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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進攻 第十九章 收「兩延」破清澗

第三篇 進攻

第十九章 收「兩延」破清澗

聽到「人民」二字,劉子奇情動於衷。你是軍人,可你也是人民一分子!他讀過很多書,道理沒有不懂的。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兩個黨放在桌面上一比較,劉子奇開了竅。那個黃正誠死抱著胡宗南不放,後來聽說給槍斃了。而共產黨奉行的是革命,第一是「人民」,第二才是「隊伍」。正如彭德懷所說,當個師長、旅長並不是說地位就高了,在人民隊伍里,只要你革命,你要幹什麼都行,你要當總司令都可以。
總之,黃龍山區一團亂麻,在胡宗南心頭簡直不知該擺放到什麼位置。現實情況是,董釗如驚弓之鳥,劉戡不真不假的心思用在清澗方向。過去,胡軍上下都口口聲聲要尋找共產黨軍隊主力;如今,共產黨軍隊在他們心目中,「最好別碰上」。這種局面使王震和王世泰基本上沒有什麼後顧之憂。兩人在沙盤上一拍即合,對攻打宜川充滿信心。行動的日子定在10月15日。四天之後,二、四兩個縱隊突然逼近宜川城,三五九旅主力包圍鉗制城北老虎山、虎頭山,另抽七團配屬獨四旅負責攻打位於城西南的主陣地七郎山。四縱則派警一旅重點奪取城東南的鳳翅山。
事實果真如此,當時這座兩萬人口的陝北縣城,已經「有戶無口,無民可安」,滿城空街凈巷,更談不上集市或是買賣,一片樹倒猢猻散的冷清。若要招財就得進口,廖昂懂得這個簡單道理,便在把城外居民引回城裡的工作上大做文章。先是派部隊四處張貼標語、告示,以綏署的牌子,大力鼓吹什麼「按戶慰問、計口救濟」,「交易暫不徵稅」「分得田地繼續有效」等,接著,乾脆出動人馬拉拉扯扯,進城也得進,不進也得進。
劉子奇似乎完全成了個自由人。彭德懷沒有給他施加任何壓力,只說,你認為共產黨好,我們一起干;你認為共產黨不好,我把你送回去。劉子奇權衡再三,同意一起干。彭德懷讓他給西安的家眷寫封信,報個平安,並說「隨便你派什麼人送去」。
然而,廖昂想錯了。胡宗南壓根兒就沒把廖的進退問題擺上議事日程。他正坐在延安興緻勃勃地垂釣。在他心目中,陝北是個巨大的池塘,而清澗不過是下鉤的點,自以為久經沙場的黃埔門人廖昂,實際上竟是一截不折不扣的蚯蚓肉!這無論如何是廖昂接受不了的事實。面對胡宗南千篇一律的那幾行複電——「加強工事,準備殲滅來犯之敵,並繼續查明情況具報」,廖昂心灰至極。
賀龍親自武裝齊整地站在籌糧工作隊面前作動員。他蹺起綁腿,在布鞋底上磕掉煙灰,神情嚴肅:「有人說,不就是搞點糧食嘛!糧食,大問題呀!哪個給我搞到糧食,我給他記大功!野戰軍主力的同志們在那裡餓著肚皮打仗,包穀稈稈都吃不上哩,毛主席也餓肚子!了得喲!」這些調糧幹部大多來自河東各分區,像崞縣、靜樂這些地方,近年風調雨順,又沒打什麼大仗,公倉私倉都有幾粒存糧,最不濟肚子也能搞得飽。聽了陝北戰場上種種糧荒的困境,特別是聽了中央機關和毛主席都餓肚子的消息,個個很有觸動。

彭德懷對劉子奇坦言去留,賀老總主大局面一升半斗

隊伍一出發,幾天就見到成效。到收糧的日子,黃河水碼頭上運糧隊伍一支比一支有聲勢,牲口馱子一片驢鈴叮噹:肩挑背扛的人們唱著歌子、叫著號子,氣氛很不一般。這些動人的情景,同金燦燦的玉米粒、小米粒,同紅團團、白生生的高粱米,同圓鼓鼓的大紅豆,同肥嘟嘟的大南瓜,一起轉運到陝北前線及毛澤東的餐桌上,便成就了一個不朽的話題。
「壽山,你說說這麼多年來鬥爭的情況好不好?」見趙壽山出神地望著窗外,毛澤東小聲提醒道。趙壽山抽回思緒,沉重地嘆息一聲:「主席,是組織同志們救了我。壽山何德何能,這麼多年能踏著兩道門檻沒有惹出殺身之禍!若不是黨的關懷和經常的指示,別說一個壽山,十個怕也沒了!」接著,趙壽山還談到保全性命的一些其他方面原因,比方說三十八軍武力的存在,特別是該軍長期的歷史關係,內部團結,有戰鬥力。當然還有趙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及在社會上建立起來的良好輿論,把可能團結的人都團結起來,其中包括蔣管區一些所謂社會賢達,使他們人前人後多說好話不說壞話。這樣,便有了一個較好的私人關係基礎等。毛澤東的傾聽亦是高質量的,不時讓趙將某段話重複一遍,並插|進自己的點睛妙語。談話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凌晨4點。
這就是彭德懷。他的嚴格總是從自己開始。所以,他的紀律猶如銅牆鐵壁,嚴絲密縫,又像泰山一樣壓得住陣腳。餓肚子餓到要人性命的情況下,說打仗是打「政治」,歸根到底還是打「紀律」。在沙家店戰役總結會上,彭德懷就少數戰士動不動對老鄉耍態度、強行牽老百姓毛驢這件事,憤恨地拍了桌子。
彭德懷壓下火氣,立即帶上副參謀長王政柱和幾名參謀、警衛人員,一頭扎到三五八旅指揮所,把黃新廷和余秋里叫上,直奔前沿塹壕。黃、餘二人嚇得左遮右擋,生怕流彈傷著彭老總。彭德懷可不管這些,伸手推開擋在面前的人,自顧自趴在前沿工事上觀察敵情。好一會兒,心中有了底,一回指揮所就重新調整部署,組織攻擊火力,再打,到第二天上午,終於打下了耙子山。然而,三五八旅元氣大傷,連七一六團團長儲漢元都犧牲了!戰後,彭德懷再次來到耙子山,感慨萬端地說:「也虧了三五八旅啊,像這樣堅固的工事,憑我們這個裝備,若不是革命隊伍,任何隊伍都拿不下來!」

毛澤東晤談歸來燕戲說聊齋,彭德懷訓斥階下囚痛陳冤孽

大概就在胡宗南穩坐釣魚台對付整七十六師種種真假莫辨的呼救時,彭德懷給中央軍委和賀龍拍發了這樣一份電報:
趙壽山是楊虎城的部將,先後擔任過十七師師長和三十八軍軍長。紅軍時代起,趙就暗戀共產黨,「凡能有助於紅軍之處,無不悉力以赴」,曾為紅軍購買150多輛大車的糧食,幫助渡過難關。1937年春節過後,他還把自己一雙兒女也送往延安學習。到抗戰期間,蔣介石「攘外安內」政策出台,更堅定了趙壽山親共傾向。「西安事變」中,趙堅決主張不放蔣介石,為這事彭德懷苦口婆心做了三天說服工作。那時,趙部駐三原,與中共將領彭德懷、任弼時、賀龍、左權、楊尚昆、陸定一、王稼祥等人「朝夕往還」。後來,趙部移防晉東南,在中條山抗日三年,得了個「中條一柱」的美名。就憑這一點,老蔣也不會輕易放過趙。又是抽他的部下「受訓」、進「勞動營」,又是派特務盯梢或者搞閃電式調遣,折騰到1942年,趙壽山乾脆扔掉「前途渺茫」的國民黨,秘密加入共產黨,成為置身敵營的一名共產主義戰士。
