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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八章 錦囊妙算

第二篇 千里挺進大別山

第十八章 錦囊妙算

第八師王師長電話:「已排除東橋頭到瓮城門的障礙,正向瓮城發展。」
毛澤東用筆指著地圖上的中原淮西地區:「劉鄧已經轉出大別山,在這一帶集結整訓。他們選擇向西進攻是極富戰略眼光的。其一,西線敵軍異常空虛,有利我以實擊虛,攻敵弱點;其二,由陳謝、陳唐先行向西,吸引敵十、十一師向西,便於大別山的部隊轉出進行整訓、補充;其三,整訓之後的劉鄧大軍再度向西,可以調動、吸引大別山之敵向西。這個連環套路可謂一石雙鳥,一舉數得,不僅為即將開展的中原全線反擊積蓄了力量,而且為粟裕的第二個躍進開闢了道路。恩來,你看是不是很高明啊?」
蔣介石注視著邱行湘足有一分鐘:「洛陽有沒有警備司令?」
邱行湘聽得出總裁雖然語出平淡,其實是動了感情的。他眼裡突然湧上了淚水,一種「臨危受命」的悲壯感油然而生。他竭力控制住,他要在總裁面前表現出軍人的剛強。
宜川城扼守陝北,是西北野戰軍南下出擊蔣管區、威逼西安的重要門戶。毛澤東決定以圍城打援之策包圍宜川,一方面調動胡宗南集團北上,並在運動中殲滅之;同時吸引中原之敵倉皇西援,也有利劉鄧向西展開。
蔣介石走到地圖前,用手拍打著洛陽城圖:「邙山、龍門、西門都非常重要,必須加強工事,研究防守,整飭部隊。飛機場也很重要,必須確實控制。一定要做長期固守的打算。」
陳士榘用手拍著地圖:「十萬精兵取洛陽,可以載入歷史嘍!」
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大旗在藍天下飄揚起來,邱行湘站在旗下發誓:「一定要死守!援軍馬上就到!勝利是我們的!」
邱行湘到洛陽上任不到半年。去年秋,陳賡部隊南渡黃河,青年軍第二零六師原師長肖勁連電告急。蔣介石拍了桌子,大罵肖勁留學德國是假洋鬼子,中看不中用。第二零六師軍心渙散,士氣頹喪。蔣介石下了決心:欲固守洛陽,必須換一個將領去改觀第二零六師。他召來主管第二線兵團的湯恩伯反覆篩選,選定了在四平街戰役中以出色戰績顯露身手,被譽為黃埔軍校五期「邱老虎」的邱行湘。
毛澤東開懷大笑:「你還是說對嘍!」
「現在全國形勢很好,東北野戰軍在冬季攻勢中殲滅十五萬六千敵人,連克十七座城;華北、山東、蘇北完成了冬季整訓,不日將展開春季作戰;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逐鹿中原,縱橫馳騁于江河淮漢之間,全國性的勝利已成定勢!」
邱行湘對蔣經國極是敬崇,深感蔣氏父子知遇之恩,他舉起酒杯,說:「青年軍從成立到今天,凝結著您的心血。我邱某再不才也是五尺之軀,不成功便成仁,為青年軍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是啊,追來追去,很是辛苦,最終把自己送上了絕路。」
「沒有。」邱行湘不知蔣介石用意,隨口回答。
蔣介石回電:「已飭外圍兵團兼程馳援,希鼓勵三軍,堅守陣地。」
邱行湘知道這位同窗。陳賡救過總裁的命,在黃埔軍校同學的心目中,他是個傳奇人物。
擔負突破東門重任的是第八師第二十三團一營。華野第八師能攻善守,被陳毅稱讚為「很好的頭等兵團」。一營是該師的尖刀、拳頭,打過許多漂亮的攻堅戰。營長張明猛而不魯,是個創造過無數戰場奇迹的傳奇人物。
陳唐、陳謝兩路大軍如神兵天將,把洛陽城圍了個密不透風。
核心工事噴吐的火舌連成一片,團觀察所的房子被打得遍體鱗傷。政委何雲峰是個認真的人,有一處沒看仔細,就不顧磚瓦橫飛,在牆洞旁邊看邊記。一發子彈飛過來,打在他左眼上,頓時鮮血噴了滿臉,身體直挺挺地栽倒在瓦礫上。
孫繼先認為如此複雜堅固的工事非一般力量所能攻克,他回到指揮部召開縱隊首腦會議,決定改連突擊梯隊為營突擊梯隊,技巧攻擊與強攻交替進行。
陝北 南京 洛陽
共軍正在外運洛陽倉庫的物資。邱行湘判斷,共軍主力可能準備西撤。但核心陣地仍處在層層包圍之中,沒有絲毫減弱。他又判斷,共軍可能因地面攻堅傷亡太大,要進行坑道爆破攻擊。
「我高興地通知你,你被人民解放了。能否獲得人民的諒解,要看你是不是能自己解放自己。歡迎你到我們解放區去。」
周恩來看到案上劉鄧的電報,知道了毛澤東的思路,轉而道:
西安吃緊,裴昌會兵團拍馬西去,撤離洛陽城。一時間,洛陽人心浮動,眼看著將一座城池交給一群「娃娃兵」,惶惶然心氣不整。民心影響著軍情,倘若軍心再一渙散,如何抗拒攻城之敵?

