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〇〇三年六月之前，他們甚至沒有見過一面。任錦然住在復旦，張約在漕河涇，一北一南，現實生活中各有所愛，各自的煩惱都忙不過來。閑下來時不用奔波，用手指就能跟人在聊天中獲得安慰，甚至連穿著整齊面對別人的辛苦都免了。網友不就是這個用途嗎。

「他們真的只是網友而已。」徐鳴之向王小山特意聲明，現在，作為一個完全的局外人，她說她只說事實，不會偏袒任何人。

二〇〇三年的聖誕夜，任錦然與加州的男友傑生在酒吧跳舞，瘋玩了一個通宵。就在那天夜裡，蘇亞向張約提出分手。張約沒有表示異議，他想，這是遲早的事情，不及格的學生總要被開除的，用什麼借口不重要。

畢業五年，他算是工作努力，偏偏又發展得不順利，當初選了行業內規模最大的這家華翰電子集團，沒想到大企業有實力是真的，內部關係複雜也是始料未及的，千軍萬馬擋在前面，五年了，九*九*藏*書他連個主管也升不上去，薪水跟剛畢業的時候幾乎沒相差多少。

「那為什麼……」

張約那一陣其實心情也不好。

這麼多年來，他們的見面一次比一次難堪，全靠蘇亞在飯桌上辛苦地調節氣氛。

二〇〇四年五月，任錦然請張約吃飯，把自己最親密的同學徐鳴之也叫來了。她在飯桌上說：「在我最不開心的那段日子里，是你們兩個不嫌我煩，每天聽我嘮叨，幫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我早該請你們吃飯謝謝你們了！」

他知道，蘇懷遠和齊秀珍一直盼著他能主動退出。當年他和蘇亞在學校開始戀愛的時候，二老就提出見他，問了他的家庭情況，父母職業等等。他們本來希望蘇亞能找一個現成有實力的夫婿。如果一定要選同齡人，那麼家境殷實的也可以考慮。再不濟，就只能等他自己有所作為，這是蘇懷遠和齊秀珍並不樂意見到的，他看得出來。

「為什麼，你去問她呀ｈｔｔｐs://rｅａｄ.99cｓｗ•cｏm。只有一個解釋，她變態！」徐鳴之總結道，然後胸口起伏地往沙發深處靠了靠。

和蘇亞的戀愛已經「八年抗戰」了，每次同學聚會，大家都會問他們這對當年的「金童玉女」何時修成正果，她打著哈哈，他則趕緊轉移話題。

得知這個消息，任錦然非常內疚，她對張約說，她要去跟蘇亞解釋清楚。張約堅決地阻止了，他說：「這不是你的問題，這隻是我和蘇亞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你幫不了我們的。」

他下意識地把手放到右邊面頰，和徐鳴之的傷口呈鏡面對稱，忽然醒覺過來，趕緊改作了托右腮，補問了一句：「她沒看清就下手了？」

這以後，張約就跳槽來到了大江集成電路株式會社，沒有了蘇亞，他不再過分地患得患失，擔心跳槽了以後情況更差，這麼一來，倒是得到了很好的發展際遇。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一直沉浸在失戀的消沉中，形https://read.99csw.com容憔悴，沉默寡言。

蘇亞則完全不同，她是他的同屆同學，雖然不是同系，在他們相處的這麼多年裡，他始終會感到一種難以忽略的競爭錯覺。她與他說話的方式，也總是一種討論、商議或建議的態度，而不會是求教。

那是一頓氣氛美好的午餐，梅龍鎮廣場的翡翠餐廳。還點了一瓶紅酒。徐鳴之記得很清楚。

二〇〇二年深秋，任錦然做了人工流產，加上心情不佳，在家裡病假了一段日子。就在這段日子里，她每天一個人關在房間里上網，在聊天室里認識了張約。

「你是說蘇亞認錯了人？」王小山問。

當年，任錦然凡事都請教這個無所不知的「大哥哥」，到百花出版社實習也是張約的建議。這是張約從蘇亞這裏得到的知識，除此之外，對於文化領域，他這個電子工程系的畢業生不能知道更多了。任錦然特意要求被分配到「嫂子」的編室，網聊和簡訊都不避著蘇亞，也是為了不要給九九藏書蘇亞帶來不必要的誤解，沒想到效果剛好相反。

「你看我跟任錦然有哪點長得像的嗎？」徐鳴之正在生氣，沒注意到王小山的動作，「她不可能認錯，她跟任錦然同一個辦公室待了好幾個月呢！」

可以說，在任錦然身上，張約第一次感到了被需要，以及力所能及的快樂。這個小女孩被戀愛問題困擾，每天都有無數煩惱要跟他這個網友傾訴，徵求他的意見，讓他忙個沒完，讓他覺得自己重要非常，簡直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一個救世主。

但是徐鳴之心裏明白，任錦然的本意就是介紹他們兩個認識。徐鳴之個性清高孤僻，從大學到工作，一直也還沒有男朋友。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不好意思向蘇亞提出，「我們就湊合著先簡單辦了好不好？」

自從來到蘇亞這裏實習，任錦然擺脫了原先布滿舊日戀情的環境，如我們先前所知，她開始恢復快樂。這是二〇〇三年六月的事。

每當張約安慰任錦然，他就會覺得暫時分散了hｔtps://rｅａｄ.9９cｓw•com自己的煩惱。正如比爾曾經對我說的，這個世界上試圖拯救別人的人，潛意識裡都是為了拯救那個無路可走的自己。

可能是因為蘇懷遠和齊秀珍越來越差的態度，這些年，每當跟蘇亞說話，他開始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壓力，好像蘇亞是被老師派來檢查功課的課代表。但是，在任錦然這裏，他輕鬆、愉快，自我感覺空前良好，也僅此而已。

結婚，是一件早就該操辦的事情了，就差一個形式。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倒是覺得這麼多年，恐怕是他依然沒能獲得這個資格，像個沒畢業的學生面對導師，連問分數都不好意思。時間拖得越久，他就越忐忑。

當然，張約看起來是在這個網友身上傾注了太多的精力，這跟任錦然的焦慮有關，也跟張約自己的焦慮有關。網路上每分鐘都有無數失戀的人試圖找人傾訴，張約選擇了任錦然，是因為這個小女孩跟他遇到的問題恰好是一樣的。任錦然也是遭遇了戀人家長的反對，局勢還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