一個多月前,賀龍在小河村會議上有句口頭禪:打了大勝仗,我請大家喝小米稀飯!那時候,所謂「大勝仗」,只是一種預設。這個預設是以不在陝北打大仗為前提的,其原因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糧食問題。
的確,審時度勢的胡宗南,再次決定收縮羽翼,對陝北戰勢取以守為攻的態度。在延安以北廣大腹地之中,他只固守綏德、清澗、瓦窯堡三個支撐點,作為延安的屏障。大批主力部隊通通龜縮到延安或者更加靠近西安的關中地區整補。這樣,不僅對陝北仍可維持獅子大開口的架勢,重要的是,西安的後方安全有了可靠保證。想不到如此萬全之策,竟不被一些高級僚屬所看重。
廖昂張著嘴巴,的確似懂非懂。這時,警衛員跑來報告,說炊事班優待俘虜的麵條做好了。彭德懷朝廖昂看一眼,說:「廖師長要是餓了,我們就開飯!」廖不置可否地連聲喏喏。彭德懷即讓警衛員把麵條端上來。這是一盆光面,粉粗,擀得也馬虎,清湯白水,一絲油星也見不著,又沒https://read.99csw•com有菜。彭德懷操起勺子就往碗里打麵條,而廖昂卻站在一邊吃驚地瞪大眼睛。他猶豫好一會兒,說:「早就聽說彭總司令生活儉樸,萬沒想到是這麼清苦,鄙人敬佩之至!」
地圖上,陳、謝兵團那個大箭頭已由晉南、豫北交界處南越黃河,直插豫西,威逼潼關。西安的危機顯而易見。那麼,痛失三十六師再加上後院起火,胡宗南你的定力是否經得住新鮮傷口撒上一把胡椒面呢?彭德懷一向不輕視胡宗南,但也從不把這個對手看得太重,他知道楊七郎脖頸底下那塊肉和阿喀琉斯的腳踵,知道胡宗南此時此刻的六神無主。沙家店戰役之後,種種跡象表明胡軍在陝北有點心猿意馬的意思,但偵察情報需要消化,每當這種時候,彭德懷就得像嚼豆麵糊糊那樣,把胡宗南的心思揉碎了細細地咂摸。
二縱一向被譽為「飛毛腿」,而王震對於深入敵後獨立作戰的組織指揮又從不含糊。於是,當即以獨四旅為右縱隊,三五九旅為左縱隊,從南泥灣一鼓作氣飛流直下,首先攻克了國民黨在黃龍設立治局的所在地——石堡。與此同時,王世泰所率第四縱隊,也把白水拿下來了。兩個縱隊遂會師于石堡東南。繼而,「二王」協力一動,韓城不攻自破。韓城這地方依山傍水,本身就富得要命,加之又是黃河西岸的渡口要津,晉陝兩省貿易集散,更使它倉儲富足,肥得流油。兩個縱隊部隊結結實實補充了一下。特別是得到6門野炮和800餘發炮彈,讓王震精神大振,拍著胸脯要打屁股後面的宜川。
這滋味,胡宗南門下那些吃糧當兵的官老爺哪能體會得到?即便像10月6日清澗城防空前吃緊、城南陣地一部被解放軍突破、廖昂大喊「糧彈告罄,如不早派援兵馳援,將陷於糧盡彈絕之地」時,事實上也未必就真的「糧盡彈絕」了。時任整七十六師少將參謀長的劉學超先生,幾十年後撰文就明白無誤地承認這一點。胡宗南想必對此也很有底數,所以,任憑廖昂喊破嗓子,他始終是那句套話:「著再詳查具報」,根本不提「馳援」二字,非得等到廖昂和劉學超含沙射影地援引司馬公「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守,不能守則走,既不能戰,又不能守,又不能走,唯死與降耳」那幾句名言,才稍稍改變態度,複電:「已飭劉戡軍長率五個旅來援……」最後,胡宗南的飛機在清澗空投的既不是糧也不是彈,卻是30億元簇新的法幣!
廖昂一遍一遍地昭告部屬亦昭告自己:「再怎麼說也不能放下武器!」接著命令作戰參謀用報話機與延安指揮所明話聯絡。他一分一秒地熬著,總算得到援軍先頭部隊接近清澗西南高地的消息,甚至連聯絡號音都有了,可是,望穿秋水、想斷柔腸,終究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入夜,被管制燈火的清澗,宛若一個巨大的鐵盒子漸漸沉入水底,廖昂脫下皮大衣,換上士兵服,繼而將胡宗南空投的30億元法幣一張一張投入火中……
令二縱由甘(泉)、富(縣)、洛(川)一線節節擊敵,漸與王世泰的四縱合為一股,出擊延安以南的黃龍山區,發動黃龍戰役。
攻城陣勢一擺開,王震的牛脾氣又上來了。他跑到一線團指揮所,把帽子一扔,從戰士手中奪過一挺輕機槍,打雷一般吼著就往上沖。團長蘇宏道一看這情形魂都嚇掉了,撲過去把王震一把抱住:「司令員,這不行啊……」說著「不行」,部隊已經全線出擊,無聲的命令鼓舞著每一個戰士和基層指揮員,那股銳氣勢不可擋。指導員連德合沒衝出去多遠就讓敵炮火炸斷一條腿。他在血泊中喘了口氣,立刻爬起來單腿跳躍。那是60度的斜坡啊,他居然就憑著一條腿連跳帶爬往上攀登,沖在隊伍中間。戰鬥打得十分殘酷,最後就是這位單腿指導員,指揮著全連僅剩的兩個班衝上了七郎山。
前東原村的歡笑一直持續到中午12點,炊事班給每人端上一碗小米湯。是「湯」不是「粥」。大家低頭,從海碗里照見自己的影子,情不自禁想起一個人。這人便是賀龍。
彭德懷無疑是這方面的高手。但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取這大的宿命中「必然」二字而已。就當時的情況而言,許多較大規模的軍事舉措,實際上都是讓一個平平淡淡的東西牽著鼻子走,這「東西」就是糧食。所以,在彭德懷的心目中,賀龍仍舊是西北戰場總指揮,到1954年他接見電影《沙家店》劇組的主創人員時,還鄭重強調,寫西北戰場,要「加強描寫賀龍同志」。他還念念不忘沙家店戰役之後,從河東弄來的十萬石糧食。據說為了這點糧食,賀龍親自指揮護糧隊同閻錫山的「響馬」打了好幾仗,連延安大學轉移到臨縣的師生都上陣籌糧設站,參加搬運。好不容易才把糧食轉手交到河西,任弼時接著運。他是受毛澤東之託擔此重任的。陝北不比晉西,任弼時只好給個政策:運糧者可以吃糧。到黃河邊背1斗半糧食,回來交半斗給公家就可以了。這才從清澗、延川、吳堡等渡口,拉出一條糧道。戰士們得到這一斗半小米,真是下不了口啊!
