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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淮海血戰火連天 第二十三章 淮北鏖兵

第三篇 淮海血戰火連天

第二十三章 淮北鏖兵

淝河的水不知道大戰即將來臨,依舊不緊不慢、十分舒緩地流著。初冬季節,河面並不寬闊,河水淺淺的,可以看到魚在遊動。魚兒倒有些慌慌的,受驚似的東奔西闖。或許,它到底是生靈,有些感悟;也或許它聽到了前兩天距離這裏不遠的渦河傳來的槍炮聲,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血腥味。
參謀長潘焱看到楊勇這個動作,知道他已經考慮成熟了,便問道:「司令員,我們是不是把阻擊重點放在板橋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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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伯濤有些惱了,問道:「為什麼?難道又要改變脫離戰場的決心?」
提議獲得通過。劉伯承似乎知道鄧小平下面還有話,於是先發制人,搶先提出:「我把話講在前頭——三人一視同仁,晝夜值班,同等待遇。」鄧小平和陳毅當即投了反對票,以二比一的多數,否決了劉伯承值夜班的動議;只保留了遇有特殊重大情況,夜裡也可以把他叫起來一起商量的「待遇」。
「鄧政委!」四縱司令員陳賡虎虎地站立起來,「我們四縱決心不惜一切犧牲,承擔最艱巨的任務。即使打到只剩下一個班,我陳賡甘心去當班長,一定堅持到最後勝利!」
三、……
「同志們,」鄧小平一貫沉穩的聲調,因激動而顯得高亢,「剛才師長說了,要消滅敵人,沒有犧牲精神是不行的!這次淮海戰役,是中國革命過關的戰役,而消滅黃維兵團又是過關的轉折點,因此我們一定要拼老命幹掉黃維兵團!只要消滅了南線的敵軍主力,中野就是打光了,全國各路解放軍照樣可以渡江!中國革命照樣可以勝利!因此,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一縱轄第一、二、二十旅,三個旅的兵力,計一萬七千九百一十五人;二縱轄第四、六旅,兩個旅的兵力,計一萬五千五百二十一人;三縱轄第七、八、九旅,三個旅的兵力,計一萬七千七百二十四人;四縱轄第十、十一、十三、二十二旅四個旅的兵力,計一萬六千八百一十五人;六縱轄第十六、十七、十八旅,三個旅的兵力,計二萬一千六百四十四人;九縱轄第二十六、二十七旅,兩個旅的兵力,計二萬零七百七十五人。
對兵法並不陌生的黃維意識到情況的嚴重,當面之敵已經不是前幾次遭遇的一兩個旅或縱隊,而是一個龐大的野戰軍。更加嚴重的是共軍已經佔領了蒙城,斷了他的退路。可見共軍絕不是小打小鬧地阻擊,而是有著很大的胃口。
他不能原諒自己。儘管他事先並不知道黃維兵團裝備了那麼強的火焰噴射部隊,但作為一個縱隊指揮員,他應該想到這一點。倘若他想到了,他就不會把阻擊陣地安置在房屋密集的村落。如果他把陣地放在曠野,他的部隊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損失;他今天站立的地方就應該是渦河,而不是淝河。
和劉伯承一樣,鄧小平首先用他那犀利的目光,逐一看向這些從太行山的硝煙中走出,又經過了大別山艱難轉戰的野戰軍精英們。當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從他眼前掠過時,他的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情。在座的將領,包括野戰軍的士兵,凡是經歷過那段征戰考驗的,個個都是金不換啊!然而,即將到來的惡戰,又會使這支曾經英勇卓絕、備嘗苦難的部隊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總前委的作戰室里,通明光亮。幾十支燭火一齊點燃,像是舉行燭光慶典,又像召開火炬誓師大會。中野各縱的司令員、政委分坐在會議桌的兩邊,興奮地望著被燭光映紅了臉龐的陳毅。
可以說,這是一個用中國、日本、美國最先進的武器包裝起來的浩浩十二萬兵馬的鋼鐵部隊。用中野參謀長李達後來的一句話來說:「這次作戰所遇到的敵人,是蔣軍的第一等精銳部隊黃維兵團。它的兵力之大,裝備之現代化,工事之強,抵抗之堅決,在中野來說,都是第一次遇到的。」
經過研究,大家一致認為,目前粟裕重兵鉗制徐州;陳毅、鄧小平搶佔宿縣;豫西的劉伯承又緊追不放,並且在同一個方向上搶先渡過渦河,看來確有大的圖謀。在這種情勢下,如果宿縣在我手中,不妨繼續走下去;宿縣既然已經丟了,就應該改變路線,沿公路走懷遠、固鎮,與李延年、劉汝明兵團會合。那時無論打宿縣援徐州或是依託淮河守南京,對整個戰局都有意義;否則不但一事無成,還會把好端端的一個十二兵團白搭進去。
中午,陳賡在電話中報告:「敵人第七次衝鋒開始了,炮火越來越猛,南平集的房屋已經全部被炸平了!」
僅僅十幾個小時后,毛澤東和中央軍委的電報就飛回了淮北戰場——
說到這裏,劉伯承停頓了一會兒,用他那一隻眼睛巡視著他的戰將們。楊勇、王維剛、陳錫聯、陳賡、王近山、秦基偉、王秉章、張國華……這些在劉伯承麾下征戰多年的將領,一個個把目光迎向他們的統帥。
鄧小平很誠懇地說:「大的決策指揮,還是靠兩位司令員,靠我們三個『臭皮匠』;只是具體工作由我多做些。」
三、……
話音未落,楊勇站起來了,陳錫聯站起來了。接著,秦基偉、王近山、王維剛、王秉章、張國華……一個個站起來了!
