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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三章 偉大轉折

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三章 偉大轉折

掌聲起,驚飛了在場院谷垛上憩息的麻雀。天空藍藍的,偶爾飄過幾片白雲。自魯西南作戰以來,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哦?快念!」毛澤東迎上幾步,卻接過電報,「不,讓我自己來看。」
佔領了函谷關,靈寶城便暴露在炮火控制之內。第十一旅、第十三旅趁勢發起總攻,不到四個小時,全殲守敵,生俘敵新編第一旅旅長黃永贊、副旅長胡秉銳以下五千六百餘人。

1

魏德邁說:「六月三十日我決定來中國,劉、鄧軍是三十日渡黃河。國軍號稱足抵四十萬大軍的黃河防線,竟不費吹灰之力被一舉攻破!世界上只有馬其諾防線可與它相比,但馬其諾防線被攻破意味著什麼呢?
野戰軍組織部部長陳鶴橋想到山上走走懷舊一番,剛出村口,見製圖科的于喬和陳曉靜捧著一大把鮮花,笑著從山頂跑下來。
形勢發展太快了!
在軍事會議上,顧祝同宣布了他的部署。
顧祝同仰面靠在沙發上,漆黑的眉毛虯結成一團,粗重而不均勻的喘息大起大落。他打從投軍的那一天起,就沒這麼窩囊過。北伐,他的第三師由廣東、福建、江浙,一路打到南京,所向披靡,攻無不克。圍剿共產黨中央蘇區,他任北路軍總司令,率部步步為營,相繼佔領黎川、廣昌、興國、寧都,進而挺進瑞金,逼迫紅軍放棄根據地,開始逃遁般地長征。一九四一年,他在皖南略施小計,就把新四軍整得幾乎全軍覆沒。可是這次……
這就是陳賡的用人之道。正因為如此,陳賡手下的將領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個絕妙的傳奇故事。
毛澤東移步到門口,撩開門帘,望了一眼滿天的星斗:「夜黑了,星星才更亮。困難大,背得多,劉鄧就更光榮。他們的行動,是英勇的行動!」
「不,俺啥也不要做,啥也不要……」老人嗚咽著,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渾濁的淚,半晌才憋過一口氣來,「俺就要吳海回來……給俺報仇哇!自從他走後,灣子里叫白匪民團鬧慘啦!婦救會的人叫那些禽獸們糟蹋夠了,又被反綁著手投到池塘里啦!嶺后松林里天天殺人,殺得沒有數哇……吳海他爹也給砍死啦!我的眼珠子也叫畜生們用竹筒子給……給擰掉啦……吳海!吳海!你要回來給娘和你爹報仇啊……」
蔣介石說:「我們在半個月內,徹底打通隴海路!」
任弼時想安慰一下毛澤東,又知此種情勢豈是一個「安」字了得,只好將說過的話又重複一遍:「主席,山東戰場形勢一直緊張,陳、粟遲遲未動必定是有困難。我想,他們接到這封電報,一定會拿出行動的。」
毛澤東點點頭:「這也是我們所希望的。」
大別山的八月,雖說不上是最美的季節,然而對於來自冀魯豫大平原的戰士們,這裏秀麗明媚的山光水色卻令他們陶醉了。路邊的池塘碧澄清澈,映著藍的天、白的雲。一群群鵝兒在水中嬉戲,撥開一池雲。池塘邊開滿了各色各樣的野花,紅的、黃的、紫的、藍的。遠處,黛色的山巒依次鋪開墨綠、翠綠、青黃。山的背陰處是茂密的松竹;山的陽面則是望不盡的梯田;就連山頂也是水田成片,泛著綠的漣漪。見慣黃沙土丘的北方籍戰士連發感慨。
「我們就是那時的紅軍,如今又回來了。」
顧祝同收回目光。論罪?若當真論罪,罪魁應首推主帥。君不見,主帥不明,累死三軍!
陳、粟:
周恩來深解毛澤東語中的含意,接道:「是的。主席,自古誰得中原,誰得天下嘛!」
撤離延安五個多月了,毛澤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加之陝北今年罕見的天災和頻繁的戰事,糧食物品奇缺,毛澤東和戰士們一樣常處於半飢餓狀態。極度的疲勞和嚴重的營養不良使毛澤東渾身水腫,十分虛弱。
敵人追剿計劃完全失敗。今後任務,是全心全意地,義無反顧地創建和鞏固大別山根據地,並與友鄰兵團配合,全部控制可能點。
說話間,李達進來報告:「司令員,政委,部隊已經集合完畢。」
走到陳鶴橋身邊,牛三保說:「老媽媽,這位是我們的首長。」
「首長?首長可是四連的?首長可是指導員?」老人擠巴著枯凹的雙眼,緊緊拉住陳鶴橋的雙手。
魏德邁沉痛過後,道出了驚人的結論:「我以為,中國的復興有待于令人振奮的領導。」這話太坦率、太露骨、太厲害了。顧祝同聽說,在場的軍政要員驚得嘴都合不攏,望著蔣介石一陣青一陣白的臉,沒有人敢給這位美國總統特使的講話鼓掌。
任弼時把眼鏡摘下來擦著,示意醫生悄悄退出去。
青桐樹另一邊有一塊空地,張際春正在教一群戰士擂稻穀。他做示範,戰士們輪流學,結果洋相百出,不是連殼帶谷擂成粉末,就是一槌下去砸個滿天飛。張際春不急,再做示範。初秋的陽光仍很灼人,他的衣服汗濕得緊貼在身上,更顯得瘦嶙嶙的。
劉伯承走到哪裡也離不開地圖,有時甚至把看地圖當成一種休息消遣。無論多麼緊張疲勞,只要往地圖前一站,他就能氣沉丹田,進入一種「入定」狀態。似乎他面對著的不是花花綠綠、點點線線的圖形,而是一片活的凸起的天地。他全身心走進去,跨過山川江河,步入廣闊平原,越過小橋關隘,在山山水水之間跋涉,從滿頭烏髮直走到一頂銀絲……此刻,他正手擎一盞如豆的油燈,佇立在「大別山區形勢圖」前,構想著部隊的進一步展開。
