒著細雨從旋轉門走進大堂,回到髮廊里,順便撥開客人挑染的錫紙,看了一眼,合上,告訴助手用加熱器烘五分鐘以後叫他,然後懶洋洋地走進休息間,裝作要睡一會兒的樣子。他也確實有點累了。
「哎,我可付不起兩百四十元。」我合起上網本,還給他,心裏惦記著下午四點眼科事業部的會議,所以很快離開髮廊,徒步登樓回到辦公室。可是比爾暫時也沒有時間上網了,助手帶著客人回到座位上,洗乾淨的頭髮用毛巾擦乾,梳順,系妥理髮圍布。
十二點三十二分,他套上那件迷彩花紋的防雨薄外套,在小雨中出門。他找到了最近的一家網吧,登錄無涯網,點擊黑天使圖標,於是「蘇亞」再次現身。
他對我說:「咱們以後不破案了好不好?平平安安的,別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好不好?」
接下來,他一個人剪藥片,一個人裝妥了關於「以後」的瓶子。他把所有的瓶子用袋子裝了,提到客廳去。他隔著牆壁對我說:「我給你放在抽屜里了,記得,按日期的規定吃。」然後他就離開了我的房子。我打開電腦,看見了兇手四個小時前對我的判決。
他聽到外面吵吵嚷嚷,髮廊里的客人和髮型師陸續跑出去看熱鬧,有人在大堂里驚叫,更多人大聲說話,震得空氣嗡嗡作響。旋轉門不停地轉動,警車和救護車停在門口,頂燈把這一片雨幕染成奇異的顏色。
早晨八點五十一分,我坐在一九〇六的窗前,在難得放晴的乾燥空氣中眺望天空,等待上班時間的到來。這個時候,比爾已經來到最近的藥店,買了兩瓶眼藥水。淚然,是他見我從挎包里掏出來經常用的,而托吡卡胺,是李嘉文醫生為我開的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