劉伯承扶了扶眼鏡,用他那特有的抑揚頓挫、亦莊亦諧的四川口音繼續說道:「拿下黃維兵團,奪取淮海戰役的第二個勝利,是我們總前委向毛主席立下的軍令狀。但我在這裏也有必要指出,我們個別同志信心不足,擔心咬不爛黃維這顆硬核桃。簡直是亂彈琴!……不錯,我們剛從大別山出來,現在的情況,真叫馬瘦毛長啊!可是,瘦狗敢拉硬屎,就看有沒有這個勇氣!」
這段故事,楊勇是在抗日時期從毛澤東的《論持久戰》中知道的。當時他挺受震撼,就想,晉軍以寡敵眾,大敗秦軍,靠的是知己知彼,巧布疑陣,使得「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日後作戰,我要學謝玄,絕不做苻堅。偏偏今天就讓他站在了淝水岸邊,迎擊十倍兵力於他的黃維兵團,他被這歷史的巧合又一次震撼。
現在,他總算站在南子集這塊不大的土地上,看著部隊向前推進了。南子集到宿縣不過五十里,按照大兵團行進計算,包括可以預想的作戰,最多還有三天的行程。他突然感到,有的時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反而能夠達到目的。
八團的傷亡越來越大,指戰員們仍然利用殘存的斷牆屋角進行著拚死的抵抗。一連的幹部全部陣亡,衛生員郭敏挺身而出,大聲喊道:「幹部犧牲了,我們要堅持戰鬥,替他們報仇!同志們,聽我指揮,打掉敵人的火焰噴射器,沖啊!」
又是楊伯濤憋不住了,炸雷似的站起來說道:「過去的事再提也是廢話了!我只說當時情況。劉伯承布下口袋,截斷後路,很明顯是要把我們引進陷阱。現在兵團已經陷入圈套,但還沒有四面受圍。唯今之計,只有趁東南方向未發現共軍主力,星夜轉移到固鎮。此去固鎮只有八十余里,急行軍一氣就能趕到。這樣,一方面取得後方補給,一方九_九_藏_書面與李延年兵團會合后,再沿津浦路往北打,照樣能夠執行預定任務,並且立於不敗之地。」
「同志們,我向大家報告一個特大的喜訊!」
第十軍,轄一一四師、十八師、七十五師,計九個團的兵力,一色日械裝備;第十四軍,轄十師、八十五師,計六個團的兵力,一色國械裝備;第十八軍,轄十一師、四十九師、一一八師,計九個團的兵力,一色美械裝備;第八十五軍,轄二十三師、一一零師、二一六師,計九個團的兵力,國、日、美械混合裝備。
鄧小平詼諧地接道:「你陳司令員的態度就不如劉司令員了。我比你也小几歲,身體也比你好一些,多值一些也是應該的喲!」
由八團防禦的侯家、陳家、黃家陣地戰鬥尤為激烈。雙方反覆爭奪,拚死較量,僅黃家一個村落就進退易手達七八次之多。爭奪中,八團幹部戰士死傷無數,團長章士林飲彈身亡,魯林政委在組織救送傷員時不幸犧牲。失去了團長、政委的八團,並沒有因此而亂了陣腳。團司令部的作戰參謀脫下上衣,掩蓋了團長的屍體,揮淚起身,承擔了指揮的責任。他端著刺刀率領部隊攻佔了大半個村莊,封鎖了村內主要道口,俘虜敵人四百多名。
敵人似乎吸取了潁河受挫的教訓,一改重點強攻而為寬正面多路突襲,把十幾里長的渦河打成了一條火龍。
一、今(梗)日敵十八軍從上午九時到黃昏,在坦克二十余輛掩護下,向我南子集陣地猛攻。竟日,我雖傷亡較大,但未放棄一個陣地。另敵一個多團,于午後到南平集以東十里處突過澮河。
有的說:「徐州到碾庄不過一百多里,三個兵團不去救援,反要我們千里迢迢去解圍,這究竟出於什麼戰略考慮?!」
十七旅旅長李德生說:「請求把突擊的任務交給我們縱隊!我要多用腦子指揮,不怕犧牲,但爭取犧牲得有價值!」
黃維也有些急:「兵團轉移的命令讓一個參謀給八十五軍送去,但這個參謀和吉普車都失蹤了,正在派人查找。等一等再說。」
陳毅接過話筒:「千萬要注意,你們的身後就是澮河!背水作戰,要防止黃維過早地迂迴渡河!」
淝河的水掀著細碎的浪花,淙淙地流淌,彷彿向他講述著一段久遠的往事。公元三百八十三年,秦王苻堅親率九十萬大軍,欲取江淮,滅亡東晉。東晉名將謝玄帶領區區八萬人馬于淝水之濱迎戰。結果,自恃兵重,驕狂地叫嚷「投鞭于江」也能「阻斷其流」的秦軍,卻被僅相當於自己十分之一兵力的晉軍打得一敗塗地,致使前秦王朝迅速瓦解。
楊勇指著遠處的村莊集鎮,如數家珍地點著:「一旅楊俊生、鄧存倫部,你們的任務是在河套陳家、板橋、王店子、李土樓組織第二線防禦,並隨時準備支援第一線阻擊。二十旅吳忠、劉振國部作為戰役預備隊,進至陳大庄地區。」
作戰科長張生華幾次想提出增加人員的問題,他的理由也很充足:科里就那麼十來個參謀,鄭州戰役後分兵,作戰處長又帶著幾個人跟隨李達參謀長到豫西去了;而現在擔負的卻是兩大野戰軍聯合作戰的任務,壓力實在太大。可他幾次話到嘴邊,幾次咽了回去。他不敢開這個口。
面對這些可憐的數字,中野要去打贏自解放戰爭以來規模最大、對手最強、戰況最為激烈的一次戰役,除了滿腔忠勇和義無反顧,還靠什麼呢?
