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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二章 南下洪流

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二章 南下洪流

(三)預定宿營地在彭店一帶,過河後到齊一個單位立即指定專人負責帶走,免受空襲。
第六縱隊政委杜義德布置任務:肖旅實行突擊前進,打開一條通道,讓大部隊衝出重圍;尤旅(尤太忠的第十六旅)接替肖旅后,扼守大小雷岡等村莊,保護浮橋,抗擊敵人,掩護大軍安全渡河。
一九四七年八月
「你們實地偵察過沒有?」
黎曼掙扎著,要爬起,她坐過的地上一攤鮮血。
擁擠在北岸的千軍萬馬在李達的指揮下呈多路縱隊,浩浩蕩蕩從上游徒涉,渡過了南征途中的最後一道難關。
李達緊抿著嘴唇,沉思了片刻,很艱難地說:「兩點鐘前渡完,一分鐘都不能再延遲!」
狹路相逢勇者勝。在這兩軍狹路相逢的汝河岸邊,劉鄧大軍是勇者——汝河可以作證。
劉伯承:「那時我們兩個就在你的陣地前借路。」
鄧小平說:「伯承同志先過河指揮部隊,際春同志一同過去。李達同志留這裏指揮渡河。我負責斷後。」
劉伯承臉上現出少有的冷峻,目光掃視著屋子裡的每一個指揮員:「從現在起,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敵人飛機大炮有多少,我們都要以進攻手段對付進攻的敵人,從這裏打開一條血路。歷史絕不能逆轉,大軍南下的戰略決策絕不改變!」
「到處都一樣深,都不能徒涉嗎?」
警衛員提著馬燈,劉伯承登上一隻小船,衛士長搖起長槳,微弱的燈光隨船漸漸離去。朦朧中但見劉伯承不斷晃動,引得岸邊的許多人猜測:「司令員在幹什麼?」「是啥東西掉河裡了吧!」
劉伯承走下河堤:「吳紹周的八十五師到了彭店,離我們只有三十里。如果天亮前過不了淮河,重兵一到,有可能使千里躍進功虧一簣!」
地圖在油燈下展開了,李達:「敵人正以十幾個師的兵力從背後向我追擊,敵五十八師等三個整編師距離我們只有五十余里,判斷明晨八時以前就會趕到。我軍正面被敵八十五師擋住去路。判斷八十五師的任務是遲滯我軍主力,以便在洪河、汝河之間與我決戰。目前情況正是前有阻師,後有追兵,千鈞一髮,萬分險惡。」
天黑透了,第十八旅未過河的各團部隊先後集結在河邊。肖永銀站在夜風裡,對岸的火光映紅了他的臉,他黑色的臉龐像鍍了一層紫銅色彩釉,拂動一下似乎能發出鏗鏘的聲響。他眯著眼,向南岸觀望。河那邊火光連天,炮聲隆隆。從油房店到汝南埠一帶,連綿三十余里村莊被放了大火,房子、草垛在燃燒;村邊的樹也一律被砍倒,架起了鹿砦。吳紹周準備死堵了。
尤太忠醒悟:「請給我們留下十八旅的一個後備營。」
于喬問:「才知道?」
尤太忠看著他那隻剩下左臂、左腿的殘缺身軀,喉頭哽咽了,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說出:「同志,你看,他們正在南進呢!」
(一)各部門應立即將機密文件全部焚毀,以免遺失。
「我們隨同你們一起走!」
肖永銀:「不行!太危險!通道打開,也在敵人射程以內。請首長從十七旅那邊過河!」
「咦?黎曼,黎曼呢?」
劉伯承:「有什麼要求嗎?」
他們不知道汝河等待他們的是什麼,旅長肖永銀也想不到。

2

劉伯承四下觀察,問:「進小雷岡的是哪個團?」
「佔領王莊!」
參謀進來報告,尾追的敵先遣隊已經和我後衛部隊接火。
渡過河的第五十二團一營冒著排炮的轟擊和飛機的俯衝掃射,閃電般撲向大雷岡的敵人。剛進村的敵人不知道來了多少共軍,立刻棄村而逃,跑出一里地,清醒過來,掉轉頭又反撲。第五十二團一營營長一面指揮作戰,一面分出兵力在敵人的炮火下架設浮橋。渡河前,肖永銀給他下了一道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架起浮橋!
