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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淮海血戰火連天 第二十二章 初戰宿縣

第三篇 淮海血戰火連天

第二十二章 初戰宿縣

日來黑市物價步步上升,稻米每擔限價八元幾角,今已漲至二十元。黑市其他一切概可比例,金圓券已如脫韁之馬矣……自限價政策實施以來,形成物資隱藏,搶購風熾,社會情形極為不安。
把個劉昌毅樂得牙疼似的直轉圈,嘴裏一個勁兒地嘮叨:「這蔣介石也忒聽話了!」
顧祝同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想起了杜聿明的再三囑咐。
部隊深夜趕往前線,一撥一撥從莊上過。帶路的人手不夠,大姑娘、小媳婦也上陣了,黑燈瞎火的,一帶就是十幾里路。
文昌宮是臨渙集的標誌,雖和大宮大殿相比不甚起眼,卻是地道的唐代建築。千百年來,朝代更替,文昌宮曾叫過「尚書宮」「藏書宮」。但無論怎樣更改,它的名字始終與文人墨客、經史子集有著不可分割的淵源和聯繫。然而,自從前幾天住進三個軍人,這裏的歷史便被改寫得與它的名稱大相徑庭,變得充滿陽剛和雄武之氣了。
童旅長一拍副營長武銀河的肩膀:「給他再記一功!」
這一天,毛澤東發出了那封攻佔宿縣、「至要至盼」的電報;蔣介石迭令急催黃維兵團趕赴徐蚌一線作戰。這一天,劉伯承到達淮北中野指揮部,與陳、鄧會師,共同指揮舉世聞名的淮海戰役;而被蔣介石視為肱股的杜聿明也在這一天飛往徐州,聲言扭轉危局,挽狂瀾于既倒。這一天里,中野指揮部下達徐蚌作戰命令,陳賡的四縱在華野部隊的配合下,沿津浦路西向北對徐州發起攻擊;徐州「剿總」司令劉峙唯恐有失,忙調孫元良兵團離開宿縣,北上徐州「保駕」。恰恰在這個時候,劉伯承、陳毅、鄧小平下令中野三、九兩個縱隊,不惜一切代價,佔領徐州和南京之間的大門——宿縣。
雞鳴時分,文昌宮裡走出一群赤紅著臉的壯年軍人。為他們送行的,就是幾天前住進這裏的三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為首的是高高大大、戴著眼鏡的劉伯承。站在他身邊的,一個是胖頭大耳、濃眉虎目的陳毅;一個是剃著光頭、精幹壯實的鄧小平。
連續五次架橋,都失敗了。護城河在冰雹般的槍彈下,掀起密麻麻的水花。護城河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血腥的漣漪。
「本來,」蔣介石沉默了一會兒,起身道,「會戰開始前,你們對『守江必守淮』的戰略提出兩個方案:第一是主張除一至兩個軍堅守徐州外,將所有隴海路上的城市完全放棄,集中所有可以集中的兵力于徐蚌間的津浦路兩側,做攻勢防禦,全力尋找共軍決戰;第二是主張退至淮河南岸,憑藉河川防禦。這兩種方案各有長短利弊,我還在猶豫。但現在,我已經不能猶豫了,因為共產黨逼著我定下決心。這個決心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把共軍消滅在徐蚌地區!消滅在淮河以南!」
那些赤紅著臉的軍人也都非同小可,他們是來自各縱隊的首腦——司令員和政委們。攻打宿縣的作戰會議剛剛結束,文昌宮裡飄出的煙霧,好像戰場上瀰漫的塵硝。
許久,蔣介石才呷了口白開水,平息了火氣,對顧祝同道:「墨三,你來講一講你們到徐州的情況。」