這一天,來自南子集四縱阻擊陣地的電話,幾乎「霸佔」了總前委的總機線路。劉伯承、鄧小平和陳毅,一刻不停地關注著那個對戰局發展將起到關鍵作用的地方。
一、我們決心先打黃維的理由,已詳皓九時電。
十一月十九日上午,他們經過反覆考慮,認為在南線先打黃維「似為上策」,於九時給軍委發去一電,詳陳了理由。
這是一個指揮著中國歷史上最大規模戰役的統帥部,又是世界軍事史上規模最小的指揮中心,小得可以用「袖珍」來比喻。三個常委,一個機要處長,一個作戰科長,寥寥可數的參謀人員,承擔的卻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指揮一場空前大決戰的使命。常常因為輪流值班、替換休息,使那個原本就不大的文昌宮,除了滴滴答答一刻不停的電台聲,顯得空蕩蕩的。
「一縱到達指定位置!」「六縱全部進入陣地!」「九縱一切準備完畢!」
向來少言寡語的吳紹周,這回頭一個表示同意楊伯濤的建議。副參謀長韋鎮福才臨戰就遇上盤險陣殘局,更是亂了方寸,難置可否,只是用膽怯的眼光望著黃維,等待他的決斷。其他人一是心裏有氣,再則資歷較淺,也都緘口不語,但眼神卻透著逼迫,直直地對著黃維。黃維下不了決心,他要承擔的責任太大了。蔣介石的命令是攻取宿縣,打通津浦路,馳援徐州,他不能違抗。但他又覺得楊伯濤的建議提得很有道理,眼下去打宿縣已經根本不可能,馳援徐州更無從談起,他首先應該考慮的是如何令兵團擺脫險境。

2

兩天的激戰,使得黃家左右數里的村落被夷為平地,片瓦無存;濃黑的煙雲裹著屍體焦煳的氣味瀰漫在渦河上空,久久不散。
戰場情況瞬息萬變,總前委成立伊始,面臨的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是攻佔宿縣后的戰役方向。
劉伯承站立的身體被燭光投影,放大到牆上,像一座雄偉的山:「同志們,沒有勇氣,就稱不上男子漢!這一回,我們可要和黃維兵團這個老冤家一決雌雄了,我勸大家都摸一摸褲襠,看看自己是不是男子漢,有沒有卵子!」
十一月十六日那天,二十旅在吳忠的率領下,勝利完成潁河阻擊任務后,奉命趕到一縱的集結地——蒙城。這時吳忠才知道,正是由於他們之前三天的頑強阻擊,才使整個縱隊得以集結蒙城,也使自豫西尾隨黃維兵團的二、六縱隊能夠平行追擊上來。
陳毅又不幹了:「那不行!值夜班的權利我們兩個共同分享!」
上午九時,陳賡打來第一個電話:「敵人在飛機炮火的掩護下,開始對南平集攻擊了,來勢很兇猛!」
十六時許,敵再以兩個營發起攻擊。王莊陣地上,一連長桑金秋時昏時醒。營團首長多次勸他撤離,他堅決不肯。直到已經說不出話了,他才用手指蘸著從頭部流到胸前的鮮血,斷斷續續地寫出了代理人的名字——袁起風,又一次昏迷過去,被強行抬上擔架……
這一次,軍師長們連發牢騷的情緒都沒有了,他們在想念胡璉。如果是胡璉擔任司令官,十二兵團絕不會執行蔣介石的那個命令;如果堅持在蒙城實行核心機動,十二兵團絕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更有人說:「這哪還有什麼戰略可言?!既然決定會戰徐蚌,怎麼可以隨便丟掉宿縣?丟了宿縣還讓我們走宿縣,究竟是讓我們援徐州還是打宿縣?!」
二十一日晨,黃維兵團果然向板橋集撲來。六時整,敵八十五師二五三團在炮火掩護下,分https://read•99csw•com兩路對板橋集二旅七團一營陣地發起猛烈攻擊。一營指戰員依託工事奮起抵抗,將其擊退,一舉斃傷敵人七百余名,僅一連陣地前就留下二百多具敵人屍體。
黃昏時分,隨著滾滾的塵囂,黃維兵團抵近蒙城。由於宿縣失守,黃百韜瀕臨絕境,蔣介石迭電急催,加上在潁河受阻失去三天的時間,黃維預感到中野主力的腳板已經趕上了他的汽車輪子;因此一到蒙城,不待休整,即刻架起火炮向渦河北岸轟擊。跟著,以第十八軍十一師為先鋒的步兵在強大炮火支援下,分多處強渡渦河,向中野一縱、二縱的一線陣地突擊。
此時,蒙城、板橋一帶,中野阻擊黃維兵團的戰鬥正在激烈進行當中。
此時,華野殲滅黃百韜兵團的戰鬥還在艱苦地進行當中。華野的另一部兵力正在運用「攻濟打援」的戰法,拚死抵抗著由徐州出援的邱清泉、李彌兵團。在南線,李延年、劉汝明兩兵團正由蚌埠、固鎮向宿縣逼近;黃維兵團也由阜陽進至蒙城,向津浦路靠攏,企圖會合李、劉兵團重占宿縣,馳援徐州。
而四縱當天就用鮮血和生命實現了他們的諾言。
