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篇 反擊 第十三章 再戰羊馬河

第二篇 反擊

第十三章 再戰羊馬河

國民黨軍陣地上的官兵都驚呆了。有個當官的舉槍射擊,但距離太遠,又在月光下,只是徒然地浪費了一梭子彈。五六個人被帶到解放軍掩體內,都是李雲康的熟人,大家緊緊抱在一起。此後類似情況屢有發生,以至旅、團長們在給董釗的戰報中不得不加上一句:「士兵每有臨陣脫逃者,較以往更多……」可惜這些尖銳的文字,在董釗上報胡宗南時,一字不落地給勾去了。
李雲康和王小六輪番喊陣,是他倆自己的主意。尤其李雲康,是個老兵,自稱團營以內朋友很多,許多排長、連長還都是他的同鄉。而在第一輪交鋒時,他又發現當面之敵恰巧還是他們連。他扯開嗓門喊著,整個溝谷靜悄悄的,便覺得有千百雙耳朵在默默傾聽著自己的聲音,於是,他越喊越帶勁,嗓子都喊啞了。
麥宗禹語塞。他已無話可說。一三五旅全軍覆滅,除了他這個代旅長,還有兩個團長,全被活捉。4700餘名官兵就在董釗、劉戡9個旅幾公里遠的地方,化為烏有。這種被解放軍稱為「虎口拔牙」的戰例,還有什麼辯解的餘地呢?
國民黨整一三五旅代旅長麥宗禹確定放棄他的「深溝高壘」時,心裏多少也有點兒犯嘀咕。但軍令如山,胡宗南發了話,誰敢說半個「不」字?麥宗禹只好乖乖地將瓦窯堡守備任務,交給整二十四旅七十二團,而將自己的一三五旅拉出來,經羊馬河,跟「強大」的整二十九軍「約會」去了。為了心理平衡,他給自己找個理由:據說,聯繫上整二十九軍,一三五旅便可由兵站補給到足夠糧食和裝備。
彭德懷靈機一動,立即讓一、二縱隊在永坪鎮抓住敵人二十九軍尾巴狠狠敲它一下。結果,敵人一痛,馬上掉屁股北上。同時,駐守瓦窯堡的整一三五旅也趕緊南下策應。
胡宗南被「共產黨軍隊主力」的出現沖昏了頭腦。從收到董釗第一份戰報起,他便改善了胃口,有時也能睡個踏實覺了。在胡看來,只要共產黨軍隊敢於亮相,就決逃不脫自己的手掌。從西安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就叮囑董釗:「共產黨軍隊主力既然找到了。就得抓住不放。如果再讓他們從手心裏溜掉,軍法無情!」隨即命令由青化砭北上的整一軍五個旅、由蟠龍出動的整二十九軍三個旅,向西猛推,同時也催逼瓦窯堡的一三五旅「火速南下,萬勿延誤」!這個如意算盤要真的敲響了,被認作「共產黨軍隊主力」的一縱部隊,恰好被圍在中間,插翅難飛。
毛澤東的電報讓彭德懷和習仲勛犯了難。電報從總結青化砭戰鬥經驗出發,提出「我軍殲擊敵軍必須採取正面及兩翼三面埋伏之部署方能生效,青化砭打三十一旅即是三面埋伏之結果」。可是敵人已經改變了戰術,老皇曆還管用嗎?彭德懷說:「人家現在不走大道平川,專走小道山樑;不在房屋內設營,多在山頭露宿;不單獨一路前進,而是數路並列,10個旅1個方陣,縱橫三四十里,再搞三面伏擊,沒有可能嘛!」
三個特點,哪一個都是鞭子,抽得胡宗南吃不好睡不香。他授權裴昌會、薛敏泉:戰況報不報,怎麼報,報給誰,由他們酌定,他不過問。一連數日,他就像籠子里的野獸,舉手投足都碰著鐵柵欄,心情倍感壓抑。他總是在那幅佔據一面高牆的地圖跟前,憤怒地踱著方步。裴昌會、薛敏泉及董釗、劉戡這些人,都看在眼裡,誰也不願意多說話去招惹這隻馬蜂。
王震哈哈大笑:「我在中原突圍時,你們是多少兵力?我們是多少兵力?人家講敗軍之將不敢言勇,你倒好,盡吹牛皮。我們不會打仗,可我們會抓俘虜啊!」
劉少奇笑著告訴毛澤東,他們準備午後出發:「朱總司令希望出發之前再和大家會一次面,聽聽意見,特別是聽聽主席的意見。」毛澤東聽劉少奇這麼說,點點頭,彈去煙灰,若有所思:「去了華北,擔子也不輕……」轉而露出笑容:「要是我同恩來、弼時讓胡宗南捉去了,大事就全靠你們嘍……」
剛上任不久的七一四團團長任世鴻很會動腦子。戰鬥準備階段,他把全團指戰員都拉上去挖工事,不管一梯隊、二梯隊,也不管是炊事員還是養馬的,統統出動,一個戰士起碼挖三個人的掩體,一個打,兩個給敵人看,多多益善。任團長還精心設計了撤退路線、抵抗時間,規定每個陣地上打退敵人的次數。任務量化之後,他還特別講究「度」。一個陣地抗久了,部隊犧牲太大,不行;而抗的時間太短,又完不成任務。他說:「恰如其分是指揮員的本事!牽不住敵人不行,抗不住敵人也不行,這就得靠動腦子,掌握『度』數,用巧勁,光靠拼消耗打勝仗,那有啥出息?!」
西安會議不痛不癢地結束了,胡宗南立馬打點回延安。這時,解放軍各部隊已全部佔領指定的攻擊陣地,神不知鬼不覺。不同的是,羊馬河設伏的二縱隊、教導旅和新四旅,關閉了所有電台,陣地上悄無聲息;而一縱三五八旅、獨一旅,則大張旗鼓與敵接火射擊。牡丹川、雲山寺一線望不到邊的黃土塬上,國民黨軍9個旅、計80000多兵馬,在董釗統一指揮下,由東南朝西北,順著山溝和溝渠,鋪天蓋地擁向一縱陣地。
頭枕羊馬河的這一夜,是麥宗禹一生中永難忘懷的。他徹夜不眠地聽著王震和王恩茂均勻的鼾聲,腦子裡堆滿一連串的想不到:想不到解放軍一聲不響就調集了這麼龐大的兵力,為他設下一個亡命的大「口袋」;想不到董釗、劉戡的9個旅居然突不破解放軍兩個旅的陣地;當然,他還有更想不到的事,那就是劉戡的整二十九軍一部,事實上已經衝到了羊馬河以南地區,與他被困的那條山溝僅僅隔著一道山樑,卻沒能向他伸出救援之手!