「四十八團。首長,進掩體吧!」
原來劉伯承還沒有離開河岸,李震內心似翻江倒海。
有個從羊山集戰役被解放過來的戰士,身上還穿著國民黨的軍裝,他懵頭漲腦地問:「這是在哪兒?」
吳紹周:「我的指揮方案是,用兩旅之眾黏住你們,再用兩個旅合擊。可不等我部署完畢,你們呼呼啦啦就衝到我眼前了。」
劉伯承也笑了。
劉伯承:「敵我力量懸殊,你們擔子很重。」
「架浮橋!」肖永銀果斷地下了命令:「趁敵人立足未穩,在最短的時間里送一支部隊過河,哪怕一個排也好,先建立一個橋頭堡,掩護工兵架橋。」
後面的機關人員、炊事員送來了飯和水,往後抬九九藏書傷員。尤太忠挨個查看擔架,安撫受傷的部下。
李達頭頂用柳枝偽裝,站在南岸橋頭,面色冷峻,眼光威嚴,不停地揮舞著手臂,用嘶啞的聲音高喊:「快!快過!不準停留!」
俘虜口供,守河南岸的是國民黨軍第八十五師吳紹周部,全師一字擺開,似一堵火牆,堵住了通往大別山的去路。上峰命令要把劉鄧阻擊在汝河北岸,就地全殲。
劉伯承拄一根斷木做拐杖,跟在衝鋒戰士後面踏上浮橋。鄧小平緊挨在他身旁,不時地攙扶一把。劉鄧身邊是兩個衛士長、四個警衛員。他們後來回憶說:「在整個戰略進軍中,第一次遇到這樣緊急的情況。子彈就在身邊飛著,炮彈就在附近炸響。我們都掏出了腰裡的手槍,左右護衛著首長。」
李達匆匆而至:「找到了一些船。李震,你們十八旅今晚十二點以前必須渡河完畢!」
鄧小平:「司令員問你有什麼要求。」
鄧小平:「部隊全部通過後,把浮橋拆掉。」
每年的五月至十月,是這條中原大河的高水位期。五月平均水位十四米,七月十九米,十月以後開始下降。當天剛下過一場急雨,寬寬的河面上泛著浪,水流湍急。第十八旅政委李震派出部隊遠距離尋找渡船,他焦急地站在大堤上,冀盼著出現奇迹。

1

汝河兩岸為淺丘陵地帶,地勢比較平坦,視野開闊。唯南岸的汝南埠地勢較高,是一個絕好的制高點,肖永銀決定渡過河后把旅指揮部設在那裡。這時,突然傳來了一種異樣的聲響。是什麼?肖永銀警惕地一抖肩。確實有種聲音,沉沉的,像地殼在緩慢地滾動。「聽見什麼了?」他問左右。參謀們都搖頭:「什麼?什麼也沒有。」
李震剛回到渡口,劉伯承拄著一根打棗桿似的長竹竿也到了渡口——不知誰給他找來了這麼一個彆扭的手杖。
擔架沒找來。一個大個子戰士以為倒在地上的女兵負傷了,背起來就跑。于喬、陳曉靜在後面追。
鄧小平:「不惜一切代價,堅決打過去!」
機要室開始焚燒密件,大火騰起,紙燼在半空中飄浮。
敵人攻不下小雷岡,十時又轉向大雷岡。所有的火力轉過來,從大雷岡前沿打到縱深,又從縱深打到前沿。十多架飛機助戰,把陣地炸得昏天黑地,十米之外看不見人。有六七發炮彈就落在馬廄四周,門板都被掀掉了。尤太忠命大,安然無恙。他抖抖落在身上的灰土,嘴角露出一絲笑:「狗娘養的,沒膽量炸老子嘛!」
原來劉伯承在親自測量水情,他還在水淺的地方插上了標杆。怕岸邊的人聽不清楚,劉伯承又派人送來了親筆命令:河水不深,流速甚緩,速告李參謀長可以架橋!