「旅長,我認為從開闊地迎著敵人的火力硬上,傷亡太大。」
之後,他揮舞手中的鍍鉻金屬小棒,指點著五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說:「諸位,大別山猶如一盤石磨,只要我二十三個旅數十萬大軍合力轉動,就能把共軍碾成齏粉!」
各首長並報軍委:
陳鶴橋拉著老人的手:「老人家,現在咱紅軍有幾百萬啦。那時候吳海做四連指導員,現在咱有很多很多個四連,幾千幾萬個吳海都回來了。您想叫吳海做啥,我們都能替您做。」
「其三,這個地區有我們長期革命的影響,人民受過革命的洗禮,內心擁護我們。但由於革命的四次轉移,人民目前還對我們取觀望態度,這是可以理解的。咱們的毛主席也有擔心,他說,挺進大別山有三種前途:一是付了代價站不住腳,退回來;二是付了代價站不穩,在周圍兜圈子;三是付了代價,站穩了,開闢出穩固的中原根據地。同志們,我們應該爭取第三種前途!」
李成芳丟了一地「炮彈」頭,決定去函谷關西面看看地形。
陳鶴橋抽出一枝:「大別山到處是寶,好東西多得很。你們采這麼多花幹什麼?」
鄧小平剛剛簽署了一項作戰命令,打開收音機想聽聽敵人的動態。他怕影響劉伯承,便把音量調到最小。收音機里國民黨的電台正在廣播近幾天的戰事:「……本月下旬,國軍十萬官兵于息縣汝河、淮河一帶追阻圍殲共軍,激戰數日,戰況空前,斃傷共匪無數,繳獲武器頗多。目前,國軍在節節進擊,共匪已作分股逃竄。據可靠消息來源,國軍曾擊斃一名身材高大且戴眼鏡之匪徒,經多方證實,此人必系共匪頭目劉伯承無疑……」
陳賡拿著電報,時而佇立地圖前凝眸沉思,時而跛著腳往返踱步。他的腿在東征、南昌起義和鄂豫皖蘇區反「圍剿」時先後三次負傷,落下殘疾。平日陳賡風流倜儻,打起精神挺身走路,倒也不顯眼;而一旦陷入深思,精九九藏書力轉移,腳便跛得厲害了,一瘸一瘸的,好似踏出他內心揣摩利弊、權衡左右的節奏。
顧祝同誠惶誠恐:「校長,學生當竭盡全力,以報效黨國!」
任弼時剛才說已發出的,就是這封電報。任弼時轉身去落實,毛澤東又回到地圖前研究敵我形勢。他想在地圖上作標記,幾次拿起鉛筆又幾次掉到地上。這時醫生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於是他才惱怒起來。
接下去又是議論,方案提了一大堆,又被推翻了一大堆。
戰局陡轉,陳賡拿下靈寶、陝縣,直逼潼關,震動了胡宗南的西安大本營。九月二十日,蔣介石飛抵西安,親自策劃部署,下令再從進攻大別山的部隊中抽出整編第五十六師空運西安,並從自顧不暇的陝北戰場抽回一些部隊,以加強西安防衛。
場院谷垛上又落了麻雀,鳥兒們梳理著羽毛,忙忙碌碌地啄食。它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聲音。
短短几天,第六縱隊(欠一個旅)已經拿下光山、經扶、麻城、黃安,正直抵長江北岸;第三縱隊挺進皖西,如入無人之境,連克葉集、立煌、六安諸鎮;第二縱隊繼潢川之後,又迅速推進到固始、商城一線;第一縱隊控制了羅山以南、光山和經扶以西廣大地區;中原獨立旅更是迫近平漢,兵臨信陽。
顧祝同長嘆,目光落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紅木桌上有一頁紙,彷彿暮色中一張蒼白的臉,紙上的一行行黑字如同白臉上暴突的青筋。那是蔣介石兩天前發給他的電報。不知出於什麼想法,或是警示自己,或是怨恨對方,這紙電文始終躺在那裡——
預備隊營長熊廣模剛把三個連帶上去就中彈犧牲,一連長王月才立即代理營長,指揮部隊向主峰衝擊。臨近主峰,正撞上守敵指揮所。戰士們殺紅了眼,把那些頑抗的「大蓋帽」全用刺刀捅死了。守敵失去指揮,頓時大亂,戰局急轉直下。至拂曉時分,我軍全殲函谷關守敵一個營。
老人們捋著鬍鬚說:「會飛的都是天神。前幾年,『直不岔』黑夜白日叫喚『打日本,殺敵、殺敵』,小日本不就投降啦?這一回也錯不了——『過八路』,又要鬧紅了。」
老人一路蹣跚,一路喋喋不休:「四連,四連指導員……」
「我沒有病!」一聲怒吼從毛澤東住的窯洞里傳出來。
茅草小屋裡黑漆漆的,大白天也得點燈。
總攻之前,李成芳到主攻營作動員。動員也很簡單,只把剛聽來的故事賣了出去:「你們聽說過雞鳴狗盜的故事嗎?……公雞一叫,關門大開,敵人就容易跑掉。你們要在雞鳴之前——也就是說,在拂曉之前拿下函谷關!」
「現有實力?」
六縱主力應迅速攻佔光山、經扶,並偵察黃安、麻城、羅田、英山、浠水、廣濟諸城,準備佔領之;

5

這是一片緩坡的山地,再往上是一層接一層的土岩。土岩上敵碉堡密布,塹壕縱橫,陣地縱深很大。倘若用正面仰攻突破層層土岩上的堅固工事,部隊要付出的代價是可以想象的。
措辭是嚴厲的。近一段時期,毛澤東發給各野戰軍的電報均以中央或軍委的名義,唯獨給陳、粟的電報則全部署名「毛澤東」,並且必簽上四個粗重的「A」,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華野西兵團渡河南下。由此,足見毛澤東的決心與焦急。
毛澤東怒氣沖沖,面孔和脖子漲得通紅。
朱德:「中原得手,天下大勢定矣!」
李成芳帶著營、團長們在函谷關下的南李庄察看地形。他的神情是淡漠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彷彿這不是在做大戰前的準備,而是到了一處要麼太熟悉要麼太陌生的地方,因為熟悉與陌生的兩極才會使人產生這種感官上的同一種反應——木然。
