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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反擊 第九章 旗開師出

第二篇 反擊

第九章 旗開師出

毛澤東慈祥地笑著,點點頭。劉少奇和林伯渠小聲說著什麼。朱德挺了挺身板,舉手還禮,一口濃重的四川口音和藹中帶著威嚴,「請同志們稍息!」
毛澤東登上桌子朝四周隊伍招招手,說:「大家靠近點、擠緊點、暖和點兒……」然後,望著隊伍合擁到桌邊,才叉起腰講話。他重申自己早在8月和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談話中所闡述的觀點,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蔣介石是紙老虎,胡宗南也是紙老虎,不要看他有那麼多飛機大炮,有幾十萬部隊,都不過是嚇唬人的。我們只要堅持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的原則,就一定能夠以弱勝強、以少勝多!於是,他拿熱火朝天的晉南戰役做例子,說:「我們不信他那一套。人家說吃柿子先揀軟的摘,陳賡在晉南宮雀村就不信他那個邪,偏打蔣介石和胡宗南『王牌一師』,結果怎麼樣啊,國民黨模範第一旅4000多人報銷了,中將旅長黃正誠也活捉了。你們來延安的這些天,二縱和四縱同志們在晉南打得可熱鬧啰,呂梁戰役有個十天半月就見分曉,胡宗南眼下腹背受敵,泥菩薩過河,日子不好過啊。將來他要打陝北、打延安,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這說明什麼呢?這說明即便我們在整體上處於劣勢,也不怕,只要我們能創造局部優勢,同樣能取得戰役勝利……」
賀龍叼起煙斗,騰出雙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噴口煙,說:「這些日子,同志們兼程西進,為啥子嗎?為的是對付胡宗南這個老冤家!胡宗南這個司令長官,氣派大得很哩。同志們啊,十個旅啊……」賀龍伸開五指翻了一翻:「不過不要怕!他那點玩意兒,沒啥了不起。我們有黨中央、有毛主席領導,有邊區軍民團結一心,胡宗南再大的派頭,他也嚇不著我們!」
「共產黨和國民黨咋能一樣?你沒見咱毛主席跟朱總司令他們,哪個像大官?長征時,賀鬍子還背著我過雪山呢!」
胡宗南任何時候都希望保持自己主角地位,即便對待戰事失利也是如此。他堅決認為:關中丟失一個旬邑,比晉南丟失10個孝義還要嚴重。更何況,孝義失守那是閻錫山的敗績!
這種情況下,晉南孝義失守對胡宗南也就麻木了。在他心目中,整治「囊形地帶」這塊心病壓倒一切。要知道,那可是關係到攻略延安的大計呀!從年前開始,胡宗南就在運作這件事。他已將失去晉南呂梁地區的悲痛如數宣洩到關中。他要再次把關中這塊彈丸之地變成一幅藍圖的起點,短短半個月,便以整編第十七師第四十八旅、整編第三十六師第一二三旅、整編第十五師第一三五旅及兩個保安團,先後佔領關中分區西坡店、鞏家斜、長舌頭、武王山等地,並且一步一步擴大佔領區,盡奪關中要塞。
這一切,胡宗南心裏比盛文要亮堂得多。所以,要說自信,胡比盛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胡長官」倒沒有故作驚人之語,而是沉重地來回踱了幾步,冷笑道:「參謀長,你可不要輕敵喲。不錯,陝北共產黨軍隊是只有幾萬,可陝北百姓個個都有舞槍弄刀的習慣。再說,你不要忘了,與陝北一河之隔的晉綏地區,還擺著賀龍的三個縱隊呢!」說到這裏,他突然話鋒一轉,「自然啰,兵不厭詐,我們可以動用十個旅,再加上一個裝甲團,把陝甘寧地區中共主力吸引到隴東,形成決戰的態勢,這樣一來,襲擊延安的機會是不是……」胡宗南注意探究每人的表情,大家都在恍然大悟,唯董釗、劉戡、李鐵軍等幾人頗不以為然。
張宗遜和廖漢生都繃著臉,當晚就馬不停蹄趕到延安受命。誰也不曾想到,軍委跟一縱談的第一個任務卻是,給朱德總司令祝壽!
彭德懷一下馬就板起臉:「你們做么子?」
號聲中,小車停在檢閱台一側,車上依次走下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和陝甘寧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副主席李鼎銘、中共中央宣傳部長陸定一、軍委秘書長楊尚昆等人。
然而胡宗南有自己的定數,「你講的不過是『假如』,」他慢悠悠地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一絲清冷,「難道你就不能睜開眼睛看看關中現狀?我軍不進則退,共產黨軍隊陝甘寧邊區三個旅正在虎視眈眈,上百里的防線危在旦夕!」
那次他專程到胡宗南東倉門一號官邸轉了一下。他驚喜地看到胡的客廳中央,堂皇懸挂著自己與孫逸仙在中山艦的合影,那上面有蔣親筆題寫的「蔣中正贈」四個字,這不能不叫人通體舒泰。胡宗南的忠誠與追隨精神,還需要考驗嗎?