毛澤東走過去抓住有點踉蹌的趙壽山,喊了聲「同志」,說:「大家這麼多年對你都非常操心,今天你終於勝利地回來了!」又說:「多年來身在虎口,安之如夷,其故安在乎?今天我們好好談談!」趙壽山使勁點頭,也說:「要談,要談,我憋了一肚子話啊!」他比毛澤東小一歲,出生於陝西戶縣北鄉定舟村一戶貧苦農民家庭,16歲在陝西陸軍測量學校踏人戎途,后投效到馮玉祥的陸軍第十六混成旅,從上尉參謀兼教導團學兵團地形教官,一步步干到楊虎城手下的教導隊隊長、教導營營長。北伐時,楊為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第十軍軍長,趙升為補充團團長,繼升旅長、漢中綏靖司令及十七師師長和三十八軍軍長。1944年春,蔣介石一紙命令,迫使趙忍痛別離了自己辛辛苦苦一手撫育起來的三十八軍,而到蔣的嫡系第三集團軍,當個空頭總司令。兩年後,蔣又以趙意欲出國考察水利為由,將這個「空頭司令」的烏紗帽抹掉。正好,趙壽山趁此機會,于重重封鎖之中,轉道奔向了解放區。
第二天晚上,毛澤東又找趙壽山談工作問題。毛笑著對趙說:「你很受歡迎,彭、賀都是爭著向我要人,我都沒答應啰。我要同你商量一下子,兩個崗位隨便你揀,你願意在後方,就給賀當副手;願意在前方,就給彭當副手。」
日子眨眼9月過半。早起行軍,哈口氣可以看得清了,路邊的草葉上也已見出白霜。王震皺起眉頭,想起彭老總軍用地圖上貼著河西由北向南那個又粗又長的箭頭,心中不免一陣發緊。這是一個歷史的潮頭,全國解放戰爭的形勢正在發生著根本性變化。陳、謝兵團在豫西的出色表現,已使西安大感不「安」,不用說胡宗南,連蔣介石的神經也吃不住了!西北這塊地盤是老蔣的心頭肉啊,他怎能坐視不管!從總部的敵情通報中,王震已獲悉蔣介石日前直飛西安,親自坐鎮「研究如何制勝匪軍的方法」。這說明中共中央軍委的戰略決策,真正戳到敵人的要害。那麼,眼下二、四縱隊如何在黃龍地區撕開口子,撕痛他,撕得胡蔣鮮血淋漓,是擺在王震面前刻不容緩的使命。
那是讓一野老同志們終身忘不了的情節,彭總鐵青著臉,兩手背著吼道:「山裡沒得樹,那是死山;水裡沒得魚,那是死水。不要覺得打個把勝仗你就了不得了,沒有人民群眾支持和關懷,你25000人能抗得住23萬強敵?哪一個要是講他能做得到,那我就來告訴你:放屁!吹大牛!莫聽他的,他是個瘋子!我們中間就有那麼些同志,不曉得天高地厚,把自己成績看得比天還大,看別人的優點比豆子還要小。而別人缺點到他眼裡卻比天還穴。這種人,腦子裡有個公式,成績是自己的,缺點是別個的。read.99csw.com打了勝仗,站在別人面前耀武揚威;打了敗仗,把別人推出來做替死鬼……不是我彭德懷言重了,我們中間確有這樣的角色哩!」
廖昂安民乏術,索性放開手腳,也不演戲了,一門心思將清澗城防整到鋼牙利齒的程度,並且興之所至,把「固若金湯」幾個字寫成斗大的橫幅懸挂出來。什麼「按戶慰問、計口救濟」,有那個錢還不如到西安來購些火腿、罐頭魚和香腸等一應美食,給守城官兵自己油油嘴巴!在廖昂來說,僅僅靠一個師部、一個旅部和一個尚欠著一個團的旅這麼點兒兵力,要想做到「固若金湯」,就只能如此了。彭德懷領著三個縱隊司令員、政委實地勘察了一遍,也不得不暗暗點頭。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他攻城的信心。當時,一、三、六縱隊大部分部隊都在文安驛、金沙鎮一帶休整了十多天,兵員、武器、彈藥補充方面都還可以,提起攻打清澗,幹部、戰士全都氣壯壯的,彭德懷除了擔心攻城火器不足同時又缺乏經驗之外,總體決心毫不含糊。看完地形,他摘下望遠鏡,一邊往山下走一邊對幾位縱隊領導說:「大家努把力,好好打,打下清澗,我請大家吃肉!」
趙答:「請主席決定,我沒有意見。」
彭德懷撥開他的煙,緩了緩口氣:「我聽說你還很委屈,還不服輸,是不是啊?哼!真是長居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你只知你們有幾十萬部隊,裝備精良,而我們只有幾萬人。可你知道嗎,我們這幾萬人同150萬陝北人民是血肉相連的。150萬啊!他們個個都是戰鬥員,這個兵力優勢只怕你們沒法子比喲!陝北的哪個山頭、哪條河川、哪個城鎮和鄉村,沒有我們的民兵監視哨?你們拉一下槍栓,我們都一清二楚。你們是么子?是不義之師!是聾子是瞎子,是沒有腦殼的人。所以,我們必勝,你們必敗,道理就這麼子簡單,我們打的是人民戰爭……諒你也搞不懂!」
其四,不要以為曾當過陝甘兩省政府秘書長,在西北有人望,蔣會念舊而打消嫉恨。沒有的事,蔣照樣可以恨得渾身打戰……

掠四庫廖昂安民乏術說死與降,拒小灶彭總治軍有方論魚與水

其實,胡宗南根本不把廖昂的感覺放在心上。此時此刻,他目光盯得最緊的,是彭德懷。根據陸、空偵察,清澗周圍共產黨軍隊數得著名目的番號,不過有個「一縱」而已,「三縱」部隊那時還在延長和延川沒來得及收攏,至於剛成立起來的第六縱隊,胡宗南在很長時間內還摸不清頭緒。所以,彭德懷將一、三、六共三個縱隊兵臨城下時,胡還在那裡執著地施行他的「釣魚戰術」,口口聲聲要等待共產黨軍隊主力「咬鉤」。二、四兩個縱隊已遠走晉南,共產黨軍隊哪還有什麼「主力」?