胡宗南急得漲紅了臉:「不是要他罵共產黨,是要他罵我們,罵得越凶越像,越往上罵越像……好了好了,王超凡不行,還是你去搞一搞。」
胡宗南還以為什麼「好消息」,一聽是這個,好心情打了折扣。但畢竟是件令人撓頭的事有了點眉目,多少聊以自|慰,便問熊:「那個『共黨旅長』怎麼樣了?」
一場異常激烈的搏殺,在長達幾十里的寬大正面上,大規模展開。霎時,雨點般的炮彈落到山頂一縱防禦陣地,爆炸時所掀起的塵土,瀰漫了整座山頭。土坷垃被拋到半空,又高高地落下來,砸在戰士們身上,噗噗作響,但大家誰也不動一下。縱隊有令:節省子彈,近戰殲敵。戰士們死死盯住敵人。敵人蝗蟲般地漫山遍野,密密麻麻,一步一步逼近前沿,300米、100米、50米……
路過西安,盛文自然要接風把盞,盡地主之誼,並親自陪送到延安。他還隨身捎來了蔣介石給「解放」延安諸將領頒發的勳章。胡宗南獲二等大綬雲麾勳章;裴昌會、盛文、薛敏泉、董釗、劉戡及沾邊的師、旅、團頭頭腦腦,不是三、四等雲麾勳章,便是一、二、三等干城勳章。管他是真是假,有枚勳章總是喜事,人人都咧開大嘴樂開了花。
熊向暉說:「你這就想岔了,人家是共產黨旅長啊!不過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那個『旅長』知,傳出去對胡先生不利。」他特別重申,「你王處長同意,我才幹。」
胡宗南給葉霞翟的情書還附帶著一件絕密公務。那是他幾個月來醞釀于胸的一樁心事,即計劃將延安縣更名為「宗南縣」。日前,他曾授意陝西省參議院弄了一個提案。但他明白,這等「千古流芳」的事,沒有上層內線人物鼎力相助,十之八九是要落空的。於是,胡宗南把它放在求婚議題上一併提出,希望即將成為夫人的葉霞翟出面找找軍統老關係,搞點公關。即便沒有功效,也使攻克延安這一成就,在老頭子心中發揮到極致。
「班長,老漢八成去了蟠龍。昨晚他還念叨來著,說是要去找他三個『狗子』,要親手拈耳朵把他們拉回來。又說村人得信,有他閨女消息……」放了一天羊的李柱不緊不慢地說。大家也七嘴八舌發表看法,有人支持李柱,也有人反駁李柱,說老漢見天掛在嘴上的話信不得。這時,排長來了,沒進門就喊「呂玉山、呂玉山」,呂玉山班長應聲出門。戰士們一起窩到窯口,隔著木格子伸長耳朵聽排長跟班長說話。
劉少奇則以為,延安丟了,人心浮動,黨中央再一拍屁股離開陝北,更不好辦,「不過,中央機關和主席的安全問題,必須認真考慮,千萬不能大意」。
「主力」就得像個「主力」的樣子,張宗遜戰前一再給部隊強調這一點。一縱隊的根本任務,是要將敵人牢牢吸引住,讓他們作出錯誤判斷,認為共產黨軍隊主力就在瓦、蟠大道以西。
熊向暉拿著尚方寶劍去找王超凡,說:「老哥,你那個『旅長』胡先生很不滿意呀!關鍵是他不會往上罵,胡先生也不便說透……」
「沒有想到」的麥宗禹在後續指揮上也是有效的。他的命令下達之後,四〇五、四〇四團很快奪佔了幾個高地,短時間內對局面有所控制;經過聲嘶力竭的呼叫,胡宗南的飛機也派過來了,雖然時機不佳,地面已混戰一團,飛機「老虎吃天」無從下口,但天上地下遙相呼應,決一死戰的氣勢倒是有了。然而,麥宗禹仍然無力回https://read.99csw.com天。解放軍兵力相對集中,數量上占絕對優勢,炮火之猛、攻擊之烈,在麥宗禹以往經歷的戰事中從未見過。區區一旅人馬,總體上又不佔據優勢地形,被動挨打已成定局。最後,麥宗禹把工兵連、特務連統統壓了上去,也無濟於事。眼看山窮水盡,他只好換上便衣,帶著一夥警衛人員鑽到山溝里,撅著屁股躲起來。出此下下之策,麥宗禹仍不甘心。他仰望蒼天,豎起耳朵諦聽南線的槍炮聲,幻想著老天爺能破格給他一個奇迹。直到解放軍教導旅一團七連連長陳忠緒帶著幾個戰士趕到時,想入非非的麥代旅長才渾身打起哆嗦。
胡宗南嘆道:「平時一個比一個夸夸其談……」
胡宗南已習慣於這種疤瘌眼兒蒙瞎子的把戲,一看便懂得其中隱情衷曲。但是,他無法揣測到黃昏中兩軍前沿陣地,會發生一些怎樣的枝梢末節。而這些他從來不聞不問,又想象不出的枝梢末節,卻是至關緊要的一筆。
胡宗南完全沒有料到,彭德懷與他在牡丹川、雲山寺一線對陣,是「項莊舞劍」。在麥宗禹全旅覆沒之前,他的心臟一直是隨著董釗的戰報跳動的。剛好,讓他撓頭的那幫記者,又在延安大鬧天宮。參觀「戰績陳列室」時,美聯社記者當場就提出疑問:「你們不是宣傳共產黨只有小米加步槍嗎?這些新式的美國火炮和美製輕重機槍,還有這些剛剛出品的中正式步槍,共產黨部隊是怎麼搞到手的?難道是你們贈送給他們的嗎,還是共產黨繳獲過去的?如果不是繳獲,有的槍炮上為何還有你們部隊番號和代號?」
張、廖二人都說請老總放心,一縱什麼硬仗都打過,這次就是拼光了也得把敵人九個旅頂住……
王超凡嚇得小眼珠直眨巴:「往上罵?那如何罵得!還能罵國民黨、罵總裁?我王某人有幾個吃飯的傢伙!」
這句話引起大家一陣興趣,紛紛轉身瞅彭德懷。
這讓董釗看著心裏頗受用。他清清嗓門走到胡跟前,極有主意的樣子說:「先生,大敵當前,清談誤國,不如切實做點兒事。據我部通信兵報告,在延安東北地區常有不明身份的電台活動。我看共產黨軍隊主力沒有走遠。我們不妨來個死辦法,把隊伍排起來,並列前進,逢山過山、遇嶺過嶺,像梳子一樣把山山嶺嶺梳它一遍,就是一條泥鰍也別想溜出去!」說完,董釗朝薛敏泉一瞥。
只有熊向暉例外。他竟日日陪在胡宗南左右,句句都是體己話,讓胡冷若冰霜的心中尚有一絲餘溫。
彭老總蹲在劉少奇身後一個小土墩上,和任弼時小聲討論什麼,聽到喊聲,仰起頭,無聲地咧開嘴。見毛澤東伸手過來,便起身握了握,邊握邊說:「主席辛苦了!」
獨一旅指揮部的位置比較高,看得也清楚,王尚榮舉起望遠鏡就放不下。他一邊看一邊跟參謀長李書茂笑著說:「大炮響過,手榴彈都響了,大概敵人進到口袋底了!」
五分鐘在此刻簡直是個天文數字!解放軍教導旅和二縱隊已經由東向西、新四旅由西向東呼啦一陣夾擊過來。霎時,伏擊戰變成了運動攻擊戰,驚慌失措的一三五旅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分割成若干豆腐塊,前後不到三分鐘。大驚失色的麥宗禹回頭對朱祖舒小聲說:「來者不善啊,是以逸待勞……」
上午11點左右。羊馬河以東所有陣地,全被解放軍攻克。國民黨兵只能拖著燒火棍般的長槍往河西潰逃。那邊有個小高地,他們企圖依託地形支撐一下。但沒跑多遠,新四旅從對面一個衝鋒,將逃敵沖得七零八碎,緊接著便分割包圍往河邊壓。敵人一看抱不成團,零零散散各處一地,只好趴在地上不敢動。時間一秒秒過去,到下午4點鐘左右,麥宗禹身邊最後一塊陣地——三郎岔西山,也被教導旅攻下來。正所謂「樹倒猢猻散」,敵陣地炸了鍋,殘敵四散奔逃,誰也不管誰。新四旅二團團長王季龍立即指揮部隊分頭追擊,大部分國民黨兵在追殺中被擊斃,少數僥倖脫網企圖南逃。南面不遠處有一面琉璃坡,他們還沒來得及踏上坡腳,就被包抄過來的新四旅二團三連堵住去路。情急之下,國民黨兵閉著眼睛鑽進一處窪地,結果,四面八方一陣猛射,來不及舉手者全部報銷。
陳忠緒外號「小叫驢」,才20多歲,精幹得很,身邊幾個兵都是連隊戰鬥骨幹。開始,麥宗禹那班警衛還想逞能,拚命抵抗。陳連長等居高臨下,一頓手榴彈教訓下去,朝對方喊話:「你們聽著,解放軍優待俘虜,繳槍不殺。可誰要是不老實,就立刻崩了誰!」這一下麥宗禹慌了,雙手不聽使喚地舉過了頭頂,嘴裏連聲驚恐,「別、別打了!我是……旅長!」警衛們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個一個乖乖地把槍扔了,舉起雙手。在麥宗禹的回憶中,那個驚心動魄的場面是這樣的:「在溝里我遇到一個戰士,我隨這戰士到他的部隊。就這樣被俘了。在路邊沒停多久,就見到王震司令員、王恩茂政委,互通姓名,一如朋友相見……」
但這是主席提出來的,怎麼回復呢?