四個月過去了,蔣介石沒有一天不在思謀對付共產黨的「新戰略」,終於若明若暗有了一點兒心得。就在此刻,那份「攻略陝北」的作戰計劃又來到眼前。剎那間,蔣介石心中生出一絲絲久違的感動。是時候了!蔣介石緩緩地翻閱面前這份《攻略陝北作戰計劃》。俄頃,他起身踱近地圖,長久注視萬里河山。此時凸顯在他心中的,不獨一個陝北,還有與之相對成翼的山東。
一個多月前,彭德懷親自帶著軍委作戰局的王政柱及其他幾位參謀、警衛人員,到金盆灣地區轉了一趟。
蔣介石草草向夫人祝賀「聖誕快樂」之後,便匆忙趕往「國民大會」會場。不知是蓄意安排還是無意間巧合,一部新的憲法草案將在這個富有意味的日子通過。蔣介石就這樣在幸福與無奈的心境中打發了1946年聖誕節。
但是,參謀長盛文不這樣看。他不管胡宗南聽得進聽不進,還是以一副忠言逆耳的心腸把話說出來了。他說:「孝義失守,汾陽不保,汾、孝一丟,晉南就盡在共產黨軍隊掌握之中。如此,我軍在山西只剩下同蒲路沿線和晉中盆地一小塊立足之地了,而共產黨軍隊晉綏解放區與陝甘寧邊區幾乎連成一片。假如,他們趁勢向晉西南方向發展攻勢……」後面的意思就是,中共突破晉西南,便直接威脅胡宗南老巢——西安。這當然比區區一個關中得失的分量要重得多。
毛澤東想了想,說:「可以。大家看怎麼調法?」
突然,一片嘩嘩的掌聲把大家驚醒了,抬頭一看,是朱德總司令站在方桌上了。他的笑容也那麼威武,隊伍霎時安靜下來,戰士們腰桿不由得挺直了,隊形也在悄無聲息中自然而然地橫平豎直。朱老總說:「你們的好戲還在後頭。當前任務,是抓緊訓練。這個仗遲早要打、必須得打!因為晉南兄弟部隊各個戰役的勝利,胡宗南一時還騰不出手來突襲陝北和延安……」
彭德懷說:「地雷有了,民工也有了,工事修不好我要殺你們的頭!」羅、關二人偷著吐舌read.99csw.com頭。
張宗遜下達「稍息」口令,即和政委廖漢生一起,引導檢閱。
事實上,盛文的「假如」和胡宗南的「現狀」都有道理。中共中央軍委的戰略目標就是要給對手造成這樣一種東、西難顧的被動局面。攻克孝義的是晉綏軍區獨二旅和獨四旅,與此同時,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四縱隊也把汾陽圍個水泄不通。汾、孝地區儲糧充足且閻部守備比較薄弱,中央軍委的決心,正是把當前目標定在這兩條上。
幾個月前的晉北戰役,讓閻老西在蔣介石心目中很沒有面子。雖然半路上將臨戰的大同防務劃歸傅作義是救了場子,但在顏面上講,多少有點兒讓人下不來台的意思。之後便有胡宗南屢屢增兵晉南,說是為了收拾山西局面,打通同蒲鐵路什麼的,事實上還不是想給他閻某人下楔子!這下好了,胡宗南損兵折將,銳氣大挫,最起碼也多了一個飯桶陪著自己,不至於南京方面一提到山西就打我閻老西的屁股。閻錫山正想到得意處,忽然聽到報告說,汾陽和孝義地區發現了共產黨軍隊主力部隊!這個消息使他大感意外,不由得渾身打個激靈:中共這一刀是沖自己來的呀!那麼,在晉南究竟有多少中共「主力」呢?閻錫山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給駐守這一地區的所部第七十師發報求證。耐著性子等了一個禮拜,複電沒有等到,卻等到一個令人心碎的噩耗:孝義失守!
哀思幽幽,苦苦深藏心中;往事歷歷,默默飄向雲外。許多過去與關嚮應有過直接交往的老戰士,止不住哭出聲來。站在墓前,所有人眼圈兒都紅了,不論認識或不認識關嚮應,都生出刻骨的哀痛。
盛文呵呵笑著,連說:「好事!好事……」說完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埋頭沉思起來。他是個心氣頗高的人,對胡宗南那篇大道理,早聽得很不耐煩,但他克制了自己。不知為什麼,這會兒忽然有股不吐不快的感覺。於是,他緩緩地起身說:「胡長官剛才的話很有氣魄。其實,委座不是早就講得很清楚了嘛,對延安作戰的關鍵是消滅共匪的有生力量。既如此,按照我們原來擬定的詳細計劃辦就是。依鄙人之見,就憑中共在延安地區那四五萬兵力,還不夠咱們一頓飛機大炮!」
檢閱完畢,廖漢生可著嗓子把中央首長向部隊一一作介紹。因為風大,他的話音時強時弱灌到人們耳朵里。
毛澤東這天有兩件喜事,一件是大便通了,一件是接到陳賡的捷報。前者把幾個警衛員樂得滿院子奔走相告,後者讓彭德懷整整一個晚上沒睡覺。
參謀長陳海涵搶著回道:「來歡迎你呀!」
毛澤東毫不客氣地走在頭裡,其他領導健步相隨。大家在陣陣寒風中從隊首走到隊尾,又從前排走到後排。隊列里的官兵們個個精神飽滿,昂首挺胸,一雙雙激動的目光,緊隨領導同志身影緩緩移動。