「是!」
劉伯承說:「政委說了就是命令,立即行動。」
肖永銀下到營,親自代替營長指揮;團長下到連;營長下到班。每支步槍都裝上了刺刀,每顆手榴彈都揭開了蓋。
常言道:「一夫拚命,十夫難敵。」如果一支千軍萬馬的集團軍拚命,其勢是不可估量的。
先遣隊利用僅有的一條船和秫秸紮成的筏子開始強渡。略通些水性的一頭扎進河裡,拚命向對岸游;還有的索性抱了根木頭跳下水。
「保衛劉鄧首長!」
「偵察過,先鋒團和旅里幹部都偵察過。」
「汝河啊!」
警衛員給肖永銀端來一碗從河裡舀的水。肖永銀一仰脖子,幾口灌進肚子,連叫幾聲「痛快」,抹抹嘴角上的水,舉起瞭望遠鏡。
「快,跟上,不要拉開距離!」肖永銀催促著他的部隊。
「是!」
鄧小平:「這些早應該想到。這麼多人馬,無船,無橋,總不能投鞭斷流吧?」
李震去組織渡過河的部隊,一個團長報告說,有一處河水能徒涉。李震問:「在哪裡?你怎麼知道的?」
尤太忠親自到河堤上布置側射火力,並命令小雷岡部隊加速儲備彈藥,搶修工事。
各級指揮員把劉鄧首長的命令一級一級向下傳達,一直下達到每一個戰士。河岸上沸騰起來:
「是!我已經作了布置。」
「黎曼!怎麼啦?」于喬驚叫。
殺過汝河之後,第十八旅又受命攻打必經之途——息縣,奪下了淮河渡口。這是千里躍進途中的最後一道關口。
吳紹周收斂笑容,一臉驚異。
大自然或許並無意製造艱險,但這一條條河流,每一條對於南下的劉鄧大軍都是一道陰陽界,而對於國民黨的追兵阻師卻是一次次的機會。
「我們在村子里找了有經驗的水手了解,他們都說淮河忽漲忽落。現在漲得很深,從來沒人敢在這樣的時候涉水渡河。」
https://read•99csw.com「東桓庄打下了!」
東方微微泛起灰白的亮色,突擊隊打開了一條長十里、寬八里的通路。
「不對!」肖永銀躍身而起,又舉起望遠鏡——視界里沒有異樣。
第十八旅只佔渡河部隊的七分之一,李震不能再說什麼。但就是把時間放寬到兩點鐘,也是沒有希望的。
「剛剛還在,怎麼把她跑丟了?!」兩人又往回跑。
時針一點一點向夜裡十二時移動。夏夜短暫,再轉幾圈兒,天就大亮了。在肖永銀三十年的記憶里,再沒有比現在更緊急的時候了。壓在他肩上的不是一個旅、一個縱隊,而是晉冀魯豫野戰軍的命運、戰略轉折全局的成敗。沉重使他有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一個優秀指揮員首先必須具備的是一種「負重」能力。
馬廄外面的開闊地上腳步紛沓,子彈橫飛。尤太忠藉著火光看到大小雷岡和東西王莊面對浮橋,形成了馬蹄形的包圍。他判斷天一亮敵人必然要拚死反撲,一場鏖戰是在所難免了。而他的一個團已經調給李德生旅,目前手頭上僅有六個營的兵力。根據地形分析,敵人會先攻取小雷岡。這個村子緊挨河堤,離橋頭很近。小雷岡若丟,我軍就會失去依託,橋頭便難以守住。
陳賡率部飛渡黃河天險之際,劉鄧中路大軍尾后拖著數十萬追兵,越過了渦河、沙河、潁河、洪河,先遣隊第六縱隊第十八旅即將到達汝河。
肖永銀簡練地作了彙報。
統帥部在岸邊一間獨立小屋內召開緊急會議。
