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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四章 艱難歲月

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四章 艱難歲月

張際春走了。鄧小平輕聲說:「師長,我陪你到外面走走?」
「副連長見劉司令員最近那麼瘦,又聽說他愛吃粉條,就想弄些來送給他……」牛原平的哭訴撕裂了張之軒的心。他當保衛科長好多年了,光執行押送國民黨高級戰俘的任務就有好多次,可眼前的這種案子卻從來沒有遇到過。理智和感情在他的內心中反覆搏鬥,他胸間掀起了感情大潮,橫下心,決定去找鄧政委。
殲敵的時機再好不過了,然而趙蘭田身邊僅有一個團外帶一個偵察連,兵單力薄,難以對付整旅的敵人。他苦思冥想,那張還留著孩子氣的臉上怎麼也聚不起皺紋,只有兩條舒眉皺得一高一低,就像他此刻的心境——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形勢喜憂參半:喜則調動了敵人,使我軍得以戰略展開;憂則敵軍來勢兇猛如同旋風,我軍首腦機關已處在風暴中心。
劉伯承還是點點頭,一任淚水橫流。
「趙桂良。」
「為什麼不還給群眾?」
劉伯承的眼睛慢慢合攏,沉重地點了一下山一樣的頭顱。
夜,黑漆漆的。
劉伯承點點頭,淚水潸然落下。
對付敵人的合圍,劉伯承有一手絕活,叫作「敵進我進」。具體說就是認清敵人的「圓規戰法」,掌握包圍圈尚未全部合攏時的「利害變換線」,或集中兵力殲敵弱小一部;或留小部隊在內線迷惑敵人,而令大部隊從尚未圍攏的縫隙跳至外線,在敵後寬大的戰場上機動往來,調動敵人,創造戰機,各個殲滅。如此,既能粉碎敵人的「圍剿」,又保護了敵占區人民的生命財產;同時在根據地物質條件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深入敵後解決部隊的供給補養,可謂「一箭三雕」。創造了「敵進我退」十六字訣的毛澤東曾讚揚說:「劉伯承,你那個『敵進我進』好呀,整得日本人沒辦法。」
「打仗像小腳女人,你的卵子到哪裡去了?」劉伯承用手在空中寫了一個大大的「勇」字,接著說道,「這個勇敢的『勇』字,就是『男』字頭上有一頂光榮的花冠。也就是說,『勇』是男子漢的事。沒有花冠就像男人沒了卵子,還稱什麼『勇』呢?……一個月來,剛付出點代價,少吃幾頓飯,走了幾天路,就彷彿革命沒有前途了。才碰上一點困難,就懷疑能不能在大別山堅持了。這些同志眼光短淺,自己也不想想,你把刺刀捅進人家的心臟,人家才咬破你一點皮,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後來,整營整團的敵人發起集團衝鋒,將重點壓向張家店東北的295高地。
劉伯承問:「你還有話說?」
張家店南面是韓家畈,靠山坡聚集著一些人。縱隊副司令員鄭國仲正向旅團指揮員們作最後的部署:「敵桂系主力四十師正集結三個團的兵力,由六安向南增援。槐樹岡一帶雖有我二十一團,但很難阻滯敵人的強大集團。目前,該敵已竄抵中子店,距張家店不到四十里,如果再放一下,很快就會到我們的腳下。因此,我們最遲明天黃昏以前徹底解決戰鬥,否則就會騎虎難下。」
「警衛團三連的。」
「你給我重述一下內容。」
拂曉時分,敵人醒了,又陷入噩夢。
在九月二十七日召開的「不握手」會議上,不容迴避的問題擺在了野戰軍二十多位縱隊和旅的指揮員面前:環境惡劣,形勢嚴峻,紀律鬆懈,右傾保守,軍心動搖,部隊究竟能不能在大別山站住腳?
大別山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死者長眠,留給倖存者心頭的苦澀依舊。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只是陽光下什麼都在改變,唯獨那記憶如同這綿亘的大別山,依然山清水秀。
連續三天在三個不同地區打了三個勝仗,每一仗都掌握在劉伯承事先劃定的利害變換線上。
然而,行動又是何等的艱難!
月亮出來了。今天是中秋節。
鄧小平還禮的手在空中一擺:「仗沒打好,不握手了。」
「你們五旅有個教導處,他們住哪裡?」
大別山好比一把劍,
直到最後,還是鄧小平開了口:「那位老媽媽的話是肺腑之言,大家理解,我也理解。但我們終究不能『葉公好龍』啊。事情雖小,軍紀如山。一個不遵守紀律的軍人是打不了勝仗的。特別在目前的情況下,我軍的紀律更應該是鐵是鋼,而不能是豆腐渣,不能夠一碰就碎!所以,我的意見,還是要……堅決執行紀律。」
總路嘴的槍聲響了。
鄧小平:「好,記得就好。回去后,除了把遺留問題處理好,必須告訴部隊,若再發生類似問題,我們的紀律絕不停留在口頭上!」
「趙桂良同志,」鄧小平抖開夾被,把草灰色的被面朝外,披在趙桂良的身上,「這樣披,既保暖,又隱蔽。」
強烈的思鄉懷舊情緒和對現實的不滿像疾病一樣蔓延,從而導致戰鬥意志衰退,部隊紀律鬆弛,打老鄉、抓嚮導、拉水牛、捉雞子、搶東西,甚至連調戲婦女的現象也有發生。
預計黃昏結束的戰鬥,結果總共打了半宿,至拂曉就結束了。
張之軒點點頭:「是個副連長,見店鋪主人不在,就拿了一匹布和一捆粉條……」
他徑直走到桌前,請劉伯承坐下,然後用灼人的目光掃視會場,說:「今天召集大家來,開個不握手會議。為什麼不握手,我想在座的心裏都清楚。」
「你敢?!」趙桂良怒吼。