於是,野戰軍指揮部里就有了兩個「大人」:一位是「鄧大人」,一位是「楊大人」。
毛澤東:「所以,我們要重新算一筆賬,不是五年、十年,而是三年甚至兩年之內消滅蔣介石;還要修改一個口號,不是戰略反攻,而是戰略進攻。進攻,是沒有界線的。」
各部隊行動遲慢不前,屢失良機,任匪軍平安渡過淮河,進入大別山,此為我革命軍人之最大恥辱。各級司令官、部隊長只穩紮穩打,猥集一團,未能區分數縱隊,不敢超越追擊匪軍,旬來無顯著戰果,何能弭除匪患,挽救危亡?茲特嚴令申誡:如再任匪軍逃遁而至平漢路以西,各級部隊長、指揮官決以縱匪、禍國害民論罪。
「其二呢,再來看看中原。中原地區有人口四千五百萬,物產豐富,本來是蔣介石的重要『兵庫』和『糧庫』。我們到這裏便奪取了敵人的供給,補充了自己,使敵人的困難驟增。
那時,蔣介石也是這樣握著陳賡的手。而這一次,無論他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無論是許願第三軍參謀長、南京衛戍司令之職,還是以校長、長輩身份甚至拿出「父愛子情」勸之,都碰了釘子。蔣介石不相信共產黨的「毒化」會如此之深,他想用時間來證明自己。不料,陳賡竟在南京,在他眼皮底下的監獄里逃跑了。
九月十七日十八時,陳賡率部總攻陝縣,又是不到四個小時的激戰,全殲守敵第一三五旅全部及第二零六師一部,生俘第二零六師第二旅旅長蔣公敏以下四千七百餘人。
老人像個失望的孩子,哇的一聲坐在地上痛哭。
會場中央擺著一張臨時跟老百姓借來的八仙桌,桌上有一把也是借來的茶壺和一個搪瓷碗。到會幹部的衣服都洗得乾乾淨淨,面容也修得整整齊齊。新華分社社長李普提議,劉鄧首長還沒來,先請情報處長柴成文介紹一下敵情。柴成文正說得眉飛色舞,見劉鄧李三人遠遠走來,立即剎住話頭,帶頭鼓掌。
黃昏時雨停了,天還陰著,夜色降臨得很快。為了隱蔽,出敵不意,部隊運動得十分小心。秋蟲仍在低吟,草木沒有搖動。直到距敵兩米處,敵哨兵才發現,未待出聲便被刺刀結果了。戰士們躍入工事,踢翻機槍,同敵人展開肉搏……一切都在靜悄悄的夜色中進行,未發一槍一彈,迅速殲敵兩個班,佔領了敵警戒陣地。然而因為天太黑,漏掉了一個敵人。這傢伙邊逃邊鳴槍,一下子引來密集的炮火。
陳鶴橋撿起石塊,撫摸著:「紅軍三進三出,每次轉出后緊接著就是國民黨的『清鄉圍剿』,燒光殺光,大別山就叫血給泡透了……留著它吧,記住,這是一筆血債!」
楊國宇連忙收拾起圖紙,看見劉伯承、鄧小平又朝他走過來,鄧小平的眼睛還在不時地打量那幾匹騾子。楊國宇憋不住,迎上前說:「鄧政委,你莫再打那幾匹牲口的主意了。再減,你和司令員都莫得騎嘍。」
(二)實現此歷史任務,要經過一個艱難困苦的過程……我們應切戒驕躁,兢兢業業,上下一心,達成每一個具體任務。
然而,自從陳賡過黃河的那一天起,隴海路就再沒有被打通過。
周恩來走進窯洞,濃眉飛揚:「主席,劉鄧傳好消息來了!」
「唔,我不該對醫生髮脾氣,他也是好心。」毛澤東接過鉛筆,搖搖頭,「可他不該打擾我,他不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吃大米的人不知道大米怎樣脫殼,這也太不成話了。是不是呀?」張際春批評人總是這麼柔聲細語,批評后必定再加上一句「是不是呀」。批評還要「商量」著批評,其實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鄧小平最後說:「我們預計,半年之內將是最困難的時期,也是最關鍵的時期。也可以這樣說——成敗在此一九_九_藏_書舉!」
高大的青桐樹宛如一柄擎天巨傘,為初秋的大地投下一片綠蔭。綠蔭下,軍政處處長楊國宇席地鋪開油印地圖,一邊比照劉鄧前幾天下達的行動部署,一邊用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符號圈點目前部隊所到達的位置,還不時往小本子上記一些需要軍政處配合的工作要點。
劉伯承:「敵人這樣做就對頭了。他氣勢洶洶地把兵力對準我們,這就給我們放出去的麻雀創造了條件,爭取了時間,可以無憂無慮縱橫發展,飛遍大別山。」
「已經發出了,他們很快會有動作的。」任弼時戴上眼鏡。
自從劉鄧揮師南下,毛澤東無一天不在惦記他們。凡有劉鄧電報來,無論白天夜晚,他必親自處理。為保證大軍南下順利,他令陳賡率部渡過黃河之後,又幾次電催陳、粟南下豫皖蘇鉗制敵人,以減輕劉鄧的壓力。然而陳、粟至今未動。前不久,劉鄧來電告急:國民黨數十個旅形成堵截包圍態勢,企圖將我圍殲于進軍途中。毛澤東憂心如焚,一連數日幾乎是站在地圖前度過的。剛才,他又一次吃力地拿起筆,給陳毅、粟裕擬了一封電文:
上個月,美國總統杜魯門派魏德邁將軍赴華考察,與顧祝同在徐州見了一面。八月二十四日,蔣介石舉行宴會歡送魏德邁,顧祝同身負重責未能參加,但魏德邁的即席演講他日後卻有耳聞。美國人真不講面子,魏德邁的直言不諱令蔣介石險些摔了酒杯。
休整了幾天,姑娘們把自己收拾得換了個人似的,再也不見過黃泛區和渡汝河、淮河時的狼狽。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諸多的野戰軍中,唯獨劉鄧在袖珍精幹的指揮部里設了個軍政處。當初楊國宇曾問成立這個處做什麼,李達說:「劉鄧首長曆來主張機關要簡化層次,但又決定成立軍政處——我體會有點像日本的『不管部』,協助首長管那些除了作戰之外必須管又無人管的日常勤務。首長的意思是讓你去干『不管部長』。你挑幾個人,先把班子搭起來吧。」只三言兩語,事情就這麼定了。長期從事機要工作的楊國宇就從那個好似「檯球桌」的狹小空間,一下子躍到廣闊的「足球場」。
