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舍公方

舍公方

「河灘上一對孤男寡女,也不知道你有什麼意圖,我心生害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能夠欣然接受,貧僧不勝感激。這樣,我也好安心瞑目了。」
阿古十郎雖被下了麻藥,身體動彈不得,腦子卻轉得飛快。心裏惱火得很,可下巴的筋肉,卻因麻藥使不上勁兒,無法咬牙切齒。
「很遺憾,沒有那樣的地名。若依卑職拙見,此字恐怕非『鹿』字,而是代表平假名的『か』或者『しし』、『か』是『鹿之子』的發音,『しし』則是『鹿谷』中『鹿』的發音。這是在下的一點不成形的推斷。」
在這半年之間,阿古十郎輾轉在木更津、富岡等地的望族家借宿度日,隨後。突然又想念起江戶來。前天剛從富岡出發。這次大概能順利回到江戶了。
「雖然不知道其中就裡,但是我要找的東西,應該就在那目安箱中。想不到競得去評定所偷目安箱,雖然知道這麼做不對,可是,這都是為了防止國家大亂,迫不得已。哎哎,總之試試看吧。」
這一帶是足利幕府時期的太田城舊址,遺留著不少當年的殿守台和古墳。阿古十郎穿過古城,看到有百來階在斷崖岩石上鑿出的石階,一路通到河邊。那下面有一口古井,名字叫作「羅漢井」。
從北千住到新井,三個轎夫輪流抬轎子正跑著,后棒的師傅突然驚呼道:「哎喲,小哥,這檔子事兒好生怪哩。打從剛剛,有台快腳轎子,一直跟在我們後面跑。那人可是小哥的同伴呀?」
「這話是怎麼說來?」
女人伸手攔住他道:「你怎麼能夠把我一個女人,丟在這裏,要是我被狼叼去了,那怎麼辦啊?都說幫忙幫到底,送佛送上西天,況且我還有件難事,想要請你幫忙。」
叔父庄兵衛曾經為他花錢買了個官兒,讓他去甲府做勤番,可是,甲府到處都是山,瞭然無趣;勤番眾的名號聽著固然威風,奈何德川氏末世將至,來此當班的,儘是一些在江戶城裡,混不下去的旗本武士家的次男、三男。這些個混球武士,對端唄小曲和河東節凈琉璃精通得很,卻連刀鋒刀背都分不清楚。
阿古十郎迅速跑到樹邊,雙手抱著樹榦,噌噌噌地往上爬。就在他爬到枝葉繁茂處,終於鬆了一口氣時,一個三十五、六歲、眼神精悍的男人,無聲地推開柴門,走進院子。
走過一段石子路,便是等候室。好多狀師正坐在馬紮上,等著被叫進去辦事。這條路走到盡頭,就是訴訟所的入口,在入口台階一角貼牆放著的,正是那個目安箱。
「震驚是免不了的,畢競當世知道太子,還有一個雙胞胎兄弟的,就只有本壽院大人、家慶公、產婆阿澤和貧僧四人。其實,當時產室里還有三位傭人,但是,為守住這個秘密,只好假託病死之名,將她們統統砍殺了。」
「交給你了。」富態男子說完,返回了茶屋之中。村垣在院中恭敬地俯身低頭,跪地不起。
在寄合所大玄關左側的小門邊,站著三個門衛。他們看了一眼顎十郎的裝扮,說道:「是地方的官司嗎?」
「哦,好嘞!……」
沒人料到會有人偷這天下聞名的目安箱。那四、五個狀師呆望著十郎,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就在他們發獃時,顎十郎已經包好了目安箱,他右手提箱,撂下了一句「好了,借過」,便走出了等候室。
將軍
「啊,是……是啊。師傅……快點……錢管夠……」
「哼,原來是村垣那個混球!我把八重帶到草加,她又引來村垣……所以,最傻的就是我呀!……」阿古十郎氣得一臉火,兩腳亂踢轎子底兒,「可惡!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對策。」
「快別嘲弄人了,我著急趕路,沒時間對付你。」阿古十郎故意起身,假意要走。
「怎麼這般啰唆,就因為我救了你,你才在這裏。不然,現在恐怕已經衝到行德,叫鰯魚鑽進屁股了。」