「你們還需要點什麼?是不是要點炮?」
蔣介石果然怒氣爆發,沒等侯騰講完,便指著侯騰的鼻子大罵:「你造謠!胡說!胡說!哪裡有這回事?!」
正為處理戰俘和繳獲物資而忙得不可開交的劉昌毅,被那浪聲浪氣、喋喋不休的呼叫吵煩了,順手拽過一個俘虜的敵軍副司令,指著報話機命令道:「你去告訴他,就說宿縣在我掌握之中。」
新戰士周玉明提了一筐炸彈緊跟上去,一顆子彈把他擊倒了,他躺在地上向敵人的暗堡投了八顆炸彈;老兵任忠海的右手被彈片齊刷刷地削去了指頭,他用左手夾起衝鋒槍,舞掃把般地邊掃射邊前進;排長高多城的嘴被打豁,牙齒半數被打飛,聽到連長的喊聲,也從昏迷中一下子醒來,凶神惡煞一般,齜牙咧嘴地往上沖。
終於,十四名勇士在連長高玉岐的帶領下,遍體鱗傷地登上了城頭。
話音未落,高玉岐的頸窩也中彈了,鮮血從他的肩頭和口中同時湧出。他吐了一口咸腥的血,左手拎起機槍,右手一揮手榴彈:「為戰友們報仇,沖啊!」
劉昌毅臨時集合一群俘虜,讓他們按照原先的聯絡信號,布下「T」字板,接收南京的「禮物」。整整一個上午九*九*藏*書,飛機來了一批又一批,吊著各種物資的降落傘天女散花一般紛紛飄下。
「炮聲」二字還沒從連長嘴裏發出,他的身邊響起一個「炸雷」:「我去!」
劉昌毅一聽那震耳欲聾的聲音,便知道是陳毅。
瀋陽戰事惡化……整個東北將完全為共軍佔據。憶總統屢屢昭示,吾人無東北即無中國。今東北已失盡,不知既倒之狂瀾,將何以挽救。
劉昌毅挺感動,心裏卻苦笑。要說兵力,哪還有夠的時候?可你陳司令員身上還拔得出汗毛嗎?南線阻擊李延年、劉汝明;北線抗擊邱清泉、李彌;西線追堵黃維;東線圍殲黃百韜,哪一處兵力富裕?淮海戰場,我軍六十萬對付國民黨的八十萬,這是明擺著的事嘛。我劉昌毅再困難,也只能挺著腰桿向你司令員報告「夠了」!
七旅十九團一營二連九班的六個人,他們心裡頭的勁兒已經憋了幾天了。
十一月十四日
顧祝同和郭汝瑰昨天帶著蔣介石的手諭到徐州,嚴令督促杜聿明抽兵東進,以解黃百韜之圍,又連夜返回南京。
劉伯承、鄧小平面色嚴峻,一一握住楊勇、陳錫聯、陳賡、秦基偉等縱隊領導的手,用力搖了搖,沒有說話。但從握手的力度上,足以讓人領略到重託、使命和決心的分量。
津浦南段態勢日急,共軍主力在徐州東北西三方面猛撲;徐州至滁縣鐵路日夜有破壞,交通通訊時斷時續。因軍運繁忙,客車今日起暫停駛。下午余至街中巡視,民眾均精神緊張倉皇,宿縣之今日已如死城矣。下午一時許,宿縣西門外三五華里處,交警十六總隊派隊與敵接火。雙方兵力雖不多,而戰鬥至為激烈。薄暮,北門外亦接戰。
「那麼,他準備怎麼辦?」蔣介石有些不耐煩。
十一月十三日
李正堂瞅准了內院甩了兩顆手榴彈,戰鬥小組長郝占敖趁勢控制了第二道大門。正碰上一個軍官模樣的傢伙托著槍往外沖,郝占敖手疾眼快,上去一把奪過槍來,用槍口頂著他的肚皮:「不許動!動就打死你!」
屋頂震塌一塊頂棚皮,灰土紛紛落下。他拂了拂日記本上的灰塵,打開第一頁,想從頭看看,理一理思路。
總攻開始了,一根丈二長的竹竿先從戰壕里橫出,接著躍出一個戰士。童旅長認出來了,又是那個楊守業。
炮擊整整持續了半個小時,一條條火龍準確地射向目標,打得城牆、城門磚石橫飛,塵埃瀰漫。
童旅長的眉毛徹底舒展了,盯著那個渾身濕透的戰士:「好一個滑竿架橋!你叫什麼名字?」