3

早春三月,豫西麥田裡的積雪已經融化,路旁的小草也已泛青,村邊的楊柳鼓起嫩綠的苞芽,大地一派生機。
「誰打?」
蔣介石痛愛交加,下令飛機冒雨起飛:「洛陽可以丟,邱行湘一定給我接出來!」
十二日中午,https://read.99csw.com情況愈加危急,邱行湘連電南京告急。
「需要多長時間準備?」
幾分鐘后,王師長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敵人集中炮火向我突破口猛烈轟擊,後續部隊無法前進,突擊營的電話中斷……」
上任僅僅幾個月,邱行湘已經是第三次被蔣介石派專機接來召見了,這對師一級的指揮官來說是不多見的。
邱行湘孤注一擲,把全師軍官的家眷老小從鄭州接至洛陽,以示必勝信心;同時以洛陽駐軍首腦、警備司令身份在酒樓、飯莊大擺盛宴,邀集地方黨政公署參議會頭頭腦腦們酒肉暢飲。醉眼迷離之中,第二零六師隨軍京劇團的紅男綠女們,水袖齊舞,笙簫悠揚,直把個驚恐萬狀的洛陽城唱得仿若六朝繁華之時的京城。
邱行湘即致電蔣介石:「我軍士氣旺盛,迭挫凶鋒,斬獲甚豐……」
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的勝利證實了毛澤東第一著險棋的絕妙,陳粟、陳謝與劉鄧三路大軍成「品」字形的外線出擊使全國各戰場的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一場全國性的戰略大決戰即將開始。
第二十八團觀察所移至距洛陽中學不到一百米的一幢瓦房裡,通過被炮彈打穿的牆洞,趙華青和團里幾位領導觀察著邱行湘最後據守的核心陣地。這裏從南到北排列著五幢教學大樓,邱行湘構築了深溝、高壘、地道、地下室等堅固的集團工事。工事外圍築有一丈五尺高的圍牆。牆外是五米寬、六米深的壕溝,壕沿陡立,壕底暗堡密布。據報,洛陽中學里彙集了五千多士兵和大量輕重武器。
「老二團」是太行山人民對第二十八團的稱呼,即抗日戰爭中的一二九師三八六旅第七七二團。趙華青愣住了,旅長從不這樣稱呼二十八團呀。還未待趙華青接話,周希漢又是一句:「『夜戰常勝軍』嗎?」
毛澤東:「沒有劉鄧的千里躍進,就不會有這個局面哪!他們與陳粟、陳謝兵團吸引蔣軍南線全部兵力一百六十多個旅在自己的周圍。你看他們的電報,這個向西方略,分明又是一局好棋!」
心裏滿滿地懸挂著洛陽的成敗,邱行湘無半點胃口。出了「曲園」,他直驅機場。女友張小倩小姐在機場為邱送行,她一身春光明媚,雙目脈脈含情:「渴盼將軍凱旋。」
此刻,邱行湘立於東門城樓上,望遠鏡使他目及十里之外。煙雨朦朧之中,滿目共軍,被擊潰的青年軍騎兵隊四下奔逃;然而潮水般的共軍攻城隊伍在九龍台、潞澤會館受阻,數次攻打,數次敗退……
現在,粟裕大軍已集結濮陽,正為南下渡江厲兵秣馬。
邱行湘對賴鐘聲的怨恨叫罵不理不睬,專心致志地看蜘蛛結網。他知道第十一師的戰鬥能力,他們只要答應相救,必能扭轉洛陽頹勢。只要像這隻不屈不撓的蜘蛛,織緊自己的「網」,明天援軍一到,他邱行湘就有可能創造出奇迹,打出「第二個四平街」——在四平街大戰中,邱行湘臨危不懼,與東北野戰軍逐街逐屋爭奪,堅守核心陣地,擊退了攻城的部隊,功勛顯赫,受到蔣介石的讚賞。
邱行湘愣住了,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又是由何而發,稍頓,答道:「我一無所長,只會帶兵打仗,唯有以死報效黨國!」