鄧小平說話了:「粟裕、譚震林在東線解決黃百韜,目前總前委只有我們三個在這裏。我的意見是,從現在開始,我們三人實行輪流值班制度,保證二十四小時之內有一個人親自掌握全局。」
十五時,敵兩個營渡過淝河,從東迂迴進攻王莊、烏集。一連連長桑金秋流血過多,已經無力站起;仍舊靠在戰壕中指揮戰鬥,布置火力從兩翼猛烈射擊,將敵擊潰。
因此,在目前情況下……最好力爭迅速殲滅黃百韜;而後即將主力集中於徐東、徐南,監視邱、李、孫三兵團,爭取休息十天半月;同時以未使用之五個縱隊或三個縱隊用於南線,協同我們殲擊黃維、李延年,這個步驟最為穩當。如我們不這樣,過低估計實際困難……馬上打邱、李,既無勝利把握,且可能陷入被動。如何?請考慮。
一縱的陣地上,以連為單位舉行了戰場宣誓。「不怕吃苦,不怕傷亡,不怕打散!只准前進,不準後退,全殲敵人在江北」的聲音震天動地,數里可聞。
然而現實卻是,中野第一、二、三、四、六、九、十一縱共七個縱隊,已經從四面八方向雙堆集地區合攏過來……
楊勇默默張開雙手。細碎的紙屑被風吹動,有的飄到水裡,有的飛到空中,洋洋洒洒,好像「撒豆成兵」。
吳忠見到楊勇時,楊勇正和政委蘇振華、參謀長潘焱帶著旅、團幹部視察地形,布置任務。楊勇和吳忠握了下手,繼續他的作戰部署:「二旅尹先炳、戴潤生部,在蒙城、雙澗十五公里的渦河北岸,實施寬正面第一線防禦。」
雷鳴電閃迅疾地遍布戰場各個角落。
一塊熱毛巾焐上了他的臉,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愜意和妥帖,整個身子彷彿羽化了一般飄飄欲仙……
從早晨到中午,楊伯濤不停地看表,幾次向黃維請示行動;黃維都躊躊躇躇,避而不答,急得楊伯濤屋裡屋外團團轉。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
楊勇手中的紙條已經撕得粉碎,還在撕。
一個堅強的領導核心,一個精悍的指揮中樞,在那個並不起眼的淮北小鎮——臨渙集誕生了。它就像現代大型計算機網路的中心電腦,用它那小小的鍵盤,敲出一個個精確的指令,帶動著涵蓋淮海戰場數十萬平方公里的每一個分支、每一個角落,乃至幾百萬軍隊和民工中的每一個人,統一步調,統一行動,奏出一曲波瀾壯闊、亘古未有的戰爭交響曲。
但此時此刻,站在南平集上的黃維卻大有從此踏上坦途的自信和愉悅。
其實,劉伯承並不懷疑在座的這些將領的勇氣,更不懷疑這些人執行命令的堅決程度。他們都是跟隨他馳騁疆場、出生入死十幾年甚至二十多年的忠誠部屬,個個善戰驍勇。但他必須要這樣講,因為進行這樣一場大的決戰,僅有他們的忠勇是不夠的,他必須讓整個中原野戰軍的十數萬官兵保持統一的步調和意志。更何況,嚴峻的現實也迫使他不得不用更高的標準來要求他的將領,並通過他們要求他的十萬大軍。
接到軍委關於成立總前委的電報后,電報從鄧小平的手中傳到劉伯承的手中,又由劉伯承傳給陳毅,都是默默的,連愛說愛笑的陳毅都一臉的嚴峻。
劉伯承扶著眼鏡嘆道:「在我們的有生之年,這樣的會戰、決戰已不會很多啦!我們理應努力工作,拚命完成任務喲!」
一、……鑒於當面情勢嚴重,請求准許第十二兵團延緩北進徐州,暫駐蒙城集結,等候第二梯隊吳紹周部到來。其間,就近蚌埠補給充分糧彈燃料,以備非常之需。
想想這麼多年來,野戰軍總部機關堅持不設秘書科,劉、鄧首長堅持不要秘書,凡事親自動手干。連陳毅來了之後見此情況,都深受感動,把從華野帶來的、跟隨他多年的秘書打發走了。張生華還有什麼話說呢?而且,張生華還親眼看到了劉、鄧、陳三位首長是如何改進工作方法和提高工作效率的。
起初,毛澤東一直謀划割殲邱清泉、李彌兵團。他判斷黃百韜兵團可在幾天之內解決,認為「目前是繼續殲滅邱兵團的良機」。「只等黃孫兩兵團殲滅后,我軍即可圍困徐州,準備第二步殲滅邱清泉、李彌兩兵團,奪取勝利,拿下徐州」。
臨渙集 蒙城 南平集
陳毅哈哈大笑,對劉伯承說:「好好好。我們既要竭盡全力、恪盡職守,又要尊重政委的意見喲。」
黃維考慮了很久,接受了眾人的建議,決定迅速調整部署,並制定了一個以蒙城為核心的作戰計劃上報國防部呈蔣介石——
張生華從首長們的表情上,體味到了他們肩頭的沉重。以往作戰,決策時首長們一起研究,命令下達后,一般由李達值班,掌握部隊情況,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再臨時請示。可現在,李達參謀長另有重任,遠在千里之外,誰來分擔總前委三位首長的擔子呢?