劉鄧的聲音使草房裡的氣氛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劉鄧在戰俘所里見到了吳紹周。說起汝河相逢,吳紹周頗有感慨:「我們趕到汝河以南,不料你們先頭部隊已經到了河北岸。二十三日戰鬥打響,我舉著高倍望遠鏡觀察,一下子被弄糊塗了。這是什麼兵種?說是步兵,有那麼多的馬匹;說是騎兵,又有眾人在步行;說是輜重勤務,又有戰鬥部隊;說是戰鬥部隊,又有不少人使用短槍。我自以為還算是能正確判斷敵情的,但那回可難住了我。」
劉鄧開懷大笑。鄧小平:「判斷不清,就下不了決心嘛!」
對岸的敵人發現了北岸的部隊,行進中的隊伍立即成戰鬥狀態,奔跑著撲向高地和幾座村莊。接著,大炮、機槍都開火了。
忽然河心傳來劉伯承的呼喚:「李震同志,能架橋啊!我試了許多地方,河水都不太深!」
第十八旅剛結束汝河激戰就攻打息縣、拿下渡口,就是生出三頭六臂,也難把一切都準備好。劉鄧雖心急如焚,但也沒再說什麼。
有幾段浮橋被炸坍,險惡的局勢已經不允許重新捆綁加固,就有一排排人跳進河,用肩膀扛起門板,讓部隊通過。人、馬、車輛、輜重踏碾在身軀托起的橋樑上。
下午四時,中路南下部隊全部渡過了汝河。
那場景過去了四十多年,劉鄧當年的警衛員至今依然記憶如新:劉鄧走到哪兒,哪兒的反擊就打得最好。他們親眼看到被炮火炙烤得滿臉燎泡的戰士們,用手臂推開頭上的鋼盔,露出白白的牙,注視著劉鄧,甜蜜蜜地笑著。劉鄧也激動不已:「打得好!同志們,打得好啊!」
敵人對於架橋的認識並不遜於對手。架橋,反架橋,使這條無欲無爭的汝河遍體鱗傷。暴雨般的槍彈、炮彈壓下來,血水嗚咽著一跳幾丈高,河面上腥霧瀰漫。
突然,有人驚呼:「劉鄧首長來了!」
無數戰士的身影在火光中一掠而過,團長、營長、連長跟他們一樣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與敵人近戰。打下一個村莊,又撲向另一個村莊。碰上敵人就拼殺,消滅了再往前插。電話員們不停地收線、架線,電話隨著戰線的推移不斷傳來報告:
陳曉靜:「媽呀!你這不是嚇人嗎?!」
橋意味著什麼,從肖永銀到每一個戰士都非常明白。前面有阻敵,後面有追兵,大部隊幾萬人馬輜重隨後就到,沒有橋就等於束手待斃。楊勇的右路大軍、陳錫聯的左路大軍,已經渡過汝河到達淮河附近。統率著晉冀魯豫野戰軍的劉鄧首長和指揮部若因無橋渡河,就將使南下大軍失去指揮中樞,陷於群龍無首的險境。橋,已經成為南下戰略成功與否的關鍵。
當後衛部隊拔掉最後一個標杆,剛走出南岸五里多地,吳紹周的第八十五師便來到了淮河北岸。
汝河北岸萬籟俱寂,等待過河的部隊接到嚴令:不準出現一點點火光。就一座浮橋,就一條生路。前面走不動了,後面的只能在河邊待命。敵人的追兵已經趕上來,後衛部隊拼著命地阻擊。前面是火光槍炮,後面也是火光槍炮,還有幾萬人沒有過河。
狹路相逢的對手read.99csw.com——國民黨軍第八十五師師長吳紹周,兩年後又和劉鄧見面了。這時他已晉陞為國民黨軍第十二兵團副司令,但還是在淮海戰役中成了劉鄧的俘虜。
激戰一直進行到下午一點多鍾,才出現小間隙。一個戰士說:「這一仗沒被打死,我等著抱孫子了。」
直到日頭偏西,才托起一架浮橋。也就是十來分鐘,幾乎貼著河面輪番轟炸的飛機丟下的炸彈,又把浮橋炸坍了。工兵們從附近村子里扛來門板、蘆葦、秫秸,再架!架好,又炸,炸了再架……天擦黑,敵機飛走,汝河暗紅的水面上終於穩穩地出現了一架浮橋。浮橋的下游一側,犧牲戰士的屍體順流而去……