今晨二時許,共軍向車站交警陣地猛撲,我守軍撤入城內。車站屯有大米一萬八九千包,及其他食鹽等等物資甚多。到此時,東西南北關已盡失矣!幸飛機又來空投彈藥,但因風力過大,飛機又懼共軍射擊,飛行過高,空投物資大部分落入城外,為共軍所得……
莊上的楊煥宣老漢,家裡的一頭驢子配車給解放軍送糧。車到縣城「小東京」,驢子叫流彈打死了。他心想,死了只好拉倒,卻不料解放軍給了他二擔大米賠那頭驢。他回庄后逢人就說:「真管(當地方言:真行,真不得了),有這等事!過去只聽說解放軍好,這回算是眼見為實了!」
童旅長眼睛一亮:「那麼,竹竿和橋板究竟要多長呢?」
十一月十日,無論對共產黨還是對國民黨,都太重要了。
宿縣失守的消息,無疑也給這座官邸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不要了。」劉昌毅的口氣不容置疑。
十一月十五日
院子里上百號人像炸了窩的耗子,到處亂竄。
今天的「官邸會報」,照例先由國防部第二廳廳長侯騰介紹戰況。但侯騰今天介紹戰況時卻有些戰戰兢兢,唯恐觸怒了正在氣頭上的蔣介石。誰知越怕越出錯,他好不容易把戰況講完,卻畫蛇添足,鬼使神差加了一句:「目前,由於共軍攻佔宿縣,徐州情況吃緊,南京後方也極混亂,昨今兩日車站碼頭人群塞道;加之滿街到處搶糧,警察袖手旁觀,大部分糧店關門,不敢營業……」
十月二十五日
這一天,偌大的南京,龐大的政府九_九_藏_書機構,能夠正常運轉並按人頭準時開會的,恐怕只有蔣介石的「官邸會報」了。
月亮下去了,太陽鮮亮亮地升起來。
這一天,南京市面風傳,解放軍已經拿下宿縣,徐州成了瓮中之鱉,蚌埠也將面臨威脅,於是推論南京眼看保不住了。驚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時間,下關車站、中山碼頭涌動著滾沸的人海,亂糟糟地擠得水泄不通。連火車車頂都站滿了人,以致火車行駛途中,不時有人跌落下來喪了性命。儘管這樣,人們仍是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個戰亂之地,逃往上海、武漢甚至更遠的地方。
武銀河遞上一根濕漉漉的繩子:「他已經繞到護城河邊,游水到橋下量好了!」
「讓他說,辦法是他想出來的。」武銀河指著那個戰士。
蔣介石沉著臉,半晌沒有說話。
「第四爆破組!」連長的一個「上」字沒出口,忽見瞿福明又從橋上支撐起來,身子歪了幾歪,猛向暗堡撲去。

2

在徐州時,杜聿明單獨對顧祝同說,他已經命令七十四軍從右翼東進,增強對華野共軍的包圍和迂迴攻擊,並準備從九里山繼續抽調七十二軍增加攻擊力量;同時囑咐顧祝同不要把這個計劃告訴郭汝瑰。顧祝同知道杜聿明對郭汝瑰有看法,懷疑郭汝瑰是共黨分子,而且從一開始就不同意讓這個「郭小鬼」擔任第三廳廳長,就勸杜聿明說:「你不要疑神疑鬼。郭汝瑰跟了我一年多,非常忠實,業務也辦得很好。」但杜聿明一再堅持:「我的指揮作戰方案,事先絕不能讓郭知道。如果是郭知道的方案,我就不照原方案執行。」
杜聿明一句話把他頂了回去:「打仗不是紙上談兵,畫一個箭頭就可以到達目的地的。」
城裡熱鬧,城外也像過年。家家戶戶掛起了燈,磨面的磨面,扎擔架的扎擔架。連小孩子也不睡了,整夜裡滿村亂竄。聽著城裡的槍炮聲,望著遠處的流彈火光,就像年三十和正月十五親手點燃鞭炮、煙花一樣過癮。
戰士臉一紅,轉身跑開了。「楊守業!」武銀河大聲喊著。
「媽的!我就不信!」二十五團團長張慶和摘掉帽子,狠命一摔,「旅長,讓我帶著架橋組上!」
