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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的年紀比秘書官大了一輪,已年近六十,但與之面對面時,秘書官總覺得對方是一個比自己還小的颯爽青年。另外,看到大臣不論年齡、性別,對誰都表現得很照顧,想來年輕時與女演員和女公關的香艷傳聞或許也並非虛構。「你呢,因為工作細緻所以得到信任。最終活下來的,都是認真的人。你當秘書官也很久了,經驗豐富,可以表現得更有信心些。」聽到大臣這麼說,雖然口氣生硬,秘書官還是滿心喜悅。
「政治家也是,只顧著國民支持率而縮手縮腳。如果只是去做一些會被國民誇獎『幹得好』的事,那就不需要什麼政治家了!是這樣吧?政治家必須要做的,難道不是想辦法推進普通人會反對的事嗎?
「是被大臣救了一命的那個孩子嗎?」
秘書官坐在小酒館的吧台旁,心神不寧地環視周圍。
「是啊,或許麻煩的是母親碰巧在家。不過,我父親倒是很坦然。」
「我想找一個人。」
最近數月,大臣身邊很不太平卻是事實。
「我成為名人轟動一時的事已經過去快三十年了,我記得那會兒是三十歲,那就是二十七年前。那麼久遠的事,沒人會掛在心上的。」
「冷靜下來。」身旁的大臣說,「大家不會認得我的長相的,不會有人對才就任兩個月的大臣有興趣。要是做了許多許多壞事,或許會在電視及網路上公開長相,我還早得很吶。」
「唔,因為恐龍們一直都裸著。」年輕人說著,終於抵不住酒勁,往前趴倒了。
大臣笑了,然後看著秘書官正色道:「說起來…九_九_藏_書…」
並不是什麼新鮮的觀點,而且語調毫無抑揚頓挫,讓人聽著難受。秘書官有些膩煩,大臣卻對那男人用力點頭。「哦哦,原來如此,是這樣嗎?那可真是不得了啊。」就像在傾聽兒子的牢騷。
「剛才,這個年輕人提到拋物線讓我想起來了。二十七年前,我……」
「或許是這樣……」秘書官嘰嘰咕咕地說,「但是,大臣您是名人,隨便來這種地方還是不太好。」
但大臣一直泰然自若,連一絲精神上的疲憊都不曾流露。「你看看他,」哪怕是此刻,大臣的表情都很鬆懈,「他的眼神很鎮定,如果我的觀察正確,那應該不是演戲。如果是演戲,被騙到也沒什麼嘛。」他說得豁達,秘書官雖然不能接受他的話,但還是坐下了。
「大概是因為那些傢伙每天為了生存就要做許多事,沒時間思考無謂的東西吧。我在想呀,霸王龍在看到其他霸王龍時,是不會浪費工夫想比它過得好、度過讓其他霸王龍羡慕的一生這種事情的吧?所以才能持續繁榮不是嗎?蟑螂在三億年前就存在了,那可是跟洗衣機無緣的年代啊。
不知何時,一位蓄著鬍鬚的年輕人在旁邊坐下,開始和大臣套近乎。青年留著一頭長發,看起來還不到二十五歲,一身休閑裝。一開始,秘書官保持著警惕,懷疑這位可疑的接近者會不會認出了政治家,然後佯裝醉客使其大意,引誘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並錄音;或是假裝醉酒發起身體攻擊——類似這樣的間諜行動。秘書官理所當然地想著,於是站起身九*九*藏*書對那人說了句「喂」,卻被大臣制止了。
「早點離開吧。」秘書官向店員示意結賬。
「最近有電話打到我家,是報社發起的那種被稱為民意調查的東西。我當然很認真,簡直是過於較真地作了回答。但是,你想一想啊,收集我這種外行人的意見,然後刊登在報紙上,說『國民是這麼想的』,這種事有什麼意義嗎?假設做一個『你覺得民意調查有意義嗎』的調查,然後多數人回答『沒有意義』的話,媒體就會停止嗎?應該不會吧。民意調查就是如此沒意義的事。」
年輕人繼續說著:「說起來呢,經濟發達了,國家越來越富裕,那麼離破滅也更近了。你看,以前是沒有洗衣機什麼的吧。洗衣服然後晒乾,光干這些可能就要花上一整天。是吧,大叔?而現在,這些事情有洗衣機和烘乾機來做。於是,對著衣服洗啊洗的時間就空出來了,很方便吧?如果每一天的生活都有了閑暇,那樣的話,會變成怎樣?你明白了吧,思考無謂事情的時間就多了。會去思考諸如『為什麼生下來以後又必須去死』這種無論怎樣思考都無能為力的事,於是人們開始追求自己的存在價值。然後會怎樣?毫無疑問,會拿他人和自己比較。這麼一來,緊接著就會增加自我表現欲啊、虛榮心啊、嫉妒心這樣的東西了。想成為被人羡慕的人、想儘可能地從事光鮮亮麗的工作、不想做誰都能做的工作、想當出頭鳥、想幹掉出頭鳥。如果看到優秀的人會想『啊,我也想那樣,我也要加油』的話,這個世九九藏書界還有可能成長,但普通人大都不會這樣的吧。看到優秀的人,多半會想『快跌倒吧,跌倒就大快人心了』。競爭社會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大家一起努力、互相較勁的健康競爭。但多數並不是這樣,而是把對方絆倒,自己輕鬆取勝這種消極的競爭。這樣一來,自然而然地,大家都會因為害怕失誤而畏手畏腳。