凌晨三時,第十六旅旅長尤太忠率部來到大雷岡,接替肖旅掩護部隊渡河。兩位旅長沒有握手,相互默默對視了幾秒鐘便分手了。
肖永銀倏地轉身,看到劉伯承魁偉的身影出現在夜幕之中,他的身旁是敏捷的鄧小平和穩當的李達。肖永銀直感到沖頭的血壓呼地降了下來。
作為統帥,在危難之時能傳播信心是他最寶貴的一種品質,儘管他內心也許對結局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浮橋貼著水面隨波起伏,劉鄧大踏步走過浮橋,迎著蜂蠆般的子彈,又走向陣地。許多戰士發現身後站著劉伯承、鄧小平,驚愕得不敢相信。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真真地形成了一種無可比擬的戰鬥力。
陳曉靜、于喬、黎曼也在奔跑的隊伍中。一口氣跑了十幾里,陳曉靜吃驚自己竟有如此強的耐力。于喬平時就喜歡打球、鍛煉,體質比陳曉靜強,只是自過黃泛區后月經一直不斷,一張臉因失血過多、行軍強度大而蠟黃蠟黃的。過橋前她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滾,讓衛生員打了一針嗎啡才能直起腰,將就著跑了十幾里,面色烏紫,嘴唇灰白,虛汗把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兩隻漂亮的大眼睛已經黯無神采。陳曉靜扶她,她還擠出一絲笑容:「下次運動會,咱倆報長跑。」
肖永銀調整部署,令第五十二、五十三團在通路兩側展開,要像堅固的堤壩一樣,堅決抗住兩側敵人的反撲,保障通路的安全暢通;同時把第五十四團調上去,變後衛為前鋒,由他親自率領,掃蕩推進。
李震彙報了情況。
李震連忙跑到渡口,監督渡河。部隊擁擠在渡口,亂紛紛一團,越急越擠,越擠行動越慢。李震重新調度,布局,整頓混亂的秩序,嗓子都喊啞了。旅里的幹部都愁眉不展,這麼多部隊,只有這些既小又破的船,無論如何在十二點以前都是渡不完的。
「河水很深,不行。」
李震高興得差點抱住那個團長,他急忙寫字條向劉伯承報告。字條還沒送出,衛士長騎馬而至,帶來了劉伯承的字條。
過了橋的隊伍仍在奔跑。開始是路有多寬,行進的隊伍就有多寬;漸漸路窄容納不下了,隊伍就漫向兩側的莊稼地。說是莊稼地,其實已經沒了模樣:右側的棉花地里,棉蕾和棉葉被炮火打得稀爛,只剩下光禿禿的根茬兒;左側的高粱像斑禿病人的頭髮,東一撮西一截。
淮河發源於河南南部的桐柏山,流經河南、安徽、江蘇三省,是中原的一條大河。第十八旅部隊抵達淮河北岸時,敵人已燒毀了全部渡船,僅有幾隻破船被棄置河灘。
「可以。鄧政委,我們還是走吧。」劉伯承走出馬廄,又回過頭,「尤太忠,會合地點記住了嗎?彭店!」
尤太忠從報話機里聽到敵人的指揮官在喊:「攻不動!快來炮!共匪凶得很!」

3

劉伯承、鄧小平、李達,還有縱隊首長、第十八旅和第十六旅的首腦們擠在離汝河一百米的第十八旅指揮所里。這是一間低矮的小草房,昏暗的油燈火苗閃爍不定。薄薄的草牆外,槍聲大作,炮彈轟鳴。
不是神話,勝似神話。哪能那麼巧呢?偏偏劉鄧大軍一過河,上游便降了大雨,洪峰猝然而至。無奈陸續到達的追兵三十多個旅齊刷刷擺在淮河北岸,造橋,修船,足足忙活了十來天才過了淮河。