福音堂國民黨的指揮部里,電台還沒有中斷。由於宿縣的戰況還沒來得及上報,南京那邊就不停地呼叫:「請回答,你們那裡戰況如何?戰況如何?請回答……」
七旅工兵連連長迎著硝煙站立起來。許是大炮把他的耳朵震聾了,他的喊聲比炮聲還響:「爆破組,上!」
總攻還沒有開始,他們就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障礙——通往西門的橋樑被敵人炸斷了。
第一架橋組六個人衝上去了,倒下來了。
十一月十二日
夕陽落入地平線,月亮步上高空。蔣軍一四八師上校副師長錢卓儼坐在師部指揮室里,外面的炮聲震得屋裡的電燈像打鞦韆。他有記日記的習慣,但今天他卻直愣愣地不知如何下筆了。
日記看了一遍,思路越來越亂,就像連日來的戰局,一日比一日糟糕。今天記些什麼呢?依然是這些沮喪的事。可是不記下去,心裏就更亂。還是看見什麼記什麼,想到什麼寫什麼吧。錢卓儼恍恍惚惚,疑疑惑惑地拿起筆來——
「別,別!我們繳槍!」接著就是啪嗒啪嗒的扔槍聲。李正堂、郝占敖、邢四俄、李耀宗、王國雙、姜永生六個人一齊衝進院子。院子里擠滿了人,都爭著繳槍,亂糟糟的簡直應接不過來。李正堂數了數,自己也嚇了一跳。打死的不算,光舉手投降的就有一百五十多個。
「我……」顧祝同有些結巴了,「我聽總裁的。」
蔣介石自知這種走一步被動一步的局面,是因決策失誤而造成的。他以往的注意力過於偏重解救黃百韜,而忽略了共產黨會趁機奪取宿縣。當然,這也不排除情感的失重,儘管這種情感在本質上源於他的韜略。
一到徐州,顧祝同劈頭就問:「共軍不過兩三個縱隊(實際有七八個縱隊),為什麼我們兩個兵團七八個軍打了幾天還打不動?」
「劉昌毅嗎?你們現在進攻宿縣城,兵力夠不夠?」
好像送遠行的親人出征,不給點什麼,陳毅心裏過不去。
參加「會報」的都是軍界要人,整天研究的就是戰略問題,他們當然比一般人要清楚宿縣的戰略地read.99csw.com位。共產黨奪取宿縣,切斷津浦路南段,意味著徐州「剿總」已經陷於戰略包圍。而且不僅是一個徐州,它就像一把快刀切豆腐那樣,把整個徐蚌、淮海地區國民黨的七個兵團切成了彼此互不相連、行動無法呼應的幾塊。這使得這場關係到黨國生死存亡的大決戰,從一開始就處於四分五裂的態勢。
宿縣一役,總共用了十個小時。三縱在九縱的配合下,以一萬六千人的兵力,俘敵中將司令張績武、少將參謀長韋編以下官兵一萬二千九百六十四人,繳獲大批武器彈藥和軍用物資,解放了安徽境內第一座重要的城鎮,打了中原野戰軍在淮海戰役中第一個漂亮的攻堅戰。
這樣的旗幟,蔣介石是絕不願讓它輕易倒下的。特別是八日那天,第三綏靖區何基灃、張克俠率部于賈旺、台兒庄前線反戈投敵,致使共軍華野部隊迅速通過不老河,將黃百韜兵團置於絕境后,蔣介石更是悲憤交加。他摔了杯子,大罵何、張苟且無恥;又流著眼淚呼喚黃百韜的名字,發誓一定將他解救出來;並在當天中央黨部的紀念周大會上信誓旦旦地說:「今天這些人抹殺了國家的利益,喪失了國民的立場;響應共匪的謠言攻勢,而主張向共匪投降。這是極端可恥的!國軍戡亂剿匪方針早已確定,必以全力貫徹到底!……我個人平生做事的態度是,一件事不開始則已,一開始就一定求其成功;任何職責不輕易擔任,一經擔任就決定負責到底。尤其我三十年來,對任何戰役,在發動以前,無不鄭重決定;一經發動,則無論經過任何挫折、困難和失敗,必須奮鬥到底,貫徹到底!」