劉伯承擺擺手:「今天鄧政委作報告,我也是聽眾。」
歷史重重地記下了一筆——以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為開端,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由戰略防禦轉為戰略進攻。
說起劉鄧大軍連闖幾條大河,有一段完整的傳說:過黃河,正逢烈日當空,波浪滔滔。水深足有千丈,河寬二三百里,眼瞅著沒法子。只見劉鄧吹了一口氣,黃河上霎時彤雲密布,轉眼下起炕席大的雪片,把河面封得結結實實,平平坦坦,大隊人馬就從河冰上走過來了。到了汝河,前有白匪,後有追兵;河面上既無橋,也無船。那才叫千鈞一髮,難壞三軍。劉鄧沉得住氣,不慌不忙從腰裡掏出一個紅綢包,取了一粒分水珠,往河裡一丟,河水自然分成兩堵牆。千軍萬馬硬是人腳不沾泥,馬蹄不帶水,平平安安就過了汝河,連中央軍的槍炮子彈都穿不透那兩道水牆。隊伍開到淮河時更神。劉鄧是個戴眼鏡的人,他把眼鏡摘下,往河上一架,就成了座七彩橋。大軍剛從橋上過完,中央軍就追到了河邊。只見劉鄧笑了一下,抽回眼鏡架到鼻樑上,橋就不見了,把中央軍氣得干跺腳沒辦法……
看過地形,李成芳下決心從西面打函谷關,以一部兵力從正面吸引敵人,主力迂迴到敵人脊背,實施偷襲與強攻並舉的作戰方案。
天突然陰下來,一陣大風颳得青桐樹葉紛紛落下。
陳賡兵臨洛陽,士氣正盛,恰收到毛澤東和中央軍委連續發來的電報。電報指出:目前,洛陽附近地區為敵所必爭,不應使用主力;西面空虛易於攻取,主力應迅速乘虛向西,搶佔陝縣、靈寶、閿鄉、洛寧、蘆氏諸城,廣占敵區,多殲敵人。這樣,既可配合西北野戰軍殲滅胡宗南集團,又可打開陝南局面,對爾後主力南出漢水或平漢路,建立鄂西北和豫西根據地具有決定性作用。
與此同時,第九縱隊除留第二十六旅監視洛陽之敵,阻敵第五兵團之外,主力南渡洛河,解放宜陽、伊川、伊陽、嵩縣、欒川、洛寧諸鎮,殲敵七千餘人,在伏牛山北麓開闢出豫西根據地;西進的第三十八軍和第二十二旅又相機佔領洛南、商縣、山陽等縣,肅清反動武裝,創建了陝南根據地。從此,大軍扼住豫陝咽喉,沿隴海鐵路縱橫往來於秦嶺、伏牛山間。
到了這種地步,總裁能不暴跳如雷,能不想方設法挽回面子嗎?面子倒是次要的,顧祝同想,要緊的是不能讓劉鄧在大別山站住腳。一旦共產黨在中原成了氣候,不管是蔣介石還是他顧祝同的身家性命,包括國民黨的半壁江山,都將統統斷送。因此,當務之急是進剿大別山!
一九四七年九月末的形勢是:華東野戰軍西兵團在完成了魯西南作戰,取得沙土集大捷之後,六個縱隊十八萬大軍分五路揮師南下,越過東西癱瘓的隴海鐵路,挺進豫皖蘇地區;陳、粟大軍在山東,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攻克縣城二十四座,殲敵一萬之眾,完成了戰略展開;西北野戰軍也已轉入戰略反攻,連獲沙家店、關庄、岔口追擊戰等大捷;華野內線兵團發起膠東保衛戰,予敵以重創。
一九四七年八月至九月
(三)向全軍說明,我們有完全勝利的把握……雖有困難,但也是能夠克服的。
聽說陳賡要打函谷關,當地的山民老漢直擺頭,吧嗒著旱煙袋,一口一聲「難」。
劉伯承點點頭:「好。鄧政委,部隊在等你作報告。走,一起去見見咱們的獵鹿人。」
三縱應迅速攻佔立煌,並偵察六安、霍山、舒城、廬江、桐城、潛山、太湖諸城,準備佔領之;
老人的腰板突然直起來,拉過身邊的小女孩說:「好孩子,快去嶺后叫你媽、你叔、你嬸他們快回來。你就說,紅軍不走啦!」
「貧嘴!」于喬一下揪住陳曉靜的耳朵,直到陳曉靜哇哇告饒才鬆開手。她從衣兜里掏出一樣東西:「陳部長,你說奇怪不奇怪,大別山的石頭是紅色的!你看——」
劉伯承笑了:「楊國宇不簡單,居然能猜出鄧政委的心思。」
「說得是喲!」劉伯承視線又回到地圖上,說,「你看,大別山縱橫千里,西至平漢,東臨津浦,北傍淮河,南靠長江,突出於武漢、南京之間,物產又豐富,地勢又險要,堪稱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而今開闢中原戰場,解放全國,實現我軍重大戰略轉折,正在此一舉。蔣介石當然要拼上老命爭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嘛。但是,我劉伯承不想死,我還要睜著一隻眼睛,試看中原逐鹿,鹿死誰手!」
油燈下,毛澤東的手腫得像個饅頭。
楊國宇這會兒全神貫注,以至於走到身邊的腳步聲都沒聽見。直到鄧小平叫了聲「楊大人」,他才連忙站起來。
辦公桌上的機要電話響起急促的鈴聲,顧祝同猜測到是誰打來的,趕緊幾步抓起電話。
陳鶴橋的笑容消失了:「大別山的石頭是紅色的,大別山的泥土也是紅色的,因為這裏面都是血;大別山人民的血!」
周恩來:「黃河是蔣介石的『外壕』,隴海路是他的『鐵絲網』,長江是他的『內壕』。蔣介石總想把我們趕過『外壕』,而我們已經過了『鐵絲網』,打進他的『內壕』了。」
接下來的戰鬥異常激烈。凌晨四時,函谷關仍沒有拿下。李成芳命令:「投入預備隊,務必于拂曉前結束戰鬥!」
先打陝縣,還是先打靈寶?陝縣有萬余敵軍防守,背靠居高臨下的read•99csw•com函谷關,堪稱「固若金湯」。這倒不是敵人的吹噓,因為即便將陝縣攻破,只要函谷關上一個團的火力壓下來,頓時就會產生沸水傾入蟻穴的效果。陳賡踱著踱著,突然大步走到地圖前,用紅鉛筆重重地畫了個半弧形的箭頭——主力繞過陝縣,直撲靈寶,攻佔函谷關!
