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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 B

超人

B

我把泡好的咖啡擺到他們圍著的矮桌上,三島一臉認真地問我:「田中君,我家也弄個這種系統吧,你覺得呢?」
「不,我說的是那個防野貓的系統。」
三島雙臂交抱,一臉不悅。
「這也很有趣呢。」三島對防貓裝置表現出強烈的興趣,他雙眼閃著光,好幾次插嘴。
然後,過了一會兒,本田說:「實際上,我啊……該怎麼說好呢,和普通人類有點不一樣。」
「要開始說歷史的事了嗎?」我苦笑,「他可是來講警備系統的啊。」
「但若是老貓的話,聽力會變差,就沒效果了……」
「也不用這樣道歉啦。」三島難得體貼了一次。
「這樣嗎?」本田探出身子,大概是想示好。
我則很不負責任地想,本田或許會以此為契機,進一步敦促簽約,卻馬上從他口中聽到了出乎意料的台詞。「能和三島老師在這樣的場合見面或許是某種緣分,能請您和我聊聊嗎?我有件煩心事,無法找人商量,原本已經自暴自棄到想隨他去了。」他微低著頭說道。三島望向我,露出為難的表情。
似乎是在院子里裝上超聲波裝置,能發出只有貓才能聽到、並使其感到不適的超聲波,以此趕走野貓。因為是通過紅外線感知有貓來,所以在配置上還要考量感應死角。
「我總會有這樣的失誤,自己都覺得討厭了。」
即使是三島,也因他一臉嚴肅說出的話而嚇了一跳。三島皺起眉,扭頭看著坐在餐桌旁椅子上的我——我一直像注視比賽進程的裁判一樣關注著兩人之間的對話。喂,這個男人沒問題吧?雖然三島沒有說出口,但那副求助的表情就像在說,該不會是什麼不靠譜的占卜師吧?
「比如,從玻璃窗開關感應及監控,到空氣凈化機,我們都參与經營。」
沒有一點大人樣子的三島孩子氣地漲紅了臉。「真不開心。」他鬧彆扭地說,「你真失禮,怎麼看也是我更有一家之主的氣勢吧。」
「田中君,大概他對被稱為『死之商人』的事非常生氣吧,所以憋足了勁兒!開什麼玩笑啊,讓你們九_九_藏_書看看!」
「你看,三島,都怪你,讓一個還有未來的年輕人如此沮喪。」
我和本田都不做聲,不知道他突然在說些什麼。「這是肯尼迪總統說過的話。」三島繼續說著,「入侵豬灣失敗后說的。人都會犯錯,無論多麼了不起的人都會失敗、會犯錯。田中君,重要的是承認自己做得不對。而承認錯誤比什麼都要困難。」
從涉谷乘田園都市線到二子玉川下車,沿著蜿蜒細長的小路七拐八拐好幾次后,會進入一片年代久遠的住宅區,三島的家就在這裏。排成行的房屋與其說造型華麗,倒不如用堅固規整形容更合適。住宅區被高聳的圍牆與氣派的綠化叢圍繞,的確,住在這裏的人看起來會有引入警備系統的意識。換言之,我想說本田的貿然來訪未必是無的放矢。然而三島突然尖銳地指出:「你看,這附近大多是有些年頭的住宅了,對警備系統有興趣的都已經裝上了呢。」這麼一說也確實如此。
不要說我,大概連本田也覺得無聊。三島有些生氣了,他大聲說:「進一步來說,是錯誤製造了歷史。」
三島很聰明,這一點我也承認。他目光敏銳,就像從上空搜尋獵物的猛禽。他閱讀,從網上獲取信息,有時甚至查閱用外語寫成的論文,給人一種總在思索的印象。他思考的主題都很普通,並不離奇,比如「國家與個人的關係」、「教育對人類本性的影響的極限」、「女性發起性罷工的效果」,等等,他總在反覆思考諸如此類的問題。他並非想在什麼報刊上發表觀點,只是會偶爾上門拜訪我,說「田中君,你能聽聽我的想法嗎」,然後開始論述。雖然我無法判斷這算不算有益的活動,但三島熱愛思考是毋庸置疑的。
「田中君也愛說無聊的話啊。」三島眼神冷淡,嗤笑著吐出一句,然後又絮絮叨叨地繼續說道,「而且呢,貓和系統是個非常有意思的組合哦。動物沒辦法編入人類的系統,用系統是管理不了它們的。」