這時,朱德從人後站起來,走到全體目光都注視著的毛澤東身邊,說:「德懷是用心良苦,」他揮了下手,將大家的注意力引向地圖,「此地也不宜久留。你們看嘛,胡宗南的『王牌』整一軍五個旅,現在正在調頭向東,離我們……不足10公里哩!」
張宗遜的一縱與敵人九個旅難分難解打到第二天上午9點多鍾,忽聽東北方向傳來一陣隆隆的炮聲。透過望遠鏡,還可以看到遠處的上空濃煙滾滾,大家心裏都快活得要命。
一切布置停當后,企盼已久的中外記者團終於如期而降。
排長告訴呂玉山,連部讓他去一趟。呂玉山不解地問:「咋回事兒?」排長說:「你去了就知道了。」戰士們聽到這裏,憋不住一齊衝出窯洞,圍著排長打聽,是不是要打蟠龍?自打部隊從青化砭撤下來轉到此地隱蔽,戰士們不知在哪裡得到消息,都以為下一仗是打蟠龍。排長見大家問得急切,詭秘地一笑:「打蟠龍?誰說的?」說完,搖搖頭,揚長而去。
頭一天黃昏時分,胡宗南在做些什麼呢?

真豪傑以一當九掩護羊馬河,假旅長九九歸一冒充共產黨

萬般無奈的胡宗南只好同意採用「下策」。從3月27日起,以劉戡、董釗兩個整編軍九個旅的兵力,分兩路由延安、姚店子向清澗方向前進,進行所謂大掃蕩。數萬之眾,排滿陝北的山山嶺嶺,並列前進。這樣來來回回拉大網似的整整走了八天,也沒碰上解放軍主力,倒把隊伍拖成一攤稀泥。官兵們風餐露宿,疲憊不堪,加之糧食又不能及時補給,士兵體質普遍下降,自然,紀律也就更加鬆弛。每到一地,成了名副其實的「胡匪」。
「人證」馬馬虎虎湊齊了,「物證」也要做得「跟真的一樣」,要有大量繳獲的共產黨軍隊戰利品,這台戲讓劉慶曾和王超凡很費了一番周折。好說歹說,步兵武器有了著落,從駐甘泉的整十七師基庫抽調,所有淘汰的「漢陽造」和「三八大蓋」統統搬來抵充。輕、重機槍乾脆就地取材,在延安警備部隊攤派。因為都是裝備武器,只好兩頭兼顧,白天把槍架到「戰績陳列室」的展柜上,晚上物歸原主,送還部隊。參展槍支還得貼上標籤,註明繳獲時間、地點。剩下的事情就由一批口齒伶俐的參謀人員來完成。他們的任務除背誦那篇徹頭徹尾虛構出來的解說詞外,還得準備即興回答參觀團成員所提出的任何問題。
這陣子,胡宗南的確在「長記性」,西安綏署對整三十一旅敗績的「得失檢討」已修改了好幾稿,什麼「兵力單薄」「疏於搜索警戒」「未走山地而用川道」「遇到伏擊不能立即佔領高地作堅強之抵抗」等。於是,胡開始津津樂道于大兵團行動,用「方形戰術」搞寬正面集團式「滾筒」前進,八九個旅團黏在一起,數路並驅,同行同宿,雞犬之聲相聞。這樣,既利於耙梳共產黨軍隊主力,又不至於被共產黨軍隊各個擊破。殊不知,他的鼻子完全牽在彭德懷手中。彭德懷一直用小部隊在敵兵團前後左右不斷襲擾,而主力卻隱蔽在距蟠龍據點幾公里遠的那條無名山溝養精蓄銳。這地方最危險也最安全,胡宗南做夢也想不到他每天掛在嘴邊的「共產黨軍隊主力」恰恰被他自己護在懷裡!
其實,胡宗南「過問」也只是象徵性的。他除了喜形於色地向大家報告「共產黨軍隊主力終於找到了」,便是盛氣凌人地宣布:「為了諸位的利益,也為了黨國的聲望,此次接待新聞界人士務必慎重準備,有信口雌黃泄露軍情者,軍法論處」!此外,再也無話可說。至於記者團來了,是先參觀延安還是先在西安活動,是分散考察還是集中統一行動等,一應具體細節安排全都交給秘書處長趙龍文去操辦。趙被稱作胡宗南的「智囊團」團長。在胡的身邊,與熊向暉一樣受到器重。他竭力主張把記者們拉到延安進行「實地考察」,認為這樣做更有利,「第一,記者們到了延安,本身就說明共匪老巢已在我手中;第二,眼下延安是兩軍交戰的前方,在那裡編點情報比在西安要便利得多,不用擔心會露出破綻read.99csw.com……」
誰還好再說什麼?最後,照例由周恩來打破僵局,提出一半對一半,五個人分成兩路。
4月14日清晨,整一三五旅在瓦窯堡南部集合完畢,忠於職守的麥宗禹照例進行了一番熱情「訓示」。他決定採取戰備行軍的方式,沿瓦、蟠大道向南行進。第四〇五團為前衛,派出一個營為本隊左側衛。旅部、特務連、通信連、工兵連、化學炮連、第四〇四團及輜重營和衛生隊,依次作為行軍本隊,由四〇四團派出兩個連,分別擔任右側衛和後衛。
胡宗南在閉門思過。青化砭的損失,雖然在他是九牛一毛,但卻讓他章法大亂。共產黨軍隊究竟用了什麼障眼法,而做到用兵布陣滴水不漏呢?這個謎團非同小可!胡宗南盤腿坐在延安土炕上,早沒心思閱讀熊向暉為他找來的那些小說了。他越琢磨越奇怪,共產黨軍隊主力數萬之眾,怎麼能夠在自己眼皮底下瞞天過海不見蹤影呢?陝北山樑和山溝都那麼光禿禿的,難道幾萬人馬就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熊向暉怕影響情緒,吩咐「旅長」裝上假鬍子,又叮囑王超凡,儘可能安排他在光線暗一點的屋子裡和記者見面。
彭德懷按照偵察兵的情報,在圖上將幾個標號輕輕勾畫出來,不覺眼前一亮:南邊是整一軍和整二十九軍的9個旅,北邊只有麥宗禹的1個一三五旅,「9」和「1」遙相伸手,彼此接應之際,不正可以來一出「虎口拔牙」嗎?彭德懷滿懷信心地盯上麥宗禹。
胡宗南氣咻咻地罵道:「王超凡真笨,弄那麼個東西,軟綿綿的像只老貓,哪像共產黨的旅長!共黨旅長態度應該強硬,講話要罵娘!」