周恩來說:「主席,劉鄧進入大別山,各個戰場都活了。不過蔣介石是不會甘心的,他一定會拼上性命『圍剿』。」
陳曉靜說:「陳部長,你看大別山的花多漂亮!」
「哈!鄧政委。」劉伯承眼睛不好,耳朵卻很靈。他放下油燈,回頭對鄧小平笑道,「這是我第幾次被擊斃嘍?」
「沒有?不!不能啊……俺就那麼一個兒子,俺吳海是紅四軍四連指導員,他走的時候才二十歲呀!」
二十九午電悉。
蔣介石太喜愛陳賡了。自打在黃埔軍校初次相識,他就覺得這個不喝酒不吸煙也不吃茶的俊秀青年是個好學生,將來一定能成為不可多得的將才。國民革命軍第二次東征,蔣介石落難身陷絕境,陳賡背著他逃出了橫屍遍布的荒野,使他免於一死。那一次,蔣介石真的落淚了,哽咽著反反覆復地說:「陳賡啊,你是校長的好學生,校長將來一定重用你!」
會場上盪起一片笑聲。

2

「過八路!過八路!」黃鸝鳥從這個村飛到那個村,就這麼叫著,叫得清脆嘹亮,叫得字正腔圓。
跟隨李成芳多年的警衛員知道旅長此刻最需要什麼,一路上手裡不停地為旅長準備充足的「炮彈」,回到指揮所,不待李成芳伸手,便一支接一支地遞上來。參謀們見旅長不停地吸煙,知道他在緊張地思考,都屏聲斂氣避免干擾他。
顧祝同心裏亮堂了,沉悶了多日的辦公室也有了生機。他背著手在屋子裡快步兜了幾圈,傳令召開軍事會議。
周恩來的目光透著沉重:「只是這樣一來,劉鄧會很困難,他們背得太重了。」
事情還不止如此。倘若總裁僅僅是干預戰場倒也罷了,令他惴惴不安的是,每逢戰場失利,龍顏必定遷怒於下面。前徐州「綏署」主任薛岳就是因此被撤職的;魯西南戰役后,第四兵團司令王仲廉又被革職解京法辦;就在昨天,八月二十八日,連總裁最得意的心腹陳誠也因全國戰事急轉直下而被免去參謀總長職務,改任東北行轅主任。
「齊裝滿員一百二十八人。」
就在顧祝同調兵遣將的時候,劉伯承、鄧小平為創建根據地,已經指揮部隊先敵在大別山實施了戰略展開。
李成芳的嘴角歪了一下,沒笑出來:「除了難,還有沒有別的詞兒?」
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異常興奮。
麻雀飛滿天,窩還在青桐樹下。
函谷關東起秦嶺崤山,西接潼津古渡,拱衛著晉豫陝三省,為歷代軍事要衝。加之山勢雄險,陡壁如立,谷深若函,自古便以難攻易守之峻號稱天下「第一險關」。春秋戰國,秦自置關函谷,日益稱雄天下。公元前二四一年,楚、趙、魏、韓、衛五國合縱攻秦,兵強將廣,聲勢浩蕩,橫掃千里,一路皆捷,至此卻大敗而還。屈指千年,真正攻下函谷以定天下者,唯劉邦一人。故古人論說晉陝形勢,必談崤函之險固。
「過半。」
目前打洛陽,時機確不成熟,即使攻克,也不能鞏固持久。一旦敵第三師等主力趕到並與陝東兵團靠攏,形成東西夾擊,我在夾縫中就難於展開,難於在機動中大量殲敵,更無法廣辟新區,完成配合彭德懷西北作戰、劉鄧南下大別山的戰略任務。當然,大軍向西進擊陝東兵團也非輕而易舉之事。無論打陝縣,還是打靈寶,都必先攻克函谷關。
「是呀,陳部長,你是大別山人,你說這是為什麼?」陳曉靜也掏出一塊紅石頭。
毛澤東似乎使出舉鋼釺的氣力拿起一支紅藍鉛筆,剛指向地圖上的中原地域,筆卻啪地落在地上。任弼時搶先躬身撿起鉛筆,遞給毛澤東,心頭倏地一陣酸楚。
陳曉靜詭秘地眨眨眼睛:「我用它布置繪圖室。于喬的那一把呀,要留著獻給柴處長呢!」
在場的人都忍不住了。于喬和陳曉靜的手顫抖著,攥緊那塊血紅的石頭。陳鶴橋用衣袖擦擦淚:「老媽媽,別哭了。這仇咱們一定替你報!我正有件事要問問您,如今咱紅軍回來了,為什麼村上除了老老小小都跑光了呢?」
那一夜,毛澤東窯洞里的油燈通宵未熄。
「其一,由於我們挺進大別山,陳謝兵團出現在隴海西線,加上陝北戰場的攻勢,蔣介石兵力不足更顯捉襟見肘。現在我們周圍的敵人總共有二十三個旅,不過十五萬人,其中一部是被我殲滅后再補充起來的。除此,敵人要想從其他地方再抽調部隊是萬分困難的。另一方面,當我跨越隴海鐵路時,敵人錯誤地認為我們是被迫的行動,事前沒有布置正面阻擊,事後尾追又一直處於被動。這就是蔣介石戰略上的失敗,這就是蔣介石的致命弱點。他和咱們毛主席對弈,總是錯誤地估計形勢,走臭棋!」
任弼時正朝窯洞走來,聞疾急步進屋。
李成芳被裹在煙海里。看地形時有人冒了一句「從西面打函谷關」,當時他沒說什麼,內心裡卻很重視這個意見。他知道,歷代戰爭打函谷關都是從南面進攻。現在敵人也把南面作為防守的重點,構築了完整的防禦體系。或許它的脊背由於地勢險要,敵人會疏於戒備?但若從西面打,會不會有悖于陳賡司令的「圍三闕一」方針?「圍三闕一」的基本意圖是逼迫敵人出城向西潰逃,而後在運動中殲滅之。但如果不打痛敵人,它會乖乖棄城西竄嗎?攻南山,表面上執行了上級的計劃,但不給敵人以足夠的震懾,便實現不了戰役目的。從西面打函谷關呢?能不能撼動敵人?