既然共軍是徒涉過河,吳紹周立即命令他的部隊也涉水追擊。不料人馬一下水,未到河心,整個先遣隊便葬身河底。
楊國宇立即召集各單位負責人,傳達鄧小平的指示,劃分臨時休息區,候令隨時準備渡河。完成部署,楊國宇又下去檢查。那些帶不走的騾馬都讓機槍給突突了,突突得他的心一緊一緊,喃喃著:「可惜可惜!實在對不起,沒得法子喲……」
李震乘船到了南岸。劉伯承一直站在堤上,翹首遙望對岸。李震向劉伯承報告,參謀長已經接到他的文字命令。https://read.99csw.com
六時,敵人開始轟擊小雷岡。陣地上掀起幾丈高的塵土,沙石迸飛,一片迷濛,連前沿陣地也看不清了。激烈的炮火使聯絡不時中斷,但這並未影響戰鬥。連長犧牲了排長自動擔任指揮員,班長犧牲了戰士就頂上去,最後打到一個班只剩下兩三個人,小雷岡還牢牢地掌握在第十六旅手中。
戰鬥之慘烈,連活著的人都不相信自己還活著。
肖永銀趴在地上,耳朵貼到地面。
李震攔住走出屋的李達:「參謀長,十二點以前我們旅無論如何渡不完。」
架橋,一切為了架橋!炮彈炸起的水柱劈頭蓋臉打過來,工兵們一抖肩,一甩頭,照干!一排戰士倒下了,他們的位置立刻又衝上來新的戰士。
尤太忠極度不安:「是!」
八時,敵人又發起攻擊。重炮、迫擊炮、輕重機槍簡直就像一群火鳥向小雷岡飛撲過來,濃烈的火藥味嗆得尤太忠大咳不止。他拂著煙霧,端起望遠鏡,看到村南頭反衝擊部隊里一個提著手槍的人帶領刺刀隊在敵群中左沖右殺。這氣勢把敵人震住了,刺刀隊趁勢一直衝出村子,把敵人逼退到村外墳地一角。突然,那帶兵的指揮員倒在地上,看樣子是受傷了。他急速地作著手勢,似是不讓戰士管他……尤太忠急切地想了解這個指揮員是誰。有人告訴他,那是第四十八團一營營長陳達。
「進到小張庄!」
汝河邊炮彈迸裂,小草房裡肅靜沉著。油燈把劉伯承和鄧小平的身影放大投射到牆上,幾乎罩滿了整個一面牆。無聲的力量從統帥身上輻射過來,指揮員們目光炯炯,望著劉伯承、鄧小平。
劉伯承抬起頭,扶扶眼鏡,緩緩地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大家明白這句話嗎?」
在馬廄里,尤太忠還是心神不定:「首長,你們快離開這裏吧!」
草房外轟地落下一發炮彈,油燈的火焰猛地跳了一下。
當年的衛士對筆者說:「我恨自己沒有繪畫才能。劉鄧走在陣地上,背景是被戰火燒紅的夜空,金線銀弧般的穿梭,千萬士兵的拼殺。劉司令員俯著身子,給一個正在射擊的士兵戴好鋼盔。士兵一回頭,見是劉司令員,熱淚奪眶而出……」
「我們倆分開指揮,『犧牲』一個,還有一個頂著。首長還是進掩體吧。」
河,河,還是河。一條條河流橫在南下的路上。
「一定要堅持到晚上,等所有部隊通過。」
黎曼躺在高粱地里,頭髮散亂,渾身顫抖,下唇被牙齒咬破了,一滴鮮血掛在下巴上。
「我們團有一個馬夫掉了隊,又搭不上船,就摸索著,從上游一處徒涉過來了。」
熊熊的火光倒映在河裡,浮動著,搖曳著,閃爍著,使人彷彿置身於大火之中,汗水順著脊梁骨往下流。肖永銀腳下的土地已經被他踢騰出兩個凹坑,他弄不清這幾十里長的火光後面究竟有多少敵人。下一步怎麼辦?新的情況已經報告給縱隊,還沒有得到指示。打過去?摸不清敵人的底。等?如果敵人繼續增兵,布好防務,天一亮處境會更加險惡。難道南下大軍就這樣被阻遏了?