高懸在北大樓的青天白日旗在漫天大火中倒下了。
毛澤東手中的筆順隴海線向西滑動,移到洛陽停住。
三月八日黃昏,邱行湘再次巡視各處城防工事,他疲憊不堪的臉面上露出了幾許寬慰的笑容。洛陽瓮城外的層層工事既巧又堅且隱蔽,城內洛陽中學的核心陣地也無可挑剔。這是統帥部的大本營,他邱行湘將在這裏或全軍覆沒,或建樹奇功。
邱行湘調重炮猛烈射擊,遮斷東門通道,可是效果不大。共軍的士兵殺紅了眼。炮彈槍彈如雨,像砍高粱似的,把沖在前面的共軍一排排齊刷刷地擊倒,轉眼後面一排排又齊刷刷躍上來,源源不斷。突破口越來越大,終於不可收拾。擁進城的共軍向東門大街漫開,敗退的守軍均縮集民房內。共軍逐屋爭奪,進展迅速。
蔣介石點點頭:「軍事的成敗關係到黨國的安危,如果不打敗共產黨,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周恩來:「主席說過,不打敗胡宗南不過黃河。現在,胡宗南在這盤棋上已經輸了嘛。」
周希漢高興了,用濃重的麻城口音說:「很好,很好!你們團主攻西門,二十九、三十團在右翼助攻,旅炮兵全力支援你們戰鬥。東門內兄弟部隊正孤軍奮戰,你們一定要打進西門。我相信紅軍團,陳司令員也相信紅軍團!」
毛澤東走到地圖前,周恩來把燈移近地圖。
毛澤東續上一支煙,臉上重現出笑容。
毛澤東又一次用紅筆在「向西」二字下畫了粗線,猛吸一口煙,臉上泛著微光,自語道:「好個向西方略!」
王勇知道主席是捨不得,拿起碗欲走。毛澤東說:「王勇,我們快不拉黑屎了。」
電文曰:
蔣介石一反說話兜圈子的常態,開口九_九_藏_書直對邱行湘說:「洛陽乃戰略要衝,是中原與西北防聯的門戶。邱師長,你的擔子不輕啊!」
麵茶是炒過的小米磨成面做的,王勇很拿手,見主席幾口喝下,忙說:「主席,我再給你沖一碗。」
邱行湘頓生一種「大英雄捨我其誰」的豪邁。他淡然一笑,命令政工處處長賴鐘聲:「南京來電立即傳達到全體官兵,以勵鬥志!」
英雄氣長,兒女情短,邱行湘淡然一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華野第三縱隊司令員孫繼先說:「是武松,就不怕進景陽岡;敢掏『邱老虎』的窩,就不是吃素的!」眾將開懷大笑。
陳賡笑道:「咱們的部隊鑽山溝、青紗帳,野戰游擊是一流的。攻打這樣的大城市,可是大閨女坐轎——頭一回。」
擁進城的隊伍越來越多,順著大街小巷邊追邊打,向城中心擴展,逼近了敵指揮部所在的核心陣地——洛陽中學。
一九四八年三月
十二日零點四十分,王師長電話:「張明這個營攻得好!東門被突破,城門被轟開!已佔領城樓,城裡的電燈還亮著呢!司令員,光這個東門就用了五百斤炸藥、一千多發炮彈!」
二月十二日,宜川戰役開始。胡宗南果然中計——聞訊宜川告急,忙令劉戡帶四個旅由大路馳援,二萬五千多人行至瓦子街便鑽進了彭德懷擺好的口袋裡。三月二日,彭德懷率部向宜川城發起總攻。此役穩操勝券。毛澤東坐在楊家溝的窯洞里,靜候佳音之餘,又拿出劉鄧的電報,將思路轉向中原,謀划連環向西的戰略展開。
「刻不容緩,白天打!」
三月十一日十九時,孫繼先下達攻城命令。
蔣介石複電褒獎:「以寡勝眾,殊堪嘉獎。希激勵三軍,堅守陣地,配合外圍兵團,聚殲來犯之敵。」
儘管如此,攻打設防如此堅固的洛陽城,對於第八師和張明仍是一個新的高難課題。張明一反過去傳統的攻城之策,大胆採取全營三個連分段爆破、分段突擊的新方案。
下午二時,西城門被攻破。