毛澤東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哈哈大笑。

4

戰時講話,鄧小平從來不用講稿,因而野戰軍指揮部也從不設專職秘書。鄧小平開宗明義:「同志們,我們已到了大別山,由黃河而到長江,完成了戰略任務的第一步……」
到了!終於到大別山了!
鄧小平:「告訴總部的同志們,準備轉移。我們牽上敵人兜風去。」
「俘虜補的。」
言罷,鄧小平的眼睛又盯住那幾匹騾子:「楊大人,我曉得你捨不得,捨不得也要輕裝!」
「吳海?老媽媽,我們這兒有很多四連。據我所知,沒有一個指導員叫吳海。」
「一百二十九人。」
「你們一連帶上來多少人?」
毛澤東「唔」了一聲,餘氣未消:「華野遲遲不動,劉鄧勢必危難重重!你來看——」
「那好,我來拋磚引玉。」鄧小平走到桌前,示意大家坐下。
陝北 大別山 徐州 靈寶
我軍第二年作戰的基本任務是舉行全國性的反攻,即以主力打到外線去,將戰爭引向國民黨區域,在外線大量殲敵,徹底破壞國民黨將戰爭繼續引向解放區,進一步破壞和消耗解放區的人力物力,使我不能持久的反革命戰略方針。
一縱應于攻克羅山後,以一部破襲平漢路,另以張才千部佔領禮山、宣化店地區迫近平漢線活動,主力集結羅山地區待機;
毛澤東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但願如此。」
笑了一陣,劉伯承指著地圖說:「你們看,東線是桂系主力部隊,他們在這裏經營多年,不易對付;西線的中央系部隊行動遲緩,我們暫時夠不到;唯獨這個滇軍五十八師遠道而來,人地兩生,倒積極九_九_藏_書跑在前頭。我看,咱們還是老辦法,避強就弱,避實就虛,就打他五十八師!」
「餓(我)把話先說下,敢發命令打函谷關的,他不是草包,就是神人!」自小裝了一肚子古的老漢磕掉煙灰,下了定奪。山民們不知道,他們所預言的那個非「草包」即「神人」的人,正是毛澤東。
毛澤東吸吮著嘴唇,眉頭漸漸舒展開,灰腫的臉上也泛起紅潤。他慢慢地將電報遞給任弼時,慢慢地伸手從兜里掏出香煙,慢慢地點燃,深吸了一口,猛地吐出一句:「我們終於熬出來了!」
「怎麼還多了一個?」
「攻這種陣地,沒有強大的炮火掩護,難辦。」……
柴成文的情報處處長幹得相當出色,長期的機要工作使他養成不留片紙隻字的習慣。所有的情報全裝在他那並不碩大的腦袋裡,只要一張嘴便口若懸河:「根據偵察、截獲和各部隊提供的情報,敵羅廣文兵團的第十師已侵佔宣化店;第五十八師正由上石橋向商城進犯;第四十六師主力已經到達立煌、六安附近;張淦兵團已渡過陵沙河,向經扶方向推進……看來,敵人似已偵察到我野戰軍總部位置,正把三路重兵對準我們。」

3

蔣介石聞訊仰天長嘆……
二縱應攻佔商城,相機佔領潢川,並準備接替光山、固始地區防務,爾後即在光固商地區待機。
第三十一團是戰役的第一梯隊,他們將從這裏攻上山頂,掃清一路障礙。徐其孝從李成芳嘴裏拔出「炮彈」,吸了一口又插回去,半晌,才吐出一個字:「難!」
陳賡打電話給李成芳:「這樣部署很好。你放心大胆干,如果預備隊不夠,要多少我陳賡給你多少。」
鄧小平湊上去看,吸到嘴裏的煙來不及吐出,嗆得邊咳邊笑:「我們的楊大人不愧為機要工作出身。倘若把這張地圖送到南京,蔣介石看了也不知所云。」
李成芳悶悶地點上支「炮彈」煙,說:「每個人都講講,這個仗怎麼打?」
有人講:「鬧紅的隊伍是從黃河北邊開來的,浩浩蕩蕩,有幾十萬人馬,領頭的姓劉名鄧。那是個了不起的能人兒,只要一揮手,幾十萬兵馬就能騰雲駕霧,日行千里。」
當初,如果總裁不橫加干涉、越級指揮,而完全按照他顧祝同的打法,一面追,一面堵,將一部兵力梯次調集於洪河、汝河、淮河一線做數番夾擊,劉伯承、鄧小平至少不會那麼順順噹噹地進入大別山。弄得好,還很可能將共軍殲滅于南下途中。可戰場的軍令指揮大權在總裁的手裡,他顧祝同判定劉伯承有進軍大別山的意圖,總裁卻說「共軍北渡不成而南竄」;他顧祝同要求調兵堵截,總裁卻板起面孔訓示「調不調兵是我的事,追不追上是你的事」;他顧祝同剛把吳紹周的整編第八十五師車運確山向沙河布防,總裁卻一個電令讓吳紹周部又乘車開返遂平……
此時,雞還沒叫。李成芳登上函谷關,問王月才:「傷亡大嗎?」
楊國宇望著劉鄧的背影,心裏犯嘀咕:首長在幹什麼?散步?每到一個新地方,劉鄧都要轉一轉,一來散步;二來熟悉地形,以防敵人突襲,這已成老習慣了。可今天散步「散」得不對頭,都出來好幾趟了。鄧政委站住了,回頭看了看遠處拴的幾匹騾子,又繼續往前走。是不是又要打我的算盤,準備再輕裝?