不用說,這個插到國民黨軍佔領區裏面的「囊形地帶」,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從陝甘寧邊區防禦上講,它是個頂尖兒的獨立前哨。有這麼一個「前哨」,國民黨軍佔領的關中、隴東兩大地區所有大小城鎮,都會提心弔膽不踏實。同時,它還對隴海鐵路西段和陝甘寧公路交通線構成嚴重威脅。這又是一條便捷的運輸線,中共陝甘寧邊區正好利用這一缺口,進出一切物資,國民黨政府對邊區經濟封鎖每每落空,就是因為無法扎住這個「口袋」。所以,胡宗南一提起「囊形地帶」就頭痛,在蔣介石面前叫苦連天,也不知打了多少回主意,就是搞不到手。這一次,他的目標是延安,「囊形地帶」不解決,他向宜、洛地區集結大軍,屁股就晾在人前了。側背受威脅、後方補給線不安全,何談攻佔延安?這是值得他用十倍兵力來做彈丸之地一篇小文章的根本動因。毛澤東的雄才大略顯露出來了,他一眼便將胡宗南的心思看個八九不離十,說:「關中告急,賀龍過河,我看,陝北大戲恐怕就是這個樣子開台啰!」
楊尚昆正準備去組織擬發通報,彭德懷把他叫住了,說:「慢些,我還有句話。」這時,警衛員送進兩個窩窩頭和一小碟鹹菜,彭德懷就邊咬著窩頭邊跟大家說:「胡宗南要打延安,下令調晉南的部隊,把那裡的好些縣城都交給地方團隊據守,這一來,陝北這邊敵我懸殊更大,壓力也更大,建議從晉綏和晉冀魯豫兩區調兵。」
寧、青二馬則不一樣,與共產黨宿仇深遠,這還不單單體現在政治方面,也包藏著某些民族情緒。然而,就當下而言,似乎還輪不到他們與共產黨直面交鋒。這是因為,在大西北紛繁的塵囂之中,有個君臨一方的胡宗南。關中雖小,已足以展示胡宗南的領袖姿態。眼下他正與中共在關中展開角逐,這一仗不論勝敗,都會將胡宗南托出水面。他將由此走向人生頂點,或者,跌落深淵。
對付這個局面,中共中央軍委遊刃有餘,當即下令河東二、四兩個縱隊抽出少部兵力在剛奪到手的各縣之間運動防禦,讓敵人覺得有利可圖,引誘他們一鼓作氣往深里鑽。這時候,主力則不動聲色攥個拳頭,躲到旁邊某個便於機動的位置上,尋找殲敵戰機:並且,趁敵人氣勢洶洶全力搏命那股熱乎勁,神不知鬼不覺迂迴到蒲縣至臨汾公路上,卡死交通要道,切斷敵人六個旅退路。與此同時,太岳軍區部隊主動出擊,鑽到敵人老窩子里大幹一場,襲擊浮山、翼城和垣曲等一些城市,在敵後院點火,造成威脅。

懷鬼胎攻略延安,怵堡壘謀取關中

賀龍端起面前小木桌上一碗白開水,大喝一口,繼續說:「不過,蔣介石這回可是夠狠毒呀,他是橫著心要來砸我們腦殼哩!進攻延安,想摧毀我們黨中央啊!同志們現在就要西渡黃河,去給黨中央和毛主席當警衛員,任務是艱巨的。時間過得好快喲,1941年,1943年,我們獨一旅、三五八旅都曾西渡黃河,到陝甘寧邊區戰鬥過嘛!1945年8月,我們又重返河東參加抗戰大反攻,現如今,我們還是回去……都是老同志啰,老八路、老紅軍,黨中央、毛主席對我們很信任,我們責任無比重大,得拿出點樣子來嘛,讓黨中央、毛主席放心!」
廖漢生咧著嘴跟身邊的張宗遜嘀咕:「我們這個部隊呀,什麼時候賀老總到,什麼時候情緒就高,沒說的!」張宗遜直點頭,兩人雙手也在不自覺地猛鼓掌。
毛澤東始終把消滅敵人有生力量放在第一位,於是他決定,晉綏軍區三個縱隊,留一個三縱在晉北,一縱直接西渡黃河調延安,二縱由晉北的離石南九*九*藏*書下,與渡過汾河進入呂梁地區的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四縱隊相配合,對付胡軍。「如胡軍向延安急進,則你們亦急進;如胡軍緩進,則你們可攻佔呂梁各縣,待命開延。」

西渡一縱延安機場展雄風,傷懷萬人清涼山畔吊英靈

下面的戲文就得靠顧祝同和胡宗南了!蔣介石再次下意識地將此二人放在心中過濾起來。顧祝同從黃埔軍校當戰術教官起,蔣對其軍事才能便極為看好。當年孫中山下令組建國民黨黨軍,委任蔣為軍事秘書,蔣第一件事是成立黃埔軍校教導團,顧祝同即被任命為二團一營營長,並在眨眼之間升為團長。抗戰時期,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就是顧祝同的傑作。這使蔣對他軍事之外的「才能」又有新的認識。把他稱為「江淮之鱷」,蔣介石是服氣的。
中共中央軍委決定,以小部兵力阻擊閻軍北、中兩路,而把主力四個旅悄悄放到孝義東南地區,顯然,眼睛瞄準了閻軍南路。
輪到首長講話了,毛澤東皺起眉頭朝天空看了看,說:「這麼大的風,後面戰士怕是聽不著。桌子擺中間去,大家來個大包圍。」
當時,賀龍在興縣,不放心,專程趕來給部隊講話。他永遠是那身粗布軍裝,綁腿打得結結實實,扎著腰帶。他照例是捧著大煙斗走到隊前,叉開雙腿挺直腰桿,朝大家笑著揮手高喊:「同志們辛苦了!」一縱官兵誰不熟悉賀龍,尤其三五八旅的老同志們,藉著機會掄圓了拍巴掌,並山呼海嘯一般齊聲回答:「首長辛苦!」