「哦……大約是陸遊的吧?」
夜再一次降臨,戰場暫時平息下來。
趙蘭田不理警衛員,乾脆趴下,把耳朵貼在草地上。突然他站起身,狠狠地瞪著莫名其妙的警衛員:「傻愣著幹什麼?快去通知偵察連,增援三營陣地!」
炮聲、槍聲、殺聲、喊叫聲沸沸揚揚,平地捲起一陣陣巨浪狂潮。敵人絕望了,開始整營整營地放下武器。
「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暮雲開。」
「我現在身邊也只有一個二十六團。」
審判大會在總路嘴鎮樊家榨灣前的坪場上舉行。
「告訴你,我可是頭一次挨劉司令員的罵。『勇』字怎麼寫?『男』字頭上一頂花冠,男子漢要有卵子!」
有人報:「旅長,童旅長來了!」
大別山區
「吃些吧。」張之軒勸著,又一次把碗端到他的面前。
性格剛毅的鄧小平又沉默了,緊抿著雙唇,眼裡噙著晶瑩的淚水。他走到窗前,緩緩推開窗——滿目晚秋。他緩慢地說道:「法紀如山,誰也不能以身試法。如果我們不能對一個連長實行紀律,那麼對營長、團長、旅長……包括對我們自己又如何約束呢?」
「從北方帶來的布鞋經不住水泡,沒幾天就穿幫兒爛透了,只好穿草鞋。北方人沒穿過草鞋,腳上磨得又是膿又是血,晚上睡覺黏在一起,脫都脫不下來;硬拽,草鞋就變成了『皮鞋』,撕下一層血哧呼啦的皮肉。有一次,我們為牽制敵人連續十八天急行軍,就是這麼泥里水裡血里走出來的。整整十八天啊!能夠跟上隊伍、不開小差的人,就是了不起的英雄!」
「敢!反正我什麼都不怕了!」牛原平拉住張之軒的衣襟,「首長,你知道嗎?副連長拿的東西沒有一件是給他自己的。他拿花布,是要給我做棉衣。他說我小,經不住凍……拿的紙和筆是要給連里出板報,拿的粉條——」
天氣沉悶,大別山深處傳來隱隱的雷聲。低垂而厚重的濃雲翻滾著、擠壓著,漸漸堆積成一片,像一坨坨厚鉛往下沉,似乎已經壓到了本來就很低矮的祠堂屋脊上。空氣被壓縮了,顯得愈發凝滯,彷彿其中也含了金屬的成分,使人每呼吸一口便增加一分沉重。
李達說:「根據偵察和情報分析,還要兩天。」
「很好,就應該這樣。母親拉扯大一個孩子不容易,小時含辛茹苦,大了還要牽腸掛肚。將來你回去,替我和政委感謝她。」
劉伯承望著壯壯實實的小戰士:「很嚴重嗎?」
劉伯承問道:「那是什麼人?」
鄧小平的房間里靜極了。
「哦……」劉伯承搖搖頭,嘆道,「燈下黑喲!問題竟發生在我們眼皮底下。李達,際春同志,你們說說。」
「我同意。」張際春聲調不高,卻透著沉重,「我們已經三令五申,他還錯,這就無法挽回了。」
「你回來。」鄧小平又叫住他,「上個月我們在小姜灣開的整頓紀律會,有沒有向部隊傳達?」
「來得正好呀!」趙蘭田縱身躍下山坡,握住第九旅旅長童國貴的手。原來,第九旅的前衛營也抓到一個俘虜,獲得了張家店的敵情。童國貴也正是為了這事來找趙蘭田。
「同志們,我們共產黨員在入黨的時候,宣誓要打倒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要永遠忠於黨、忠於人民。現在真實地消滅他們的代表人物——反革命蔣介石,我們的手不要發抖啊!九九藏書
自然條件的艱苦與惡劣雖令常人難以想象,但尚可以克服,可以忍受;精神上的折磨痛苦卻難以愈平。原第二縱隊教導團副團長張紹基說:「我是紅四方面軍的,讓張國燾整得兩過雪山,三過草地;又被編到西路軍翻過祁連山,闖過大戈壁,什麼苦沒吃過?咱紅軍、八路軍就是苦出來的。可進了大別山,我覺得那日子比長征還苦,苦上幾倍。那種苦啊……怎麼跟你們形容呢?它不光是身體上、生活上的苦,更多的是心靈上、精神上的苦。」
哨兵望了望圓月:「等全國解放了,我會好好侍奉她的。」
戰鬥整整打了一白天。
「可……他為什麼偏偏忘了人民,忘了紀律,忘了自己是一個幹部呢?張之軒同志,請你轉告趙桂良副連長,對他的處決,我和鄧政委都很沉痛。當然,我們也可以手下留情。但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毛主席制定的,是我軍的建軍宗旨,也是我們每個軍人執行黨的政策最起碼的和必須做到的。你對他講,我劉伯承說了,希望他能理解,老百姓不是命里註定要跟我們走的。如果我們的紀律搞不好,老百姓為什麼不可以跟別人走呢?」
趙蘭田操起電話:「左魁元嗎?全局命運就繫於二十團了!如果你們頂不住,放開口子,這個戰役就被你們斷送了!」
「我想,把這兩句詞合起來,雖不押韻,倒別有一番意味。你聽,『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暮雲開』『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這像不像部隊近來的變化?」
「如敵繼續西調,皖西空虛,我能不能把仗打得再大些?」
「你在這裏住多久了?」
「娘的,這回可抓住你啦!」趙蘭田驚喜。
兩個擔柴的漢子倚在牆角,指著不遠處的店鋪說著什麼。
「亂彈琴!」鄧小平拿起一支香煙,還沒點燃,又把火柴扔掉了,「吃掉的牛要折成錢,如數還給人家,一分也不能少!不要說一頭牛,就是一根草也不能拿,這是我軍的紀律!」
「如果,趙桂良同志的死能夠喚起十萬大軍,能夠激發全軍鬥志,有利於我們建立起穩固的大別山根據地,那麼他會安息的。」
劉伯承和鄧小平從這堆篝火走向那堆篝火。望著玉盤般的明月,劉伯承悵然感喟:「我想起一句古詩,可惜忘了是哪個寫的。」
李達在前面走得很快,再無話。黃開群在後面緊跟,心裏犯嘀咕:鄧政委找我幹什麼?是不是我有什麼不對?
