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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山莊 一、紅葉照子

迷霧山莊

一、紅葉照子

「對、對,我就是……」
「這樣啊。」金田一耕助思考著,說道,「你剛才說,你妗子的別墅是在M髙原?」
據容子說,M高原是K高原中的一塊世外桃源,四十棟別墅散落在森林里。但別墅的主人們,都不想讓汽車踏入自己的領地,因此,只有一條小型汽車,勉強能通過的小路。所以,江馬容子讓金田一耕助在M高原的入口處下車,說妗子會派人到那裡接他。
「是,我明白您的想法。」江馮容子很抱歉地說道,「妗子也很理解這一點。所以妗子說,能不能請您今天晚上,屈尊降貴地去她的別墅一趟,哪怕只是聽她講一講情況也好。她就是這麼說的……」
金田一耕助進退兩難。不過,還得先解釋一下,他為什麼會在這裏迷路呢?
讓他不解的是,如此大霧瀰漫的初秋之夜,這個跑腿的人,怎麼會以夏威夷衫和墨鏡的行頭出現呢?不,與其說是不解,不如說是覺得有些詭異。
他頭上戴著紫色的遮陽帽,臉上架著一副巨大的墨鏡,身穿華達呢褲子,配色彩斑斕的夏威夷衫,光腳蹬著涼鞋,年齡在三十歲上下,面相有些駭人。金田一耕助略微有些意外。
但是,金田一橋助知道,K高原上能夠住進別墅區的人,在著裝上都是不拘小節的。因此,他不但沒有覺得對方無禮,反倒感覺十分放鬆。
金田一耕助靠在安樂椅上,隔著矮矮的茶几,看著江馬容子說:「但是,江馬女士,你妗子為什麼不報警呢?我覺得這樣更簡單可靠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霧氣的反射,兩人的聲音,響亮地飄蕩出去,著實讓人有些尷尬。
「明白了,因為紅葉女士發現那人還活著,所以,就擔心對方會對自己不利,對吧?」
「好的,麻煩你了。」金田一耕助跟在穿著夏威夷衫男子身後,接著問道,「請問,你是西田照子的什麼人呢?」
就在金田一耕助開始,感到心裏沒底的時候,他看到霧氣中,隱隱透著一團模糊的燈光。
「原來如此。」金田一耕助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對江馬容子說道,「那麼,她希望我怎麼做呢?其實,我並不想在這裏,插手什麼麻煩的事情……」
「時尚雜誌和我的工作,根本就八竿子打不著啊?……」金田一耕助不禁在心裏苦笑。
「嗯,其實……我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情來找您的,是替別人來的。」江馬容子說起話來,漸漸變得嚴肅,「金田一先生,請問您知不知道,『紅葉照子』這個名字?」
「紅葉照子?是那個電影明星嗎?」
迷宮般的道路九*九*藏*書雖然棘手,不過更讓他頭痛的,是今天晚上的這一天大霧。M高原上的大霧是出了名的濃,但他下榻的P酒店附近的霧氣,看上去並沒有這麼濃重。
對方也晃著手電筒簡,在霧氣中搖出了幾個虛空的源泉。
穿著夏威夷衫的男子,用手電筒簡照著路邊的一塊繪馬形狀的木牌,只見上面橫寫著「西田」二字。
「那起案子,好像就是在我的妗子身邊發生的,所以,妗子對那個人……就是那個被認為,已經死了的兇手,相當熟悉。當然,直到最近,我的妗子還以為,那個人早就死了。但是,就在前幾天,妗子競然在這裏,突然碰到了那個人,妗子自然十分震驚。」
「她想讓我今天晚上幾點鐘過去?」
「是的。」江馬容子點了點頭。
「M高原真的很大啊。」
金田一耕助依言,於差十分鐘八點的時候,在M高原的入口處下了車,等到了八點。但不知為何,遲遲沒有人前來。
「嗯,其實……」江馬容子的表情,突然僵硬起來,不安地環視了一下大廳。這個季節,大廳里沒什麼客人。