這在咽小米糠、槐樹葉和嚼黑豆錢錢的條件下,實在是個不小的誘惑。大家一塊吃肉的記憶,還要追溯到剛打完沙家店之後那次總結會。那是毛澤東、周恩來和任弼時親臨會場,總部使出吃奶的力氣,把所有家底都搭上,才勉強張羅了一頓酒肉,以至於吃得大家個個經久難忘。
正在延安大喘氣的董釗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了,立率整一師、九十師、二十七師四十七旅大張旗鼓趕來增援。王震和王世泰下令部隊扛起宜川城頭的紅旗,押著國民黨中將指揮官許用修、少將縣長徐沛和新九旅二十七團上校團長彭友明等一干俘虜撤出戰鬥。遵照中央軍委指示,兩個縱隊全部東渡黃河,保存實力。四縱轉移到固臨地區,二縱由吉縣轉移至運城。
賀炳炎當即追著彭德懷不放:「老總你可得說話算話,別吹牛!」
杜斌丞就是太不明白蔣介石那個世界了。當初趙看出蔣對杜的痛恨,曾力勸杜離開西安,丟掉腦子裡的「四架冰山」:
清澗是座山窩裡的小城,北依九里山,西南有筆架山。這支「筆架」從城外一直伸進城內,種種說法由此衍生開來,熏得小城頗有些詩文相傳的味道。
廖昂對此情投意合。他雖說是個軍人,卻生性儒雅,喜歡讀點典籍,更喜歡藏書。聽說清澗有個綽號叫黃翰林的清末秀才,私家藏書豐厚得很,尤其是古籍,許多絕版線裝本價值連城。廖昂毫不客氣地鑽進黃秀才的書齋,一「校點」就是幾個月,結果把一套保存完好的四庫全書「校」到了自己名下。
其一,不要以為有本家杜聿明說話,就可安然無恙。事實上蔣要捕人,杜聿明連屁也不敢放;
本來,沙家店戰役之後,胡對整二十九軍和整一軍這兩張王牌就打得十分謹慎。經過反覆斟酌及和老蔣密謀,好不容易把兩部收縮到延安。接下來的如意算盤是,讓劉戡整二十九軍控制延安佔領區,堵我西野部隊南下去路;而董釗整一軍則南下關中,以對付陳、謝兵團可能突破潼關、給延安顏色看。南拳北腿已是力不從心,沒曾想彭德懷竟又讓王震揪著董釗的尾巴緊追不捨,連連招架不迭,一直轉到清澗才算稍稍擺脫。正要抬腳南下,忽又傳來一六七旅五〇〇團在曲思教地區中埋伏的消息。這個埋伏中得可不輕,陣亡士兵百余名,被俘80多人,更重要的是有21輛汽車、5輛坦克不翼而飛。
用大兵團作戰的眼光來看,黃龍戰役很有點大穿插大迂迴的味道。這使胡宗南舉止失措,思想準備不足。事實上,彭德懷只希望王震將部隊攥成一個拳頭,繞過延安,鑽到胡宗南的深處,在那裡翻江倒海,鬧他個一佛出世、五佛升天,然後,他在外線好做文章。這任務頗合王震的口味。與當年南下支隊長驅中原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命令一下,王震就指揮已在關中的四縱由白水北上黃龍。與此同時,二縱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延安,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大勞山。接著,一頭扎進故地南泥灣,準備在那裡好好滿足一下肚子,養精蓄銳。下一步兩個縱隊的好戲就不難唱了,一南一北唱念做打動作起來,胡宗南非喝迷魂湯不可。只要胡作出共產黨軍隊西野主力意欲南進的判斷,就不由得他不傾其全部注意。這樣一來,彭德懷的另外三個縱隊就可在延安以北放膽子吃了!
毛澤東寄希望于賀龍。讓賀龍以陝甘寧晉綏聯防軍司令員的身份統一指揮後方,包含著毛澤東無比精細的苦心。
沒有人再鼓掌,大家都在想彭德懷的話。關於爭取群眾支持的問題,彭已三令五申。這年4月1日,還專門和野戰軍副政委習仲勛、政治部主任徐立清聯名給各部隊發電報,強調軍民關係,要求檢查紀律,「每一伙食單位要有紀律檢查組,每班要有紀律檢查員。連首長每日須有簡短紀律生活講評,營首長三至五天,團首長七至十天,旅首長半月須有一次講評,堅決貫徹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要求「各連隊每到一地,召開軍民聯歡會,進行社會調查,軍政首長、特別是政治機關要找地方幹部談話」。對那些「將引起人民怨恨我軍」的「利用群眾逃跑及堅壁清野,將雞鴨豬羊殺光,翻箱倒櫃,挖窖,牽牛趕驢,打人罵人,亂拉嚮導,吃糧用草不打條子,吃菜燒柴不給錢」等現象,採取斷然的處罰措施……
彭德懷由內線轉向外線、內外線配合主動向胡軍地盤出擊的決心,如長風出峽,呼呼有聲。中央軍委根據西北野戰軍戰略進攻的要求,將原屬陝甘寧晉綏聯防軍的警備第一旅、第二旅和騎兵第六師,組建成立了西北野戰軍第四縱隊,司令員王世泰,政委張仲良,閻揆要擔任副司令兼參謀長。
這話刺|激了彭德懷。他把碗往桌上一頓:「怎麼,這樣的飯還算清苦?兵連禍結,你知道陝北父老鄉親都吃么子?他們連小米、包穀面也吃不上!一年到頭靠榆樹葉子面、黑豆糊糊填肚子。我們跟你們不同,我們是人民的軍隊,人民是我們的娘老子,我們理當同他們同甘共苦。今天我彭德懷吃這碗白麵條,已經是高高在上了,是特殊待遇啰!你們這些達官顯貴,騎在人民頭上,吃的是山珍海味,哪裡九*九*藏*書管得著老百姓的死活,連個粗茶淡飯都難以下咽,這說明你們國民黨腐敗到了么子程度。你們註定要被人民打倒!」
遺憾的是,杜斌丞就是參不透這點玄機,堅持不離開西安,代買好機票也不走,氣得趙壽山罵道:「你不走,那就只有等死。不過你死也要死得強硬一點,不要丟人,日後我回來給你立碑獻花圈!」果然,杜在胡宗南進攻延安時人頭落地。相比之下,老蔣對趙壽山要客氣得多,雖說特務監視從未間斷,但趙做出真得要出國考察的姿態時,蔣主動約趙吃飯,並在飯後的談話中,把趙大大獎勵一番,表示對過去未能早日提拔負有責任,待趙赴美考察回國后將有國家最重要的任務令趙承擔。然而,趙壽山的腦子夠用,根本沒把蔣介石口頭諾言當回事。說來說去,這都是趙對蔣的世界悟明白了啊!