位於霍山至六安公路旁的張家店是一個有著幾百戶人家和商店的集鎮,四周廣布池塘、水溝、稻田,再往外則橫亘著一些長滿松樹的山岡。
禁閉室。桌上放著一碗麵條,是首長們讓炊事員專門為趙桂良做的。碗盛得滿滿的,已經沒了熱氣。趙桂良獃獃地望著面碗,一動不動。頜骨上的槍傷結著紫疤,那是日本人留給他的。
「搶?……搶什麼東西?」黃開群不知所措。
張家店。
「牛原平!」站崗的副連長喊。
望遠鏡里出現影影綽綽的茅屋,漸漸多了,灰糊糊一片;有了光亮,一點一點,驟然陡增,燈火遍地……
一個白色的人影在遠處晃動。
「只有一個七十歲的老母親。」
劉伯承問李達:「參謀長,預計敵人全部合攏還要多長時間?」
直插到蔣介石的心裏面……
「帶上一個部隊趕起牛,貼上布告,是誰家的誰來認,沒人認的分給貧苦人家。這樣做有困難嗎?」
「特地暮雲開,飛鏡又重磨……像,很像。看來寫詩是創造,你把別個的詩編在一起,獨具匠心、別出心裁,也是創造。」
「可以考慮,作為戰鬥犧牲告訴他的家人。三國時,孔明曾揮淚斬馬謖。我們硬是把淚水往肚裡吞啊!」鄧小平又開始抽煙了。
剛才,鄧小平已經介紹過形勢:部隊要有大的行動。
鄧小平足足有幾分鐘沒有講話。他那嚴厲的目光從一個個指揮員的臉上劃過,像一道持久不熄的無聲閃電刺入每個人的心裏。有人咳嗽了一聲,很快又靜下來。剛才還被「炮筒」們搞得煙霧瀰漫的祠堂清新了許多。
講起劉伯承,老人淚流滿面,像失去父親的孩子;說起大別山那段生活,老人滔滔不絕,連醫生的囑咐也忘了,抓起香煙就抽。
「好像是哨兵。」
路上,遇到第二十團團長左魁元。左魁元報告:「剛剛攆上八十八師的尾巴,還沒怎麼交火,龜兒比兔子逃得還快,一下子沒影兒了。」
鄧小平吃驚地望著劉伯承,弄不清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此時此刻,任何勸慰都無法安撫這位愛兵如子的師長,鄧小平只能自語般地道:「應該好好安葬趙桂良同志。」
「問題就在這裏。」鄧小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盒,見是空的,攥成紙團,「部隊紀律整頓得如何,首先要看你的直屬隊,要看你的警衛員。如果這兩部分人都管理不好,那麼你離墳墓也就不遠了。問題既然發生,只好從我們身邊開刀了。張之軒同志,通知部隊,下午召開公判大會;另外派一部分同志上山,動員群眾下山參加。」
趙桂良很得意,又給牛原平下了道命令:「快給首長帶路。」
一九八四年秋天,已經離休,年過六十的張之軒自費走遍大別山。總路嘴上了年紀的群眾都還記得那次公判大會,記得那位為了嚴肅軍紀而被處決的副連長。說起這件事,他們依舊為他難過,依舊懷念著他。張之軒走到趙桂良的墳前,小心翼翼地除去墳上的雜草,用顫抖的手掬起一捧捧黃土,輕輕地安放在戰友的墳頭。
從拂曉到黃昏,部隊沒能吃飯,趙蘭田也滴水未沾。炮火漸漸稀疏了,警衛員趁著戰鬥間隙送上來一碗南瓜。
一場突圍與反突圍的惡戰開始了。
「趙桂良,你做得對。牛原平,聽副連長的,你和我們看戲去。」
斛山砦附近村與村之間的池塘、水田中倒映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月亮在水面上沉浮,不時被微風吹皺。
鄧小平興緻很高:「哪一句?」
一個軍人用步槍挑著一匹花布和一捆粉條,腋下夾著一刀白紙和幾支毛筆,拐出店鋪揚長而去,留下一個背影。
黃開群的心裏打起鼓。
跑到山裡躲避大軍,剛剛趕回參加大會的店鋪老闆跑到會場台前,拍著台板哭:「早知道大軍的紀律這麼嚴,說什麼我也不往山上跑。如果家裡有人,也不會發生這事啊!刀下留情啊!」
他是第三縱隊第七旅旅長趙蘭田。
李達臉色鐵青:「問題發生在我們身邊,更應該嚴肅紀律。」
張際春連忙扶起老媽媽。面對群眾赤誠而悲烈的情緒,面對跟前慈母般的紅軍媽媽的一再哀求,被人們稱為「政委媽媽」的張際春也無法自制。他離開會場,再一次去找劉伯承和鄧小平。
劉伯承和鄧小平走進屋,臉上的神情與背後的陰雲呈同一色調。二十多位旅以上幹部齊刷刷站起,守著門邊的幾個人迎上,敬過禮,習慣地伸出雙手。
劉伯承:「很冷吧?」
「行軍問路,老鄉說十里地,部隊走了一夜也沒走到。再打聽,原來那是直線距離。山道彎彎,上坡下岡,實際四十里都不止。地圖上標著一個村子,定在那裡宿營。到了一看,只有三兩戶人家,別說一支大部隊,連一個班也住不下。部隊累了一天,晚上只好露宿在野地里,不論颳風下雨。最要命的是南方的毒蛇,藏在路邊草叢樹棵里看不見,不知什麼時候哧棱一下子躥起,一口就能置人死地,叫人整天提心弔膽。
「湯泉池」北面的山頭駐著敵保安團的兩個連,平時強征往來行商的稅款。那天拂曉,第十五團發起突然襲擊。衝鋒號、步槍、機槍一起響,戰士們端著刺刀往上沖。敵人不知解放軍的真實意圖,以為是來搶稅款的,趕緊扛上錢箱撤回商城,邊逃邊琢磨:這支共軍也怪,光打不追。
行軍走路跌跤也上下一律平等。一天夜行軍,劉伯承騎在馬上。警衛員走著走著聽到一聲響,回頭一看,嚇壞了——劉伯承和馬都不見了。他趕緊摸黑跑下山溝,邊哭邊喊,只見馬摔壞了,劉伯承卻坐在厚厚的腐葉枯枝上,沒傷著筋骨,還笑著安慰警衛員:「不慌,不慌。莫的事情嘛。你要是有紅棗,我還能吃幾顆哩。」後來沒有馬騎了,劉伯承照樣摔了不少「騎馬跤」。五十多歲的人了,誰看見都心疼。
各縱隊頭頭立刻明白,劉伯承要用他的「圓規戰法」了。
鄧小平感到,劉伯承的手,像冰。
鄧小平幫哨兵疊起夾被,說:「可以多走動走動,用自身的熱量抵禦嚴寒。解放軍,吃苦也要吃得自然。你是哪個單位的?」
敵第六十二旅少將副旅長湯家楫也被生擒,他無論見到誰,一律點頭哈腰:「本人是湯家楫。慚愧https://read.99csw.com、慚愧……」
一月三旬打三仗,仗仗不理想。從客觀上講,這三仗雖然沒打好,卻調動大量敵人北援,使我南下部隊乘虛迅速展開,直抵長江沿岸,為實現全局戰略創造了條件。但從主觀上分析,則不難看出部隊所面臨的嚴重危機。
劉伯承:「蔣委員長開恩喲,給了我們兩天的寬限。兩天之內利害變換,我們要看準火色,毫不猶豫,轉到外翼。」
臨近中午,張之軒回來彙報,發現的問題已處理完畢,總共賠償群眾六兩黃金。鄧小平戴上軍帽,說:「我到街上去看一看。」
張之軒默默地點點頭,問道:「那麼,對他個人提的要求呢?」
天還未亮,野司指揮部召開作戰會議。
「看不清楚。部隊南下,只帶了單衣,他大概是披了件什麼。」
「他們還搶了人家的東西,你知不知道?」