「下策!絕對的下策!」劉戡大不以為然,低頭冷笑道,「要是這就叫作用兵,當年孫先生還要辦什麼黃埔?」此話一出,如同串糖葫蘆似的刺傷了好幾個人,連胡宗南也覺得有點過火。他噓了口氣,搖搖頭低沉地說:「黨國利益高於一切!都什麼時候了,那些屁話就收起來吧!」

麥宗禹捶胸頓足遭活捉,王超凡驢唇馬嘴吃耳光

「主席又怎樣?主席的意圖是希望我們野戰兵團尋找戰機,繼續殲敵!」彭德懷冷著臉,「在這種情況下,我軍應沉著冷靜,耐心長期地疲睏敵人,迫其分散,尋找弱點而殲之!」
胡宗南的臉色忽青忽紫地說:「這些美國人真是討厭透頂,什麼都要問……」但是,究竟怎樣回答這些問題,他沒有說。他怎麼說呢?對待記者,尤其是外國記者,還能像跟部屬那樣,張口來橫的嗎?當然不能。令人討厭的美國人,永遠不會理解中國的國情。他們還以為中國的事情跟他們美國一樣,什麼都可以擺到桌面上去說。
這話多少讓麥宗禹得到一絲安慰。埋頭走了一陣,麥宗禹覺得還是不對勁,額頭上直冒虛汗。朱祖舒問:「旅座,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麥宗禹一向心臟不太好。但是,此時麥可以肯定地斷言,他的心臟並無異常。那可能就是近日太勞累的緣故吧!麥宗禹暗自思忖。連日來,麥為了加強瓦窯堡的防務,從早到晚忙於偵察地形、督促工事,還要對付共產黨地方武裝沒日沒夜的騷擾,幾乎沒睡過囫圇覺。
王超凡氣得一腳踢在「旅長」的屁股上:「老子叫你敢你就敢,好好聽話,現在就按旅長的標準開伙食,做得漂亮,可以給你升官發財討姨太太,要是不聽話,把老子說出去……」他踱了兩步冷冷地哼道:「就砍你的頭!」
此時此刻,胡宗南如何「耐心」得了!閱完董、劉二人的戰報,他將熊向暉準備的那幾本小說拾起來胡亂翻了幾頁,看不進去,又扔到一邊。再拿起來翻幾頁,還是看不進去,再扔到一邊,心頭總有千萬雙小手在那裡抓啊撓啊……
那時的胡宗南,壓根沒去多想麥宗禹一三五旅,有何不妥之處。他相信自己對戰局的把握與判斷,更相信麥宗禹的忠實。整編第一三五旅前身是國民黨第一三五師。1945年抗戰勝利后,由鄂西進出江陵、沙市一帶,接受日軍投降,曾一度執行蔣介石驅逐大洪山區人民地方武裝的任務,歸第六戰區指揮,后編為十五軍建制。1946年夏天,奉命追擊八路軍中原突圍部隊,追到陝南,就被胡宗南順手牽羊收養過來,寄放在劉戡二十九軍名下。前不久,旅長祝夏年因為腿部骨折,到西安住院去了,所以讓麥宗禹暫時代任旅長。這個「代旅長」下一步命運如何,全憑胡長官發落。因而,麥宗禹上任后竭力表現出恭順不二。
國民黨軍陣地靜極了!士兵們都把耳朵豎起來,唯恐漏掉一句聽不全。只有幾個官長在單調地叫罵:「聽他媽胡扯!共產黨軍隊全他媽是土匪,能跟國軍比嗎?當國軍吃好的穿好的,月月關餉……」有的乾脆在士兵面前走來走去施放噪音:「不許聽!不許聽!誰敢違令,槍斃!」叫著罵著,對面喊話結束了。
劉戡也不是省油的燈。此人說話常常流於油滑,見董釗得意忘形便回道:「放心吧老兄,鄙人姓劉,不姓『溜』。」
言下之意熊向暉是明白的。熊向暉將裴昌會、盛文、薛敏泉、董釗、劉戡等一干人找來,並慫恿劉戡說話。劉跟胡一向私交不錯,是「鐵哥們兒」,因而說話也膽壯一些:「胡先生,光生氣也沒有用,拍桌打凳嚇不死共產黨軍隊。依兄弟之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共產黨軍隊主力;只要知道他們隊伍在哪兒,憑我們這麼幾十萬大軍,踏也把他踏個粉碎!」
胡宗南的態度使大家情緒緩和許多。沉默許久的裴昌會終於說話了:「在上策尚未出來之前,還是先將就用一用下策吧?總不能坐以待斃呀!再說,南京方面……」提起南京,參謀長盛文不失時機地向胡宗南報告,說中央社、美聯社、合眾國際社和國內金陵、滬杭一帶報館通訊社計39家新聞機構,組成一個55人的記者團,由沈昌煥帶隊,定於4月4日坐飛機到延安。國防部有電報,要胡宗南安排接見。
李雲康和王小六一聽這話,腿直哆嗦:「大爺,使不得,要殺頭的……」
剛打過青化砭,大家心頭都有股喜氣。戰士們湊一起嘴上離不開兩個數字:我軍以265人傷亡消滅敵人2900餘人。「這就叫『牛刀殺雞』的戰術唄,集中優勢兵力,殲敵有生力量,不計一城一池的得失,嘿,宰頭驢的工夫,完事了!胡宗南還吹他媽的牛,說咱們『不堪一擊』,他才是個不堪一擊的蠢蛋哩!彭總說了,讓咱休息兩天,把敵人往這邊調一調,照青化砭的樣子再打他一兩仗……」不管彭德懷有沒有這樣說過,反正戰士們中間傳得有聲有色,那種自豪感和信任感以及怦怦跳著的熱情勁兒,伸手就能摸得著。有戰士還編了順口溜:「胡宗南,真叫笨,鑽進彭總『口袋陣』;數千官兵當俘虜,氣得老蔣丟了魂。」
「糟了,旅座,我們中了埋伏!現在只有拚死一戰,不可能有別的選擇了!」朱祖舒顯得比麥宗禹清醒,也更沉著。他當即命令旅直和四〇四團登上西山半坡,千方百計控制制高點。但是,這一招為時已晚。爬到半山腰的麥宗禹,清清楚楚看到全旅都已進入了共產黨軍隊的伏擊圈,半個制高點也沒佔領,局勢極為嚴重。他強制自己沉下來思考了一下,唯一念頭便是:魚死網破!