為了使劉鄧的「向西方略」順利展開,推動全國戰局徹底改觀,正在陝北與胡宗南周旋的毛澤東從容地拈起另一枚棋子——彭德懷的西北野戰軍,出乎意料地點在了陝西的宜川——他要將「向西方略」再向西伸延。
毛澤東把筆一丟:「蔣介石絕不會輕易放棄洛陽重鎮。攻敵所必救,這既能殲滅敵人,又能調動敵人。中原逐鹿,就此開始!濮陽整訓一結束,粟裕大軍再南渡長江,這盤棋便更有下頭了!」
蔣經國也來電,對邱行湘和青年軍大加讚賞。
邱行湘重重地扔下話筒。僅僅三個小時,城垣就被共軍攻破,打亂了所有的部署。他意識到,能否奪回城垣是洛陽一戰成敗的關鍵。

1

2

果然——王師長電話:「遍地泥水,路滑難行,前進困難。」
手錶的秒針緩緩地移動著。槍炮聲愈加激烈,雨也愈下愈大,彷彿把天空捅漏了一般。
邱行湘等不來孫兵團,便直電胡璉的第十一師。他和胡璉同是陳誠的寵將,「土木系」中堅。邱行湘相信胡璉不會見死不救。
「二十九團沒有攻開西門。現在我旅入城的路有兩條,一是繼續攻打西門,二是從兄弟部隊打開的東門入城。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西安受到威脅,整個西北危在旦夕。胡宗南連電告急,蔣介石果然按照毛澤東的棋路走,急調隴海潼關、洛陽段的裴昌會兵團兼程西援。如此一來,洛陽這個要衝僅有青年軍第二零六師防守,兵力相對薄弱。蔣介石預感到對手不會放過這個有利之機,但又苦於無兵可調,遂派專機到洛陽接來該師師長邱行湘面授機宜。
「死了,粉身碎骨。」
他判斷錯了。
大勢已去。
毛澤東的棉衣打著補丁,他解開領扣,拉下脖子上的圍巾,一手卡在腰際,一手夾著香煙,燈光映著他的臉,目光從案頭上的電文移開。
「為打洛陽,二陳(陳士榘、陳賡)不是幾次來電,急得不行嗎?這次讓他們吃個痛快。向西進攻的第一個戰役,攻打洛陽城!」
根據總的任務,我們三軍應確定向西……戰役組織,應以陳謝、陳唐兩部先向西進,吸引(敵)十師、十一師向西,以便大別山部隊集結,迅速補充新兵,尾十師、十一師之後,吸引大別山之敵向西進……第一戰役,須候情況了解,才能確定。……總以既能殲敵,又能調動敵人為原則。
解放軍已經在最短的時間里,集中了中原戰場的各種火炮,一齊對準了邱行湘的大本營。
唐亮接道:「這城是越攻越大,仗越打越正規。」
邱行湘眯著雙眼,似笑似顰。
「白天打還是夜裡打?」
周希漢抓起電話,要通了趙華青的第二十八團。第二十八團是一支以紅軍為骨幹組建起來的老部隊,打過許多漂亮仗,榮獲過「夜戰九九藏書常勝軍」的稱號。周希漢在電話里劈頭一句:「老二團嗎?」
趙華青臉色都變綠了,急忙抱起何雲峰:「政委!政委!」
「一旅!趙雲飛,趙雲飛!你他媽的不把東門的突破口給我奪回來,我把你碎屍萬段!」
毛澤東臉上的表情倏地沉下來,若有所思,在窯洞內踱了幾步,說:「此人在陝北追了我們一年,幾次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啊!」
邱行湘這樣想著,擲地有聲道:「校長放心,除非天崩地裂,洛陽萬無一失!」
走進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人,絡腮鬍子,架著近視眼鏡,鏡片后是一雙活潑的眼睛:「老同學,我叫陳賡。你是黃埔軍校第五期的吧?」
趕巧,「驚蟄」后的第一個春雷這時炸響,天上突然下起大雨,頓時天昏地暗,雷炮交加。孫繼先臉上的神情如同這突變的天氣倏地陰沉下來,這春雨來得真不是時候!