當然,王震的苦勞還不僅限於此。南泥灣可是老三五九旅手中的「小江南」啊,彭德懷把部隊支到這裏,用意極為豐富。別的不說,全軍吃糧緊張的狀況,多少會緩解一陣子。但這種秘而不宣的期望值,很快被無情的現實打掉了。胡軍留給王震的南泥灣以及所有老解放區,已經遠遠不是過去的概念。在南泥灣,那塊鐫刻著毛澤東和賀龍題詞的碑石被推倒了,白灰刷在牆上的標語早被鏟得乾乾淨淨,當年「魯藝」藝術家們演出《打漁殺家》《三打祝家莊》的大禮堂,也被一把火燒成殘垣斷壁,烈士碑全砸爛了,窯洞塌了頂,幹部戰士低頭抬眼,滿目荒涼,見不著一樣完整的東西。老百姓當然早跑得不見人影,村子里靜悄悄的,家家關門閉戶,地里玉米高粱和豆子什麼的,荒乎乎的一片狼藉,也沒人照管收割。往村口地邊一站,遍地是糞便和尿跡以及國民黨兵留下的各色破破爛爛——這正好,它給王震即將展開的黃龍戰役,作了一個絕妙的鼓動。
「兩延」一丟,清澗的屁股蛋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三縱奪取延長和延川時,一縱也從金沙鎮出發,把清澗城南的三十里鋪搞到了手。這樣,清澗、子長、綏德等幾個點上的守敵,與延安大本營之間的聯繫就徹底掐斷了。胡宗南這一驚非同小可!
這一席話說得可不輕,許多人頭埋到褲襠里去了。彭德懷戛然而止,不說了。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使勁拍巴掌,想叫他再講。彭將手一揮,扔下一句「沒得講了」就要往台下走。掌聲潮水般地響起來,彭德懷的腳步被拖住了,他用手壓了壓,把如潮的掌聲壓乾淨后,才又說:「我這個人,嘴巴子笨,和同志們在一道工作,經常見面,有的還是一日三見面。我要有話講,你們不鼓掌歡迎,我也要講;我要無話說,莫說鼓掌,你就是放大炮我也不會講。今後,免了這一套。」說著,徑自下去了。
劉子奇就寫封信,還附拍了一張照片,讓和他同俘的副官送去。就這樣,劉子奇換了個隊伍。後來,他在第一野戰軍司令部參謀處當參謀,取其所長,主編一本名叫《野戰軍》的雜誌。他丟掉一個「旅長」的頭銜。卻找回一個「人」的位置,終生慶幸不已。這從彭、劉談話不久《晉綏日報》全文登出的一份電報可以見證。那是陝北戰場陸續被俘的一批「階下囚」聯名致劉子奇的,像整一六七旅旅長李昆崗、整三十一旅旅長李紀雲、整一三五旅代旅長麥宗禹等,都在其列。電報這樣寫道:「聞兄等在陝北沙家店戰役被解放,在兄等或懊喪莫名、恐懼終日,但弟等聞訊之後,卻深為兄等慶欣,因弟等來解放區之後,備受優待,生活毫無痛苦,而且親身體驗到民主自由生活的愉快,既不做蔣介石反民主內戰的工具,也不做美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清道夫,解除了內心與精神上無限桎梏,認識了中華民族解放事業的正確道路,甚願等剔除煩惱,攜手共進,為實現我國的獨立自由民主和平而奮鬥。」讀著這樣一份內涵豐富的電報,別說身在其中的劉子奇,就是幾十年後的局外人,也不能不產生一大堆人生感悟。
彭德懷捧豌豆麵糊糊,一口一口喝得艱難。這都是當地老鄉把堅壁下的麥種、豌豆刨出來,磨成細面給送來的。他親眼看見西野指揮部駐地那個十來戶人家的小莊子上,家家都在吃糠咽菜,可聽說他彭德懷在這裏指揮打仗,就都跑到地頭把要成熟沒成熟的高粱穗子剪下來,搓些米子,在碾子上脫了糠,和那些尚未咧嘴硬被剝出來、來不及晒乾的豆子,一口袋一口袋裝了,用毛驢往部隊馱。彭德懷嘴在碗沿上稀溜著,眼睛一直不離開地圖,似乎只有這樣他才配喝碗里的糊糊,否則,他心裏就虧得慌。
天地定數把這個11年前在山城堡就已一敗塗地的廖昂,再次推到彭德懷面前。彭沉著臉,單刀直入大聲責問:「廖昂,你是怎麼搞的,叫你投降么子不投降?你睜開眼睛看看,城裡城外死了多少人!」在這之前,廖昂見到他的另一位黃埔同學許光達時,還趾高氣揚,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嘴裏嘟嘟噥噥:「我不曉得這一仗是怎麼輸的,不曉得你們是怎麼把我抓來的。你們有膽量就把我放了,我們正正規規再打一仗!」聽到彭德懷這句話,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他雙手不聽使喚地抖起來,一邊抖一邊給彭遞上支「薛仁貴」牌香煙。
(三)清澗得手后擬以新四旅與警區四、六兩團攻佔瓦市(為爭取時間,亦可不攻瓦市均攻綏榆)以教導旅及一、三兩縱攻取綏德,得手后北取榆林,不知糧食有無辦法,請賀龍考慮。
其時,一縱正在攻打那座筆架不像筆架、耙子不像耙子的制高點。這個控制全城的致命要點,自然而然要引起雙方殊死決戰。它確實是塊難啃的骨頭,主陣地整塊灰色的岩石拔地而起,本來周圍的陡崖峭壁就高懸數丈,廖昂又作了一次人工切削,就更為陡峭。擔任主攻的三五八旅炮火有限,加之初始目標又沒選准,一連攻擊了三次都受挫,部隊犧牲相當大。這可急壞彭德懷,劉戡的援軍眼看就到永坪,距清澗只有一天的路程,時間再耽擱下去,勢必影響攻城全局。他操起電話要賀炳炎:「你趕快給我拿下『耙子山』!」賀在電話裡邊也是心急火燎:「部隊傷亡不得了啊,困難太大!」「不許講困難!必須拿下!」說完,彭德懷摔了電話。那邊的賀炳炎也摔了電話。
可見,國共兩黨這場戰爭,實質上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政治角逐。雖然,它在某些細部環節上不乏技巧性操作,但從根本上說,還是赤|裸裸的世俗人心在較量。誰不喜歡獨立自由民主和平?專制獨裁統治在任何時候都不得人心。蔣介石、胡宗南那一套為人,對國民黨中上層造成的精神桎梏及全社會的廣泛壓迫,註定其垮台的命運,只是這「台」究竟如何「垮」法,需要有個軍事上的操作過程。
那些日子毛澤東很忙。全國解放戰爭正處在重大決策之後關鍵性的執行階段,每天都有激動人心的消息傳到米脂楊家溝。文電交馳,輿論一驚一乍,處變不驚的毛澤東,也幾乎失去睡眠的概念。黎明時分剛打個盹,就有報告說,賀龍過黃河來了。他知道來的不是賀龍一人,還有剛從晉冀魯豫解放區匆匆趕到的三秦名將趙壽山。雖有電報在先,毛澤東的興奮還是難以抑制。這會兒普天下人都在痛罵蔣介石,指責他對趙壽山有功不賞反加陷害,硬是把趙逼上梁山!