「趙桂良同志,請你不要這樣。」張之軒阻住趙桂良,把牛原平拉到門外,「你說,那粉條是怎麼回事?」
劉伯承想起來了,一驚:「你說他就是……」
「人是少了點,可總比我唱獨角戲強呀。不如這樣,你到南面和西面,我帶二十團繞到東面和北面,先把敵人圍起來再說。」
「部隊還沒吃飯呢。」
大米、小路、草鞋——一部艱苦卓絕的悲壯史詩。
俘虜的口供證實了趙蘭田的判斷,敵第八十八師師部及第六十二旅全部正在張家店宿營,準備明天一早向北撤退,欲與整編第四十六師會合。第八十八師是趙蘭田的老對手了。年初二出隴海路時,第三縱隊就和第八十八師交過手,在山東魚台外圍吃掉它一個半旅。經過補充整訓,第八十八師這次又被調到大別山,一色美式裝備,狂得孤軍深入,欲尋劉鄧主力決戰,可剛一接觸又想起舊傷,心有餘悸,匆忙后縮,躲進了孤立無援的張家店。
「山區夜風很硬,說不冷是假話。可你披著白被裡子,要暴露目標的。」
「為什麼不住鎮子里,住鄉下?」
「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十多年了……」
南方蚊子多,部隊沒有蚊帳,不少人打擺子、發高燒,又沒有葯治,那就硬挺著,聽任疾病的折磨。第一縱隊第一旅第二團三營九連連長王崇樂是豫北清豐縣人,跟著部隊過黃河進大別山,後來又渡長江一直進入西藏,走完了劉鄧大軍的全部征程,最後葉落歸根白髮蒼蒼回到河南故里。筆者採訪他的時候,他抽著「黃金葉」牌香煙,說:「年輕時我精瘦精瘦,從來沒得過病,不知道葯是啥滋味兒。可進了大別山,我卻沒逃過去,讓個小蚊子折騰慘了,發起燒來滿嘴燎泡,鬧起冷來鑽進草垛能把草垛哆嗦塌。團政委李彬說這是打擺子,讓我吃『百草丸』。我就吃了,結果渾身發熱,一打嗝一股膻味兒,氣得我直罵娘。一打聽,人家告訴我,啥百草丸?那是羊屎蛋兒!還說羊吃百草,百草都是葯,這偏方啥病都治。我越聽越想越噁心,發誓病死也不吃了。後來打下李家集,弄到點奎寧,我才僥倖活下來。可病死的人也不是個小數目。你算算,進大別山時我們有整整一個營的清豐人,等出了大別山,只剩下十二個了。」
一九四七年十月十三日。清晨,黃開群正帶著後勤處在總路嘴附近收容部隊,組織後勤補給,忽聽身後有人喊:「黃開群!」
跳出敵人合圍后,第三縱隊乘虛挺進皖西,兵分數路尋殲敵第八十八師。陳錫聯部署時特彆強調:「各部指揮員在執行任務中必須靈活捕捉戰機,積極主動地協同。只要能抓住敵人,不必請示即可合圍殲滅之。」
除了打擺子、腹瀉,疥瘡也是對部隊的一個嚴重威脅。南方天氣潮濕,加上日夜行軍作戰,泥里爬,水裡滾,露宿荒野,身上沒有乾的時候,更談不上衛生條件,不少人染上了可怕的疥瘡。
二十多位縱隊和旅的指揮員擠坐在光山縣王大灣這間不大的祠堂里,人與人靠得很近,卻誰和誰也不講話。會抽煙的悶頭抽煙,不會抽煙的也裹在煙海里,全沒了往昔的熱鬧氣氛。平時,他們各自獨當一面,能湊到一起的時候不多;偶爾聚在一起,不是這個摸一下那個的頭,道聲:「還活著?」就是那個拍一下這個的肩,驚訝道:「你沒死?」然後開一陣葷的、素的玩笑。而今天卻氣氛迥然。
原第二縱隊第五旅後勤處處長黃開群八十歲了,精神矍鑠,嗓門高,底氣足。他的一隻眼在長征時被打穿了,子彈從眼窩子進去,由太陽穴上穿出——眼珠子沒了,太陽穴上又多出一隻「眼」。
良久,張之軒與趙桂良相視無言。突然,趙桂良捂住臉失聲痛哭:「我……沒有別的親人,只有一個老媽媽。我……我對不起她呀!……如果說要求,我只有一個……等革命勝利了,請組織告訴她老人家,我是殺敵犧牲的,不是這樣……」
「時令不饒人,解決部隊冬裝問題已經刻不容緩。」
「中秋本是團圓之節,她老人家會想你的。」
「警衛團的。」
「副連長,讓我替你去死!讓我……」牛原平孩子般地痛哭。
「牛原平!」趙桂良大喝,要衝上來堵牛原平的嘴。
劉伯承聽著聽著笑了:「哎呀呀,你們這官司很難斷哩。副連長同志,你叫什麼名字?」
「不管怎麼說,這還是有吃的,更多的時候是餓肚子。大別山的老百姓看見隊伍就跑,我們背著鋼洋買不到糧食。窮苦人家自己都揭不開鍋。我們就打土豪,看哪家房子大、圍牆高就打哪家。有一次,在地主家翻到糧垛,還沒等我們動手,地主家的閨女拎起馬桶,嘩的一聲把糞便潑在了糧食上……
李達走到地圖前,指著劉伯承畫下的「利害變換線」宣布:「敵部署以七師、四十師兩個半旅由麻城向沙窩北進,以四十八師、五十八師集結商城,以八十五師及五十二師主力集結潢川、羅山一線,估計兩天內可以部署完畢尋找作戰。為調動敵人,解決冬衣,殲擊薄弱之敵,我軍部署如下:一、二縱隊主力候敵七師、四十師進至麻城、沙窩之間時,南出黃安、麻城地區;三縱應俟敵七師進至麻城、沙窩間時,出皖西地區,尋機殲滅小股之敵,路線自行選定;六縱對敵七師、四十師不要正面作戰,主要打敵輜重,爾後應相機殲滅麻城之敵。」
「糧食都吃不上,油和鹽就更不用說了。缺油少鹽,不少戰士得了夜盲症,一路走一路跌跟頭,摔得鼻青臉腫。再加上初到南方,水土不服,病號越來越多,又沒後方安置。部隊別說打仗,行軍都很困難。」
「算上今天,是第三天了。」
張家店戰役共計斃傷、俘虜敵人四千余,取得了進入大別山後,劉鄧大軍在無後方依託條件下作戰的第一個重大勝利。
「旅長,我們抓到一個俘虜!」黑暗中,偵察員跑上山頭,低低的聲音中透著興奮。
「還要通知地方政府,按烈軍屬待遇照顧他的家庭。趙桂良同志犯了錯誤,是我們沒有教育好,對不起他的老媽媽……」
劉伯承來回踱步,問:「他是哪個單位的?」
祠堂里鴉雀無聲,本來就沉重的氣氛更陡增了幾分嚴峻。
「嗯,還不錯。」鄧小平點了下頭,接著問,「那麼你知不知道,這幾天總路嘴都住了些什麼部隊?」
趙蘭田正俯身側耳,好像在捕捉什麼,見警衛員打斷了他,眼睛一瞪:「扯淡!現在不是吃飯的時候!」
煙頭燒到了鄧小平的手指,他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電台緊急尋呼;部隊頻頻調動;電話通信快速溝通……
渡河反攻殲敵六七萬。
「不說這一天了,不說這件事了。我……實在對不起,我說不下去……」當年野戰軍政治部保衛科科長,白髮蒼蒼的張之軒老人先是平靜地敘述著,當講到一九四七年十月十三日那一天時,一下子淚水縱橫,再後來竟忍不住放聲痛哭。
「時已中秋,夜風襲人。這時候站崗是要吃些苦了。」
劉伯承叉開兩指,以斛山砦為中心,在地圖上畫了個圓。
九月十七日,第一、二、三縱隊主力及第六縱隊第十六旅于商城餘子店、蘇仙石、鍾鋪一帶再次圍擊第五十八師。經過十八、十九、二十日整整三天的戰鬥,僅在鍾鋪地區殲敵一個團。