二、以蒙城為核心,採用「核心機動」戰法,構築工事,囤積糧彈;並將觸角遠伸,與共軍保持接觸,一旦看準目標,即全力出擊。再前進時,仍先佔據有利地勢,作為下一步之核心陣地。如此逐步躍進,穩紮穩打。
一陣風從剛剛激戰過的共軍陣地上吹來,卷著幾張紅紅綠綠的紙片兒飄飄飛飛,落到黃維的腳下。黃維很有興趣地彎腰撿起,只見上面寫著「打垮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看你黃維哪裡逃」。他的嘴角翹了翹,很大度也很紳士地把那些紙片送迴風里。共軍不過爾爾,一番番虛張聲勢過後,到底經受不住強大的炮火,一次次逃之夭夭。他想起了駐馬店出征時的雄壯場景和激烈壯懷,千里東進,洪河、潁河、渦河、淝河、澮河,一條條大江大河都闖過來了;此去宿縣,區區五十里的一馬平川,還有什麼過不去的溝坎?!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到達雙堆集后,聽我的命令再行動!」
戰鬥激烈,俘虜九九藏書無法後送,只好全部關在一個大院內。
當鋒利的剃刀剛剛接觸到他的面頰時,這一切美好的感覺突然間化為烏有、蕩然無存了。
十八日,二縱在政委王維剛、參謀長范朝利的率領下,由渦陽向東疾進,平行超越黃維兵團。先頭部隊四旅已經抵達小澗河、尖山地區,與一縱銜接,構成東線防禦陣地。
黃維命令各軍相繼掩護,迭次撤離戰場的部署似乎十分縝密,可剛一下達就引起怨怒:「讓第十軍掩護十八軍,而後八十五軍再掩護第十軍,這不明擺著偏袒『土木系』,讓雜牌軍殿後挨打嗎?!」於是,兵馬糧草未動,牢騷內訌先起,撤退的秩序先自亂了。加上當時的情勢已經時不我待,第十八軍和第十軍已和解放軍膠著激戰,難解難分;第十四軍和八十五軍本可以及早脫離戰場,但黃維迭次掩護、逐步東移的部署卻使他們移動不得,反給解放軍留下了時機,使中野部隊立即沿著澮河橫插下來,截住十四軍的後路。虧得第十八軍在楊伯濤的指揮下,且戰且退,與十四軍合成一股,又與解放軍混戰了一夜,才免了被分割殲滅的危險。
楊勇點點頭:「對。那裡是黃維的必經之路,放一個營扼守。注意,一定要把工事做到鎮外的田野里,挖交通溝連接各個地堡,每個地堡外以梅花形單人散兵坑放射延伸,使各火力點相互交叉,以便互相支援。」
楊勇聽了卻說:「渦河的教訓,我會記一輩子的。」
十時,敵以空、炮火力對板橋陣地再施猛烈轟擊,繼以兩個營的兵力沿公路兩側向一營進攻。一連陣地大部工事被炮火摧毀。被譽為「四戰英雄」的連長桑金秋頭負重傷,繼續指揮部隊向敵右翼出擊,使敵又一次丟下百余具屍體,倉皇撤回。
燭光閃閃,和劉伯承、鄧小平並肩站立的陳毅看到,作戰室四周的牆上,投影出環抱的、連綿起伏的群山。
楊勇站立在淝水之濱,手中又在撕紙條兒了。凡遇重大事件或重大戰役發起前需要動腦子、下決心的時候,他總是在撕紙,彷彿要把紛繁複雜的問題條理化,而後再重新組合、布局似的。
他的心境好了,右手架在胸前,左手就很自然地支在上面,頗為樂觀地托住下巴。這時他才發現,僅僅不到半月的時間,他那張頗具威嚴的國字臉脫形了:方圓的下頜變尖了,鬍鬚也已荒草一般布滿雙腮。他喚來衛士,指了指臉上的鬍鬚,而後十分舒服地躺在行軍用的帆布躺椅上。
毛澤東的決心又一次下在了蔣介石的前面。當宿縣戰役的硝煙尚未散去,國民黨空軍的飛機還在稀里糊塗往那裡空投「禮物」的時候,中央軍委便從全國戰局未來發展的宏觀考慮,鑒於淮海戰役規模日趨擴大,南線戰略決戰的態勢已經形成,作出相應的重大決策:決定成立淮海戰役總前委,統一指揮中原、華東兩大野戰軍作戰,統一領導戰區支前工作和後勤保障,並賦予總前委臨機處置一切的權力。
接到電報,黃維為難了。他明知此去宿縣凶多吉少,但又不敢違抗蔣介石的命令,只得重新通知部隊,繼續東進。參謀長蕭銳是胡璉的老搭檔,跟著胡璉從十八師師長、十八軍參謀長當到兵團參謀長,熟悉胡璉的戰法,對解放軍的一套也有一定認識,如今見黃維優柔寡斷,朝令夕改,毫無主見,便頗為不滿地問黃維,為什麼放棄蒙城作戰計劃。黃維只能苦苦一笑,搖頭作答。蕭銳何等聰明的一個人,見此情況,稱急性盲腸炎發作,請假要求去蚌埠治病,體面地讓黃維一個人往共軍的網裡鑽了。蕭銳一走,留下個副參謀長韋鎮福,算是黃維的親信。可他初次臨陣;毫無作戰指揮經驗,更無從替黃維出謀劃策;倒是十分忠實地跟在他的黃司令官的身後,一步一步邁向深淵。
黃維的雙腳一踏上滿目焦土、遍地瓦礫的南平集,連日來緊張的心情更轉而為愉快。昨天,國防部打來電報:總統請問黃司令,南平集有多大?什麼時候才能渡澮河?言辭夠辛辣的。黃維沒有回電,他要用行動告訴國防部,南子集雖不大,但他所遇到的阻擊是不能用地理術語來描述的。
敵人受到重創,立刻像野獸一般掙扎反撲,動用火焰噴射器向著失去的村落狂掃。頓時,黃家一片火海,所有的房舍躥起衝天的火焰,連關在那個大院里的四百名俘虜也在頃刻間化為灰燼。
楊伯濤聽了,覺得事關重大,不便再問,只好在兵團部坐下來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四周的槍聲時斷時續,一陣緊似一陣。黃維只是焦灼不語,既不言進,也不言退。於是,整個兵團十幾萬人雖已「整裝」,卻久久不能發。
沒有人說話,空氣就格外地緊張沉悶,令人感到窒息。
陳賡:「不用。我手裡還有預備隊。」
陷入兩難境地的黃維緊鎖雙眉,來回踱步,每一步都邁得相當謹慎,彷彿無論哪一隻腳踩下去,都會踏上地雷。終於,他把兩隻腳站定了,以從未有過的果斷迴轉身命令道:「第十八軍、八十五軍立刻撤回澮河南岸。撤回后,以第十軍掩護第十八軍,十四軍掩護兵團本部,八十五軍掩護第十軍,依次撤退,到達雙堆集集結!」
前不久,鄧小平曾找到張生華問:「張生華,聽說你作戰科還想增加人?」張生華不知鄧政委是怎麼知道他的想法的,只好點點頭。

1

十六旅旅長尤太忠表態:「我保證指揮好,爭取不把十六旅散編!我個人準備犧牲,請縱隊黨委給我一個好鑒定就滿足了!」
黃維的鬍子刮不成了,抓下圍巾抹掉臉上的泡沫,命人展開地圖,將各方面來的情報一一標在圖上。
無論怎麼說,經過一天的激戰,第十八軍趁夜全部渡過了澮河,第十軍也從孫疃附近渡了河。雖與共軍仍有零星接觸,但問題不大。第十四軍集結于南平集以南地區,正在向兵團總部靠攏;吳紹周率領的第八十五軍及第十八軍所屬的第四十九師,也已由蒙城跟進,並已越過淝河,到達澮河南岸的趙家集,距南平集三十多里——只有半日之程。
劉伯承無可奈何地搖著頭:「如果年紀大就要受照顧,那麼來世我一定比你們晚生幾年。」
九縱的決心書、請戰書,雪片一樣飛到秦基偉的手中:……我們抱著必勝信心去克服困難,完成任務!絕不叫苦,絕不埋怨,願做勝利前的最後一批犧牲者!