布置攻城任務時,團里決定一營為「突擊營」,二連為「突擊連」,九班為「突擊班」。他們就興奮得嗷嗷叫:「早就想打個好仗了!鄭州那樣重要的地方沒撈上打,到張閣把敵人包圍了,可他膿包又集體繳械了!好不容易這回輪上突擊班,咱可不能給劉鄧大軍丟人!」
在宿縣城下擔任前線指揮官的三縱副司令員劉昌毅,登上剛剛繳獲到手的裝甲列車,正準備抵近城關後下達總攻命令,電話鈴響了。
連長高玉岐的眼睛里冒血了,嘶啞著嗓子喊道:「同志們,全連就剩下我們幾個人了……咱死也要死在城上,絕不死在城下!」
劉昌毅這回臉上、心裏都笑了,他覺著陳毅真是會體貼人吶!一年前中野兵強馬壯進了大別山,一年後出山時幾乎成了「叫花子」部隊,把重武器全扔掉了。現如今缺的就是大炮,特別是攻佔宿縣這樣堅固的城池,大炮當然是好東西。可他又一想,咱「叫花子」也不能開大口,讓首長為難;於是嘬了下牙花子,擠出一句「如果有炮彈,就請司令員撥幾門炮」……
楊守業像個手持長矛的中古騎士,又像撐竿跳高的運動健將,迎著彈雨,飛也似的直赴橋頭。
但這兩個人的話,顧祝同哪一句話也不敢向蔣介石報告,只好把杜聿明不得已提出的上、中、下三策講給蔣介石聽:「總座,光亭認為這一戰役的關鍵在於黃百韜堅守的程度如何,如果能夠像潘裕昆守德惠、陳明仁守四平街那樣地堅守,以這幾日的攻擊程度看,是可以解圍的,這是上策。如黃百韜堅守不住,徐州尚能保全,這是中策。如放棄徐州,又不能一舉擊潰共軍以解黃百韜之圍,勢必弄得全軍覆沒,這就成了下策。」
聽他這麼一說,連莊上的女人們也出來支前了。
行政院長翁文灝已經辭職。會議臨時召集人望著冷冷清清、扔根棍子都打不到人的會場,只好攤開雙手,說了一聲「散會」。
剛剛寫到這裏,門外一顆手榴彈炸響;接著一片騷亂,「繳槍不殺」「優待俘虜」的喊聲已經近在咫尺。錢卓儼抓起身邊早已準備好的便衣,匆匆換上,不顧一切地越窗而逃。
「瞿福明中彈了!」壕溝里的人們驚呼起來。
橋,終於架起來了。擔負架橋任務的七連連長流著淚數了數,全連只剩下十六個人了。
信號彈升起來了。二十五團泄洪一樣沖向護城河,踏上七連用血肉鋪就的那座橋。八連首先撲到城下。
主攻西門的,是三縱九旅二十五團。
隨著「為階級弟兄報仇啊」的喊聲,一個身影箭一樣射了出去。「四班長,瞿福明!」隱蔽在壕溝里待命的爆破手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
瞿福明像一頭鹿,在彈雨中時而迂迴,時而奔https://read.99csw.com突。眼看要接近暗堡,人卻在橋面上躍了起來,身體像大鳥滑翔似的在空中停留片刻,而後重重地撲在地上。
李正堂舉著一捆手榴彈跨進大門:「誰敢動一動,老子就拉弦了!」
架橋成了當務之急!戰前的軍事民主會上,提出了許多方案,都不理想。旅長童國貴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黃百韜並非蔣介石的嫡系,然而他對蔣介石的忠誠卻是許多嫡系所無法比擬的。因而內戰開始后,幾乎中原戰場的每一次戰役,蔣介石都把黃百韜推到前台充當主角。豫東戰役后,蔣介石把一枚青天白日勳章授予黃百韜。在雜牌軍中能夠得到此殊榮的,黃百韜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蔣介石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在那些非嫡系的將領中間樹起一面旗幟,同時證明自己的達觀和一視同仁,並讓那些雖為嫡系卻有二心的人感到愧悔。