電台終於接通,派去送信的通信員也趕了回來。最新態勢:縱隊正在向張家店靠攏;鄭國仲副司令員帶著馬忠全的第八旅已經趕到張家店東南一線;先期到達槐樹岡地區的第二十一團構築了堅固的防線,以阻敵第四十六師的增援……一場分頭行動、機斷行事的圍殲戰協調得如此默契,如同預先布局一般。能否吃掉敵第八十八師,全局繫於一發,就看第二十團能否頂住了。
他的五連https://read.99csw.com長周天爵接道:「我把駁殼槍往外這麼一扔;叫弟兄們站個隊,把槍也往院里這麼一扔,就算交代公事了……媽的,我們指揮官指揮他媽個屁!隊伍已經帶過張家店八里地了,又叫轉回來。誰不知道解放軍一天一夜走一百八十里,跑都跑不贏,還叫轉回來。我打個屁!」這個五連長特能說,戰士們聽得有趣,就讓他說下去,「唉,如今兵也不是個兵,官也不是個官。壯丁抓來就打仗——誰他媽不是爹娘生父母養的,誰他媽不怕呀?!魚台那回就打怕了。你們消滅台灣兵(按:指陳頤鼎的第七十師),我知道;消滅六十六師,我也知道。光他媽的知道你們消滅我們,沒見過我們消滅你們。同志,莫見怪,我這張嘴罵人罵慣了,我是說他媽的這仗有個啥打頭?!」
中秋前夕,獨立旅旅長張才千借宿於一農舍,房東母子臉色難看,態度冷淡。老太太說:「我就是怕呀!每逢八月十五我就害怕。第一次紅軍離開這裡是中秋;第二次新四軍走也是中秋;你們一走……唉!」
祠堂外響起了隆隆的雷聲,一場暴風驟雨即將降臨。
「對,是陸放翁的《長相思》。」
鄧小平點燃一支煙:「就像個小腳女人,一步三搖擺。」
劉伯承泰然自若,雙指一左一右,利落地完成了圓規地圖作業。他說:「蔣介石一貫的哲學是以不變應萬變,他的軍事理論也總是拿破崙、希特勒、岡村寧次所謂的圓規戰略那一套。『廣大廣大地包圍,縮小縮小地殲滅』,看起來氣勢洶洶,其實在它的圓規線尚未合攏之前,在梳篦與梳篦的結合部存有很大的間隙,這就為我們大踏步地機動創造了條件。」
「當時我們有一句話,叫作『不怕國民黨,就怕小保隊』。小保隊是地主武裝,裏面土匪、地痞、流氓、紅軍時期的叛徒,烏七八糟什麼人都有。他們還懂得游擊戰術,把『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一套全反用到我們身上了。部隊行軍,指不定哪個山頭就放一陣黑槍。宿營時他們摸崗哨,把你整連整排地堵在村裡。傷病員遭他們殘害的就更多了。等你去追,他人熟地熟情況熟,早跑得無影無蹤了。我們可沒少吃他們的虧。想想,在這個地區開闢根據地,無依無靠,像不像沒娘的孩子?部隊的戰鬥情緒能不受影響嗎?唉,別的苦都能受,只有這種苦才真叫苦呀!
「披著,這是我的命令。身子也要當心。」
圓月高懸的天幕下,指戰員們表演著自己編排的節目。
「鄧政委說的我完全同意。」劉伯承再次站立起來,「可那首歌呢?如今還有幾個人會唱?我建議,從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開始,帶頭把這首歌再唱起來,唱遍大別山!」
「搶人家的牛,幾十頭牛!你回去和雷紹康講,必須查處!」
牛原平照顧著劉鄧順著田間小路向篝火邊走去……
「拿?這是搶!」鄧小平摔掉香煙,「我們有過規定,搶劫民財者,槍斃!要執行紀律!如果令出不行,說了不算,再發展下去,我們肯定在大別山站不住腳!」
第二十團的陣地陷入一片火海。
第二縱隊第五旅第十五團從團長到司號員,幾乎人人都沒逃過疥瘡的折磨。夜間奇癢無法入睡,白天行軍一個個彎著腿,走一步撓三撓,吱吱哇哇像一群猴兒。這隊伍怎麼帶?團長黃家景聽說商城附近有個溫泉,叫「湯泉池」,泉水含硫量很高,可以治愈疥瘡,就和政委田濤商量,集中全團兵力打「湯泉池」。
鄧小平想和他們聊聊,剛靠上去,兩個漢子便慌亂地擔起柴,匆匆離去。鄧小平有些奇怪,順著那兩人手指的方向望去——
鄧小平追了幾步沒追上,站下來,對張之軒說:「你去調查一下,是怎麼回事,他是哪個單位的。」
左魁元:「請旅長放心!只要我左魁元還有口氣,就不會讓一個敵人活著上來!」
「張之軒同志,執行吧。在這件事上,部隊的現狀和大別山的形勢已經逼迫我們不能再有任何猶豫了。我們需要考慮的不僅是一個人,而是十萬大軍的命運。」
第二十團的熱血男兒面對敵人一次比一次瘋狂的反撲,絲毫沒有畏懼,以一個團的兵力阻擊著數倍的敵人。

4

一九四七年九月至十月
好險!三營陣地上的彈藥打光了,戰士們正在用石頭砸敵人。
「還吃什麼飯!追!」
「不……」哨兵見劉伯承只穿了件單衣,難為情地取下夾被。
寒露將至。夕陽燃盡最後一把火,悄然墜地,濺落滿天霞光。天說黑就黑,一彎孤零零的殘月更顯出夜的突兀與深寂。
鄧小平一隻手擰著額頭,一隻手掐著香煙,沒有說話。煙,抽了一支又一支,濃重的煙霧瀰漫在整個房間里,使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切膚般的痛苦正咀嚙著他的心。
「反正您一句話就管用。您不知道,我們副連長他……」
個頭不高的趙蘭田本來腿就長,每次打仗都嚷著要打頭陣。這回有了「尚方寶劍」,他興奮得不得了,對旅政委周維說:「你拉著直屬隊在後面,我帶偵察連到前面去。」
進入大別山將近一個月了,隨著大部隊的前進,難以想象的困難接踵而至。「米越吃越大,路越走越小。」這句流行在部隊中的話十分形象地概括了初進大別山的第一個不適應。
鄧小平正藉著窗前的亮光縫補自己破舊的軍帽。
「政委,我……不冷。」
敵第一八四團二營營長宋萬銘繳槍后,又掏出個指南針:「……把這東西交給你們。我這一下算徹底放下武器了。你看,我這個營是站著隊繳槍的。四、五、六連,連長都一個不缺。」
細心的杜義德提出:「部隊分遣行動,野司隨哪一部分?」劉伯承說:「隨一、二縱,你們一起南下。蔣介石到大別山北,劉伯承到大別山南嘛。陳錫聯,三縱東進皖西,你有什麼打算?」
黃開群知道,劉鄧抓紀律一貫動真格的,在冀魯豫時曾專門發布過一個命令:凡違犯群眾紀律者,連以下人員就地處決,營以上幹部交上一級機關法辦。這在各野戰軍中是出了名的。今天聽鄧小平嚴厲的口氣,八成又要動用「鐵腕」了。
「這個問題提得好。」劉伯承舉起放大鏡,審視了一下地圖上皖西的敵軍部署,說,「知兵勢,解奇正,這隻是一般的制勝之道。其實,更重要的是要避實而擊虛,牢牢抓住虛與實的環子。如果皖西進一步空虛,三縱可以放手殲敵,但要注意避開桂系主力,專打八十八師。這就是孫子所說的,『兵之所加,如以石投卵者,虛實是也』。其他各縱也同樣,在機動中要切實把握虛實,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正確選擇作戰目標、作戰方向和作戰行動。不打則已,打必全勝。」