沙家店戰役之前,毛澤東和「三支隊」八百人隊伍剛轉移到佳縣,吃飯成了大問題。佳縣的糧食都拿去支援部隊打榆林了,剩下零頭,地方部隊食用尚且不夠,哪能供得了中央機關?萬般無奈,新四旅旅長張賢約提出殺驢,毛澤東一聽不同意,殺了驢,老百姓來年拿什麼種莊稼?又有人提出讓戰士們放開肚皮吃棗子,佳縣人有習慣,樹上棗子熟了隨便吃,不分你的我的。毛澤東也不同意,棗子是當地群眾的「救命果」,一顆也吃不得。那怎麼辦?周恩來和佳縣縣委書記張俊賢大眼瞪小眼。毛澤東只好打賀龍這張牌。
九-九-藏-書昂挑起一根麵條,哆哆嗦嗦地送到嘴邊,過於精細地嚼了嚼,他並未嚼出多少油鹽鹹淡,倒是嚼出一肚子落葉繽紛的秋風。他忽然記起了那天的日子,那是10月10日,雙十節。
清澗老百姓將這座山改了名字,不叫耙子山也不叫筆架山,叫「漢元山」。一個勇士的名字與小城清澗永遠共生於歷史一角,而枉費心機的廖昂終難逃脫被俘的命運。這個結局是他所絕沒有料想到的。當時解放軍將清澗外圍據點全部肅清、城西筆架山守軍又蜂擁而退時,上帝本已遞給他一個輕鬆而體面的台階——一個被共產黨軍隊俘虜過又重新放回的士兵,給他帶去一封信。信是他的黃埔同窗張宗遜寫的。張真心誠意地希望廖「認清形勢、迷途知返」,廖在幾秒鐘里內心倒也動了一下,但這股微風立即又從樹梢上抹過去了。「那怎麼可以!」他衝著比較務實的參謀長劉學超和旅長張新訓斥道。隨後,耳邊便彷彿聽到劉戡的援兵千軍萬馬掩殺過來。
在廖昂心裏,這大概是自己進駐清澗后最得意的一件事。它足以抵消延長與延川兩座前哨城市的丟失。至於傷亡幾何、投降幾何,在他已是見怪不怪。他從容撤掉那個被二十四旅旅長張新罵作「貪生怕死、指揮無能」的營長陳鍊,讓副營長陸少俠代理營長,然後,給胡宗南發報,要求趁共產黨軍隊主力還沒來得及合圍清澗之前,批准他撤往綏德,與綏德守軍一六五旅共同防守。
王震的樂觀有道理。在二、四兩個縱隊大鬧黃龍地區的前前後後,彭德懷已在安家集周密部署好延清戰役。許光達的第三縱隊和教導旅10月1日從文安驛出發,直撲延長和延川。當時,延長縣城只有敵二十四旅一個營防守,許稍稍用力,守敵就壓得喘不過氣來。二十四旅旅長張新一個勁地給他那個守備營營長傅瑞光丟「精神炸彈」,什麼「牢記軍人魂」「保持師的榮譽」,什麼「不成功便成仁」,什麼「臨難毋苟免」「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等,到了關鍵時刻全都不靈了!延長和延川兩城幾乎同時插上解放軍的紅旗。
嫡系的感覺一落千丈,廖昂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那套四庫全書悄悄裝上兩輛汽車,派重兵押解運到西安,再轉運回四川老家。接著,他便聽到清澗城外西南方向時斷時續響起隆隆炮聲。再提撤守已是天方夜譚,唯一可能就是請胡宗南將守備綏德的整一六五旅和守備瓦窯堡的第七十二團調往清澗,以增強防禦實力。在報告戰況時,廖昂硬著頭皮把這層意思向胡宗南說了。不曾想胡宗南依舊王顧左右而言他,並說,圍城打援是敵慣用之策,如整一六五旅及第七十二團脫離既設陣地馳赴清澗,兩部兵力不多又各分離,恐清澗之圍未解,反使該兩部陷於不利。還是那句老掉牙的話:「著仍照現態勢固守,並將戰鬥情況具報。」很顯然,他廖昂不被咬個皮開肉綻,胡宗南是絕不肯輕派援兵的。
自小河會議后,晉綏軍區籌糧工作已是壓倒一切的任務。為搶時間爭速度,賀龍曾把腦子動到晉南,想從富流了油的太岳方面解決些問題。然而,畢竟山高水遠,杯水車薪。現在看來,還得就地挖潛。毛澤東點到河西六縣,事實上都在國民黨直接間接控制之下。儘管毛澤東輕鬆地告訴賀龍,說「敵七個旅在鎮川以北,綏德僅一個旅,無定河東西兩側廣大地方均無敵蹤,然後該敵只能同我主力在不大地區內周旋,不可能再行亂竄。在我軍勝利鼓舞下,籌糧一萬石還是可能的」,但真的要想在當時的神木、府谷、佳縣、米脂、綏德和吳堡這些地區搞到糧食,無異於虎口拔牙!