劉峙也接上說:「如果要全力解黃百韜之圍,只有向總裁建議,放棄徐州。」
臨渙集 宿縣 南京
臨渙集的夜是那麼靜謐,似乎戰爭離它十分遙遠。集上的人家全都熟睡了,只有文昌宮的燈光徹夜未熄,點亮著這個淮北平原深處的小鎮。
自從突破東門,他們一路斬關奪隘,沖在前面。
電台里果然安靜了。沒過多會兒,天空里傳來飛機的嗡嗡聲。原來,南京信以為真,又派飛機來空投物資了。
沖在最前面的一排排長倒下了;副排長李四德剛接替指揮,也負傷了。「同志們,跟我沖!」班長申正西又帶領著一排往前沖。潑豆般的彈雨中,一排全部陣亡,二排全部陣亡……
宿縣城裡早已沒了槍聲,大街小巷滿是被押著俘虜的隊伍。
這種態勢的惡果是顯而易見的。自從六日黃百韜兵團被華野包圍在碾庄地區后,國防部和徐州「剿總」迭令邱清泉和李彌兵團馳援解救。然而整整十天,除了徒增傷亡,毫無進展。蔣介石曾指望黃維兵團能夠迅速越過津浦路,到達戰區,以解碾庄之圍;並準備派劉汝明、孫元良兵團由蚌埠一帶北上,與上述兵團造成合圍之勢,不僅救出黃百韜,而且要在決戰中殲滅華野。然而,宿縣失守,使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邢四俄急忙報告:「班長,敵人很多——」
原來,陳毅早有準備,把華野的炮兵調來了。宿縣又稱「南徐州」,是淮北地區有名的古城。由於地處南北交通要衝,為歷代兵家看中。它的城垣就修得十分雄壯,寬闊得可并行兩輛汽車。城下,一條十幾里長的護城河環繞,河寬二十米,水深沒頂。四座石橋連接的東、西、南、北城關,城樓拔地而起,巍峨聳立。特別是地形複雜,長達三里的東關,有日軍佔領時修築的方圓幾里的兵營,當地人稱之為「小東京」。「小東京」向東直通火車站,構成宿縣的外圍據點。城牆經過改造,從城腳至城頭,築有多層射孔和暗堡。城內街道以沙袋、鐵絲網築成防禦陣地;並以街道為分界線,在高大建築物上開設射擊孔,構成若干能獨立作戰並可進行火力支援的支撐點。真可謂壁壘森嚴,固若金湯。
昨入晚,附近戰爭意味極濃。天方黑即戒嚴,各處守軍隨時參戰。迄今晨二時,城北郊與東南郊有稀落槍炮聲;四時槍炮聲又起……下午五時起,東南西三方面敵均來襲擊,西關外交警一個中隊被迫退入城內,今夜戰事似比前日熱鬧。
「要不要增加點兵力?」陳毅那邊還真怕劉昌毅客氣。
然而,十五日黃昏的一場炮火,卻使這座年代久遠的城池經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上!」一聲令下,第六支架橋隊伍又沖了上去。
童國貴的眉毛豎起來了:「集中火力,封死敵人射孔!」
敵人預感到末日來臨,瘋狗似的狂叫著,將一束束手榴彈、燃燒彈,一發發迫擊炮彈投射下來。西門成了一片火海。
寫此日記之第一頁,正國事倒懸,民生塗炭。軍事方面,東北僅瀋陽一點在孤守中,遲早定要放棄;華北賴傅作義之支持亦極艱苦。待關外共軍內調,局勢當更危難。西北一隅尚屬偏安。今鄭(鄭州)汴(開封)撤守,豫西當非凈土。魯南魯西,大戰一觸即發。刻四川以東、長江以北已烽火遍地。即江南各地亦不安寧。經濟方面,金圓券之信用根本動搖;遊資物價一如幣改前,難望穩定。每一國人無不岌岌不可終日。余每冊日記可寫半年之期,不知此冊日記須記下多少愁怨多少血淚!……九九藏書
總攻時,他抬頭一看——媽呀!天上飛的炮彈就像過大雁!