劉伯承對著話筒笑道:「黃維這樣做就對頭了。陳賡啊,目前各縱正在按部署向指定位置運動,你們無論如何要把黃維吸住!頂住!絕不能讓他越過澮河!」
六縱一貫有著勇於「燒鋪草」的美譽,這一次他們又把「鋪草」提前燒掉了。王近山的戰鬥動員就充滿了火藥味:「我們要準備像在大楊湖戰役中那樣,即使剩下一個人,也要像釘子一樣釘在陣地上。哪個團打得不好,就解散,編到打得好的團里去!誰要是貪生怕死,不論幹部戰士,一律槍斃!」
劉伯承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把電話接到各個縱隊。
十八軍軍九_九_藏_書長楊伯濤首先站了起來:「我認為,自進入徐海地區以來,發現共軍的作戰方式與以往截然不同,值得我們重視和警惕。第一,過去中野和華野是各自為戰,現在兩大兵團靠攏在一起,很明顯,其企圖一定不小。第二,過去共軍一貫採用側擊、尾擊、襲擊等變化多端的運動戰術,這次對我十二兵團卻改用了設置堅固防禦陣地,利用河川地形構築工事迎頭堵擊的戰法,似乎有大打硬打之勢。第三,這次共軍動員和組織群眾的工作,其規模空前廣闊。過去很少看到大批的、公開的宣傳文件,這次卻如火如荼,到了大張聲勢、無所顧忌的程度,說明共軍決戰的氣勢和能力已經相當具備。根據上述情況,我個人認為,十二兵團面臨的局面非常嚴峻,必須慎重考慮,重新部署。」
黃維不敢再耽擱,立刻召開第二次作戰會議,研究對策。
還有比這更為嚴峻的現實,那就是,中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瘦削」。數字同樣可以證明其「皮包骨頭」的程度——
「請首長們放心!有我在,南平集就姓陳,絕不會姓黃!」
一幅「掛」陣圖!黃維不由心中一沉。
十八旅旅長肖永銀在極力尋找著新的詞彙:「我保證不怕一切傷亡,把仗打好!我參加革命快二十年了,一定要在這次大會戰中……我換個新詞吧,叫作爭取榮譽!因為我從參軍的那天起,就把鋪草燒掉了!」
二、我決心放棄南平集,再縮到距南平集十余里處布置一個袋形陣地,吸引十八軍過河展開;而以四、九兩縱吸住該敵,並利用澮河隔斷其與南岸三個軍之聯繫;同時,于明(敬)夜以一、二、三、六縱及王張十一縱向澮河南岸之敵出擊……
鄧小平站立起來。與前些天相比,鄧小平顯得更加精瘦了。高凸的顴骨、深陷的眼窩,使他的目光像遠天的閃電,又像穿越過隧道突然出現的太陽,放著灼灼逼人的光芒。他實在太忙太累了,忙得累得連鬍子都顧不上刮,唇邊頦下的鬍鬚已經拱出了寸許長。在鄧小平的一生中,留鬍子對於他這個一貫注意儀錶、講究著裝嚴整的人來說,恐怕是唯一的一次。難怪後來女兒毛毛看到他這個時期的照片感到驚訝,問他對淮海戰役最大的感受是什麼,他只回答了一個字——忙。
傍晚,似乎覺得只陳述理由尚不能體現決心,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坐到一起,由鄧小平秉筆直書,給軍委發了第二封電報,名稱直截了當地叫作《劉伯承、陳毅、鄧小平關於決心先打黃維兵團致中央軍委的電報》——
正在徐州、碾庄一帶激戰的華野,也很想把殲滅邱、李兩兵團作為淮海戰役第二階段的基本任務,併為之做了多種準備和動作。他們曾在中野攻佔宿縣那一天,根據中央軍委的指示精神,有意將阻擊部隊後撤,以誘使邱、李兩敵大胆東進,準備待其後尾脫離徐州時,將其隔絕包圍。但由於邱、李兵團心懷疑懼,屁股始終不肯離開徐州,遂使這一誘殲計劃未能實現。
入夜,陳賡再一次打來電話:「黃維的盹兒醒了,已經派出兩個團從左右側翼迂迴渡河。請首長指示,我們要不要阻擊?」
黃維對這些看法雖有同感,但作為兵團司令,特別是一貫恪守「師道尊嚴」的他卻不能這樣講,他得維護校長兼總裁的威信。只不過剛剛在阜陽經歷的一場反阻擊戰,使他覺得這樣浩浩蕩蕩千里赴援,很容易落入共軍的陷阱,於是規勸大家,先談實際問題,研究研究兵團下一步的作戰方針。
縱隊政委杜義德說:「我們只准勝,不準敗;只准打好,不準打壞!中國打了這一仗就解決問題,我們縱隊絕不能落人之後!」

3

面對華野數十萬部隊十幾天來與黃百韜兵團膠著于徐東戰場的實際,以及中野西堵黃維,南抗李延年、劉汝明的艱難處境,劉伯承、陳毅和鄧小平憂心如焚。
鄧小平說:「我看你們作戰科現在人夠多的了。在冀魯豫和豫北戰場,你科里才三四個人。那時人少,工作多,擔子重,迫使你們兢兢業業、團結勤奮,拚命努力。『兵貴精,人貴強』。現在還是要從提高人員素質、改進工作方法、提高工作效率來解決問題,不能再增加人了……」