彭德懷接到命令喜出望外,待與趙壽山見面,更是咧開了嘴。清澗攻城正在節骨眼上,本來就不拘禮俗客套的彭德懷,乾脆一步到位,拉完手就談戰場情況。
談話從晚飯的飯桌上輕鬆自如蕩漾開來。毛澤東一面給趙壽山夾菜,一面笑著說:「你是一個聊齋人物哩……」趙壽山一怔,不解地望著毛。毛澤東看出趙的疑惑,不急不忙地放下筷子,解釋道:「蔣介石是一個世界,我們又是一個世界,就好比陰陽兩界嘛!你同賀老總還有彭老總,都是這兩個世界的見證人,最有發言權。」趙壽山回味片刻,覺得比喻奇妙,道理深刻,大有暮鼓晨鐘的震撼。忽然間,他想起好友杜斌丞在西安被害的往事和蔣介石與他的最後一次談話。
四科長高克恭甚至眼裡有點濕潤。他覺得自己比別人更多地了解彭德懷,因而也就沒法簡單、孤立地看待老總對群眾紀律問題的態度。就在頭天晚上,高克恭看不過彭德懷一趟一趟跑廁所,想法子弄到些小米煮了點乾飯,小心翼翼地端到老總面前。彭德懷白了一眼,沒好氣地問:「幹麼子?」高克恭忙解釋:「吃吧,人人都有一份。」每次吃好一點的東西,老總都要從頭查問到底,這個有沒有、那個有沒有,直到炊事員承認自己也有一份,他才肯下筷子。「毛主席、周副主席都吃窩窩頭啊!」彭德懷捧起飯碗時,總是這樣心事重重地感嘆不已。然後,才開始苦著臉像吞寶劍一樣把東西咽下去。

王震重返南泥灣,董釗再鑽「口袋陣」

於是,陳賡太岳縱隊的箭頭,從陝北扳到豫西,以協助劉、鄧經略中原,來一個反向牽制,間接地為陝北軍民殲敵創造條件。毛澤東之所以支持這個計劃,同意「邊區、陳賡兩部分開打」,主要是考慮到「從戰略上與糧食上均有利」。他當時預計用五年「解決」蔣介石。那麼,對於胡宗南自然也就有一個從「削弱」到「消滅」的過程。不管怎樣「精簡節約」,以陝北的物質條件而言,這個過程也絕不是輕而易舉的事。3月以來,兵荒馬亂的陝北什麼莊稼也種不下,打糧食當然就沒指望。彭德懷嘗夠了缺糧的苦頭。北上「三邊」那陣子,部隊餓急了,連老鄉地里尚未成熟的包穀都一片一片買下來,連稈子帶棒一塊吃,甚至那些能架起來燒火的葉子也捨不得丟,一鍋煮起來細嚼慢咽。到了打榆林,南瓜結了,啃南瓜。南瓜啃光了,宰馬……
彭德懷當時在發言中說:「陝甘寧、晉綏兩個區統一,很有必要,財政統一也很重要。精簡非厲行不可,以90萬人養9萬人,甚至不能維持三個月,農村糧食枯竭,人力浪費太大,前後方均應有嚴格的編製與制度。有人寄希望于陳賡部來陝,而不認真準備艱苦奮鬥,這種思想必須切實解決。」
可是,老百姓就聽你的嗎?他們從來都不大相信耳朵而只相信眼睛,你廖昂貼一萬條告示和標語,也不如一座碉堡更有說服力,何況他在清澗周圍20多平方公里範圍內一口氣修築了57座碉堡!而且,所有城牆上都增築了橫隔和掩體;南關和北關數百幢民房,牆壁上通通鑿開槍眼,並蛛網般地連起交通壕、鐵絲網、鹿砦等障礙物;城門前堆積如山的巨石擋在路口;城西北耙子山是廖昂的核心陣地,那裡不光是架幾挺機槍,除了用鋼筋水泥澆出工事外,還建有一個炮兵陣地。冷冰冰的大炮一門一門蹲在居民們頭頂上,誰還有膽量去接受「按戶慰問」和領那份「計口救濟」呀!
彭德懷瞪賀一眼:「吹你個鬼喲!」轉而無奈地嘆口氣。彭德懷一個「請」字,是純粹個人的承諾。這個願他許了不止一遍,一直總沒機會兌現,幾乎成了老總的心病。時間漸入冬季,以眼前的情況看,別說請吃紅燒肉,就是飽撐一頓小米乾飯的理想也如同雲外之煙。彭德懷喝黑豆湯都喝出毛病,肚子一天到晚稀里呼嚕,開個小會就得跑兩趟廁所。心細的廖漢生找四科長高克恭一問,才知道老總拉痢疾了。廖漢生又心痛又著急地數落高,可是高也有倒不清的苦水。要米沒米,要菜沒菜,油鹽醬醋都談不到,吃了上頓沒下頓。而彭總的脾氣誰都知道,拗得很,一絲一毫特殊優待也不接受。部隊到「三邊」時,炊事員為他買幾根黃瓜,還給他狠狠說一頓,一句話把小灶就撤了。跟部隊一起九_九_藏_書喝大鍋湯,什麼關照也保證不了,叫後勤咋辦呢?
那幾天中共中央前委幾個人是一天一個地點,這天又轉到神泉堡,與晉西北臨縣隔河相望,毛澤東心潮起伏地給賀龍和習仲勛擬發了一份電報,說:「昨日我到前委參加會議,彭及各縱隊首長對於繼續在現地區(無定河黃河之間)殲敵信心甚高,部隊士氣高漲,均願在現地殲敵,然後南下。請你們派幾批得力人員迅速分赴神、府、佳、米、綏、吳六縣用大力動員糧食,只要有七千至一萬石糧食,即可供給一個月完成作戰計劃。如情況允許還可以考慮再攻榆林。」賀龍從電報中一眼看出糧食的舉足輕重。
難來難去難著了廖昂。他辦事認真,何況對清澗又情有獨鍾。記得占城那天,他特意從咸榆公路那邊爬上城西南一堵屏牆似的筆架山,隔著細水長流的清澗河,遙望城東北方向石頭累累的制高點。這時,因河流而得名的這座秀美小城,就彷彿鑲嵌在石頭縫裡,讓人禁不住要大發感慨。作戰參謀對著地圖告訴廖昂,腳下這個制高點,讀書的人稱筆架山,當地老百姓就叫耙子山。廖皺起眉頭,用鼻子哼道:「亂石滾滾的,別說耙,怕是用掃帚也掃不出個啥子來。還是給我架幾挺機槍吧!」
這主意當然不壞。宜川是陝北門戶,胡宗南在守備方面下了本錢。宜川不下,即便「二王」在黃龍地區鬧翻天,也沒法跟陝甘寧那邊的大片區域接上脈息,成不了氣候。胡宗南照樣把陝北握在手中,照樣穩坐延安和西安,從容不迫。而宜川一打下來,局面就不同了,不但胡軍在陝北立足困難,其關中和渭水流域大部地區也將唇亡齒寒,甚至連西安也會成為一塊剝了皮的芋頭……王震喜滋滋地說:「打完這一仗就打西安,看他胡宗南能往哪裡跑!」
其三,不要以為有個西北民盟主委的頭銜就礙著蔣的手腳,蔣只要願意,連張瀾、沈鈞儒也照逮捕不誤;
(二)一、三兩縱東西夾攻,教導旅位置於廿里鋪駱駝鋪,打綏德南援之敵及清澗北退之敵;新四旅一個團主力在河家山岔,一個營在拐峁東北阻敵援軍爭取時間,旅直及另一個團,于清澗卅里鋪。
稍後,又以教導旅和新四旅組建成了第六縱隊,羅元發任司令員,政委徐立清,張賢約任副司令員。現在,彭德懷將五個縱隊在沙盤上一擺,陝北戰場的氣勢立刻大不一樣。他讓野司親率一、三、六共三個縱隊,在延安東北拔除胡宗南視作屏障的那幾個支撐點,而將二縱與四縱組成外線兵團,交給王震統一指揮。
正式決定尚未出台,就有人跳出來反對。那位駐守清澗的整七十六師師長廖昂,就是最起勁的一位「不敢苟同」者。廖認為胡宗南欲固守延安以北三個據點,沒有什麼實際意義。守兵不足相對孤立易被共產黨軍隊分而治之姑且不論,各據點離延安那麼遠,又能起到多大的「屏障」作用呢?