劉伯承:「對頭。這是我們進大別山的第一仗,初戰的成敗將影響全局的發展。因此,關鍵問題是要選好打擊對象。楊國宇,你剛才不是在看地圖嗎?借來用用。」
陽光下的鄧小平似乎有些熱了,他脫下灰軍裝,裏面只有一件泛黃的短袖汗衫;又摘下帽子,露出了和所有人一樣的光頭。經過長途跋涉,連日征戰,他的面容明顯消瘦了,兩個眼窩深陷下去,顴骨更加凸出。他喝了口水,接著說道:「黨中央說我們的行動是英勇的行動。英勇不英勇,還要看我們今後的行動。目前,我陳謝兵團已挺進隴海西線,向伏牛山前進。這樣,便以大別山、伏牛山和魯西南形成了一個掎角之勢。在這種戰略態勢下,我們要解放中原,把蔣介石逼退一條線,是有充分根據和條件的。
老人顫顫巍巍地撩開衣襟,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若與共產黨照面,殺絕滿門!
小女孩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轉身,像只小鹿朝山上跑去。松林里回蕩著銀鈴般的童音:「紅——軍——不——走——啦!」
然而出師不利,部隊在崤山與敵不期而遇,給養斷絕,天又霪雨連綿。整整三天,戰士們露宿山頭,憑著野菜、野果充饑。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在焦灼中等待陳賡的命令。
于喬和陳曉靜趕忙攙扶起老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老媽媽,您別難過。我們雖然不是吳海,可也和吳海一樣,都是當年的紅軍,都是您的兒女。」
耳機里傳來十分熟悉的紹興官話,令顧祝同驚奇的是聲音竟那麼輕柔,那麼自信:「墨三嗎?二十多天追剿共軍,我知道你是盡了力的。雖有閃失,但責任不在你。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劉鄧殘部消滅于大別山北麓,要搶時間,抓戰機,打他個立足未穩,打他個疲憊不堪,打他沒有後方基地。這是敵人最艱難的時刻,也是進剿最有利的時機。千萬記住,戰機稍縱即逝。我明天即上廬山,在大別山對面等你的好消息。」
陳、謝集團八月二十二日突破黃河天險后,迅速斬斷隴海路;至三十一日,先後攻佔新安、澠池、宜陽、洛寧諸鎮,殲敵四千八百餘人;繼而主力東向,威逼洛陽,如同側背殺進的一把鋼刀,割裂了顧祝同、胡宗南東西兩大集團的聯繫,逼迫胡宗南主力第一軍、第二十九軍由陝北南撤,減輕了陝北戰場的壓力,也使尾追劉鄧大軍的整編第十五師以及青年軍第二零六師第一旅、第四十一師第一三四旅匆忙西援,從戰略上調動了敵人。
部隊初到南方,吃就是個大問題。總部即將斷糧,派出去籌糧的張洞庭、張建濤帶著一伙人很賣力氣,跑了許多地方,挑回來的卻是一筐筐稻穀。北方人吃不慣大米倒也罷了,可這一粒粒帶殼的穀子怎麼煮飯?張際春把總部為數不多的南方籍幹部戰士集合起來,問了個遍,也沒有一個會擂谷的。在南方,這是婆娘們乾的活。
「不錯,不錯。在動腦筋了。」劉伯承拍了他肩膀一下,又和鄧小平並肩走去了。
李成芳依舊漠然地吸著「炮彈」,漠然地聽,直到最後才漠然地說:「按原定方案,繼續準備。」言罷,轉身就走。這就是李成芳。不了解他的人會覺得這個人有些迂拙、呆板、木訥,然而熟悉他的部下們卻這樣形容他們的旅長:「心如淵泉,形同處|子。」說他貌似淡漠的眼神和面容並沒透露什麼情緒,也不是淡漠,而是感情蘊藏得太深太深。
「為什麼函谷關在歷史上很有名氣?你們誰知道,給我講一講。」路上,李成芳問隨行的參謀們。
(一)我軍已勝利完成渡過淮河,進入大別山之任務。
事至如今,為了對付陳賡的攻勢,蔣介石不得不忍痛剜肉補瘡,一面將被迫西援的部隊與洛陽守軍組成第五兵團拱衛洛陽,一面將分佈在陝縣以東的四個半旅組成陝東兵團,以圖從東西兩面夾擊,打通隴海,阻住陳賡的進一步發展。
楊國宇還想解釋,劉伯承製止說:「莫和政委磨嘴皮。大家能走,我和政委也能走。從長徵到現在,我們的勝利就是走出來的。告訴同志們,勝利就在我們腳下,大家一定要繫緊鞋帶,莫把鞋子跑掉嘍!」
沒人會,張際https://read.99csw.com春就親自教。他挽起袖管,操起擂米槌,一槌一槌地把黃燦燦的稻穀擂成白亮亮的大米,動作熟練得蠻像行家裡手。
「過八路!過八路!」黃鸝鳥叫得更歡了,播撒下一串神奇的傳說。
「老頭子也不容易喲!」自從加入黃埔軍校,追隨蔣介石整整二十五年,顧祝同深知蔣介石的內心。撤查治辦幾個戰場指揮官,總裁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倘不找幾個替罪羊,又以何面目詔示天下?特別是在目前的形勢下,美國人正準備打總裁的算盤呢。
「史林同志,」毛澤東頭也不回地站在地圖前,「給陳毅、粟裕的電報發出去沒有?」
劉鄧
楊國宇趕緊從兜里掏出油印地圖。劉伯承接過來,歪著頭看:「好傢夥!楊國宇的地圖像天書,上面儘是些天文的符號。」
陳鶴橋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實話實說:「老媽媽……我不是四連的人,也不是指導員。」

6

兩天後,電波載著毛澤東親手起草的《解放戰爭第二年的戰略方針》,傳送到人民解放軍的各個戰場:
但是,野戰軍的一大批中高級指揮員卻是另一種心境,因為他們是從這裏走向革命的。有好事者試圖列個名單:陳錫聯、陳再道、鄭國仲,陳鶴橋、肖永銀……結果數不清道不盡。大別山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田間小路、崎嶇山道,與他們有扯不斷的情絲。重新踏上故鄉土地,他們徘徊在殘牆斷壁、峭石懸崖旁,尋覓著「鬧紅」時留下的遺迹。掬一捧故鄉紅色的泥土,望一眼昔日親手寫下、雖幾經風雨仍依稀可辨的大字標語——「打土豪,分田地」「粉碎白匪圍剿」「紅軍必勝」……這些九死一生的漢子們頭一次品嘗到返鄉淚水的苦澀與甘甜。