現實的確相當嚴峻,中野面臨的是從未遇到過的強敵。
「今天,也就是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的下午,我華野各路縱隊攻下碾庄,全殲黃百韜兵團,取得了淮海戰役第一階段的偉大勝利!」
從十八日黃昏,到二十一日傍晚,中野一、二縱隊在渦河、淝河兩道阻擊陣地上扼守了三天三夜,以七百人的傷亡,斃傷敵人二千余名,有效地滯止了黃維兵團急如星火的東進北援。
四、殲擊黃維之時機甚好,因李延年、劉汝明仍遲遲不進。因此,我們意見除王張十一縱外,請粟陳張以兩三個縱隊對李劉防禦,至少以四個縱隊參入殲黃維作戰。只要黃維全部或大部被殲,較之殲滅李、劉更屬有利。如軍委批准,我們即照此實行。粟陳張意見亦請速告。
會後,鄧小平又對司令部的全體人員宣布:在戰役過程中,參謀長的工作由他兼任。凡參謀長職責範圍內的工作,直接向他報告;重大事情同時報告三人。接著他又把張生華找來,語重心長地說:「生華同志,你這個作戰科長也要盡最大努力。我們力爭在一沒有參謀長、二沒有作戰處長的情況下,和司令部的同志一道,把司令部工作做好,保證戰役取得勝利。」
一封具有重大意義的電文穿越遙遙空間,在蔣介石召開「官邸會報」的那段時間里,從河北的西柏坡飛到安徽的臨渙集——
鄧小平說:「我的身體最好,應該盡量值夜班。」
鄧小平在電話中問:「部隊傷亡情況怎樣?」
剛剛結束的宿縣戰役,雖然實現了分割敵人的戰略,形成了「關門打狗」的態勢;但如何進一步分割包圍,逐次殲敵,就成了淮海戰役全局的關鍵所在。倘若決策正確,運用得當,則連戰連捷;如果一著有失,或包圍不住,或打成僵局,甚至被敵人援兵透過阻擊線,就有腹背受敵、倉促撤離戰場,以致斷送整個淮海戰役殲敵計劃的危險!
最令人不安的是後續部隊第八十五軍帶來的消息:八十五軍離開蒙城時留下一批傷員,剛才有幾個死裡逃生的傷員追上隊伍報告,蒙城已被共軍佔領。
此時的蒙城,已是壁壘森嚴,工事遍布渦河北岸的外圍村莊。
先是第十八軍派出的便衣報告,在宿蒙公路兩側發現大批共軍在運動,據偵察,約有七個縱隊的番號。接著,第十四軍發來急電:十四軍指揮部遭共軍襲擊,激戰中,參謀長梁岱失蹤,估計已經陣亡。
各軍駐地與解放軍接觸的槍炮聲越來越激烈,黃維仍在躊躇之中。楊伯濤又看了一次手錶,已是下午四點多了,距離拂曉東撤的原定計劃,已經耽擱了整整十一個鐘頭。如果以急行軍的速度,至少可以走五十多里,此時離固鎮也就不遠了。
十七日到達蒙城那天,黃維召開了東進以來九-九-藏-書的第一次作戰會議。沒想到,黃維剛剛把他所了解的徐蚌會戰進展情況作了介紹,軍師長們就把憋了一路的牢騷發了出來。
潘焱接上來說:「要注意重點扼守,以點制面;同時加強兩翼的偵察、警戒,防止敵人迂迴偷渡。」
二十三日二十二時電悉。(一)完全同意先打黃維;(二)望粟、陳、張遵劉、鄧、陳部署,派必要兵力參加打黃維;(三)情況緊急時機,一切由劉、陳、鄧臨機處置,不要請示。
二、徐東作戰,據我們觀察,殲黃百韜使用了華野六個較能攻堅的縱隊,歷時已十二晝夜尚未解決戰鬥。如再以其餘部隊,其中只有兩三個較能攻堅縱隊;加以部隊必已相當疲勞,刀鋒似已略形鈍挫,以之殲較黃(百韜)為強的邱、李誠非易事。我們認為徐海作戰必須從三五個月著眼,必須分成三四個戰役階段……才能保證勝利。

5

兵團參謀長蕭銳立刻表示贊同。
中原、華東兩軍,必須在現地區作戰三個月至五個月(包括休整時間在內)。吃飯的人數連同俘虜在內,將達八十萬人左右,必須由你們會同華東局、蘇北工委、中原局、豫皖蘇分局、冀魯豫區黨委統籌解決。此戰勝利,不但長江以北局面大定,即全國局面亦可基本上解決。望從這個觀點出發,統籌一切。統籌的領導,由劉伯承、陳毅、鄧小平、粟裕、譚震林五同志組成一個總前委;可能時,開五人會議討論重要問題;經常由劉伯承、陳毅、鄧小平三人為常委,臨機處置一切;小平同志為總前委書記。
鄧小平稜角分明的雙腮上,兩塊肌肉被緊咬的牙關擠得更加隆起。他輕輕地咳了一聲,略顯潮濕的眼睛倏地被瞳孔中射出的強光照亮了。
陳賡的聲音充滿自信:「我和黃維算是同窗,我了解那個死板的教書匠,他不會打破常規的。在他看來,不首先進攻南平集是有悖兵法的。可等他攻不動再醒過盹兒來,我們已經贏得了時間。」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從聽筒里傳出的槍炮聲和陳賡嘶啞的嗓音,可以想見戰鬥的慘烈。