「哈哈哈,此話有趣,那便聽貧僧絮絮一言!……唯此事關乎國家機密,不可被外人聽去。你且去看看這附近可有旁人?」
然而,環視四周,到處都一覽無餘,並沒有特別理想的藏身之處。顎十郎一路尋找,發現附近一個茶室院子里,有一棵需兩人合抱的古松。
那時利根川上瀰漫著水霧,月影淡淡。恰逢明月出雲,青晃晃的月光斜照在斷崖之上,將那一塊照得十分明白。一個女人就像結草蟲似的,被綁住手腳,用繩子吊在六十多尺高的斷崖上,正在半空中晃悠。
只聽顎十郎對轎夫大喊道:「喂喂喂,我事出有因,得在前面的堤岸上跳出轎子。你們就別管我,從那裡柺進岔道,一路小跑往上總走,我無論如何都得甩開他們。抬轎錢加上禮金,一共十兩,我放在坐墊上啦,拜託了!……」
「臉頰消瘦,像是武士,又像小吏。」
「哎?……」仙波阿古十郎叫了一聲。
「狀書遞上來了嗎?」
仙波阿古十郎自覺自己已經徹底拋棄武士一職,何況此際,他身上穿著舊袷,腳踏粗稻草鞋,怎麼看都沒有武士的樣子,便當對方是在呼喚別人,繼續朝前趕路。
仙波阿古十郎踏著落葉,走進了樹林,站定之後,從懷中抽出手來,捏著肥大的下巴問道:「師父,剛剛是您在喊我?」
「這樣線索就斷了。」
阿古十郎從懷中摸出了一一柄五寸細齒鋸,對著狀書投入口,嘎吱嘎吱地鋸了起來。他從鋸開的洞中,伸手一掏,發現箱里有五封狀書。
眼看快到西新井的堤岸,顎十郎瞅準時機,順勢跳出了轎子,沿著堤岸斜九-九-藏-書坡,骨碌骨碌滾進了水田。
還有一個人,下巴上貼著膏藥,走過了仙波阿古十郎的面前,結果被阿古十郎揪著領子,拖出去老遠,最後丟進了水溝,吃盡苦頭。在阿古十郎面前,別說下巴這個詞了,就連能讓人聯想到下巴的動作,都是忌諱。
「阿澤將孩子藏在懷中,穿過吹上御園,悄悄地出了坂下御門,回到神山紺屋町的家。她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舍藏,精心養育。舍藏八歲那年春天,她將孩子託付給了遠親——草津小野村萬年寺的祐堂和尚,並說明了孩子的身世。」
「喲,夥計們,說錢管夠,走快轎。」
這片林子不深,可是據故老相傳,莽撞進去會受詛咒,所以,當地村民自然不會進出森林,旅人們也紛紛繞道而行。因為人跡罕至,林中落葉堆得老高,天還沒有黑,就能夠聽到林中傳來陣陣梟鳴。
「哼,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往西之丸躲一躲好了!……」

吊空女

一共三個轎夫,一人牽著繩子抬前棒,兩個人負責抬后棒。三人「嘿咻嘿咻」地飛奔出去,好似一團黑雲。
如此一來,我已入手了「五」和「大」二字,剩下的只差一字。不知這最後一字,落在誰的手中?反正急也急不得,時機一到准能找著。
「聽你有甲府口音,是打那兒來的吧?」
在那之後不久,水野越前守便再次失了勢,而且,從此再未能東山再起。
「這話你說的太大了,我能阻止國家大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阿古十郎笑著,點了點頭,「好,這件事我接下了。事不宜遲,您快和我說一說,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老和尚滿意地頷首道:「原來如此,越看越覺得是賢達之相。睡鳳眼底透白光,謂之『遇變不眊』——這是萬里挑一的異相。你天庭有清明之色,地府存敦厚之息,實為稀世異才,真正不枉費了貧僧在此恭候一場。」
八重把想說的話全說完,吐了吐舌頭,靈巧地走出裡間。
其實他們根本不知舍藏大人在什麼地方。去年九月,八重殺了家住神田紺屋町、一個名叫阿澤的婦人,搶來寫明舍藏大人所在的書信,但是,信上只有一個「大」字,他們知曉的僅此而已。