另一方面,他也有幼稚得令人震驚的https://read.99csw.com地方。他痴迷有超級英雄登場的電影與漫畫,會模仿他們的動作與出場時的打扮,並時常為此得意。之前有一次和他一起去溫泉,他把頭貼在與女浴室分隔的牆上,對我說:「超人就是這樣透視的。」他很開心地說著:「就是這樣,把光照到牆上,牆就透明了。」他還把耳朵緊貼在牆上,說:「他的聽力也很厲害,能一字不漏地聽到那邊的聲音。」我費了半天勁才阻止他繼續聽下去。他還打過電話給減肥食品的製造廠商,憤怒地說:「盒子上寫著『這比您現在的做法更有效』,可你們了解我在做什麼嗎!」
他卻坦白道:「因為曾有評論家取笑我以積極向上的台詞作為小說結尾很幼稚。」
還有,如果他支持的足球隊輸了比賽,他就會明確地表現出不悅,還會生氣地說:「假球!我再也不看了!」我至今還記得二〇〇二年日韓世界盃上,日本隊在宮城輸給土耳其隊時,他抓狂地大喊:「都是因為不用紅姜隊的球員!」結果被強制拉離賽場。
簡單來說三島就是不服氣,我沒興趣理會他。
這裡是三島家。
本田一臉狼狽,很是慌亂,賠罪的態度就像要下跪一般。
「是那樣的嗎?」
「和剛才看到的超人完全不一樣。」與三島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的青年說。他歪著嘴,左右搖頭,說:「我不會飛,而且,看,裏面也沒穿制服。」他拉開身上的西裝,又解開白襯衫的幾顆紐扣,把裏面的衣服露給他看。是純白的。
「正是如此。」本田一臉認真地說,「而且最近,公司還就防止野貓隨地大便研發了新系統。」
「我有特殊的力量。」
待我再回過神來,會客用的玻璃矮桌上已經擺好了一排剪報,是本田從包里取出來攤開的。他一直隨身帶著嗎?不會是新的詐騙方法吧!
或許已經準備好了吃閉門羹,這位業務員在被請進家中后表現得過於興奮。這是個年輕的男子,年齡看起來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身材修長,溜肩,看著不怎麼可靠,但黑九_九_藏_書框方鏡片的眼鏡與他很相襯,帶有一番瀟洒倜儻的風姿。
三島這麼問本田,而從後者口中冒出的卻是這樣的回答:「我知道未來。」
「那個……不需要吧?沒見過有貓到你家的院子來。而且,你還常常想向貓借一臂之力呢,不是嗎?」
「怎麼了?一臉不高興的。」我嘲弄他。
「我讀了三島老師的那部作品,」本田提起三島小說里的內容,「從最後的台詞里獲得了勇氣。」
「三島,扯遠了哦。」
「田中君凈是歪理啊。你能理解我的吧?」三島瞄了一眼本田,「是錯誤製造了歷史這樣的觀點。再比如,你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是怎麼開始的嗎?是因為奧地利皇太子被暗殺。實際上,還有五個人暗殺失敗。」
「然後啊,田中君,過了幾年,諾貝爾在遺囑里寫了諾貝爾獎的事。」
「空氣凈化機?」三島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安保公司不僅能防範壞人的侵入,連不好的空氣也能防範?」
「是的,諾貝爾還活著的時候,有人弄錯了,在報紙上刊登了他去世的新聞。」
「諾貝爾?諾貝爾獎的那個?」
「不,只是覺得那位評論家光憑最後的台詞就輕易否定我的作品很無趣。說什麼,就像結尾明快的電影,又能改變什麼呢?一般讀者這樣說就算了,連評論家都這樣嗎?」
「實際上是他哥哥去世了,記者弄錯了,寫成他去世的報道。諾貝爾看到自己死亡的新聞而倍感震驚,但比死亡更令他驚愕的是,在那則新聞中,他被稱為『死之商人』。」
「野貓大便?」三島頗有興緻地湊過臉。
「很受打擊嗎?」
「我知道未來。」
「意思就是,『我設了個諾貝爾獎給你們,怎麼樣』?」我狐疑地問,「諾貝爾是這麼適合玩搖滾的男人嗎?唔,不過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半個月前,因為一|夜|情,我落得和妻子分居的下場,而後每一天都在為住宿的地方傷腦筋。要麼在公司里無謂地加班以拖延時間,要麼在網吧過夜,或是去商務旅館,並頻繁拜訪崇尚單身、住在二子玉read.99csw.com川獨幢公寓里的三島。三島是一位二十多歲出道的作家,成名后一直堅持寫小說。對於只對實用書籍感興趣的我來說,看不出他寫的小說有什麼價值,甚至不曾通讀過一遍,但據說他的書在世間獲得了很高的評價。每當與其他朋友提到三島時,對方大都會表現出羡慕之情。