「嗨,可不就是!」這兵好歡喜。
9點多鍾,一三五旅旅部行至三郎岔以北地區。猛然間,前方不遠處槍炮聲大作,隊伍出現一陣慌亂,有人一驚一乍地喊:「共產黨軍隊把咱們包圍了!」

中共中央分兵眾說紛紜,西安綏署拉網一無所獲

率先發現「共產黨軍隊主力」的董釗,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他幾乎每隔兩個鐘頭就要興奮地向胡宗南報一次捷,一再表示要「一洗多日來的恥辱」,叮囑胡宗南耐心靜候佳音。與此同時,他還乘機在劉戡面前耍起威風來,將胡的「訓示」原封不動地扔到劉戡頭上,並且居心叵測地把「軍法無情」四個字說得格外不中聽。
又是一陣難耐的寂靜,士兵們心裏不知為什麼,全都空落落的。晚風新月悄然興起,月下餘燼和硝煙與那些渾身髒兮兮的身體,一同沉入深重的迷濛,思緒悠遠,有多少心事無人可托……突然,對面解放軍陣地上又響起另外一個聲音:「弟兄們,我是一五七團七連的王小六。弟兄們,咱再也不能為蔣介石賣命啦!瞧那些當官的,誰把咱們當人看啊。他們玩婊子、抽大煙,喝兵血、吃兵肉,沒一個是好東西。解放軍才是咱老百姓的隊伍啊……」
人們驚奇地發現,從不染指香煙的周恩來,今天破了例,也抽出一支「薛仁貴」,在手中顛來倒去地把玩著。
朱德說:「從軍事上講,中央留在陝北,拖住胡宗南的主力,可以大大減輕山東和華北戰場壓力。可是,蔣介石和胡宗南要是知道毛主席還在陝北,會瘋狂撲過來的……」
4月13日,正當麥宗禹召集他的第四〇四團團長成曜煌、四〇五團團長陳簡和參謀主任朱祖舒等人研究第二天行軍部署時,瓦窯堡西南桑樹坪的一孔小窯洞里,也擠滿彭德懷手下那群滿身灰土的戰友。他們都是各縱、各旅首長,這天天不亮便從部隊趕來參加彭德懷的緊急會議。窯洞九*九*藏*書實在簡陋,門窗都給胡軍前幾天拆去做了工事,門上只好掛起一片草帘子遮風擋雨。屋角的木床剛支起不久,是彭德懷晚上打呼嚕的地方。簡單的被褥和一張小木桌,上面擺著幾個粗瓷大碗,不夠每人一個;床邊幾條破舊的木凳,也不夠每人一條。於是碗里的清水誰喝誰取,床下的木凳誰坐誰端,不喝水也不坐凳子的人,往牆角一蹲,便掏出小本子。彭德懷握著一根樹枝,只用10分鐘就淋漓酣暢地表達了自己的決心:以二縱和教導旅、新四旅在羊馬河伏擊從瓦窯堡南下的敵一三五旅;一縱在蟠龍西北牡丹川、雲山寺一線吸引、阻擊敵人主力9個旅。
「誰說的?」劉百順聲音硬了,「解放軍裡邊都是好娃娃,殺了你倆的頭,老漢我賠上!」兩個逃兵便猶猶豫豫跟劉百順來到七一六團五連連部……
朱老總任何時候都扎條寬皮帶,軍容嚴整。他一邊說話一邊在地圖跟前踱步,像是刻意引導大家視線。最後,他乾脆用一個手指在挂圖的具體|位置比劃起來。「董釗是要會同延安東面的二十九軍,合在一起來對付我們。意圖嘛,很清楚,就是衝著延川、清澗、瓦窯堡而來。還是那個老問題,要找我軍主力決戰!可是,我軍主力究竟在哪裡呢?」朱德朝彭德懷會意地笑了笑,「胡宗南他這一輩子也別想搞明白嘍!」
這個難題不大不小,胡宗南使勁撓撓頭,罵了句浙江髒話,說:「好吧,明天下午我們專門開個會,這件事,再議!」他說著,極不耐煩地揮揮手,像是決意要揮去那份不愉快,而使話題重新回到尋找共產黨軍隊主力上來。
熊向暉恰到好處地出現了。他除了給胡宗南送來幾份精選出的絕密文件,還帶來一個好消息,說劉慶曾和王超凡連夜抓到2000多名老百姓,成立了個什麼「愛國青年招待所」,並給這些人編成大隊、中隊和班,每人發頂氈帽,因為工作卓有成效,老百姓都很配合,所以讓記者團參觀「戰俘」的問題不用發愁了。
五班長呂玉山不善言談。這晚臨睡覺時他把全班集合起來說:「瞧這仗說打又得打了,趁這兩天天氣不錯,又在休整,咱給老劉頭收拾收拾窯洞吧!」說干就干,第二天大清早,五班九個戰士一一分了工,刷塵的、抹牆的、牧羊的,還抽出兩個小組的「兵力」,在原窯洞旁邊給劉百順老漢另打一孔新窯……全班像蹲下來過日子一樣忙乎開了。
「可這是蔣先生的意思,國防部有令,司徒雷登先生還派來特使,恐怕不大好辦……」盛文平靜地提醒胡宗南。
這句話說得輕鬆,含義卻豐富。當時,對於中央機關是繼續留在陝北,還是東渡黃河進入山西,爭論很激烈。
這是個月色撩人的美妙夜晚。胡宗南坐在西安東倉門私人官邸窗前,鋪開雪白的信箋,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醉人的春風不帶一絲硝煙,吹拂著這位52歲男子新浴的頭髮。不遠處時斷時續飄來一首纏纏綿綿的曲子,是誰家留聲機發出來的。可以想象那歌聲不知從哪一扇沒有關嚴的窗戶向外泄漏,歌聲中夾雜著放肆的笑鬧和淺淺的哀告,接著是囈語般呢喃,輕浪一般的風蕩漾著,歌聲藕斷絲連、如泣如訴……
熊向暉笑:「王超凡委屈得很,他說胡先生講過,對共產黨不要罵娘。」
決心是定下了,但以解放軍當時的裝備與編製,要做到這一點絕非易事。張宗遜和廖漢生心裏沉甸甸地扒拉一下,決定:以三五八旅在夏家溝、白家坪、李家岔地帶積極防禦,把敵整一軍吸引向西;以獨一旅和警七團在元子溝、雲山寺一線,堅決阻擊敵整二十九軍。有了這個保證,彭德懷便信心百倍地給教導旅、新四旅和第二縱隊下達任務,命令他們分東、西兩面在羊馬河地區設伏,往死里收拾麥宗禹。
入夜,國民黨軍不甘寂寞,開始打炮。炮火之後,便是步兵衝擊。新陣地上的初次交鋒,雙方都打得異常激烈,國民黨軍寸步難進,結果丟下一地屍體敗退下去。接著又繼續準備下一輪衝擊,解放軍也在抓緊整修工事,準備手榴彈和子彈。就在這時,奇迹發生了,國民黨軍丟在前沿的屍堆里,突然爬出五六個人,雙手高高地橫舉著長槍,向解放軍陣地上猛跑,邊跑邊喊:「李雲康!李雲康!」
這麼一大堆問題,講解員想都沒敢想,一時瞠目結舌,只得請示胡宗南。
幾天下來,武裝遊行了200多公里的胡軍,已是人困馬乏,再沒力氣窮折騰了。胡宗南只好下令整一三五旅留守瓦窯堡(子長縣),七十六師守延川、清澗,其餘大批主力則統統往南撤。
接著,搜索部隊送來確切報告:在大道東西兩側千米高地上,發現了解放軍的大部隊,雙方處在尖銳對峙之中。麥宗禹一聽頭皮都發麻了,急問:「大部隊?有多大?」報告情況的人說不出。麥宗禹吼道:「五分鐘內給我偵察清楚!」
「廢話,能找到共產黨軍隊主力還用你說嗎?」胡宗南翻了翻白眼,小聲嘟噥一句。
這一仗的確輸得胡宗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按照人民解放軍總部發言人在陝北廣播電台(原延安廣播電台)新聞廣播中公布捷報的說法,它有三個特點:其一是快,前後短短兩個鐘頭就解決了戰鬥;其二是乾淨徹底,李紀雲所率幾千人馬,從旅長到士兵,沒有一個逃脫;其三是雙方傷亡為二十比一。因為有這三個特點,它「堪稱模範戰例」。而且,「此次殲滅戰距我軍撤出延安僅六天」,這是胡宗南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的事實。
交代完任務,彭德懷照例跟旅團長們握握手。握到張宗遜和廖漢生時,他嘆了口氣:「……難為你們了!槍還是這個槍,炮還是這個炮,野司什麼也給不了你們,可這一仗只能勝不能敗!從現在起,每天只讓敵人前進5到10里!」
又一個涼風颼颼的傍晚來臨,整二十七師五十三旅剛轉過一個土塬,忽然傳來一陣排子槍響。一查問,才知有十幾個士兵想開小差,團長派人追索不及,就動起武來,一梭子彈掃射過去,11個兵當場打死9個。另外兩個極聰明,趁機朝地上一趴。派去的班長「驗屍」時,朝他們屁股上踢了幾腳,明知有兩個沒死,卻說:「死了倒好,穿這身黃皮,不死活受罪。」然後,敷衍塞責地回去交了差。