「哦……哦,明白了。」金田一耕助似乎也回憶起來了,對她點頭說道,「這麼說來,我好像在哪兒看過,說紅葉照子女士和一位醫生結了婚,生活得非常幸福。後來怎麼樣了?」
「什麼都不是,一個跑腿的而已,夫人讓我來接您。」
周遭實在是太寧靜了。
更讓人頭痛的是,這一帶的別墅之間,既沒有劃出明確的界限,也沒有院牆。沒有院牆,自然也就沒有院門。
何況,金田一耕助的衣服,不過是一件洗褪了色的白底藍花紋上衣,加一條皺巴巴、松垮垮的夏季褲裙,頭髮一如既往地像鳥窩似的亂糟糟一團。他根本沒有資格,對別人的著裝說三道四。
「請問,你妗子現在叫……」
「嗯,是啊,非常可以理解。」
說著,她從手提包里拿出名片,上面寫著「紫陽花社」。這是一家專門出版時尚雜誌的出版社。
「她見到了那起懸案的兇手?」金田一耕助嘴裏念叨著,緊緊地盯著江馬容子。到底還是有案件找上門來了。
「嗯,明白了。請問你找我是……」
「一個是她發現了如此重要的情況,應不應該保持沉默,是關乎良心的問題,就此希望能聽一聽先生的意見。這是原因之一。」
從路牌處再前行,大約三十米,便是西田家的別墅了。院子兩邊,是赤松和落葉松叢生的樹林,一條曲徑從中穿過。
「那麼,江馬女士,那個人……就是你妗子偶遇九_九_藏_書的那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呢?」
起初,金田一耕助計劃在這裏待五天就走,但是,當他看到報紙上說,東京的秋老虎越發毒辣,他便一天又一天地,延長了住宿時間。直到有一天,他收到等等力警官從東京捎來的信,說周末想見他一面。
「哦,是嗎。那太不好意思了,我剛才再多等會兒就好了,我還是太性急了。」
金田一耕助一邊思索著,能不能完全相信對方的話,一邊仔細觀察著對方的神色。
「這裏就是西田夫人的別墅。」
等等力警官八點半就會到了,不過,如果跟酒店打聲招呼,自然會有人接待他的。
「是啊,有六萬多坪呢……」
「哦、哦,明白了。然後呢?」
「兩個原因的意思是……」
無論科學道理如何,眼前的白霧實在是太濃了。能見度大概只有三、四米,遠方即便有路燈,燈光也已經沒入了白茫茫的夜霧之中。
「嗯、嗯,明白了。」金田一耕助重重地點了點頭,「那原因之二呢?」
儘管昏暗的天色加上大霧,讓人看不大清楚,但憑藉手電筒的燈光看過去,每棟別墅的面積至少有一千坪,有的甚至達到幾千坪。但相比之下,房子的建築面積並不大,一般在四十坪左右,孤零零地佇立在寬廣的土地上。而且很多別墅,已經人去樓空,在大霧之中靜靜地矗立著。
「她丈夫西田博士呢?」
「她現在叫西田照子。」
「哪裡,我才不該亂跑……還是應該老老實實地等著啊。」金田一耕助連連點頭道歉,「真沒想到,這片別墅區居然這麼大……剛才還真有點心裏沒底呢。」
夜訪陌生之地,濃霧加上迷宮般的道路,實在是太折磨人了。金田一耕助陷入了動彈不得的境地,徹底迷失了方向。
一個妙齡女子嬌聲地懇求著,金田一耕助實在難以拒絕。而且,對事件本身,他也不是全無興趣,便答應今晚八點,前去拜訪紅葉照子……
「她是我的妗子。是這樣的,她的丈夫名叫西田稔,是個醫學博士,是我母親的哥哥。」
「哦,是嘛。」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答道,但心裏有些疑惑。
畜生,這下麻煩大了……
「不知道,妗子也沒有說。」容子的表情越發嚴峻起來,對金田一耕助說道,「但是據妗子說,那是她還在電影圈裡的時候,曾經發生的案件,那時我還沒有出生呢。」
「是的!……」江馬容子點了點頭,她的身子綳得直直的,眼睛微微向上瞟著。看上去似乎她自己,也被這件事情煩透了。
「他們很早以前,就九*九*藏*書在M高原有別墅了嗎?」