又有人反駁:「那可不虧,這趟延安不白來。格老子在國民黨隊伍里當了六年兵,連個團長也沒見著。到解放軍才幾個月,連主席和總司令都見了面,還離這麼近聽他們講話,真是想不到。再去打仗,死了也值了。」
閻錫山對著地圖愣了半天,才由衷地嘆了一句:「我鬥不過他們!」
朱德、劉少奇和毛澤東等全都點頭贊同。
這個開局簡直太漂亮了!到此為止,西北檯面上應該說雛形已定。山西問題大體上解決,閻錫山那點人馬、那點地盤,只夠他苟延殘喘,使出吃奶的力氣也蹦不了三尺高。傅作義經歷了綏遠、大同戰役以及對張家口的爭奪,再提與中共對陣時,多少會有點兒心猿意馬。他的神經還牽動著鄧寶珊與寧、青二馬。鄧給自己定位似在「識時務者」之列,曹又參和後來的橫山起義還不能讓他悟出點道理?瀕臨沙丘的榆林城僅可作為一個具有象徵意味的軍事堡壘,鄧寶珊的努力或許就是,怎樣使這座軍事堡壘更加純粹,更能夠保持文化氣節。
所有領導同志齊聲說好。張宗遜和廖漢生立即指揮搬桌子,按照毛澤東的意思調整部隊。一切就緒,先是林伯渠雙手撐在桌邊代表邊區各界人民來個開場白,意思有兩個,一是歡迎,二是要求。他的話在熱烈的掌聲和口號聲中結束后,毛澤東、朱德、劉少奇相繼作指示。
毛澤東笑了:「我說嘛,還是夢裡乾坤大呀!」他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吸了一口,一邊噴煙一邊發表見解:「老彭這個結論下得對!蔣介石人多勢眾,有的是飛機大炮,我們呢,人少力薄,手裡還拿著三八大蓋。人家要進攻我們,追著我們打,人家有主動權。我們的主動權在哪裡呢?沒有,要創造!我們只有兩條腿,這兩條腿翻過雪山、走過草地,也爬過太行山;我們有解放區老百姓,他們不喜歡國民黨,喜歡我們;我們還有許多陳賡,有許多老彭。老彭這一套,黃埔也學不到嘛……」
的確,胡宗南在蔣介石心中無可替代的地位,是誰也撼不動的。胡本人對此也深信不疑。他數年如一日不辭勞苦耕耘西北,做夢都想有個一顯身手的機會。《攻略陝北作戰計劃》出籠后的這幾個月,胡宗南度日如年,就等著老蔣發話。眼下,還等什麼呢?他一口氣把手下那班要人諸如裴昌會、高桂滋、劉茂恩、李鐵軍、羅列、董釗、盛文、劉戡等,召集到一起。頓時,西安綏署總部那幾幢小樓亂得雞飛狗跳。
賀老總的粗嗓門伴隨一縱指戰員的腳步聲踏上邊區熱土。邊區就是邊區,走到哪裡都有老百姓在道路兩旁,煮熟的雞蛋晒乾的紅棗,把戰士們口袋挎包都撐得鼓鼓的。吳堡、綏德、清澗、延川,終於到達臨近延安的甘谷驛,廖漢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正想要部隊拉拉歌子,突然,遇到一隊坐在牲口馱子里的保育院娃娃。一了解,才知他們是奉命從延安撤出來的。原來形勢已經這麼嚴重了!隊伍里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歌也不唱了,趕緊甩開大步趕路。越往前去,碰到外撤的單位越多,大家就這樣一路心急火燎趕到延安城東一個叫拐峁的小地方。這便是軍委指定一縱休整待命點。
毛澤東的話在隊伍中引爆一團「火藥」,一股一股熱浪翻湧起來。有的戰士拍屁股頓腳:「嗨,瞧人家二縱,在山西都幹上了!咱們大老遠跑到延安,也沒見個胡宗南長啥樣!」
難道說自己真的面臨傾家蕩產了嗎?蔣介石盯著深不可測的黑夜,心中潮起潮落不能平靜。他不知不覺擰亮檯燈披衣起坐,就這樣坐了很久很久,天還是沒有亮。他索性起床來到案頭,閱讀那一堆經過機要秘書挑選出來的重要文電。忽然,他被一份由國防部加蓋著「絕密」印鑒的文件吸引住了。
在相對劣勢的情況下,如何爭取戰場主動呢?彭德懷晚飯吃得很少,丟下碗筷,便一頭鑽進軍委會議室。在地圖上一招一式擺兵已經成了他最大樂趣。他就在這個問題圈圈裡對著陝北大沙盤無休無止地漫遊起來。
對中共解放區由全面進攻調整為重點進攻,在蔣的腦子裡已醞釀多日。這一既定方針,放到地圖上敷衍開來,顯得益發清晰明了,那便是重點攻取華北與中原的東西兩翼。如果在一月之內,調集重兵東擊魯中、西取延安而一舉得手的話,無異於砍掉中共左右臂膀。然後,再來個東西夾攻、掩擊中原,華北、東北也就不在話下了!
蔣介石為自己的玄思妙想興奮不已,顧不得尚在熟睡的黎明時分,操起電話便接通遠在千百里之外的顧祝同與胡宗南:「好好準備一下,我想見見你們……」就在這一瞬間,蔣已粗粗想定,他要動用近百個旅(後來確切數字是94個旅計70萬人)的兵力,組成東西兩線強大的戰略進攻集團,以空前的快速,在山東與陝北放兩顆衛星!