那個團副大隊長說:「大家不用怕,請大家來是完成一件特別任務。不久外邊要來人參觀,他們來了要問你們,你們就說自己是解放軍,被國軍抓了俘虜。可不許胡扯,說錯了就槍斃!」
過了三四個鐘頭,天漸漸黑下來,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呼呼叫。一個裝死的士兵抬起頭,聽聽周圍沒有動靜,知道隊伍已經走遠了,便慢慢從地上活動活動身子爬起來。剛要站立,忽聽對面有人輕聲喝問:「誰?」這兵嚇了一跳,「你、你是誰?」
彭德懷重新用力握了握兩人的手,說:「你們先回去,等我給主席和軍委的作戰報告草擬好了,去一縱看看部隊!」
熊向暉告訴他說,還在那裡背王超凡給他編的台詞。
劉少奇笑吟吟地接上話茬:「這樣好,胡宗南打不著主意啰。」他說著朝眾人掃視一遍。
這一仗關鍵在哪裡呢?當然是看能不能把董釗、劉戡9個旅堵住。大家放機關槍似的討論開了。彭德懷靜靜聽著。話都說完了,他站起來,伸出一個指頭:「抓一三五旅並不難,難的是拖住敵人主力!一是決不能讓他們同一三五旅會合,二是要速戰速決,不能拖延時間。否則,敵人增援上來,打不了一三五旅,我們還會腹背受敵。這個戰役思想一定給部隊講清楚。」他沉吟片刻,把張宗遜叫到旁邊,「你能把敵人9個旅堵上半天,我就贏了!」張宗遜皺皺眉頭,想了想,咬著牙表示:「堅決完成任務!」
劉百順老漢攙起兩個後生,立刻想到自家的三個「狗子」,便說:「娃兒,過去咱走錯了路,不說了。現如今,光明大道只有一條,投奔解放軍!」
王超凡無奈地表示只能如此。於是熊、王去找那個「旅長」,要他回憶回憶胡先生在西安的精神講話,體會體會什麼叫「被俘不屈」「寧死不投降」,拿齣戲台上看家本領,言行舉止合乎共產黨「旅長」的身份,尤其是態度要強硬、姓名職務不要自己講,不要有問必答,要用共產黨的語氣,把總裁叫作蔣介石,罵蔣是賣國賊,罵國民黨是「刮民黨」。話還沒交代完,那「旅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長官饒命,這差事我幹不了,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打死我也不敢!」
應該說,麥宗禹最初的指揮並沒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如果董釗和劉戡的九個旅中有一個旅靠近麥宗禹接應一下,命運之神會不會給這位代旅長一絲微笑也未可知。然而,在他和九個旅之間,始終堵著一道牢不可破的牆——解放軍第一縱隊獨一旅和三五八旅強有力的阻擊。這一點,麥宗禹在幾十年後仍喟嘆不止:「沒有想到啊,實在沒想到!」
三五八旅七一六團的二連五班,這天宿營在一個姓劉的老鄉家的窯洞里。劉家養了三個門板似的兒子。老大叫大狗,老二叫二狗,老三叫三狗。三年前,三個「狗子」全都當兵出了遠門,一去杳無音信。剩下老漢劉百順兩口子,身邊帶個未成年的閨女,守一群羊過日子。
read.99csw.com宗遜和廖漢生交換一下目光,高興地說好。當即決定,讓彭總去看看王尚榮的獨一旅。這時,恰巧王尚榮過來了。聽說彭總要去看部隊,王尚榮特別興奮,急忙給彭德懷敬了個禮,說:「老總,就是嘴啃牙咬,我們也把敵人拖住,讓胡宗南那小子哭天抹淚去吧!」
更傷腦筋的是記者採訪「戰俘營」。劉慶曾和王超凡精心設置了十個「戰俘管理處」,卻因人數不濟,「戰俘隊」才勉強湊了五個。沒有辦法,只好輪番調用,結果大出洋相。記者們拍照時,今天這個點上拍的俘虜,與明天另一個點上拍到的俘虜,居然都是一伙人。一看照片上熟悉的面孔,兩名金髮碧眼的英國女士覺得不對頭,遂開始發難。幾個偽裝「俘虜」經不住盤問,結結巴巴道出真相,而在場的王超凡想解釋一下,又驢唇不對馬嘴。胡宗南聽了彙報肺都氣炸了,破天荒地打了這位堂堂新聞處長一個耳光,並傳令槍斃那個多嘴多舌的「戰俘」。然而,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不少記者連延安是座空城的內幕也搞到了手……
在國民黨軍佔領第一線阻擊陣地后,張宗遜已從容指揮部隊交替撤到第二道阻擊陣地。此刻,敵我各佔一道山樑,前沿相持,距離最近處,不過三兩百米,藉著黃昏的餘光,雙方架在掩體上的機槍都看得清清楚楚。因為剛進入新陣地,且天色已晚,彼此都顯得較謹慎,不敢貿然出擊。於是,前沿出現短暫的寂靜。
毛澤東同一個牧羊老漢蹲在塬上聊了一會兒,回到窯洞已是高朋滿座。大家正哈哈笑著,在傳遞一包精裝「薛仁貴牌」香煙。主席進來了,煙自然而然傳到他手上。周恩來興緻勃勃地向毛澤東介紹:「這是彭老總犒勞大家的!」
對於漫長的歷史來說,胡宗南的破綻不過一瞬間的事。
接煙的工夫,毛澤東才看到彭德懷。他一手接煙,另一隻手伸過去讓彭德懷握:「老彭啊,打了勝仗怎麼不吭不哈的?」
中央決定在陝北不走,給了彭德懷莫大的鼓舞。這些天,他的心裏既有興奮也有幾分警戒。青化砭首戰告捷,在胡宗南鼻子底下打了個大勝仗,連日來走到哪裡都是一片歡呼聲,經驗呀、成績呀、軍事思想呀……哪怕一個小戰士,也能說得頭頭是道。可彭德懷一直皺著眉頭:「這是個不滿建制的旅,不要把成績誇大了,不要驕傲!」此話他在不同場合說了不下十次。他對敵我態勢太清楚了,毛澤東所說的「機會」,事實上都在胡宗南手中攥著。至關重要的是,胡宗南當下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
「打!」指揮員一聲令下,機槍、步槍、手榴彈先後響起來。國民黨部隊陣腳頓時大亂,他們置身在半山腰,無遮無攔,子彈和手榴彈從高處往下傾瀉,幾無招架之勢,敵人成片地倒下去,屍體在山坡上滾動著。僥倖活命的,哪敢再往上沖?個個抱頭鼠竄。
記者們的來臨和那一大堆金光晃眼的勳章,雖然是他早有所料的事,但真的面對仍有較強的衝擊力。在與董釗、劉戡文電交馳中,他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的激動和希冀,並請他們轉告前線諸位旅、團長,要記住總裁遠在千里之外那雙渴望的眼睛,努力作戰,一舉殲滅「共產黨軍隊主力」——這是胡宗南迫切心愿的焦點所在。他把自己單獨關在無孔不入的記者們沒法找到的某個地方,不許任何人(包括熊向暉在內)驚擾。光線幽暗的窯洞里,靜得能聽到繡花針落地。他就這樣像只河邊的鷺鷥,飢腸轆轆地耐著性子,霧中觀花、水底望月。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晌午整個山村都傳遍了,許多鄉親都趕來幫忙。說:「這是看解放軍的面子!要是看他三個兒子都當國民黨這點,就不幫他。」
此地離蟠龍不遠。不打仗時,鄉親們要辦點油鹽醬醋什麼的,就去蟠龍。那裡有幾家店鋪,交通便利。後來,蟠龍駐了國民黨軍,紀律很壞,老百姓再去時,動不動就得搜身挨打。尤其是女娃娃,讓國民黨兵撞上就胡來,輕者調戲調戲,重者拖上炕……劉百順的閨女才14歲多點兒,生得又不起眼,以為沒事,便不作防備。那天,劉老漢父女倆來到蟠龍,是想打聽當兵的三個「狗子」有沒有下落。結果,人家一問三不知。臨了,那些兵們放老漢走,卻留下閨女,說是要女娃娃幫他們燒水做飯什麼的,還付工錢。誰知這一留再無消息。劉老漢去探過幾次,那些官們、兵們全都斜著眼睛跟他打哈哈,沒有一句正經話。
薛急忙心領神會地湊上來,稱這個辦法好,並且進一步論證:「共產黨軍隊兵少,所以總是集中起來一股一股地吃我零散旅團;國軍兵多將廣,為什麼不用我所長克敵之短呢?」