總路嘴是個大集鎮,街上的青石板路已經被掃得乾乾淨淨。偶有幾片枯葉被風吹落,在地上打著旋兒。國民黨軍隊剛剛撤走,解放軍又駐了進來。老百姓兩頭跑,見隊伍就逃,至今仍沒有幾戶回來。空蕩蕩的鎮子里,店鋪掛著門板,房舍緊閉大門,街上行人稀少,顯得空寂蕭條,冷冷清清。
鄭國仲給趙蘭田、馬忠全、童國貴下達命令:「七旅十九團已經趕到,正好加強二十團現有陣地。趙蘭田,你的擔子不輕,無論如何要掐住敵人的脖子,不惜一切代價阻敵北竄。馬旅負責東面的主攻任務,務必在拂曉前掃清敵人全部外圍支點,爾後對村落實行全面突擊。童國貴,你們九旅由西、南兩面圍攻,網要收得緊緊的,爭取儘快楔入張家店,速戰速決。縱隊的全部火炮配屬給你,要打得狠,打得准,以最猛烈的炮火向鎮中心發射。」
哨兵的眼睛濕潤了。
會場的一側坐著部隊,整齊肅穆;另一側坐著群眾,寂靜無聲。野戰軍組織部部長陳鶴橋宣布公審大會開始,參謀長李達宣讀了對趙桂良處決的命令,沉痛的語調更增添了大會的沉重氣氛。
張之軒調查回來,見劉伯承、李達、張際春都等在鄧小平的屋裡。鄧小平問:「搞清楚了?」
「傳達了。」
「反正、反正,你就知道反正。讓首長評評理,打擺子幾天才發作一次,不發作時是不是和好人一樣?」
一發炮彈落在敵第八十八師副師長張世光的指揮所,敵人亂作一團。四面八方的部隊潮水般向鎮中心涌去。
張際春的手被一位顫巍巍跑上台的老媽媽拉住:「首長啊!我也鬧過紅,當過交通。我知道紅軍的紀律。可……可拿了幾把子粉條和幾丈花布也算不了啥,你們千萬千萬莫槍斃了他呀!……我、我求你啦,首長!求你啦……」老媽媽撲通一聲跪在read.99csw.com台上。
劉伯承緩緩地站起身,那僅有的一隻眼因充血而凸起:「政委講,這是一次『不握手』會議。讓我說,這也是一次『安卵子』的會。我們有些幹部缺乏勇氣,沒有卵子,不像個男子漢。怎麼辦呢?只好開個會,給你安上一副!」
沉默。無論是誰,在這種情況下啟口都需要千鈞之力。
偵察連奉命及時趕到,強大的火力立即潑灑出去,打退了敵人最猛烈的一次進攻。
「不是說大別山人民不好,而是國民黨太壞,咱們自己太弱了。我就是大別山人,紅安的。我知道那裡的情況。紅軍、新四軍三進三出,咱們一走,老百姓就遭殃了。國民黨燒光殺光,白色恐怖呀!大別山的茅草過火,石頭過刀,哪一家都得死個三口五口,甚至滿門抄斬啊!老百姓確實給殺慘了,殺怕了。這一回我們說再也不走了,誰信你?話是你說的,可腳還長在你身上。就是他心裏想對你好,也不得不躲著你,怕再惹上殺身之禍。所以,老百姓一見我們就跑,整村整村地往山裡跑。別說抬擔架支前,就是找個人問路都困難。
溶著月光的是遍地的篝火,閃閃的火苗流溢著,像無數匹金色的絲綢在抖動。
黃開群終於明白了:「政委,這件事我知道。牛是打小保隊時繳獲的,是小保隊搶的老百姓的牛。」
當天上午,野戰軍司令部、政治部派出紀律檢查組,由保衛科科長張之軒負責,去總路嘴檢查群眾紀律。黃開群也回到第五旅,組織教導隊給群眾還牛,清理街上的稻草。
一個月來,南線放飛的「麻雀」部隊進展迅速,不斷有好消息傳來。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解放縣城二十三座,殲敵正規軍及保安團隊七千餘人,並相繼在鄂東、豫南、皖西建立了十七個縣的民主政權。而敵人鑒於第五十八師連續三次在光、商地區被圍,判斷劉鄧主力及指揮部在大別山北麓。於是蔣介石一面電斥顧祝同「網撒得太大,漏洞太多」,一面從鄂東調來整編第七、四十師,從皖西調來整編第四十八、四十六師,與原在大別山以北地區的整編第八十五、五十八、五十二師等部,對光山、新縣地區全力合圍。用蔣介石的話說,即「要改變戰術,合攻共匪首腦機關,吸引分散之敵回救,在鄂北聚而殲之」。
終於挨到鄧小平講話:「同志們,對於我們所執行的戰略任務,過去曾強調了多次。這就是我們已經到達了大別山,下一步就要堅定不移、義無反顧地創建大別山根據地。對此不能有任何的懷疑、動搖,絲毫也不能有!在座的都是高級幹部,高級幹部就應該越是在困難的時候越要以身作則,鼓勵部隊勇敢地戰勝困難,消滅敵人。否則,你這個幹部高級在哪裡?當然,我們並不否認困難,但更重要的是必須增強鬥志,反對右傾思想,克服紀律鬆懈等不良傾向。而這一切,我們領導幹部要首先帶好頭。請大家想一想,這個頭你帶好了沒有?這個問題不解決,我們將一潰千里,只好退回黃河北,把到手的勝利再還給蔣介石。」
「反正,反正我自己解決不了。」戰士踢著地上的石子,指指哨兵,「他是我們副連長,他下命令替我站崗……」
「開始是六旅,住了一夜;第二天是四旅,也住了一夜;後來是五旅,沒住,中午大休息,吃了飯就走了。」
趙桂良搖著頭:「沒有,真的沒有。」
劉伯承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拉住鄧小平的手,向屋外走去。
到了鄧小平的住處,李達停在門口,說了三個字:「進去吧。」
張之軒:「那個副連長說,他對不起劉鄧首長。中秋節那天,首長還……」
「還是這幾句?你難道……再考慮考慮,時間不多了……真的沒有別的話了?哪怕……哪怕對後事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講講呀!」張之軒幾乎要哭出來。

1

緩緩的山坡上,緩緩地走著劉伯承和鄧小平。一路無語。誰也無法知道,此時此刻的劉伯承和鄧小平在想什麼。也許,那捏在鄧小平手中而忘記抽的香煙所冒出的縷縷輕煙,能給人們一些提示。
劉鄧大軍真勇敢,
「這個我曉得,是辛棄疾的《太常引》。」
劉鄧說著,向「白影」走去。月色朦朧,看不清他的臉。那白花花的東西原來是一床夾被,被哨兵反過來披在了身上。
部隊的非戰鬥減員數量在迅速增加,除了傷病員,更多的是開小差。開始一個人兩個人地跑,臨走留下一張紙條:「我回去打國民黨反動派了。」「我保證回去後繼續幹革命,保證多殺敵,殺十個抵這裏的一個!」「我保證不叛變,請組織相信我。」後來整班整班地跑,集體當逃兵。
鄧小平點燃煙,徐徐吐出一縷青煙:「沒有打好的仗,已經成為過去,我們不再提它了。今後,我們必須打幾個大的勝仗。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大別山站住腳,才能將群眾真正發動起來。」