曳光彈、信號彈一道道劃過,漆黑的夜空被戰火照亮了。
清洌的汝河水混濁了,一縷縷殷紅的血匯入激流。
大雷岡是敵我激烈爭奪之地。為防萬一,尤太忠把自己的位置和旅政委的位置分設在相距一百米的兩處,這樣兩人中若有一人傷亡,不致中斷指揮。尤太忠的指揮所設在一間馬廄里。尤太忠是一條硬漢子,渾身上下骨骼碩大,長臉有角有棱。他思考問題時非常投入,眉宇間留下了一條很深的豎刀紋。這使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更加堅毅,甚至有幾分兇狠。
「敵人從南岸堵過來了!」形勢嚴峻,應該立即把先遣隊帶過河去,佔領制高點,像釘子一樣扎在南岸,阻擊圍堵之敵。可是找船的分隊歸來,僅找到一條可載十幾人的小船。
第十八旅抵達汝河北岸,看到了這條波光粼粼的汝河。
「狹路相逢勇者勝!」
腳跟著腳,一股勁地向南壓。衝鋒的隊伍龍捲風一般向前滾著,鮮血橫灑,路成紅色,許多人竟被它滑倒。
「我去找一副擔架!」陳曉靜起身就跑。
劉伯承走上河堤。鄧小平在堤下用帽子扇著風,問李震:「有多少船?天亮前渡過淮河沒問題吧?」
「旅長,咱們的大隊人馬都過來了嗎?」
鄧小平:「不要管我們,你們只管打好仗就是了!」
(二)橋頭之阻敵已被我們壓縮到村內了,直屬隊接「淮河」(第六縱隊代號)后尾渡河。不管飛機轟炸和敵人火力封鎖,一定督促各單位跟上,求得迅速通過,以免前後接敵被迫作戰。
肖永銀連小憩都不能夠。作為先九_九_藏_書遣隊指揮官,他每到一處首先的事情是勘察地形;而後組織部隊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佔領最佳陣地,保障大部隊順利通過。汝河雖不寬,但若沒有渡船還是無法通過。肖永銀立即派出一部分人,到沿河各地尋找船隻和各種漂浮器材。
炮彈、子彈越來越密集。剛渡過去一個小隊,空中又出現敵人的飛機。
劉伯承走出屋子,問李震:「河水真不能徒涉嗎?」
許多人興奮得喊起來:「大別山呀大別山!跨過這條河,離你就不遠了!」疲勞、乾渴、飢餓像潮水般向部隊襲來,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癱在被太陽烤得灼|熱的地上,伸胳膊,展腿腳,舒張咔嚓作響的筋骨;有人下到陡峭的河堤下,把頭伸進水裡,咕咚咕咚喝個沒完沒了。
老百姓說話了,劉鄧大軍為民除害,要過淮河水淺三尺;中央軍禍國殃民,過淮河水深丈二。
于喬這才明白黎曼近來常常嘔吐的原因,她焦急地四下張望,子彈在頭頂嗖嗖地飛。
「小雷岡無論如何要守住!」
鄧小平:「政委呢?」
汝河在一般地圖上很難找到,在五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上也只是一條細線。它寬六十公尺,水流不算太急,但河槽深陷,河堤陡峭,水深丈余,無法徒涉。與名川大河相比,汝河實在微不足道。汝河無意名垂史冊,它傍著兩岸的村落、莊稼地,悄無聲息地流淌著。它也想不到,人類的戰爭突然選擇了它,在它的清洌中猝然溶入那麼多那麼多的人類之血,以致使它一度改變了自身的色彩。