劉伯承和鄧小平、陳毅交換了一下眼色,重新拿起話筒:「陳賡同志,你們已經很好地完成了阻擊任務。命令部隊,放棄南平集,讓黃維放心大胆地渡河!」一個十分有利的戰機被極為智慧地創造出來,並且敏銳地抓住了!當日深夜,劉、陳、鄧聯名急書電文,報告軍委——
鄧小平:「好。告訴部隊,無論如何要堅持住!我們能不能網住黃維這條大魚,就看你們這道堤壩了!」
陳毅的話音剛落,作戰室里立刻掌聲如雷,震得燭火爆開一個又一個的燈花。劉伯承站立起來,舉手示意了一下,說道:「同志們,華野已經打了個大勝仗。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了!」
火急火燎的楊伯濤見了黃維,得到的仍是那句話:「要等我的命令才能行動。」
一場激烈的爭奪戰開始了。
楊伯濤拂曉率部到達雙堆集后,立即收攏起人馬,部署向固鎮轉移;並派了騎兵團先期出發,擔負搜索敵情和與固鎮友軍聯絡的任務。安排完這一切,楊伯濤本可以拉起隊伍撤離了,可黃維有話在先,沒有他的命令不準行動,因此只好匆匆趕往兵團部請示黃維。
孫子兵法中,將作戰地形分為「通」「掛」「支」「隘」「險」「遠」六種。何為「掛」?孫子曰:「可以往,難以返,曰掛。」即可以前出、難以返回的城域稱為「掛陣」。「掛陣」也不是完全不可前出,孫子又曰:「掛形者,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返,不利。」而黃維面臨的正是劉伯承、鄧小平和陳毅布好的「掛陣」,並且他已經鑽進了那個口袋。
鄧小平:「要不要派增援部隊?」
「好!各縱回去之後,要把會議精神和部署傳達到每一個連隊、每一個班排、每一個人!」劉伯承奮力揮動著手臂。連綿起伏的群山頂端、一片挾雷裹電的戰雲在翻湧滾動。
陳賡答道:「有的連隊陣地只剩下不到十個人了。」
「好。」潘焱贊同地說,「這樣可以集中火力殺傷敵人,而且在鎮外野地阻止抗擊,也能使我減少傷亡,不致再發生渦河那樣的事情。」說完,潘焱有些後悔,幹嗎重提渦河的事呢?
黃維兵團由四個軍、十一個師和一個快速縱隊組成,不僅堪稱蔣介石的「嫡系」,在國民黨數百萬軍隊中也屬於叫得響的「王牌」。這一點,從它的編製數量和裝備質量中清晰可鑒——
有的說:「沒想到徐蚌會戰開戰僅僅十二天,竟被動到這種地步,簡直不可思議!」
十二時,敵約一個團,利用蘆葦隱蔽偷渡,向一連據守的橋東王莊陣地突襲。一連長桑金秋頭部血流如注,依然不下火線,再次組織火力將敵擊退。
國防部接到電報是在十一月二十日,顧祝同認為可取,但他做不了主。這幾天蔣介石總是冷冷地問:「黃維兵團現在什麼地方?」戰報一日三送,顧祝同知道蔣介石是明知故問。而這種壓著火氣的明知故問,比發脾氣罵人還令人生畏。每當顧祝同如實重複一遍黃維兵團的位置,蔣介石就會臉一沉說道:「一路上都沒有強敵阻攔,為什麼進展這麼慢?這還有什麼戰機可言?!」在這種情況下,顧祝同怎麼敢把黃維的報告直接遞上去?可他又不能將報告壓在自己手裡,於是靈機一動,送給了總統府參軍羅澤閭,請他閱後轉呈總統。羅澤閩是極力主張黃維兵團走捷徑的。黃維兵團路上延誤,他甚至比蔣介石還要不滿,說黃維是有意拖延。見到報告,更有佐證,他便言辭犀利地對蔣介石說:「害怕共軍在蒙(城)宿(縣)之間設障,誰又能斷定共軍不在蒙(城)懷(遠)間設障?改道之後碰上敵人怎麼辦,還向哪裡改道?碾庄情勢急如星火,一些人還在玩文字遊戲,多少戰機也錯過了!」話雖偏激,甚至有些強詞奪理,但蔣介石卻聽著入耳,提筆批道:第十二兵團本應於十六日前過宿縣抵徐州。見電兼程疾進,攻取宿縣北上徐州,將功補過,不得遲誤!
在這戰局錯綜複雜的關鍵時刻,毛澤東和淮海戰場的主要領導人都在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
從表面看,中野總兵力十二萬四千二百七十五人,與黃維兵團不相上下,實際上滿編不滿員的現象十分嚴重。很多幹部、戰士,特別是一些久經考驗的縱隊、旅、團一級的戰將和政治工作幹部,被調到地方部隊和政府工作去了。況且,十二萬兵力還要分出相當一部分去對付南線的李延年和劉汝明,真正與黃維兵團作戰的僅有不足三分之二的兵力。武器就更無法比擬。僅就大炮來說,野炮,僅陳賡的四縱有兩門;山炮,六個縱隊加起來總共四十三門,炮彈二百余發;步兵炮一共四門,炮彈只有十多發;化學炮八門,炮彈才四十五發;迫擊炮數量多一些,共有二百零七門,炮彈只有三百多發,平均每門炮只能聽一響;步馬槍、輕重機槍倒是不少,可子彈不足一個基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