要說混,仙波阿古十郎也不比他們強到哪兒去;可是,那些混球武士輕浮礙眼,讓人忍無可忍。他實在很厭煩他們,於是,阿古十郎便獨自一個人溜出了甲府,翻過笹子峠,打算返回江戶去。結果半道變卦,轉身拐去了上總。
所謂目安箱,是歷代將軍為解民情,而設置的訴狀箱。那裡面的密告書毫不留情,上至老中的褒貶,下到町奉行、目付和遠國奉行的治理失誤,可說是包羅萬象。將這目安箱送去本丸御殿時,先有六個目付,護送到老中的用部屋,再依次傳給部屋坊主、時鐘之間坊主、側用取次等近臣。
話音剛落,從裏面跑出一大群雜佣,他們一邊亂喊著「喲,先生,歡迎回家」,一邊像抬著顎十郎似的,架著他往裡屋走。
「貧僧想求助於你的,正與此事有關。請你務必先於水野越前守,找到舍藏大人的藏身之處,將這封信交給他。信上有警告的話:為無法實現的野心而焦慮,終究傷身無益。俗欲乃過眼雲煙,切莫被其蒙蔽雙眼,勸君早日皈依我佛,悠享天年。這是舍藏大人的畫像,事情就託付給你了。」
相傳諸葛孔明臉長一尺二寸,仙波阿古十郎的臉也不遜色。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往額頭上擠,在上方胡亂擰作一團,留下了一個碩大的下巴,就好像夕顏花架上的夕顏花,掛在下邊。嘴唇往下快有四寸長了,臉的面積一半以上,都分給了下巴。這下巴尖一些也就罷了,阿古十郎的下巴越往下長,反而越肥大,一點掩飾的餘地都沒有。
「阿彌陀佛,貧僧是在等你。」
「自打我們的轎子從古梅庵出發,就一直跟著呢。」
「貧僧自知這十月的戊日戊時,便是命終之時。憑我一己之力,無論如何,也無法找到舍藏大人了。萬幸貧僧那時候,尚存二十一日余命,便坐在街邊,觀察旅人的相貌,打算將此事託付給有緣之人,所以,這才在此齋戒打坐。」
毗鄰濕地的小山丘的斜坡上,星星點點的涼亭茶室,在樹木間若隱若現。濕地的西面是一片花田,各色秋花爭奇鬥豔。
坐在他對面紫檀餐桌邊微笑的,正是鍾之淵遇到的八重。八重盤腿而坐,手肘撐在膝蓋上,以手支頤,神情輕蔑。
「聽這聲音,是御庭番的村垣吧?……你們御庭番是將軍大人直屬的密探,只要跪在御殿外廊邊,輕輕地咳嗽一聲,將軍大人便會走到廊邊,遣開旁人聽你們密告。密告內容不光有目安箱里密告書的真偽,和遠國外樣大名的執政情況,還有家族內部的派系鬥爭。天下的動靜。只要御庭番一出手,不論多麼細枝末節的事,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我說得對吧?若是接令調查土佐地區,你們必定是家也來不及回,就直奔土佐。你父親村垣淡路守當年奉命調查薩摩,走出御園就直奔薩摩,二十五年後才回家。御庭番若是為了聖旨和保密,就算是親兄弟的孩子,甚至親骨肉都能痛下殺手;更不惜砍掉手腳,假扮殘障和癱子。有如此可懼的六個人,在懸崖邊站成一排,就算我說出事實,但是,我總歸是知曉那重大機密之人,你們又怎麼會放我一條生路!……村垣,我說得對吧?既然說是死,不說也是死,那我就是不說!……我寧願帶著這個秘密死去。反正說不說都要殺我,那你們不如快把繩子割斷。這樣被吊在半空里,反倒讓人心焦得不得了。求你行行好吧,村垣。」
「小哥,還有一件怪事。在女人坐的快腳轎子後面,還跟著一台快腳轎子。」
「草加……草加……」
八重把手搭在顎十郎的膝蓋上,哀求他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在江戶,有個叫龍之口的評定所。那評定所的休息室里,有個目安箱,我想讓你幫助我,把那個箱子取來。」
顎十郎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道:「小……小偷!剛剛嗖地從這裏逃出去了!」
