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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二節

第十五章

第二節

周五我還發愁怎麼一個人度過雙休日,到了周一的早上,我忽然發現自己出不了門了。
「最晚再下周一,你一定要來上班了。」何櫻向我宣布,她這個老好人還找了個借口,「下周二開庭,這個案子你出了這麼多力,法庭上很多情況還要靠你陳述。你周一來複習一下材料,周二正好跟我一起去。」其實我知道,工作何止這一件。
她換了髮型,頭髮剪短了,貼著臉頰。看得出,這種髮型扎得她有點不習慣,當她抬起頭跟王小山打招呼的時候,她不經意地撥開臉頰邊的頭髮,我注意到她的左邊臉頰有一條粉紅色的細痕,從耳根一直到嘴角。
國有企業的咖啡廳非常古老,咖啡是速溶的,十五元一杯,還有調羹插在杯子里。好在沙發夠寬大,靠著落地玻璃窗,半個上海的景色一覽無餘。徐鳴之坐著看一份報紙,她的打扮看上去清爽九_九_藏_書精神,豆綠色的無袖長款針織衫,這種顏色恐怕只有她這麼白皙的肌膚才敢穿,米色抹胸,淺色牛仔中褲,米色高跟涼鞋,兩條美|腿併攏側放著。
是王小山,他從牛奶箱里找到了鑰匙,打開房門。他對著我大喊大叫:「給你打了這麼多電話你也不接,你到底在搞什麼?」他逼著我梳洗更衣,吃下一碗方便麵。我估計這是他剛從門口的Seven–Eleven買了端來的,幸好他沒買袋裝面。然後他不由分說拉著我出門。
徐鳴之在文化集團大廈的頂樓咖啡廳等我們,她工作的《新申晚報》就在六樓,屬於文化集團。看來她已經回到單位上班了。
我摸到了瓶子冰涼的外壁。
我把兩個瓶子從柜子里挖出來。我拿起一瓶,擰開瓶蓋,它們擁擠著,像一堆細小的寶石,在陽光下散發著近乎妖冶的光亮。我拈起read.99csw•com一顆蓮紅色的藥丸湊近唇邊,聞到了甜酒釀的氣味。小時候媽媽親手做的酒釀小丸子,還夾雜著白以前上海舊城街頭時常飄浮的香氣,我細細回想,是家家戶戶天井裡的白蘭花在夜晚散發的氣息。
何櫻似乎很失望,停頓了半晌,還是回答我說:「沒關係,要是還覺得不舒服,我就幫你再請幾天病假吧。反正你本來也說住院要住到這周末的。」然後她還是忍不住問我:「那麼,你打算哪天來?」
七月十五日周四中午十一點二十分,有人從床上拖起我,拍打著我的面頰。
憑著在醫藥公司的耳濡目染,我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得了抑鬱症。
最無助的一剎那,我忽然想起了那兩大瓶「愛得康」。我還沒來得及把它們交到公司,六月二十七日傍晚,在論壇上看見了兇手對我的「判決」之後,我就把它們放到了卧室寫read•99csw.com字檯的下櫃里,放到柜子的最深處,外面還塞了一件毛衣作掩護。如果它們還沒被比爾發現的話。
「她是誰?」徐鳴之指著我,嘴角輕微地撇了撇,她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聲音快而尖細。接下來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朝向王小山的方向,故意把臉的側面留給我。
王小山今天頗有點討好我的態度,他在計程車上對我說:「徐鳴之告訴了我一個重要的事實,這讓案子的一個環節變得不大合理了。你幫我想想?」我不知道他這樣對我說,是因為想讓我振作起來,還是真的遇到了什麼疑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的精神好像一下子癱瘓了,不要說走出門去,連在MSN上多打幾個字都困難。我像一個失事的船員,抱著一塊細小的木板漂浮在絕望的汪洋中,只剩最後一點氣力勉力不讓自己沉下去,這九九藏書已經讓我覺得艱難異常。
我在MSN上跟何櫻姐說:「我能不能申請用年假啊?」
我想起徐晨把它們交給我時,曾經說:「都在這裏了,每瓶八百四十顆藥丸,一顆都沒有少,不信你點點。……也沒有摻安慰劑,不信你還可以嘗嘗。」
「我在電話里已經跟你說了,」她放慢了一點語速,「我不是蘇亞帖子里說的那個『小妹妹』網友,我是二〇〇四年才認識張約的。我也沒有在蘇亞那時候工作的出版社實習過,我壓根就沒見過蘇亞。張約當年的網友,是任錦然。」
七月七日夜晚,在病房裡,我曾經問過孟雨:「你真的沒有自己試過這種葯嗎?」
「徐鳴之回來了!」他使勁把我拽下樓。
我想起之前,我們曾經一直苦苦等著徐鳴之回來,因為徐鳴之是任錦然關係最好的同學,無話不談。可是現在,任錦然的自殺已經定案,連這一串事件的兇手都抓read•99csw•com住了,還翻騰任錦然的私生活做什麼呀。
當清晨再次來臨的時候,我抓著兩個藥瓶,蹣跚著走到衛生間里,把藥丸倒進了抽水馬桶,按下了抽水鍵。
七月十三日周二,我睜著眼睛看著天邊一點點亮起來。幾個小時后,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我幾乎窒息,我茫然得像一滴即將被晒乾的水。我什麼都不想做,除了一個念頭,一個瘋狂的念頭,我想逃離這個世界,立刻。我只需要一把刀片,五公分見方,紙一樣薄的刀刃。一秒鐘之後,我就解脫了。
孟雨答:「可能是我還缺少獻身科學的勇氣吧。這種葯就算在十個人類身上不起作用,並不等於它在第十一個人類身上也不起作用,就算當時不起作用,也並不等於一年以後、五年以後不起作用。再說了,這十個志願者表面沒有顯示出變化,並不等於他們的內心沒有變化。」
「你這個窺視狂,你無聊。」我一路罵罵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