毛澤東揮筆,地圖上的洛陽城被圈在粗粗的紅圈內。
時令進了三月,陝北的風依舊又硬又冷。連下了兩天雪,傍晚時突然放晴。大風卻沒有止,捲起冰碴子般的雪粒漫天呼嘯,刷刷地往窯洞的窗欞上撲。
面對被外人稱為「娃娃兵」的既缺乏作戰經驗、兵力又不足的青年軍士兵,邱行湘自己也底氣不足,他不得不特別寄希望于堅固的工事。邱行湘暗自慶幸一上任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工事上。他吸取東北、華北守城經驗,精心修築防禦工事,使之具有現代化半永久性質。針對共軍的「人海戰術」,邱行湘又設計修築出大批小而堅的工事。他判斷戰鬥開始以後,各據點之間的聯繫勢必為共軍所隔斷,因此命令備足糧彈、醫藥,使各據點都具有獨立支撐能力。
他被押到一間屋子。他認得出,這是參議會議廳。幾天前,他還在這裏主持開會,與同僚推杯換盞。
邱行湘沒有叫苦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深解蔣介石也是有苦難言。若不是無奈,怎能把號稱「御林軍」的青年軍拉上第一線?
邱行湘坐在靠椅上,望著牆角一隻正在結網的大蜘蛛。政工處處長賴鐘聲長吁短嘆,一會兒喊上當受騙,不該來這鬼地方任職;一會兒埋怨蔣介石說話不作數,援軍遲遲不到。
電閃雷鳴中,張明營的勇士們迎著火網穿插爆破,一連突破幾道工事,拿下了瓮城,雄偉的洛陽東門和高聳的城樓展現在眼前。張明背部受重傷,他推開擔架,繼續指揮部隊作戰。
聽得出,王師長已按捺不住興奮,孫繼先和縱隊政委丁秋生連連叫好。
深夜十二時,邱行湘被解放軍從坑道里活捉出來。
在槍炮間歇的瞬間,邱行湘迴光返照般地一震,聽到了從伊河邊上傳來的緊密槍聲。他大笑兩聲,轉身鑽出暗堡,進外壕,入坑道,指揮殘部堵住東西兩頭的坑道口:「援軍已經進了洛陽城!堅持到最後一分鐘者,懸賞千萬元!不戰而逃者,就地正法!」
「彭總電告,此役共殲敵二萬九千餘人,俘虜少將以上軍官七人,九十師師長嚴明被擊斃,咱們那位『老朋友』……」
「最遲不超過今天下午兩點!」
孫繼先攤開洛陽地域地圖,注視著戰鬥的每一個進程與變化。
四十分鐘后,華野第三縱隊第八、九師從東、北面,陳謝兵團第四縱隊第十旅第二十八、二十九團從西、南兩面,同時向核心陣地突進。火光燭天,燒透了夜空。解放軍勢若潮湧,防不勝防。邱行湘指揮殘部從曠地打到樓內,從地上打到地下,最後鑽進了暗堡。
「劉戡死在彭大將軍手下,也該死而無怨了。」
如果不能把突入城內的共軍殲滅,外圍兵團又不能及時趕到,城池失守無疑。邱行湘坐進吉普車東奔西走,親自指揮巷戰。
副團長顧永武嘴唇顫抖著,大罵:「邱行湘,我操你八輩祖宗!」他帶著二營向核心陣地壓過去……
三月十四日,二百多門大炮齊發,對核心陣地進行毀滅性轟擊。炮彈如傾盆大雨潑瀉而去。在巨大的轟鳴中,工事倒塌了,五座大樓騰起熊熊烈焰,據守在裏面的總預備隊死傷無數,第四團代理團長朱驅被當場擊斃。彈片擦傷邱行湘的後腦,粗壯的短髮立刻被染紅了。