「冷笑社會!正是這樣。每一個人都想站在可以俯視他人、分析他人、對他人冷笑的位置上。
「經濟繁榮啦、發達的文明啦,這些東西最終會縮短我們社會的壽命哦。洗衣機讓人意識到了自我。大叔,你不這麼認為嗎?」
「沒關係的,不過是喝著喝著就這樣了。」大臣的聲音很篤定。
「那可真是……」
「聽好,這個國家已經完了。」醉客說道,「試著把球拋到空中看看。往上,在某處迎來頂點后,就要下落了,對吧?社會的成長和經濟的成長也一樣,描繪出的都是拋物線。雖然看起來正穩穩地向前,但早晚會下落。資本主義什麼的,不更是這樣嗎?生產商品,再賣給別人;找到別人想要的東西,然後賣掉;再想出更多別人想要的東西,賣掉。這種事是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想要的東西遲早會消失,研發新商品的點子會枯竭。那麼,該怎麼做?最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是把大家所擁有的東西全部奪回、弄壞、毀掉。這樣就必須重來一次啦。為了賣齣電視機,首先要搶走對方已經有的電視機,是吧?戰爭啦、大恐慌啦、大災害啦,如果不利用某種辦法重置,讓一切重來,這https://read.99csw.com個國家就完了。這是物理定律上的無能為力。國家的經濟會一路直線向上,在高空中飛行,永不下落。會這麼想的才叫愚蠢透頂。原本應該是富裕的人放棄自己手上的東西,但人都是不願意放棄財產的。」
「喏,恐龍。」年輕人繼續說道,「喏,恐龍社會不是據說持續了一億年嗎?大叔,是吧?昆蟲也是。
「什麼事?」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學到,如果從容不迫,事情就總會有辦法解決。」
「只是想想就覺得是很可怕的場面。」
雖然已頭髮斑白,但眼鏡和端正的五官還是透露出蒲柳之質的文學青年氣息。仔細一看,這份從容中滲透了戰勝人生苦難、歷經磨練后的強韌。平靜如湖,險峻如山。是因為孩子因病早逝?還是因為剛當上議員就被媒體蜂擁圍繞的經歷?大臣的處世態度既非睥睨世間,又與單純地相信理想不同,而是更為靈活的方式。作為秘書官,跟在他身邊雖然只有兩個月,卻已多次被其言行折服。
從店員手中收下找零,秘書官急忙從椅子上站起,走向店門。
背後傳來醉醺醺的年輕人大聲嚷嚷著的堪稱放肆的夢話。
或許是因為不好意思,大臣的表情有些苦澀。「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大臣抓起酒瓶,正要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秘書官忙道:「怎麼能讓您斟酒。」
「不努力的人想過即使不努力也能滿足慾望的生活,於是引發混亂,做很多自私的事。他們視踏實工作為愚蠢的表現,事事想著先下手為強,從而走上歧途。
大臣忍住笑。
「但是……」
「沒什麼啊,九-九-藏-書在這樣的地方喝酒不是很開心嗎?」
「事情並不是這樣的。」
「喂,大叔,你聽好了。」年輕人用肘部碰了碰大臣,順勢將臉湊了上去,「政治!我想說一下政治!大叔,你不看報紙也不上網吧?」
「因為恐龍不|穿衣服,所以不用洗衣服!」年輕人叫囂著,儼然是有了大發現的研究者。
「我能私下拜託你調查一件事嗎?」
「推薦他去我黨的智囊團吧。」大臣開玩笑道。
大臣說到這裏,秘書官已然了解。
大臣點頭后,轉向年輕人道:「但是恐龍不能打遊戲,也不能看電影哦,足球也享受不到,大概也不曾因為看到美女演員的裸體而興奮吧。」
他還是在野黨時就醞釀的政策,在成為執政黨后卻被證明不過是紙上談兵,還受到來自同一政黨內部的壓力。「一旦說過要干,就必須干到最後,不然會被在野黨抓住機會。」大臣所處的立場岌岌可危。另外,由於他在電視新聞欄目中作出這樣的發言——「政治家最不能捨棄的,是意氣、尊嚴和體面」,引來了各種各樣的臆測。
「你這樣的態度才惹人注目哦。」大臣笑了,然後說,「以前,我父親的出軌對象曾經把電話打到我家。」他說起往事,「我母親剛好在家,接了電話,鬧得不可收拾。」
「哪一位?」
秘書官像被美女盯著一般緊張。「什麼事?」
秘書官把臉湊到大臣耳旁低語:「差不多該回去了吧,明天一早有發布會。」
「為什麼您會突然想來小酒館?」明知此時掩藏自己的樣子也沒什麼意義,秘書官卻還是縮著脖子,盡量不讓周圍人看到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