「鎮子目標大,紀律也不好維持。」
劉伯承是有名的儒將,溫文爾雅,而一旦氣憤講起粗話也十分驚人。他繼續說:「有些同志打起仗來左顧右盼,顧慮重重,行動遲緩,錯過了幾次殲敵的好機會,這是不能允許的!」

2

「當然,老百姓大多數還是好的,心還是向著我們的。可那種好法也讓你心裏難受。有一次我們好言好語找老鄉借東西,誰知他不但不借,還兇狠狠地又吵又罵,就差沒把我們打出來。過後呢,他又悄悄把東西送來了,說那樣吵罵是給鄰居和白狗子聽的。要不然,通了『共匪』,五家連坐,非滅了他九族不可。還有一次,我們要找個嚮導,給多少錢老鄉都不去。最後一家老鄉讓我們求急了,就大喊大叫:『要帶路,你們把我捆起來,抓去好啦!』老鄉一邊喊叫,一邊一個勁兒地朝我們使眼色,讓我們捆起他。我們懂他的意思,他也是怕惹來殺身之禍而做給別人看的。」
史景班老人講到這裏,眼睛濕潤了。
歌聲伴著流動的篝火,在山野中跳蕩。在這月華如水的中秋之夜,遠離故鄉的晉冀魯豫野戰軍的戰士們一掃舊日的陰霾,歡度團圓佳節。沒有月餅,沒有瓜果,他們飲著一碗碗盛滿月光的山泉;沒有紙張,沒有黑板,他們用秋天的樹葉點綴在借來的門板上,紅紅綠綠貼滿了劉鄧講話摘要、張際春寫的《大別山風俗詩》《如何擂稻穀》《桐油為什麼不能吃》等短文,還有戰士們自己寫的決心書、倡議書。
起初,一個連一個排的敵人試探性地四處出擊。
「家裡還有什麼人?」
部隊如此,機關也不例外。有一天野司斷糧,到下午三點了,劉伯承、鄧小平、張際春、李達的午飯還沒有著落。警衛員狠狠心,從衣兜里掏出五顆珍藏的北方小棗,獻給首長。劉、鄧、張、李四個人七隻眼瞪著五顆小棗,推來讓去,最後平分,每人一顆權當成午餐,剩下一顆非讓警衛員吃了不可。警衛員拗不過,當著首長的面把棗含在嘴裏,出門又吐到手中,用衣袖擦乾放進口袋——那是他過黃河時未婚妻送他的,是個念物。
「沒有。只是……聽說有的牛已經被殺掉吃了。」
鄧小平抬起頭,放下針線:「黃開群,你來啦。坐。」
「自從北伐之後,國民黨桂系部隊就駐在這裏,經營了二十多年,建立保甲聯防、『五家連坐』和特務組織、民團、小保隊,織成了一張大網,把大別山罩得嚴嚴實實。桂系部隊上到團長,下到連排長,甚至老兵們娶的都是當地的媳婦。三姨六舅母,親戚串親戚,你都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看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在放牛,怪可愛的,備不住他就能甩給你一顆手榴彈。
他也有話要說:「張世光這小子真不是東西,對我說要和旅長巡視陣地,叫我指揮。可他們卻先溜了!」
黃開群老人僅存的一隻眼睛像放映機的鏡頭,把那一幕幕往事展現出來——
「趕快追!」
「老童,我手上只有一個二十團,其他團都調去阻擊援敵了。」
鄧小平把水杯遞給劉伯承,自己又續了一支煙:「創立大別山根據地是毛主席制定的戰略方針,是我們堅定不移的政治任務。要創立解放區,必須打勝仗殲滅敵人,必鬚髮動群眾實行土地改革。這兩個輪子滾起來就能推動歷史!這兩個輪子滾起來的原動力,就是提高信心、增強鬥志!我們編的那首歌就很好,『大別山好比一把劍,直插到蔣介石的心裏面』。只要滾起來這兩個車輪,就能把蔣介石徹底碾碎!」
輕煙中,夜的黃河如同白晝,炮火映紅了洶湧的河水,一艘艘木船在彈雨狂瀾九-九-藏-書中競渡;輕煙中,黃泛區蒸騰著暑氣,無數將士並肩跋涉在沒膝的泥淖之中;輕煙中,汝河翻騰著,一個個戰士中彈落水,更多的戰士如同潮水撲向彈雨。也許,他們想得更多,更遠。但是,他們依舊一路無語。
談起行軍之難,離休在南京的原昆明軍區副政委,當年的第三縱隊第八旅副旅長史景班說:「在晉冀魯豫大平原作戰,汽車、大炮、馬車浩浩蕩蕩,並著排地開。到了大別山,進山是羊腸小道,出山走田埂小路,車炮全扔掉了還解決不了行軍問題。南方的秋天雨不停,田埂上像抹了油,一步三滑,三步一跤。戰士們連跌跤的姿勢都『正規化』了,全都是哧溜一下,兩腿劈開,騎在田埂上,這叫『騎馬跤』。許多人的屁股都墩腫了。
劉伯承的手顫抖了一下,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對著空曠的山野凄然痛呼:「我劉伯承老而不死!……我為什麼要吃粉條啊!」
「進了大別山,吃沒吃的,穿沒穿的,餓肚子,打擺子,生瘡流膿,跑肚拉稀……這都算不上苦。最苦的就是一下子離開了後方根據地,變得無依無靠,像六個月的娃子斷奶死了親娘,把人給閃了。在晉冀魯豫打仗,無憂無慮無牽無掛,你就只管沖吧,反正傷了有人抬,死了有人埋。艱苦幾天,一個勝仗下來,豬肉燉粉條盡你吃,啥苦呀累的全忘了。可在大別山,你就別想有這日子。
張之軒點著頭,再也抑制不住,掏出手帕擦淚。門外傳來哨兵和一個人的爭吵聲,張之軒推開門,見是三連的戰士牛原平。牛原平已失去控制,衝進房間,撲到趙桂良的懷裡。
「鎮子里。」
「是!」黃開群敬禮,準備告辭。
總攻開始。帶著哨音的炮彈呼嘯著,成片成片地落入猥集在張家店的敵群中。彈片橫飛,血肉橫飛。
「三連副連長趙桂良。他還說——」
筆者是在河南省軍區醫院見到張紹基的。老人心臟病發作才被搶救過來,聽說採訪劉鄧大軍,飯也不吃了,拉著不讓走:「趁著我還有口氣,再多說幾句吧!等閉了眼,想說也說不成了。」
見鄧小平臉上沒有笑意,黃開群不好坐:「政委找我有事?」
「政委說得對。否則……」劉伯承停頓一下,說,「否則部隊天天空跑,鬼才相信你!」
趙桂良焦乾的嘴唇嚅動著:「組織處理,我沒意見。我……該殺。」
「白花花的,他穿了件啥子衣服?」
黃開群回過頭,見個子高高的李達朝他走來,臉色很難看。李達說:「鄧政委找你!」就這麼一句。
張才千默然無語。他就是原新四軍第五師的,去年中原突圍時離開了大別山。他知道部隊撤離后,老百姓好慘。他知道這裏國民黨地主武裝兇狠毒辣,至今仍四處揚言:「共產黨來了,你們有紅三天;等共產黨走了,也有我的黑三天!」他知道那「黑三天」對大別山人民意味著什麼。就在離此地不遠的袁河鄉,還鄉團一次就用大石碾活活碾死四個紅軍家屬,用燒紅的鐵鍬烙死三十多個共產黨員……因此,他更知道此時此刻此地,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必須拿出行動!