作戰地圖上,四支紅色箭頭一齊指向洛陽古城。中間的兩支紅箭一是華野第三縱隊,他們從襄城出發,越過臨汝北上,然後又兵分兩路,指向洛陽的東關和北關;一是陳謝兵團第四縱隊,他們沿同樣的路線北上,再分做兩支箭頭,插向洛陽的西關和南關——已經形成了四面包圍之勢。東面的紅箭是華野第八縱隊,他們由禹縣出發,越過登封和少林寺,搶佔洛陽以東郾師縣城和黑石關,準備阻擊來自鄭州和漯河的援敵。西面的紅箭是陳謝兵團的第九縱隊,他們由伊陽出發,箭頭分別指向洛陽以西的新安與澠池,警戒潼關方向之敵。
邱行湘急電蔣介石:「援軍被伊水阻隔,此乃天意,非人之過。邱行湘誓與洛陽共存亡。」
趙華青頓悟,直覺得血往上涌:「旅長,我是趙華青!」
「彭老總立了一功!」
九_九_藏_書固的工事發揮了理想的作用。記不清共軍發動了多少次衝鋒,核心工事巋然屹立,像一堵牆阻住了外面暴怒的獅子。
隆隆的炮聲夾雜著濃重而劇烈的爆破聲衝天而起,密集的自動火器如疾風驟雨。在炮火的掩護下,突擊隊向東門衝擊。
周恩來:「劉鄧說第一個戰役視情況而定,現在機會來了。」
這猶如火上加油,令周希漢感到羞辱,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自卷的「炮筒」。從兄弟部隊打開的東門入城?兵力過於集中,在巷戰中又不便展開,反而容易讓敵人的炮火殺傷。司令員分明是在「激將」。
其實蔣介石頒下的命令已經不少了,只是下面並不那麼聽話。東線孫元良兵團只派了一個旅,走到黑石關便停住。這是孫震的命令。孫震是對蔣介石把洛陽劃歸胡宗南管轄不滿,給蔣介石的報告是「敵兩個縱隊扼守,孫元良部受阻於黑石關」。
周恩來點頭說:「宜川大捷,必定使蔣介石的西線受到巨大震撼;南下的門戶一打開,西北野戰軍乘勝反攻,蔣介石必定調兵西援空虛的關中。主席,這麼一來,劉鄧向西方略展開的時機就成熟了。目前的關鍵問題是,西進的第一仗選在哪裡打。」
俞濟時知道飛機場早已落入共軍手中,但還是把飛機派了出去。飛機在洛陽上空盤旋了一圈,匆匆而返。
華野第三縱隊司令員孫繼先在東關前沿陣地的隱蔽處觀察地形,邱行湘在工事上下的功夫著實令他吃驚。東門外,東西不過一百米的距離就有五道鐵絲網、四道鹿砦、三層地堡、兩道外壕;整個東門都被汽油桶、沙土袋、磚頭瓦塊塞得嚴嚴實實;城門、城牆、地堡上的槍眼密如蜂窩。有報告說,還有許多地下工事。
周恩來掀開窯洞棉簾,面帶笑容:「主席,宜川城拿下來啦!」
少頃,王師長又來電話:「二連突進瓮城。」
蔣介石提筆寫了手諭,加封邱行湘為洛陽警備司令:「持此令找俞濟時。」像有一把火把邱行湘周身的血燒沸了。霎時間,他直覺得騰雲駕霧般地眩暈,冷不防蔣介石又問:「你有什麼特長?」
邱行湘忙起身,立正:「校長,請訓示。」
連日落雨,飛機不能助戰,胡璉的整編第十一師也未能如期來援。如果明天蒼天保佑,住了雨,放了晴,天上地上的援軍一齊到,那時候……邱行湘躍身衝到望孔前,舉起瞭望遠鏡。
宜川大捷震撼了南京國民黨政府。
毛澤東越說越興奮,將棉衣的扣子全部解開了:「蔣介石這個人不講理,理輸了,撕破臉皮就打。好,我們就和他打到底!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我們這一代不行,還有下一代!」他笑起來,「自然,不需要下一代去打他了,也不需要三年五年了。打倒蔣家王朝,迎接全中國的勝利,為期不會太遠。恩來啊,我看有件事情,你可以開始準備了。」