「這我也……」江馬容子困惑地皺著眉頭說,「妗子大概是不喜歡警察吧。她可能是想,就算將來無論如何都要報警,也要先跟您商量一下再說……」
「喂!……」金田一耕助如蒙大赦,揮舞著手電筒大聲喊了起來。
容子詫異得兒乎失聲叫出來。她先是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不過,很快就又平靜了下來,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非常抱歉,我太失禮了。我就是江馬容子。」
要不是知道,這就是紅葉照子派來接他的人,金田一耕助一定會嚇一跳。
前台向他轉達,訪客自稱江馬容子,因為在報紙上看到金田一耕助先生,正在此地盤桓,便想見一見他,拜託一件小業務給他辦。
「嗯,現在我妗子正在M高尚原的別墅里,她說夏天差不多也要結束了,準備回東京去,讓我來幫幫忙……」江馬容子笑著說,「所以,我就趁周末過來接她。但是,不成想妗子卻莫名其妙地,講了一些不尋常的話。」
夏威夷衫下露出的胳膊,如木棍一樣粗壯,還長滿了體毛。
過了一會兒,一陣踏在潮濕地面上的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一名拿著手電筒的男子,從霧中走了出來。
金田一耕助是為靜養而來的,自然不想惹麻煩上身,但是,又不好讓來客吃閉門羹,便決定先與來人見上一面。
等等力警官計劃,於今天晚上八點半左右抵達這裏。金田一耕助靜候著他的到來,在酒店裡悠閑地打發著午後時光。三點左右的時候,前台給他的房間打電話,說有訪客到了。
「真抱歉,我剛剛去了M高原入口處接您,結果去晚了……」
當然,既是別墅區,這裏必然是有別墅的。
「哪裡哪裡,是我去遲了。」
這裡是一片隱蔽在密林中的別墅區。金田一耕助的左右兩邊,密密麻麻地生長著十米多高的樹木,樹叢間被人辟開了一條,勉強供小型汽車通過的公路,在林海里曲折蜿蜒挺進,宛若迷宮一般。
「是的。妗子雖然覺得,自己沒有做出任何,已經發現對方是誰了的反應,但是,說不定對方已經,意識到身份敗露了……」江馬容子面色蒼白地說,「如果真是這樣,妗子的處境的確相當危險,所以需要先生的保護。這大概是第二個原因吧。」
本來從公路拐到私家道路的入口處,應該豎著一塊白色的標示牌,上面寫著姓名和門牌號碼。但是,在如此大霧之中,稍不注意就很容易錯過。
「因為兇手死亡而懸而未決……到底是什麼案件?」
「一個也沒有。妗子的九-九-藏-書生活一直順風順水的,只有這點令人遺憾。」
「所謂『不尋常』是指……」
「喂!在這邊……」
若是熟悉這片別墅區地形的人,或許能在這片迂迴的小路上,找到一些標識之類的東西。但是,對干今天晚上,剛剛誤入此地的金田一耕助來說,這條路簡直就是為了讓他迷失,而故意設計好的。
「原來如此!……」
原來,他為了躲避東京猛烈的殘時,這幾天以來,都在K高原的P酒店裡住著消夏。
「嗯,是戰前紅極一時的那個……」
「不知道,先生。我的妗子不肯說。因為妗子擔心,擔心我知道得太多,會連累我。所以,她總是說那個人、那個人,就是不肯明說是男是女。」
「請問,您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嗎?」
「是的。」對方點頭答道。
「虛歲正好五十歲。」江馬容子笑著說,「不過,她看起來完全不像,也就是四十二、三歲的樣子。」
「冒昧地問一句,紅葉女士今年多大了?」
這麼過了五分鐘,終於透過大霧,看到一棟別墅里,透著朦朧的燈光。
穿著夏威夷衫的男子雙眼在墨鏡下面,敏銳地掃了金田一耕助一眼,似乎一眼就要把他,從頭到腳看穿了一般。
「八點可以嗎?」
「原因之二就是,我認為妗子感到自身也會有些危險。」
金田一耕助不喜歡遲到,覺得四十棟別墅也不算太多,哪怕一棟一棟找過去,也不會很麻煩,便進入了高原。結果就導致了現在這般窘境。