一聽口氣便知廖昂絕非等閑之輩。他雖早在山城堡就曾敗在彭德懷手下,落得個全軍覆沒、隻身倖免的下場,但其戰術眼光還是有一點的。主張撤出延安以北三個支撐點、集中兵力鞏固延安外圍據點,不無道理!可是胡宗南的道理更大,綏德、清澗和瓦窯堡一放棄,不就等於宣布整個陝北拱手讓給共產黨了嗎?這種明目張胆的敗退,還不叫蔣介石氣歪嘴巴!胡宗南可不想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最後的結論當然是廖昂的小道理服從胡宗南的大道理。想一想看吧,這不是上蒼賜予彭德懷的良機又是什麼呢?
就這麼幾句並不複雜的話,使劉子奇明白過來,過去為什麼大部隊出動總是找不到共產黨軍隊主力,而小部隊出動一不留神又被吃掉,人多武器好,卻始終不能主宰戰場,反而處處陷於被動,說來說去,他的「國軍」不是「人民的隊伍」。劉子奇作出一個重要的人生選擇。這位從二等兵干到旅長的老「行伍」,戎馬生涯幾十個春秋,連湯恩伯的參謀長都當過,如今,甘心情願做了一名「俘虜」。他覺得自己不是作為一名軍人為敵手所俘,而是為正義所俘、為人民所俘。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董釗大部隊虛張聲勢趕到宜川。舉目一望,這裏早已硝煙散盡,呈現一派昇平歌舞。宜川城防全線崩潰后,原駐守該城的國民黨新九旅第二十七團、六十一旅第一八二團和整九十師野炮營一個連,加上地方武裝三千多人,死傷及被俘者外,余皆作鳥獸散。解放軍一撤出,這些炸了窩的鳥獸又都紛紛還巢築壘,並刻意弄出滿城祥瑞,好在上峰面前表現出鎮定,不那麼太扎眼。這一效果輕而易舉實現了,董釗連續幾天都在欣慰。當然,董的心情還有別的原因。在與劉戡的無線電聯絡中,他已確切獲知,劉和駐守清澗的整七十六師師長廖昂,目前正在度日如年……
陝北打仗,就是打糧食。這一點,彭德懷感受最深。他不但知道糧食的重要,更知道糧食後面的東西,具有怎樣的支撐力。劉子奇當初被俘時與他相見,兩人敘起同鄉,談得很隨便。劉子奇千不明白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當了俘虜。他的一二三旅共有三個團,除一個團留守山西運城,余兩個團加上旅直屬隊1萬多人,裝備那麼硬,為什麼跟共產黨一接火,就垮得抓不上手!劉子奇覺得不光彩,也不甘心,他想走。
其二,不要以為與西北一些知名軍人有關係,就可保平安。這些人眼下都是光桿司令,而蔣介石怕的是槍杆子;
不足250個字,不但把清澗的攻城方案及後續任務表述得淋漓盡致,還給人以品評不盡的人格內涵。於是,圍繞著一座小城展開了兩幅明暗色彩各不相同的世情圖景。把這兩幅圖景放在今人面前,要品評它也許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但在當時,身為情境中人,能於時空之間超脫出來見解一二,怕是只有毛澤東一人。
彭德懷說:「你想走,我不攔你。去年整一旅旅長黃正誠在晉南被俘,不就放你回去了嗎?問題是,你得把國民黨同共產黨比較比較,不要戴墨色眼鏡看世界。軍人當了俘虜自然不光彩,可你是回到人民的懷抱,這就很光榮。」
(一)清澗敵兵工事不弱於蟠龍,我大部已有相當充分準備,班排以上幹部均看好了地形,討論攻擊辦法均有信心,因天雨時間關係,小部準備仍不充分,不便延遲,決於6日黃昏攻擊,估計三天可得手。
毛澤東表示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我的決定要實事求是嘛,最要緊的是人盡其才、人盡其用,心情舒暢。」他踱到趙壽山跟前,很虛心的樣子問:「你分析一下子,你在前方的作用大,還是在後方的作用大?」趙壽山不得不被毛的這番誠懇所打動,多少年來唯命是從,現在要自己當自己的家,他突然鮮明而強烈地意識到,身邊的確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了,那光芒是耀眼的,他禁不住有點目眩,有點慌亂,有點手足無措。他沉吟一會兒,試著用自己的腦子認真思考了一下面前的問題,就說,要談起作用來,我在前方可能作用比較大些。因為我是個當兵的,一切水平很低,仗打了多年總還有些經驗。將來打西安,我是關中人,人地都比較熟悉,在情報方面可能要靈通一些。這下毛澤東滿意了,隨即說:「好,我原打算讓你在後方給賀當副手,現在看,你還是到前方給彭做個副司令員更為有利。」
胡宗南聽不得「埋伏」二字,一聽就禁不住渾身篩糠,彷彿陝北綿延起伏的高原處處都是墳墓。於是,他急令董釗暫緩南下,起碼不要把南下意圖搞得赤|裸裸一|絲|不|掛,而儘可能含蓄一些,讓陳武由楊家坪、曲思教向延安前進,主力小心翼翼繞到公路以南,經關庄和岔口轉進到延安。到了延安再作打算,南下不南下,主動權握在手中。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料事如神的彭德懷竟又在岔口以東為他布設了一個「口袋」。雖說這一仗因為兵力懸殊且半路上老天爺下了一場大雨,我軍沒有實現「殲其一部」的目的,但僅僅是那個稀里嘩啦的場面,也夠劉戡和董釗收拾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