情況驟然緊急。此刻,西門、南門等突破口都還未突破,敵人會集中所有的炮火和預備隊對付從東門突進去的部隊。孫繼先和丁秋生迅速交換了意見,立即把第二十四團和正在攻東北門的第二十二、二十一團調至東門,從突破口強行入城,投入巷戰。
失魂落魄的青年軍士兵慌不擇路,亂成一團。
十三日,邱行湘颳了鬍子,擦亮了黑皮馬靴,登上洛陽中學北大樓五層樓頂平台,洪鐘般地喊道:「升旗!」
周恩來:「是不是主席同意過黃河了?」
陳唐、陳謝兩路大軍匯入城內並肩作戰,敗下陣的青年軍紛紛向城西北角的核心陣地逃竄。敵第一旅旅長趙雲飛被俘;第二旅旅長盛鍾岳丟掉部隊,化裝藏匿於民家也被抓獲。戰至傍晚,洛陽青年軍的主力已被殲滅,剩下的只有核心陣地和西北城角一個多團的兵力。一些市民拉開鋪門,給解放軍送來熱茶、飯菜;許多青年學生主動協助部隊搜捕隱蔽的潰散敵兵。
趙華青率領部隊沖入城內,他的一條棉褲腿被鮮血染紅了。
「旅長,堅決打!排除一切困難,打開西門!」
毛澤東:「那胡宗南就更睡不安穩嘍。」
陳賡言罷,吩咐護送邱行湘的人準備幾十磅豬肉罐頭,供他路上食用。邱行湘懷疑自己的聽覺。他並不在乎幾十磅肉罐頭,但他對共產黨的認識卻是從這豬肉罐頭開始的。
每每召見戰場指揮官,蔣介石必先講戰略地位與作戰意義,而後具體指點哪裡增兵、哪裡減灶。殊不知許多時候,事情就壞在這裏——一些誠惶誠恐、害怕觸犯龍顏的指揮官,不敢因敵情而變,泥守統帥指令而成敗局。
毛澤東說:「劉伯承、鄧小平他們已經到敵人那裡吃去了,我們也要去吃敵人的。」
第九師何師長電話:「部隊受阻城下,傷亡很大。」
蔣介石的手指神經質地顫抖著,反覆拍打著地圖上的洛陽城,使邱行湘充分意識到戰事的急迫和洛陽城對於整個局勢的舉足輕重。壓在邱行湘肩上的分量如山一般沉重,他想陳述胸中的郁怨:他邱行湘即便有三頭六臂,又怎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把一個爛攤子read.99csw.com收拾好?邱行湘雙目注視總裁,卻什麼苦也沒叫。幾個月前,在居仁堂軍事會議上,他親眼看到被共軍困在石家莊的第三軍軍長羅歷戎向蔣介石訴苦,要求解決軍糧補給,蔣介石摔了杯子:「共產黨走到哪裡都能站住腳,都有飯吃。你羅歷戎身為軍長,率領了幾萬大軍,又駐在石家莊這樣天時地利都好的地方,連飯也弄不到,一切都依靠政府來解決問題,真是可恥、無能……」
三月十一日午前,城外圍據點大部已被肅清。九龍台、潞澤會館工事堅固,素以指揮果斷著稱的陳士榘當即命令部隊「圍困監視」,準備于黃昏時攻城。
一連連長許萬堂帶領全連沖入瓮城,對東城門實施爆破。敵人的炮火疾風驟雨般襲來,爆破排傷亡大半,小火力隊幾乎被打光,整個瓮城一片火海。一個犧牲的戰士的頭部和腰身以下全被炮彈炸起的泥土埋住了,只有寬闊的脊背露在外面,像一級被硝煙熏染過的石階,寬大、堅實、凝重。每一個突擊隊的戰士都必須踏著他的脊背才能跨上汽油桶,衝進突破口。這個偉大的戰士為人民的解放事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他的血肉之軀又成為勝利的「橋樑」和「跳板」。當年的戰地記者尚力科說:「過了多少年月,這位無名戰士的感人形象仍然留在我的腦海里。我們應該永遠紀念他,感謝他!」