3月29日晚,中共中央在清澗棗林溝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已經作出決定,接下來中共中央將分成兩套班子,由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代表中央,堅持在陝北指揮全國解放戰爭,而劉少奇、朱德和董必武三人,組成中央工作委員會,到華北找個地方落腳,完成中央委託的工作。
毛澤東忍不住笑了:「看來,我倒是一塊肥肉,走到哪裡都有蒼蠅飛過來。讓他們來好了!我相信,哪裡人民擁護我們,哪裡才有安全!陝北人民好,地勢也好,迴旋餘地大,我看安全是有保障的。」他說著說著心情沉重起來,「這個時候中央離開陝北,陝北人民、全國人民會怎麼想?長征以後,我們黨像是生了大病的孩子,是延安的小米、延河的水使我們恢復了元氣,使革命站穩了腳跟。前幾天離開延安時,一位老房東聽說我們要走,跑來問我:『延河的水甜不甜?延安的小米香不香?』我無言以對……要走,你們走,恩來和我留在陝北,給我們一個班!」
剛坐下來時,麥宗禹還有點負氣,說:「你們雖然打贏了,可我不佩服,你們根本不懂戰法,以多欺少,偷偷摸摸……」
這幾天,部隊像是過年一樣,哪個炊事班都有一點兒葷菜。中午,五連把幫助劉百順打窯的鄉親們都留下,炊事班多熬一鍋湯,軍民一塊兒吃了頓「團圓飯」。吃飯時,呂玉山四處找不見劉百順。直到天黑,還是不見老漢人影。忙活一天,新窯挖成了,呂玉山帶著全班戰士守在充滿新鮮黃土氣息的窯洞里,眼巴巴地等主人回來。
胡宗南做了個深呼吸,手中狼毫在硯台上輾轉反側。終於,他在信箋上寫下「霞翟吾愛」四個字。他突然鮮明地感覺到自己開始厭倦了「單身貴族」生活,決心跟戴雨農給他留下的葉霞翟結婚,而且趁熱打鐵,喜期就定在一個月後。
前線總算傳來一條令人欣慰的喜訊:苦戰多時的兩個整編軍九個旅,終於在黃昏前攻佔了「共產黨軍隊主力」一線陣地!而「共產黨軍隊主力」呢?是「全殲」還是「半殲」或者……恰在這些關鍵性字眼上,董、劉二人的戰報中,清一色含糊其辭。
此刻,胡宗南卻還在那裡得意,自從一、二縱隊在永坪鎮給他整二十九軍尾巴扎了一刀之後,他反倒覺得如釋重負了!雖然,挨打的整十二旅損失600多人,可畢竟抓住了共產黨軍隊主力!胡宗南斷定共產黨軍隊主力已轉移到靠近永坪的李家川、牡丹川地區,他咬牙切齒地決定,要徹底「掃蕩」牡丹川以北並摧毀共產黨的游擊根據地。他下令整一軍和整二十九軍向蟠龍西北方向推進,而一三五旅自瓦窯堡南下目的,就是想用10個旅的兵力將共產黨軍隊主力包起來一鍋煮,在瓦窯堡以南地區創造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捷」。

胡宗南長記性長出破綻,彭德懷捉戰機捉住馬腳

犧牲是必要的。否則,敵人怎麼會產生跟共產黨軍隊主力交鋒的錯覺?張宗遜和廖漢生一開始就要求部隊,拿出一副與敵人決戰的架勢,正兒八經同對方爭奪山頭,好像特別看重一寸一尺的得失。往往一個小山包,也要得而復失、失而復得,拉鋸似的折騰好幾個來回,雙方都付出很大代價,才肯放棄,轉移到下一個新的陣地。如此這般三番五次衝擊,三番五次的代價,交替掩護、節節抗擊,把敵人每天前進的尺度,緊緊控制在5到10里地的標準上,使得他們始終不能脫離蟠龍和瓦窯堡以西地區,因而羊馬河地區才好從容下手。
有熊向暉的這番導演,王超凡也大開其竅。他選了個聰明機靈的團副當大隊長,把抓來的老百姓好好訓了一通。原先這些老百姓都莫名其妙,以為被抓了壯丁,經過整整一下午的訓導,才恍然大悟。
「兄弟別怕,你也是剛才逃跑的吧?」
毛澤東他們昨天深夜趕到這裏,只睡了半宿覺,但精神都很好,一大早就從炕上爬起來,各自忙開了。毛澤東笑著對大家說:「我問過了,這裏地名叫個什麼『羊圪垯子』……地圖上找不著!」
這天晚上,麥宗禹被安排在一個土炕上,和王震、王恩茂同睡一鋪。幾小時前,雙方還在羊馬河畔廝殺,而現在,他們竟可以面對面地談笑自如、無拘無束,這不能不使麥宗禹感慨「共產黨人的偉大胸懷」。
任弼時主張,黨中央的安全就是戰略全局,還是遷到晉西北或太行山區比較穩妥。
李書茂說:「是啊,現在敵人比咱們還要聽彭總的話,完全按照彭總的計劃行動!」說完哈哈大笑。坐在電話機旁九-九-藏-書邊的幾個參謀也禁不住笑起來。笑聲傳遍了整個陣地,指戰員們群情振奮,將一夜來的疲倦一掃而光,仗也越打越有滋味。
中共中央軍委臨時碰頭會,這就算開始了。毛澤東吸著煙,很有滋味。陝北地圖,早被他看爛了,所以說話時並不影響對煙草的盡情陶醉。他說:「不用管他,他胡宗南大動,我們就大靜;他跑累了,我們就打他一下。集中優勢兵力,看準機會就干。我看,這個機會馬上又要來啰。老彭啊,你千萬莫錯過喲!」說到這裏,毛澤東頓了頓,走到劉少奇和朱德二人跟前,問:「打算幾時動身?」
兩個人立刻摸到對方的懷抱。這兵告訴難友,自己叫李雲康,是三連二等兵。對方自我介紹姓王,叫王小六,是六連上士班長。王小六和李雲康慶幸彼此有了伴,兩人都哭了,於是各自通報入伍年限和祖籍。一個當了五年多兵,一個還不到半年;一個是關中人士,一個家在河東。說著話,他們沿河谷往前摸。這時,他們儼然已是生死之交,好像這輩子誰也離不開誰。約摸走了半個鐘頭,忽聽路邊彷彿有人重重地嘆息。兩人一驚,立刻趴到地上,瞪大眼睛搜索半天,才發現十來步遠的地方,有一星煙火在一閃一閃……
正在西安家中小住的整二十七軍軍長周冕,也參加了盛文的這個會。此時,他氣壯如牛地站起來,說:「既然中共首腦機關都給打垮了,擴大一點戰績算個啥?不要脫褲子放屁,多事!」姓周的這一炮放得大家灰心喪氣。過了好一會兒,綏署第一處處長劉慶曾才慢悠悠地建議,搞一個「戰績陳列室」。順著他的話把兒,新聞處處長王超凡也別出心裁,要求設立若干個「戰俘管理處」。最後焦點落在錢上。因為倉促,劉慶曾和王超凡誰也說不出具體數目,商量老半天,還是趙龍文大包大攬表示實報實銷,併當面讓胡宗南點頭,才算完事。
隊伍出發后,麥宗禹莫名其妙地老感到心慌。他問參謀主任朱祖舒:「以我們一個旅的兵力,萬一碰上共產黨軍隊主力,該能夠抵擋一陣子吧?」
這句話暗含譏諷,卻天衣無縫。董釗在既往作戰中某些不光彩的細節,經這一戳,隱隱作痛。他再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親臨所屬的五個旅前線,分外盡心地督戰,努力不讓小辮子給劉戡抓。
信寫完了,胡宗南仍了無倦意。這次專門從「前線」趕回西安,是參謀長盛文的安排。按照國防部和司徒雷登特使的電令,龐大的中外記者團幾天內就要抵達,接待工作事關大局,他覺得有許多細節要親自交代方可踏實。比方說王超凡找來的那個湖南籍戲子,都說萬無一失,他叫去只問了幾句話,就露出馬腳。那人一口國民黨腔調,根本不像共產黨,更不用說冒充共產黨的旅長。胡宗南越想越生氣,心裏憤憤地罵道:「這群不中用的東西!」大概正因為如此,盛文在西安召集長官部處長以上的人開緊急會議,專題部署記者團的接待事宜,胡才下決心丟開手頭一大堆軍務,親自趕來過問一下。
夜已很深,五班戰士誰也睡不著。大家趴在炕上越琢磨越離譜。有的說,是不是上級首長派老劉頭到蟠龍幫咱們偵察敵情去了?也有的說,打下蟠龍一定要幫老劉頭找回閨女。還有人說,胡宗南這回怕是長記性了,蟠龍肯定不好打。最後,話題聊到彭德懷身上。李柱瓮聲瓮氣地問大家:「你們猜猜,彭老總這會兒睡沒睡?在忙乎個啥?」一時,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可就是沒人想到,彭德懷正對著毛澤東剛發來的一封電報生悶氣哩!