隴東胡軍一動,中共中央軍委立刻敏感起來。這是陝甘寧邊區南線伸出去的一個「拳頭」,軍事上稱突出部。因為地位特別,專門劃出個關中分區read.99csw.com。它從宜君向南折經同官(今銅川)、耀縣,再向西經淳化、向北折經旬邑直至甘肅的正寧,一條線拉起來,就像一隻口袋,宜君和正寧是袋口,所以國民黨軍又把它稱為「囊形地帶」。
胡宗南高論之後,會間有片刻小憩。盛文踱到胡宗南身邊,裝作隨意地問道:「怎麼沒見小熊到會呀?」
朱德和劉少奇的意見是,盡量把問題解決在晉南,拉住胡軍,就地殲敵有生力量,萬不得已時才馳援延安。彭德懷對這個意見深以為然,因為陝北是個光禿禿的陝北,儘管有若干年「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努力,但要在短期內成千上萬地增加吃口,還是承受不住的。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而且從長遠看,也還不能不考慮這個困難。所以,今後日子還長,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再說,時值風雲變幻之秋,保證陝北穩定對全國戰事當然是有意義的。
回到漆黑的深夜,巨大寂寞又攫住了他。
「我要你們歡迎?」彭德懷瞪了一眼,和大家握握手,頭也不回,大步直奔作戰室。一坐下來,羅元發旅長忙掏小本子,準備彙報。彭德懷喝口水擺擺手:「不要啰唆,我問你答就行了。你們接到中央命令后,都作么子準備了?講實際的,不要啰唆。」羅元發於是從黨委重視、開團以上幹部作戰會議、政工會議、參謀工作會議開始,什麼傳達討論呀、領會精神呀一路講下來,講到一半就被彭德懷打斷了:「講講具體措施嘛!」他轉對陳參謀長:「你講。」陳海涵便一二三四地講預案、講工事、講捕俘偵察、講通信聯絡以及戰士們身上的棉襖、脫單的衣服、腳上的鞋襪等,講到領導幹部親自檢查工事修築情況時,說有些火力點甚至要親自放幾槍試試看,彭德懷滿意了,說:「可以,我比較放心了。到團里看看去。」
這天晚上,延安交際處禮堂內外一片歡騰,中共西北局和陝甘寧邊區把朱老總的壽誕祝賀會搞成了一個聲勢浩大的慶典,張、廖及一縱九名英雄代表置身其中,真是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張宗遜小聲對身旁樂不可支的廖漢生耳語道:「這種危急情況下,中央安排給朱老總祝壽,意義不一般啊!」
這天是1947年1月17日,在胡宗南的日曆上,是個凶日。太陽剛出山,關中「囊形地帶」就有戰報,說中共警備第一旅三團攻佔了旬邑城。胡正要下令整十七師四十八旅一四三團馳援旬邑,中共新四旅及警一旅三團,又兵分三路向寧家至金池一線發起攻擊。
毛澤東說:「彭大將軍枕戈待旦,我們可以高枕無憂啰。怎麼樣,有眉目沒?」
這並不等於他認輸。閻錫山是不輕易上五台山的,相反,他已抱定魚死網破的宗旨,幾天之內便以其主力第六十一、第三十三、第三十四軍等部,分南、中、北三路,由文水、平遙、介休三個方向,同時增援汾、孝地區。他沒想到這正好給中共中央軍委創造局部優勢提供了機會。
毛澤東說他要站到桌子上講。他本來身材就高大,這下顯得更高大了。這天,毛澤東戴頂單帽,身上披著一件灰土布毛領棉大衣,線圍巾是淺色的,鬆鬆地扎在脖子上,精布中山裝棉襖的襟擺硬邦邦地翹著,看上去隨意而大度,這是與朱老總身著棉軍服、腰扎寬皮武裝帶那種大度完全不同的大度。
至於胡宗南,提起名字,蔣臉上就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得意。他常在人前人後不無自豪地說:「宗南是我真正的學生!」在蔣氏集團權力圈裡面,能有幾人擔此殊榮?這樣的話簡直是一句頂一萬句!此刻,蔣介石不由得憶起幾個月前親率陳立夫、白崇禧飛抵西安的情形。
延安機場坐落在延安東關外,一邊與清涼山緊緊相依,一邊挨著延河灘。機場另一邊是公墓,那裡長眠著王若飛、秦邦憲、葉挺、鄧發等「四八烈士」和與一縱官兵血肉相連的關嚮應政委。關政委去世時,一縱部隊正在晉北戰役前線作戰,幹部戰士,尤其是那些跟隨賀、關從湘鄂西(邊)經歷萬里長征戰鬥過來的老紅軍戰士,內心都為沒能給老首長送葬而存有一份深深遺憾。軍委把這樣一次檢閱暨動員大會,放在關嚮應墓旁舉行,多少有點兒用心。