森林里有一條僅容小型汽車通過的公路,有時候明明覺得自己走在公路上,走著走著,眼前卻會忽然出現一座空置的小木屋什麼的。
他讓客人到二樓樓梯旁邊的大廳等他。一見之下,發現江馬容子是個頗有姿色的美女。
「你就是江馬容子女士吧?我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亂蓬蓬的腦袋輕輕一點。
別墅區里零散分佈著幾處路燈,但金田一耕助看到的,應該不是路燈。燈光在大霧中晃動著,想必是有人在森林里穿行,那大概是手電筒的光。
「哦,我當然知道了,她可是默片年代的巨星啊,但是,我不過是知道名字而已。紅葉照子女士有什麼事嗎?」
於是,金田一耕助決定,和等等力警官一齊共度周末后,星期一的早晨,便和他一起回到東京。今天便是他們約好見面的星期六。
然而,此時已經是九月中旬,避暑消夏的人們,已經基本上離開了,隱沒在大霧和森林中的一幢幢小別墅,如今一片寂靜,沒有半點燈火。
「就是那棟別墅嗎?」金田一耕助用手電筒一晃。
「好像九-九-藏-書是戰前發生的凶殺案……」江馬容子緊緊地盯著金田一耕助,說道,「聽說有一起案件,因為兇手死了,所以就沒了下文。可是我的妗子說,最近她在這裏,又見到了疑似兇手的那個人。」
「哪有啊,地方是大了點,但是,白天來也不會迷路的。只是今晚不巧起了大霧……請您這邊來,我給您帶路。」
「嗯……現在我的妗子很希望您能幫忙,而且,是出於兩個原因。」
一路上,不管金田一耕助怎麼問,對方的回答都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天生不愛說話,還是在警惕什麼,此人總是一副不願多說話的樣子。金田一耕助也只好默默地走著。
「是的。別墅應該是昭和十二年前後建成的……所以,房子看起來已經十分陳舊,門廊的柱子上,都是啄木鳥啄出的洞……」
「這樣啊……真是可惜……」金田一耕助低頭慨嘆一聲,「請問他們有孩子嗎?」
六萬多坪的面積,只有四十棟別墅,怪不得毎一棟佔地都如此之大。
對M高原並不了解的金田一耕助,以為汽車罕至的別墅區,就是東京郊外的住宅區一類的地方。但是,等他進來一看才發現,每棟別墅的佔地面積競然如此之大。
江馬容子似乎放鬆了些,眼看著她繃緊的表情,就要鬆弛下來。但她馬上又認真地催促道:「金田一先生,您意下如何呢?我這就要回去,給妗子回話……」
「戰後就去世了。應該是昭和二十六年。戰後生活剛剛平靜下來,結果就突發腦溢血……」
令金田一耕助迷路的M高原的這片別墅區,距離聳立在高原一側的U山脊十分接近。因此,當氣流被山脊攔截,變成濃霧普降下來的時候,離山脊越近的地區,所受的影響就越大。剛才他坐車來這裏的一路上,路面都沒有怎麼濕漉漉的。
「是和犯法的事情有關的……」
「和犯法的事情相關,指的是……」金田一耕助笑著望向江馬容子。
「您好,跟您走岔了,真是不好意思。」
霧氣掛在樹梢上,化作水滴,似雨般噼噼啪啪地落下來。金田一耕助亂蓬蓬的頭髮,不知何時已經被霧氣濕透,單衣的領口冰涼涼的感覺。
江馬容子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膚色微暗,體態勻稱,身高大約一米五五上下。她下身穿著一條藏青色的裙子,上面以紅黃兩色,染著大麗花的圖案;上身則是套著一件紅色毛衣。這身裝束,怎麼看都不像是要到酒店來,專程拜訪他人,而是非常簡單隨意。
金田一耕助徹底迷路了。他完全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只得跑到小路旁邊,傻獃獃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