密集的機槍掩護下,第一爆破組一陣風似的沖了上去。開闊地上的鹿砦炸飛了,通往東門的橋頭碉堡崩塌了。第二爆破組立刻撲上石橋。突然,東門下的一個暗堡吐出火舌。爆破手們彷彿被突如其來的東西撞擊了一下,一個接一個地栽倒。
可是,炮聲過後,硝煙飄散,那座熟悉的城垣卻依然黑黢黢屹立在曠野里,累累的傷痕反倒使它顯得愈發蒼涼與雄壯。
現在,郭汝瑰就在身邊,而杜聿明又是個說一不二的人,顧祝同只好回答:「光亭說,一切請委座裁決。」
「轟——」隨著驚天動地的巨響,東城門升起一團粉色的霧。
這一天,南京行政院召開例會。兩千多個席位的會場,空蕩蕩只到了不足兩百人。各政府機關的官員和公務人員都在忙著安排自己的去處,誰有心思上班開會?就是到會的委員,也無心緒討論議案,多半在開私人交易會,為離開南京「搭橋」「鋪路」。
「什麼辦法?」童旅長的眉毛依然擰著。
「報告!我們有辦法了!」三營副營長武銀河帶著一個渾身濕淋淋的戰士跑來了。
中農孫正順的女人和閨女,一夜就給解放軍磨了六十多斤面。

3

十一月一日

1

滑竿一次架設成功!
「那麼你呢?」蔣介石盯著顧祝同。
昨夜來之緊張場面已呈相當,尤以「小東京」及車站與南門等處甚急。一時槍聲咯咯,炮聲隆隆。兩日來作戰情形,敵軍行動敏捷,射擊命中精度亦佳,軍紀良好,在兩年半內戰中成長之共軍已不可輕視。
第二架橋組六個人衝上去了,倒下來了……
西門上的敵人發現斷橋上橫起了一根竹竿,雖弄不清是幹什麼用的,但他們知道共軍「魔法」的厲害。於是,所有碉堡、暗堡、射孔的火力全部集中到橋頭上。
俘虜群里,一個滿臉抹了黑灰的瘦高個見了誰都絮絮叨叨地問:「你們對俘虜軍官殺不殺?」
打過城關十字大街,一座教堂模樣的房子擋在面前。他們也不知道這裏就是國民黨中將護路副司令兼交警第一旅旅長張績武的指揮部——福音堂,六個人就上前堵住門口。
這小子一看就不對勁兒,一問,果然是那個中將司令張績武。宿縣城裡打得熱鬧,老百姓忙著給解放軍帶路。這裏電報局,那裡麵粉廠——一下子冒出許多「活地圖」。活捉張績武的那六個戰士之所以一路領先,便是多虧了老鄉的引導。
這就是蔣介石。這個從小在家鄉奉化的山溪里喜歡逆著水游泳的人,骨子裡浸透了從不悔錯、從不承認失敗的個性。
放下電話,劉昌毅也沒抱多大希望,臨渙集總部的「家底」他知道。沒抱希望的劉昌毅到後來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離城七里的楊家圩子,是個只有十七戶人家的小村莊。從部隊到來的第二天起,就有四輛大車、七個民工自告奮勇參加支前隊,為攻城的解放軍運糧食和彈藥。由於怕被飛機炸,他們都是夜晚上路。部隊同志問他們困不困,他們說:「咱已經在地窨子里蹲了幾十年啦,好不容易趕上天亮,還困?」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
夕陽西下時分,炮擊剛剛停止,大地還在顫抖,第一輪攻城戰鬥開始了。
那本可以用半年,卻只記了二十天「愁怨」的日記冊,像國民黨軍的自供狀,成了解放軍的戰利品。
班長李正堂打斷他的話:「多啥?我們比他更多。拿手榴彈打!」手頭剛好帶著兩箱才繳獲的手榴彈,六個人揭了蓋就狠命地投。煙霧火花中,只見無數黑影又躥又跳,掙扎反撲。反撲一次,被炸退了;再反撲一次,又被炸退了,最後只得退進內院。
侯騰的臉一下子白了,恨不能抽自己的嘴巴子。會場里鴉雀無聲,一片肅然。
童旅長記住了這個名字,對武銀河說:「給他記一大功!」
戰士抹了抹臉上的水:「說起來也沒啥。架橋的困難有兩條,第一,斷橋跨度大,橋板又重又長,沒法鋪上去。第二,不知斷處到底有多長。我就想,如果先架上一根竹竿,再把橋板搭上去一推,不就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