因為有這個插曲,接下來領導檢閱,就顯得格外莊嚴肅穆。北風依然在無遮無攔的機場上呼呼叫著。縱隊用方桌搭起一個臨時檯子,旅、團以上幹部都排列在檯子兩側,全副武裝的部隊按編製整整齊齊站成一個一個方隊。當中央首長和邊區領導的小汽車徐徐駛向隊伍時,全縱隊司號員統一吹響歡迎號。
彭德懷急忙打斷:「主席過獎了,我也是向你學習的嘛!我建議以臨、浮戰役為例,通報全軍,把集中兵力、創造局部優勢作為戰勝敵人的重要法則。」
胡宗南萬萬沒有料到中共中央軍委會出這一招。他的第一、第九十師剛剛西渡黃河,屁股後面的中陽、交口、石樓、永和、隰縣、蒲縣、大寧等一大批縣城,便被我二縱和四縱部隊席捲一空。隨之,形勢急轉直下,胡軍第一、第九十師一隻腳踏進陝西、一隻腳還留在黃河,西有陝甘寧邊區部隊阻在面前,東有佔據呂梁各縣的二、四兩個縱隊堵在身後。胡軍這兩個師腹背受敵,威脅之大足以讓胡宗南出一身冷汗。他急令入陝的兩個師屁滾尿流火速東返,而仍駐臨汾、吉縣的另外六個旅,分成多路向蒲縣和大寧反撲。
所謂「關中告急」,在1946年11月底還只是一種「跡象」判斷,而這時剛剛定編的晉綏軍區第一縱隊便已接到「西渡黃河、保衛延安、保衛黨中央、保衛陝甘寧邊區」的命令。司令員張宗遜和政委廖漢生急急忙忙整理部隊,立刻從陽高附近開到黃河東岸不遠的臨縣三交鎮,在那裡補充物資和彈藥。
這一「緩」就「緩」了半年多。其間,胡宗南在10月中旬又一次上書,重提突襲延安、攻佔陝北的宏偉計劃,蔣介石仍舊掂在手上權衡又權衡,還是覺得火候未到,因而複電「再緩」。
當然,事實決不只這些,盛文還不知道蔣介石已決定任命胡宗南為這場空前大「圍剿」的總指揮。除胡的本部人馬之外,寧夏馬鴻逵集團、青海馬步芳集團和榆林鄧寶珊集團共34個旅25萬人,將悉數交給胡宗南指揮。蔣介石主意已定,準備讓胡宗南分五路圍攻陝甘寧邊區,一舉奪取延安,消滅中共黨政軍首腦機關及邊區部隊。
正說著,楊尚昆朝他們走過來。見面拉拉手,楊說:「散會後,主席讓你們去一趟。」廖漢生急問是什麼事。楊尚昆猶疑一下,還是低聲告訴他們,中央軍委和陝甘寧邊區領導同志,要在read.99csw.com延安機場檢閱一縱部隊。
教導旅聽說彭總要去視察,全體領導都跑到路口去迎接。
1946年6月以後的這段時光,簡直是不堪回首啊!斯大林已與中共締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併為共產党進入東北大開方便之門。而美國特使馬歇爾在這節骨眼上,卻怒氣沖沖一肚子牢騷回大洋彼岸當他的國務卿去了。以會攻中原為起點,國軍動用了160萬「精銳」之師,向中共解放區全面進攻,其戰績又如何呢?除佔領105座空城之外,幾乎一無所得。現在,105座城市光是駐守就得養兵數十萬,差不多每座城市都變成了一個包袱。問題還不只這些,它還成為周恩來在談判桌上義正詞嚴指責國民黨撕毀《停戰協議》的重要口實。
一切都進入戰爭狀態。挎姨太太逛大街的、泡戲園子聽秦腔的、賴麻將桌打情罵俏的……統統換裝,站到這個小個子軍人面前。胡宗南三角帶很緊地勒在身上,雙目炯炯逼視著全體部屬。他強迫自己氣沉丹田,將臉上弄出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雲彩,以示深刻和威嚴。這點兒虛張聲勢的功夫,是得到老蔣真傳的。它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僅僅憑著默然不語,便造成對方心理上的恐慌,然後,蹦出一句什麼話來,十之八九舉座皆驚。
事實跟中央軍委的神機妙算絲毫不差,敵六個旅上來就顧頭不顧腚地往大寧跑,結果在蒲縣以西地區接二連三遭到伏擊,下到士兵上至旅長,全被打得暈頭轉向,找機會就往深山野地里鑽,能溜盡溜,溜不掉的大隊人馬,眼巴巴上不了路。一時漫山遍野草木皆兵。於是,調頭回撤。本以為這是條唯一的生路,誰知我二、四縱隊主力此刻已瞅准機會,在敵人退路上布下天羅地網。回撤敵軍早已疲憊不堪,這時我軍突然出現,不要說打,一陣驚嚇也夠他們受用的。結果,敵後衛六十七旅一萬多人在幾個小時內便被「包了餃子」!