這樣的戰鬥還要堅持一整天,尤太忠命令部隊一定要把敵人放到最近距離再打。第四十七團尖刀連是尤旅的驕傲,他們的陣地在村外幾百米的開闊地上,只有臨時挖的很淺的掩體和土坎作為依託。敵人像黃蜂擁過來,又像被砍倒的高粱一排排倒下去。終於,尖刀連還是被數倍於己的敵人包圍了,一場觸目驚心的肉搏戰看得尤太忠咬破了嘴唇都沒有察覺。但是,敵人一到村邊就攻不動了,村子里強大的火力幾乎把所有的敵人都消滅在開闊地上。
一些小個子兵被催促得一路小跑,汗水順著臉頰、脖子往下滾,軍裝的前心、後背、腿彎兒直到綁腿也都被汗水、泥沙染花了。戰士們如同荒野小獸,不住地伸出舌頭舔著乾裂爆皮的嘴唇,雙腿急速機械地交替運動。他們已經不理會頭頂上那顆紅紅的太陽,反正不是烈日就是暴雨,雨鞭抽打、泥濘溜滑的滋味兒也不比這好多少。他們現在唯一盼望的就是快點到汝河。隊伍中不時有人問:「汝河還有多遠?」
一個傷員壓著擔架不讓抬,尤太忠問:「你有什麼要求嗎?」
鄧小平笑笑:「啊,不歡迎我們在這裏。」
第五十二團踏著浮橋全部過河,佔領了立腳點大雷岡。
「我咋覺得在陰間轉了一圈兒,又到陽間來啦!我真沒死?」
字條上說,他親眼看見上游有人牽馬過河,證明完全可以徒涉;讓李震立即報告參謀長,不要架橋了,命令部隊迅速從上游徒涉。
鄧小平對李達說:「打開地圖,先把總的形勢告訴他們。」
「過隴海路的時候就感覺到了。」
黎曼用手按著腹部,無可奈何地說:「我……有身孕……」
「是司令員來啦!」
半小時后,先是紛飛的塵土出現在望遠鏡里,接著是浩浩蕩蕩的隊伍,步兵、炮兵、汽車、馬車……
千人同心,則得千人力;萬人異心,則無一人之用。統帥專一,則人心不分;人心不分,則號令不二;號令不二,則進退可齊。
「是!首長,這裏不安全。」
軍政處處長楊國宇接到一封未署名的信,他一見那熟悉的筆跡就知是鄧小平寫的:
「鄧政委來啦!」
「別動,再折騰非流產不可!」于喬按住她。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于喬覺得自己的身體像一個空心蘿蔔,五臟六腑全沒了,只剩下一個虛殼。
「堅決打過汝河!」
早晨五點多鍾,劉伯承、鄧小平出現在尤旅指揮所。尤太忠一愣,跑出馬廄,語調里充滿了不安與焦慮:「首長!這裏距敵僅一兩里地,是激戰中心,你們怎麼……」
下午六時,劉鄧率領指揮部到達。
「情況怎麼樣?」劉伯承望著肖永銀。
踏過浮橋的隊伍沖向敵陣,如同出爐的千度鋼水沸揚流瀉。
汝河 淮河
野戰軍直屬隊接到渡河命令,陡峭的南北河岸已由工兵開拓成可以通過大部隊和輜重的斜坡。直屬隊剛過去一小部分,敵機、照明彈就都來了。河面如同白晝,敵機轟炸、掃射,浮橋上人的呼叫和馬的嘶鳴混成一片……
一發炮彈呼嘯而至,轟的一聲,一面牆倒了,氣浪沖飛了尤太忠的帽子。尤太忠一揮手,大叫:「扶首長進指揮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