「怎麼又說起死亡新聞了。」
這時,本田的態度變了。他愣了一瞬后,看了看三島,又掃了一遍牆上的書架,似乎留意到有好幾本三島的著作。然後,他十分慌張地把包拉到身邊,從中取出一本文庫本,說:「您是三島老師嗎?我一直很喜歡您的書。」我很吃驚,三島的態度似乎也發生了變化。原本想捉弄業務員的壞心眼消失了,他端正了態度。
報道的日期很分散——換句話說,紙張的褪色程度有著很大的區別。差不多有十張,而且報道的都是殺人事件和意外事故。我暗自想象,他是不是準備得意地宣稱這些事件與意外他都事先預測到了。
「究其根源,是記者的誤報。可以說,如果沒有誤報,諾貝爾獎就不會被設立。」
「諸多,是多少?」
「啊……」三島的表情有些無力。
剛才也是,從有線電視上看到東京紅姜敗於比賽終場前的點球后,他立刻撥打電話,大聲怒吼:「裁判的判罰明顯可疑!」我不知道他打去了哪裡。
「也說不定還是會設立。」
「那麼,你能做什麼?」
「是的,是這樣。」面對三島的譏諷,本田卻誠實地應對,「為了守護大家的安全——」他攤開宣傳手冊,「我們公司會在諸多方面進行改造。」
「哼。」三島哼了一聲,明顯不高興了,「那麼,就聽一下商品的說明吧。」
因為發明了炸藥而被稱為「死之商人」的這段逸聞我也有所耳聞。「我覺得,不要說死者的壞話了吧……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沒死?」
由於三島一臉困惑不發一語的表情,我只好站起身,也就是以脫離裁判的旁觀者立場,催促他加以說明:「是指能預知未來嗎?」
「原來如此,就是說你們雇傭了一位名為恐怖和read.99csw.com不安的業務員,發生搶劫殺人案的日子,就是賺錢的時刻。」
本田挺了挺胸,說:「正如您所言。」他像個戰士般作答,「不過——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好,但每天都會傳出令人不安的新聞,所以,以前對安保系統沒興趣的人,也有可能會在什麼時候忽然感到害怕。」
「不普通?具體是指什麼?」
「不錯啊。你是知名作家,確實可能會有令人不快的客人登門。」我開玩笑道。
不知道他做了怎樣的推理,總之他認定這家的主人是我而不是三島,於是對我遞出名片。「我叫本田,請多關照。」這大概,不,這一定是因為三島一副吃閑飯的邋遢模樣吧。
三島十分厭惡地皺起了眉,然後嘆了口氣,厲聲道:「會產生錯誤,都是因為你拒絕改正。」
「田中君,你知道諾貝爾的故事嗎?」三島自顧自地說。
「不不,這裏的主人是他哦。」我指著三島。
大約十分鐘前,這位自稱本田的年輕人來到三島家。按響對講機后,他自稱是安保公司的業務員,說話語氣溫文爾雅。「請您聽一下說明就好,行嗎?」他似乎是逐個上門拜訪這一帶的住戶,推銷針對小店和個人住宅的警備系統。若是平時,三島必然會毫不理睬地把他趕走。然而剛才他卻掃了我一眼,說:「田中君,要不我們聽一下業務員會說些什麼吧?」簡而言之,他是為了排解喜歡的球隊因不公判罰而輸球導致的悶氣,打算捉弄業務員。我則沒什麼興趣。
「這個男人是田中君,算是我的助手。」三島終於介紹了我。
青年的表情有些神經質,他轉過臉,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本田像在痛苦地坦白自己的罪孽,那沉重的態度令我很在意。我開始思考該用怎樣的語氣與他對話,同時戒備著會不會在認真對待之後卻反被他嘲笑。三島似乎也在為如何回應而犯愁,他拿起手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選擇了一部我也很喜歡的老電影播放。屏幕上出現從宇宙來的超人,變身之後飛到空中,救下了從直升飛機上墜落的女人這一著名橋段。「特殊的力量……是指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