陳曉靜手中的石塊啪地落在地上:「真……真的?」
「我七月二十四日到南京,你們說劉、鄧軍正在西竄,結果一竄卻『竄掉』國軍九個半旅;你們說劉、鄧已潰不成軍,結果他們展開了戰略進攻……你們平均每月要花三千萬的軍費,竟被打得一敗塗地!先生們,我真不知如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鄧小平也笑了:「蔣介石是恨你不死喲!本來在晉東南、冀魯豫,你已經是人家的心腹之患;如今又竄到大別山,跑到人家卧榻之旁,令他如骨鯁在喉、芒刺在背,他能不恨、不盼你死嗎?」
劉鄧大軍的副政委和政治部主任由一人兼任,這在各野戰軍中獨一無二。做政治工作,張際春能一下子抓住關鍵。軍隊支部建在連上是毛澤東的創舉,而營團以上設立黨委制度則是張際春的倡議與實踐。毛澤東知道后,立即首肯,推廣全軍實行,而後又專門寫了一篇《關於健全黨委制》,使之理論化、制度化。做思想工作,張際春有句名言:講大道理容易,說服人難。他的耐心細緻出了名。日常生活,他扎在人堆里,外人分不出哪個是首長,整個一個「老炊事員」。行軍時,他知道大家口渴,便常帶著宣傳隊打前站,劈柴燒火煮上一大鍋開水或稀粥,等部隊一到,清涼涼的馬上就能喝。宿營時,他從不佔老百姓的內房,總是在堂屋裡打地鋪,和政治部的幹部戰士擠在一起。
「那你們不是民國十八年從這裏出去的紅軍?」
陳鶴橋攙著老人說:「做得對!老媽媽,您不用怕!咱隊伍多得很,往後還要往這邊開,說不定您的吳海還會來呢!」
北向店東南角的打穀場上,集合了野戰軍指揮部二百多名精英。這是野戰軍指揮部南下以來第一次召開如此規模的幹部大會。
李達報告:「司令員、政委,敵情有些變化。」
保健醫生手裡拿著藥物,站在一旁委屈得不知所措。
劉伯承:「參謀長,通知一縱、二縱和六縱十六旅,立即向商城河風橋一帶集結,圍殲五十八師。」
投入戰鬥的陳賡是從來不「跛」的,他組織部隊全力出擊,消滅當面之敵;又派出第十一旅、第十三旅利用北面的黃河,從東、南方向圍三闕一,攻打靈寶。他特別規定一條:「靈寶戰役由十一旅旅長李成芳全權指揮,各參戰部隊,包括我陳賡在內,任何人不準干預李成芳的計劃,只管保證他的戰鬥需要!」
各部隊行動要旨如下:
指揮員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全是些信心不足的意見。李成芳臉上的表情依然如故,他偏過頭問第三十一團團長徐其孝:「你的意見呢?」
至此,兩大野戰集團在遼闊的中原大地上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品」字。毛澤東親自勾畫的劉鄧、陳粟、陳謝三軍挺進,彭德懷、許世友兩翼牽制的全新戰略格局已告形成。隨之,華北野戰軍對平漢路北段發動攻勢,解放雄縣,兵叩石門;東北野戰軍在長春、吉林、四平和北寧線錦西至義縣地區發起大規模秋季攻勢。人民解放軍已經轉入全國規模的戰略進攻。
一個月中,這類事情簡直數不清。顧祝同想起「小諸葛」白崇禧的一句名言:「有人說蔣總司令是步兵指揮官,一直指揮到團、營、連……其實,他應該是步槍指揮官。」
正如劉伯承所說:「我們要趁敵重兵追擊未渡淮,大別山腹地空虛之際,迅速展開,廣佔地盤,來一個麻雀滿天飛!」
一參謀說:「我知道一點。靈寶古代叫虢州。函谷關在秦漢時代是八關之首,有關它的傳說最有名的要數孟嘗君的故事。據說孟嘗君夜逃函谷關,危在旦夕。而函谷關的關法規定:公雞叫才開關放行。要是等到雞叫,秦國的追兵就到了。幸好孟嘗君門下有幾千食客,其中一人會學雞叫。他一聲口技引得所有的公雞都叫起來,於是孟嘗君就逃出了函谷關。」
部隊進入北向店后,劉伯承、鄧小平就在這裏住宿、辦公。
「這是上個月,保長逼著家家戶戶寫下的呀。我老了,又是個瞎子,還怕啥?我是拚死在家等俺吳海,要把冤讎給他說說呀!」
正說著,李達帶著柴成文急匆匆趕來。
一個叫牛三保的戰士扶著位瞎眼老媽媽朝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鄧小平:「四川有句土話,叫『吃柿子揀軟的,吃辣椒挑尖的』,哪個好吃吃哪個。我同意司令員的想法,先打五十八師!」
你們在惠民留駐時間太久,最近幾天又將注意力放在膠東,其實目前中心環節是在隴海南北積極行動,殲擊及抓住敵五軍、五十七軍,攻佔一切薄弱據點,直接援助劉、鄧。我們對於陳(士榘)、唐(亮)、葉(飛)、陶(勇)二十多天毫無積極行動,你們亦未嚴令督促,感覺十分焦急。為此問題,軍委多次指示,未見具體答覆。現在歐震、張淦、羅廣文、張軫、王敬久、夏威各部均向劉、鄧壓迫甚緊,劉、鄧有不能在大別山立腳之勢。務望嚴令陳、唐積極殲敵,你們立即渡河,並以全力配合劉、鄧……
一九三一年,擔任紅十二師師長的陳賡作戰負傷,就醫途中因叛徒告密被捕。蔣介石聞訊,親赴南昌百花洲探視。剛一見面,蔣介石就緊握住陳賡的手,久久不忍丟開:「陳賡啊,陳賡……」連聲喚著,眼睛竟潮濕起來。
「司令員分析得好。只要廣佔大別山區,我們實行寬大機動戰略就有了廣闊的迴旋餘地。」鄧小平點燃香煙,搖著火柴棍略作思索,又說,「為了進一步調動敵人,我們有必要在這裏打一仗。」
「那你不認識吳海——四連的指導員?」
幾天來,物資統籌、傷員安置、車輛騾馬調用、南下幹部分遣、要槍支、要子彈……都把手伸向軍政處,楊國宇真是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