事情的緣起還得追溯到前任第一戰區參謀長范漢傑。經過胡宗南多次刻意的誇說,范漢傑當初就格外關注起熊向暉來,漸漸地,彼此間有了些交往。百聞不如一見,他對熊向暉的印象逐漸加深,覺得此人聰明穩重,大度容人,上下左右,僚屬之間玩得滴水不漏,他真不敢相信世間還有這等寵辱不驚、名利不計的完美之人,由此,一股不安的心緒也悄悄滋生出來。他注意到熊在西安城裡的社會交往雖說複雜但卻明白,看不出有什麼色彩,充其量一些閑人而已。這使范漢傑的研究遲遲沒有結果。無奈半路他調,在去往東北保安司令部就任司令長官的前夕,范漢傑用閑聊的方式,毫無把柄地向盛文交了底。
綏署參謀長盛文很細心。胡宗南訓話期間,他一直在尋找一個人,這就是從不離胡宗南左右,而又從不顯露聲色崢嶸的熊向暉。
1946年12月1日,是朱老總的60歲壽辰。毛澤東似乎對這件事懷有極大的熱情,三天前就特地讓中辦一班人和中共西北局、陝甘寧邊區正兒八經地張羅起來,要給朱德做個像模像樣的六十大壽。接著,電台大肆廣播,老百姓還操起鑼鼓,楊家嶺中央禮堂收拾一新,慶祝活動就安排在朱老總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張宗遜和廖漢生得悉這個消息,立即會意地返回拐峁準備起來。他們在部隊認真選出九名戰鬥英雄做代表,由縱隊領導帶隊,熱熱鬧鬧抬著一份賀禮趕去祝壽。
彭德懷雙手張開抹抹臉,說:「我的結論是肯定的,關鍵是在整體劣勢中創造局部優勢,只要集中優勢兵力堅決殲敵一路,在指揮上既靈活又勇敢,在行動上組織嚴密、準確迅速,敵人的進攻是能夠打破的!」
彭德懷回想這些情景,心裏涌動著一股力量。
其實,這個問題彭德懷早就想過了,只是那時思考還一直停留在抗戰時期敵後游擊戰的規模上。至於大規模陣地交鋒,也只有百團大戰可資借鑒。但百團大戰的經驗,更多在於組織協調方面,除平型關勝利到粉碎九路圍攻的第一戰略時期,有集中兵力、協同友軍的殲敵特點外,後面各個戰略時期的作戰特點均為敵後展開,由正規軍分散進行游擊戰,由正面的正規戰轉入敵後游擊戰,由集中指揮到分散指揮以及部分運動戰的組織指揮,強調分散與集中相對平衡。抗戰勝利后的作戰經驗也只是側重於攻城,彭德懷思考重心主要是兵種協同。可這次不一樣了,作戰對象不一樣,指揮員素質也不一樣,更重要的是具有一定規模的野戰對陣,地形地物千變萬化,氣候條件也難料想,更不用說敵方後援情況無法預測。彭德懷認為陳賡一戰的啟示,最重要的在於創造局部優勢條件,控制戰場主動權這一點。他甚至覺得這種「以動制動」的野戰對陣,失去戰場主動就談不上勝利!
在教導旅一團,彭德懷很有興緻地看了他們的土造地雷,又當場拍板給他們解決3000名民工,幫助修築工事,喜得團長羅少維和政委關盛志合不攏嘴。
那是早在5月16日國共談判尚未完全破裂時,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親手擬呈的一本《攻略陝北作戰計劃》。在這個計劃中,胡建議通過「犁庭掃穴」閃擊行動,直搗延安、蕩平陝北。胡宗南熱情可嘉,但在那時就提「攻略陝北」,在蔣介石看來未免操之過急。
這份賀禮是個鑲著金色「壽」字的大紅五角星。五角星周圍掛滿抗日戰爭、自衛戰爭中繳獲的日本手槍、指揮刀和美製卡賓槍、望遠鏡。五角星下邊寫著一縱全體官兵的祝詞和署名:「以戰鬥的勝利給朱總司令祝壽!晉綏軍區張、廖縱隊全體指戰員敬賀。」
羅少維說:「彭總,你殺我頭我可不幹,我這個革命的頭,還要跟胡宗南拼一拼哩……」
正是天寒地凍的季節,徹骨的北風吹得人們心頭一陣陣打戰。距領導檢閱時間還早,隊伍便已集合帶到機場。廖漢生聲音低沉地向大家宣布,要利用這點兒時間,到公墓拜祭關嚮應政委。於是,部隊成一路縱隊靜悄悄地踏進墓地。昔日鐵骨錚錚的漢子,今天成了崗邊一抔土,幹部戰士們全都脫下軍帽,腳步輕得不能再輕,誰也不說話,生怕驚醒長眠地下的人。

陳賡妙算左右三軍,胡軍詭計進退兩難

彭德懷還是醒了,他揉揉紅腫的雙眼,朝大家咧咧嘴,算是致歉。
戰局如期展開。果不其然,在1947年1月21日到29日的8天時間內,閻錫山南路指揮部及所屬第六十九師悉數被殲。南路另外三個師和他的中、北兩路援軍也被打得七零八落,有兩個團被追得完全散了架,史稱「是役共殲敵1.1萬餘人」。
read.99csw.com縱隊司令員張宗遜一舉手,歡迎號聲戛然而止,他便大聲向全縱隊官兵下達口令:「立正——」然後,跑步到距中央首長七步左右處,高聲報告:「毛主席、朱總司令,晉綏軍區第一縱隊全體官兵集合完畢,請首長檢閱!」
這種真摯而深厚的感情,非情境中人不能體味。
天麻絲亮,彭德懷突然有點兒倦意。這是他精神上獲勝的一個信號。他打了個盹。醒來時,毛澤東、朱德、劉少奇、楊尚昆等人都已坐在他面前了,大家見他趴在圖板上睡得很香,便都踮著腳走路、掩著嘴說話,不想驚醒他。