突然,解放軍陣地上有隻小廣播喊了起來:「國軍弟兄們,我原是五十三旅一五七團一營三連上士班長,我叫李雲康。我現在投奔解放軍了!解放軍隊伍真好哇,官長和士兵像親兄弟一樣,官長從不打罵士兵,吃在一口鍋里,穿的用的啥都一模一樣……」
喊話的陣地是三五八旅七一六團五連的。李雲康和王小六這兩個國民黨逃兵,現在已是五連戰士了。不久前那個夜晚,他們僥倖死裡逃生,在野地里遇到一個老漢,此人即是劉百順。當時李、王二人想,前前後後不是國民黨軍就是解放軍,撞到哪一撥都沒有好果子吃,便雙雙跪在老漢跟前,苦苦哀求:「大爺,咱倆都是外鄉人,此地人生地不熟,救救咱吧……」
毛澤東連連擺手:「這幾天最辛苦的是你……」大家目光隨著毛澤東轉動。往往總是這樣,只要毛澤東一出現,滿屋子立刻就有了聚焦點。
授了這麼多晃眼的勳章,又有一大堆現成的吹鼓手,千載難逢的機會,胡宗南當然不會錯過。他幾乎未假思索,即命盛文主持一個閱兵典禮。地點就選在延安機場。之後,在原來的邊區政府禮堂搞一次新聞發布活動,詳細講講佔領延安的作戰經過,並答記者問。而胡本人則以戰事緊張為借口,置身事外,只答應安排適當時間,個別接見記者團領隊沈昌煥和《大公報》記者周榆瑞。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個極為高貴的接見剛拉開序幕時,收音機里卻突然蹦出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新華社陝北前線17日急電——西北人民解放軍集中主力一部,於14日10時至下午6時,經8小時激烈戰鬥,將蔣胡軍十五師一三五旅全部6000餘人殲滅于瓦窯堡南20里之羊馬河,生俘代旅長麥宗禹……」
來幫忙的老鄉手裡都不空著,最不濟也拎幾個窩頭,那是帶給五班的慰問品。部隊剛住下那些日子,見天都有一撥一撥群眾趕來慰問,差不多傾其所有,牽羊抱雞、挎著雞蛋筐,還有鞋墊、棉布希么的。戰士們怎麼推辭也不管用,陝北老鄉倔得很,送來就得收下,要誰家不要誰家,誰家拿得多誰家拿得少,都要比著。他們有他們的道理,「咱們隊伍講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我知道,可我們老百姓也不是白給了你們,你們來了,老百姓種地打糧食,羊啊雞啊啥都有了。你們不收下,國民黨來了,全都搶了去,我們又不情願」。有的人拉來拉去眼淚都拉出來了。
「戰俘營」當然不能少了女性,於是一些被抓來的婦女,強行剪成「耳刀毛」。還有一些國民黨兵也奉命「委屈幾天」,摻和到「俘虜」行列,以彌補人數不足。
劉百順的老伴急瘋了,不久后,從崖上跌下來,屍首過兩天才叫人發現。劉百順一萬個後悔,心灰意冷,窯都快塌了,也不管,傻子似的日夜在野地里遊走。這可就委屈了窯洞邊土坷垃圈住的那群羊,一隻一隻精瘦如狼,餓得咩咩叫。五班戰士讓劉百順硬拉到窯里住下了。老漢有老漢的道理,他的三個「狗子」當的是國民黨兵,說是有「邪氣」盈門。老漢要解放軍上門幫他「沖沖晦氣」。排長對五班長呂玉山說:「這是個特殊任務,要想法給老漢送點溫暖……」
胡宗南一聽,大為光火:「真是越忙越亂!誰讓他們這時候來湊熱鬧?」但這件事幾天前熊向暉已向他稟報過。秉承蔣介石「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旨意,胡是無論如何不能推拒的。何況,整個來訪事宜都由國防部一手操辦,利害得失,熊向暉陳述得一清二楚。那時候還沒有青化砭這件不愉快的事,胡宗南答應得很乾脆,不但答應下來,還偕同熊向暉對負責接待準備工作的王超凡面授機宜,要他物色一個在「戰時幹部訓練第四團」受過訓練、而且會演戲的湖南人,冒充被俘的共產黨軍隊旅長。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李紀雲被俘,共產黨軍隊主力仍找不著,胡宗南哪有心思跟記者周旋呢?
你滾你的筒,我推我的磨,彭德懷就這樣一連數日盤腿坐在土炕上,對著一幅破舊的陝北地圖,靜觀雲聚雲散。他像個高超的魔術師,而胡宗南幾十萬兵馬猶如一桶「稀湯」。他總是不停地攪動,讓胡宗南不由自主地翻騰,然後他便捉住「馬腳」。
這些「俘虜」有的被指定為「三五八旅」的,有的定為「三五九旅」或是「教導旅」的。敵軍隊長關照得相當細緻:「都給我記清楚了,你們的旅長是羅亞平,是在金盆灣被國軍打死的。你們全旅已經被殲滅了,要是問起連、排長的名字,那就……隨便謅一個吧!」
「絕對不能讓敵人知道我軍的作戰意圖!」張宗遜跟幾個旅、團長們說,「你們都給我想想辦法,把戰士們發動起來,閉著眼睛放槍是不行的!」
麥宗禹傳令:第四〇五團佔領三郎岔以北的河川東山,掩護旅主力向蟠龍攻擊前進,待旅主力通過後,即迅速脫離戰場,當本旅的後衛,跟著旅本隊前進;第四〇四團用一個營的兵力,佔領三郎岔以北的河川西山,特別是控制各制高點,鞏固和加強現有陣地;自己立足的西山半山坡上,就是旅指揮所。警衛、勤務分隊全都圍繞自己展開工作。通信連迅速架設電台,與延安指揮所取得聯繫,報告情況;化學炮連立即選擇陣地用炮,阻擊共產黨軍隊對四〇五團的衝擊……可解放軍部隊勢如破竹,能擋得住嗎?擔任主攻的教導旅一團三營,還沒等敵人把炮架打開進行駐鋤,就已衝到面前。看到熟悉的部屬們在自己眼皮底下一一舉起雙手,麥宗禹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朱祖舒不明其意,便隨口答道:「共產黨軍隊主力不就那麼幾萬人嗎?論裝備,他們差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