趙桂良一下子變成頭雄獅,猛地推開牛原平:「出去!我現在還沒死,還可以命令你!馬上給我回連隊!」
劉伯承問:「大家看還有沒有補充意見和問題?」
與此同時,南下黃安、麻城的第一縱隊與第二縱隊一部,十月八日于歧亭、柳子港地區殲敵第五十六師新十七旅直屬部隊及第一、二團大部。十月十日,第一縱隊攻克黃陂以東之李家集,殲敵第五十二師一個營。
劉伯承猛地止住,出現了罕見的情緒失控,一拳砸在桌子上:「現在,我們就要稱一稱,你這個布爾什維克究竟是否足秤!就是要排排隊看一看,你是不是個男子漢!」
「活土匪!」鄧小平拍了桌子,「你去街上看看,到處是稻草!這個群眾紀律像什麼樣子?」
依然沉默。
「我不走!」牛原平用衣袖抹著淚,「反正我想好了要替你去死。不管你再凶,我也要當著首長的面,把話講清楚!」
九月五日,劉伯承在商城雙輪河地區布下口袋陣,以第一、二縱隊主力和第六縱隊第十六旅圍殲敵第五十八師。由於初進大別山,缺乏山地、水田作戰經驗,糧草、傷員轉運困難;加之個別部隊行動遲緩,未能及時分割包圍,戰鬥持續三日,終使第五十八師大部逃脫。
來自「四戰之地」的戰士們大多數是吃慣了小米、山藥蛋的燕趙兒女,南方的大米填不飽他們的肚子。當年的第十九旅山炮營副營長雷晉川現已離休在鄭州,回憶起那段生活,老人說:「提起大別山,先想到一個字——餓。大米那東西呀,真不叫糧食!三碗飯吃下去,兩個屁一放,肚子就空了。接著百爪撓心,眼睛發藍,從嗓子眼兒往外伸小手。幾天下來,一個營的北方大漢都變成了『南蠻子』,小臉兒蠟黃蠟黃……這還是有吃的時候。
敵人尚在熟睡中。趙蘭田將指揮所設在張家店北側的山頭上,他藉著月光看了一下手錶,時針指向三時零五分。他找了塊大石頭坐下,點了支煙,美美地吸了一口。
漸漸地,「大別山好比一把劍,直插到蔣介石的心裏面」的歌唱得少了,再後來幾乎聽不見了。
鄧小平把目光投向劉伯承。
一個戰士跑過來:「司令員、政委,請幫我解決個問題。」
「行!陳司令有話,讓咱們機斷行事。不過,得設法跟縱隊和八旅聯繫上。不能讓龜兒子八十八師跑掉!」
「反正,在首長面前要講真話,你確實在生病打擺子嘛。」
第十五團佔領了制高點,全團三個營輪流掩護,其他人脫|光了就跳溫泉。一天之內,平均每人洗了兩三遍。夕陽西下,「戰鬥」結束,撤出「湯泉池」,腳步輕快,人也像個人樣了。如今到了商城,上年紀的人還記得,劉鄧的十五團在這兒打過一場「澡堂子戰役」。
這話砸在了野戰軍所有高級指揮員的心頭。
「開始有吃的也不會吃,把一袋子稻穀倒進大鍋,怎麼煮也煮不爛。行軍打仗不能耽擱,管它熟不熟爛不爛,連殼帶米吃下去算了。可你算了它不算,走到路上折騰你,讓你肚疼拉稀。不管白天夜晚行軍,那隊伍可就熱鬧了,到處噼噼噗噗,屁股門兒像關不住的水龍頭,走幾步躥一泡。好漢架不住三泡稀,那隊伍沒法兒帶了,一天一夜走不了幾里路。別說人架不住這個,從北方帶來馱炮的大騾子吃了這種帶殼稻穀也絞腸拉肚,一匹接一匹地死掉了。
「我也想起一句詞——『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
「我們進軍大別山,蔣介石表現出失敗情緒,可為什麼我們自己也表現出失敗情緒呢?好比兩個人打架,你說你失敗了,他說他失敗了,那麼是鬼勝利了?還有的同志說,寧肯往北走千里,不願往南走一磚。你想往北走,是想回去看看你的家,見見老婆娃娃。告訴你吧,現在你的家已經安定了,娃娃已經吃胖了,他們聽不到飛機大炮響了。如果咱們不出來,還在冀魯豫打,在你們冀南大名、南宮打,在你們家門口和敵人牛抵角,那將會是什麼樣子?罈罈罐罐、糧食耕牛、老婆孩子全要被打得一塌糊塗!
「不要說了,我知道他。」劉伯承緩緩地抓下帽子,眉頭緊擰著,接下來的話語調低沉而有些顫抖,「那是一個很不錯的副連長啊!懂得關心戰士,打擺子了還替戰士站崗,打起仗來一定也很勇敢。
「牛太多,不知主人是誰。」
鄧小平聽了張之軒的報告,沉默良久,才說:「張之軒同志,我的心情與你一樣……關於粉條的事,千萬不要告訴司令員。他已經很沉痛了,我們不能再給他任何壓力。」

3

九月二十四日,第一、二縱隊及第六縱隊第十六旅設伏光山,三打第五十八師。敵第八十五師迅速自光山、潢川東援。是役,雖擊退援敵,卻仍然未能解決第五十八師。
夜色中,一個人影離開大路。他躍上山岡,找到一棵大樹,雙手合抱,兩腳一蹬,眨眼間爬到幾丈高的樹上,舉起望遠鏡……
「小姜灣會議上,劉司令員說,『部隊紀律這樣壞,如不迅速糾正,我們肯定站不住腳』。還有,鄧政委您講的,『部隊紀律這樣壞,這是我軍政治危機的開始,這是給自己挖墳墓』。張際春副政委還宣布,『我們的中心工作是明確建立大別山根據地的思想。全體指戰員必須學會克服困難,要嚴格執行群眾紀律,槍打老百姓者槍斃,搶掠民財者槍斃,強|奸婦女者槍斃』。」
張之軒說了「是」,身子卻未動。
劉伯承很有興趣的樣子:「你是不是讓我給他也下個命令?」
「版權歸劉鄧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