現在,胡宗南第一句話是:「三個月前,總裁就是站在這裏給各位訓話的!」大家腦子嗡的一聲,眼前站著胡宗南,耳旁卻響起另一個聲音:「為了保衛大西北這座堡壘,保衛抗戰成果,完成民族革命,諸位正在進行艱苦奮戰!因此,才有我固若金湯的大西北,這是黨國的光榮……」胡宗南有意造成此等效果。見大家有點兒分神,他立刻將話音提高八度,盡量把浙江味兒很濃的國語,咬得字正腔圓:「如今,有人借口黨國的局部失利和美援方面的一些麻煩,指責我們……什麼什麼軍事上無能、政治上腐敗、經濟上危機四伏,這純系無稽之談,真正令人憤慨!目前,國民大會民意已決,領袖還是我們的領袖嘛!照樣為全民所擁戴嘛!」胡宗南換了換口氣,忽而有點兒自怨自責:「倒是我們這些前方的軍人,不能夠為領袖分憂,慚愧得很啊!總裁對我等寄予厚望,希望我西北將士振起反共精神,負起攻克延安這個艱苦卓絕的使命,把西北變成反共救國的中心,各位還記得嗎?」
毛主席說:「老彭啊,你考慮一下,晉南戰場上我軍只有三個主力旅和一個地方旅,敵人的兵力四五倍於我,我軍仍然能夠成旅地殲滅敵人,這個事實說明什麼?陳賡在晉南能做到的事,全國別的戰場能否做得到?我看也沒問題。比方講陝北,胡宗南重兵壓境,而我們呢,只有幾萬人……」
其時,蔣介石的雙眼正在緊緊盯著中原地區,古訓有「失中原者失天下」之說,而並未對陝北有何評價。不能因為中共中央放在陝北,就擾亂戰略全局輕重部署。再說,當時國民黨還沒有公開放棄國共和談,貿然對陝北和延安採取行動,國際社會輿論方面,也會處於不利地位。這筆政治賬當然要算。胡宗南年輕氣盛,切盼建功立業,時不時喜歡出點小風頭的毛病,蔣介石是了如指掌的。但這不是壞事,相反,蔣倒十分看重這點「黃埔遺風」。至於「攻略陝北」嘛,不過遲早而已。於是,蔣介石略事斟酌,便給這份計劃批上「暫緩」二字。
胡宗南驕矜地揚揚下巴,眼裡射出橫掃千軍的光芒,說:「我決定,以整編第二十九軍進攻隴東,先取慶陽,再取合水!」二十九軍軍長劉戡眼泡下邊那塊肌肉禁不住跳了幾跳。隴東早就是個導火索,一年前爺台山那一仗就在這裏打的。
在告別墓地的一瞬間,廖漢生的淚水終於忍不住。他雙手捂著臉,那鹹鹹澀澀的液汁從指間泄出。他就這樣淚眼漣漣地提議全體官兵向關嚮應政委默哀致敬。關嚮應逝世后這幾個月,廖漢生每想起來就淚流滿面。不知多少次,他從心底一聲聲哭喊:「老政委啊,你怎能就這樣拋棄我們?你不能死!不能死!」他專門寫過一篇悼文託人送到《晉綏日報》社,曆數相處十三年來的培育之恩,說:「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幼稚的青年,你像先生一樣扶植我,除了在黨的路線政策上諄諄誘導外,甚至連填寫表冊這樣細小的工作都親自教給我。我能對黨有點滴貢獻,是你教育培養的結果……你死得太早了,中國革命正需要你啊……」
這些話雖說狂妄,卻也不無幾分道理。蔣介石為了對付陝北解放區,已經煞費苦心作了大量部署,看一看胡宗南手上空中實力的膨脹情況,便一目了然。這幾個月來,小小西安機場,一下子容納了C-46、C-47、P-51、B-25等多種型號的飛機近百架。西安空軍是國民黨空軍較強的第三軍區,共轄豫、晉、陝、甘、寧、青、新疆等7個省區,可以指揮的部隊有1個P-47戰鬥機大隊(空軍第十一大隊)所屬4個中隊。這4個中隊有3個各裝備P-47飛機12架,另1個中隊裝備P-40戰鬥機12架,總共48架飛機,隨時聽命于胡宗南指揮。此外,還有1個隸屬於漢口轟炸第一大隊的B-25轟炸機中隊(空軍第九中隊)12架轟炸機、南京空軍第十大隊和上海空軍第二十大隊(均為空運大隊)的C-47或C-46空運機1~2個中隊12~24架飛機,也在靜候調遣。這些空軍部隊中隊長以下的飛行員,都是抗戰期間成都空軍軍士學校訓練的1、2、3、4期畢業生,抗戰後期又經受過實戰鍛煉,個個都是胡宗南感興趣的那種「有為青年」。
呂梁地區這一仗打下來,胡宗南亂了章法,原定攻略陝北的行動不得不「重新考慮」。而閻錫山則不然,他在太原城裡捧著茶壺心裏有些滋味。早在抗戰之初,閻錫山的「關門主義」就遇到「中央軍」「王師入晉」的威脅。那時候,日軍正在打山西,中共在晉東南的上黨地區、晉西北和晉中呂梁地區,都闢建了根據地,蔣介石瞅准機會千方百計讓「中央軍」「跑馬圈地」。結果好景不長,日本人越打越緊,「中央軍」頂不住,閻老西的地盤幾乎成了共產黨的天下。好不容易熬到抗戰勝利,閻錫山從「克難坡」回到太原,正要封門拉閘,重整山河,胡宗南闖進來了。胡拉大旗作虎皮,突然派出一個集團軍說是奉中央電令,要經山西去河北受降。閻錫山一口回絕,理由也是響噹噹的,「抗戰八年,山西境內體無完膚,大軍過晉,糧秣補給和交通運輸均感困難」。胡宗南不得不抬出蔣介石,並表示決不佔山西絲毫便宜,僅僅借道而已,一到榆次就東出娘子關。閻錫山還能不讓步么?只好明令歡迎,暗中戒備,拖延了胡部半個多月時間,還不許下級軍官與胡軍官兵接觸,不許胡軍進入城市。但胡軍一開進山西能由著你閻錫山嗎?順手牽羊、雁過拔毛的事一而再,再而三,閻錫山忍氣吞聲。胡宗南那股牛氣,他惹不起呀!他常想,要是能借共產黨之手出一出這口惡氣該有多好!現在,這個時刻終於來到了,可是,閻錫山心中又有了矛盾:唇亡齒寒,驚,此其一;幸災樂禍,喜,此其二。
胡宗南臉上頃刻亮出幾分得意:「噢,我打算保薦他到美國去深造,最近一段他忙著哩,處理些家務,還要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