馬不停蹄的整編第十一師被阻隔在伊河對岸。這伊河本是條小河,常年水淺而流緩。哪想到上游伏牛山、熊耳山落雨,匯水洛東,使伊河突然變得咆哮湍急,無法涉渡。
在以陳士榘為首的指揮部的號令下,作戰地圖上的紅色箭頭變成了多路大軍,浩浩蕩蕩踏上了奔襲洛陽的征程。十萬大軍越臨汝,渡伊河,闖龍門,一步步逼近「固若金湯」的洛陽城。
天亮了,竟是一個艷陽天。邱行湘悲戚地望著那輪噴薄而出的太陽,無限感慨「盼了它多少天,如今虎落平陽,一切休矣,它卻出來了!」
電報是劉伯承、鄧小平二月十二日發來的。近一個月來,毛澤東幾乎把它視為「錦囊」,擺在案頭的顯要位置,屢次研究。
周希漢焦急萬分。第二十九團兩次攻打西門未能成功,突入東門的華野兄弟部隊在城內孤軍奮戰,他如坐火山。陳賡來電:進城的道路有兩條,或繼續攻打,或從華野打開的東門突入。
「劉戡?怎麼樣?」
「不用了。恰到好處,多了就覺不出它的香甜嘍。」
蔣經國輕抿一口酒,以一種「自己人」的口吻對邱行湘說:「行湘兄文韜武略,是黨國不可多得之將才。家父常誇獎將軍,希望我們兄弟以將軍為楷模,在國難關頭為民分憂。我們要在軍事上取得勝利,就得把部隊的戰鬥力充實起來。裝備方面你們可以和我經常聯繫,逐步調整,我會竭盡全力的。兵源方面,可廣設失業失學青年學生招待站,要緊緊抓住這些知識青年……」
「洛陽乃地扼秦、晉、豫三省之要衝,是中原與西北聯繫的要點。攻取洛陽,既可切斷隴海大動脈,使鄂、豫、陝新區與中原及黃河以北的老解放區連成一片,取得深遠的後方;又能前出後顧,左右縱橫,打亂蔣介石的中原防禦體系。而且,宜川大捷之後,西北野戰軍將乘勝挺進涇渭流域,威逼西安、寶雞。蔣介石必然要調駐防潼川洛陽間的裴昌會兵團兼程西援。這樣一來,洛陽孤城的屁股就亮給我們嘍。」
「我們團!」
王勇笑出聲,露出一嘴黑牙。糧食吃緊,供應接濟不上,天天吃黑豆,吃得嘴也黑了,牙也黑了,拉的屎也是黑的。就是黑豆,也只半飢不飽。口糧標準減了又減,一粒黑豆在牙齒上嚼了又嚼捨不得咽。毛澤東吃的也是這種用黑豆壓成的「錢錢飯」。
衛士王勇端來一碗沖好的熱乎乎的麵茶,毛澤東幾口就喝下去,余意不盡,對王勇說道:「好香喲!」
全國戰局一盤棋。毛澤東猶如棋聖高手,宏觀博覽,以他軍事家的膽略、政治家的洞察力、文學家的浪漫情懷,大手一揮,形同九天攬月,又準備走第二步險棋。這就是第二個躍進:令粟裕率華野的三個縱隊南渡長江,直搗閩浙贛,把解放戰爭引向蔣管區的深遠後方。
果然,以驍勇潑辣著名的胡璉有情有義,得報即出援兵。
邱行湘由蔣介石官邸出來,直奔碑亭巷曲園酒館,蔣經國在那裡備了便宴。這是慣例,凡是青年軍師長到南京,不論因公因私,蔣經國都要找個清凈之處與之把盞談心。蔣經國素來儉樸,幾盤小菜,兩杯薄酒,自掏腰包付賬。
幾天前,華野西線兵團司令員陳士榘、政委唐亮,陳謝兵團司令員陳賡,以及華野第三、八縱隊,陳謝兵團第四、九縱隊司令員、政委們在襄城召開緊急會議,精心策劃了直取洛陽的作戰方案。
邱行湘雙眼布滿血絲,鬍子颳得乾乾淨淨,黃呢將官服依舊筆挺。為了寸土必爭,他分秒必爭,但一切又做得內緊外松。
雞叫頭遍。
垮了精神的士兵如同去了骨的肉,即便懸賞金條也喚不起招架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