他闖入的正好是一片墓園,隔著假山,能看到對面藏書室的房檐。顎十郎在一棵老楓樹下盤腿而坐,嘀咕道:「逃到這裏就沒事了。現在,想必正有人通報呢——四之丸有賊人闖入,快報告支配——支配上報添奉行,添奉行再上報給吹上奉行,等到手續走完,天都黑透了。嘿,我正是要其如此一番,且先開箱瞧瞧。」
「喲,真是的,那些話都被你聽去了?要是https://read.99csw.com這樣,我對你裝乖是為時已晚啊。」
「不得了,我在甲府,還沒見過鼻樑這麼挺的姑娘。看她至多二十歲,卻能吊在半空中,還放出那般狠活,這般年紀的普通女孩子可做不到。」阿古十郎滿心嘀咕著,「看她溫和文靜,好似觀音菩薩,誰知道,竟然吐得出那般惡語,怪不得人家說女人可懼。讓她一直趴著也不是個事,先幫她把水吐出來吧。」
「原來如此,這就是傳說中的『木賊山』和地主山吧。看這光景,十足就是個小山村呀!……想不到皇城禁地里,競有這樣的地方,哎哎,了不起。」
「哎喲,你理解錯啦,箱子怎樣倒無所謂,我想要的只是箱子里的一封信。」
他們踏著石子路,爭先恐後地追了過來。
「我這就和你說。國家的太子是雙胞胎一事,乃是大亂之源,因為難以分辨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等到兩人長大成人,其中一人被選為太子,另一人必定不滿。到時候,如果他一口咬定,自己才是長子,籠絡親信背靠大藩謀反,勢將使國家大亂。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先例。家慶公當時就想斬草除根,可是,禁不住本壽院大人苦苦相求,最終沒有痛下殺手。他將孩子賜給了阿澤,與她約定,等孩子長到十歲,就讓他出家,隱瞞住他的身世,送到深山破寺,讓其自生自滅。阿澤是個妥帖的女人,負責此事最適合不過。」
說罷,仙波阿古十郎也高聲喊著「抓小偷、抓小偷」,一路往小門跑去。
「原來如此。會有那樣的賊人襲擊阿澤,想來雙胞胎的秘密,已經被泄露了出去。他們正在尋找那個舍藏的下落,其中必定別有用心。」
「對,正是。」
說來難堪,我是被本性院大人的前任侍女,一個名叫八重的姑娘拋棄的男人。我無法紓解被她拋棄的怨恨,特此向您告知八重等人密謀造反之事。
上邊換了個聲音說道:「不,我們一定會救你。想要的只是你的一句話,你就快說了吧。」
「玩笑話不可亂說,您不用說,肯定是要去往極樂世界,可是,俺卻打一開始,就沒有這般可能。不論今生來世,此別都是永別,告辭啦!……」
女人呻|吟了一聲,睜開迷濛的雙眼,訝然四顧,問道:「剛才是你在說話?我這……到底怎麼了?」
「等我?……這可真讓人吃驚。我生性瘋癲,興緻一來,看風往哪兒吹,我就就往哪兒走,往西往東都沒個准。今天這雙腳會往哪兒走,我本人尚且不知,您又怎麼會知道,我要由此路經過?」
「謝謝了。」顎十郎抱了個拳,大步流星轉身而去。
「那個祐堂和尚就是您老吧?」
「後天六時,你拿著信到鍾撞堂下面。」
「哦?……」中年男子歪起了頭。
「你可真是個好人。」
他也不往和田倉門那邊跑,沿著町奉行衙門的圍牆,往坂下門方向逃去。回頭一看,番眾護衛、同心和狀師混作一團,正吵吵嚷嚷地追在後面。照這情形,怎麼跑都只能跳護城河了。
仙波阿古十郎點頭答應著,轉身走出森林,環視街道。其時暮靄初降,四下里不見人影。他為防萬一,又在森林里反覆查看,隨後返回,對和尚回了一句:「沒見有人。」
仙波阿古十郎將兩手插在懷中,任由空空的袖管隨風搖擺,沿著不知森緩緩向前走去。突然,從昏暗的森林中,傳來了招呼聲:「武……武士大人,武士大人!……」
他當年逃出萬年寺,並無特別理由,只是常聽人講起,江戶如何繁華,想親眼去看上一看。二十歲時,他與一家和服店的姑娘阿君相戀。兩個人便私奔到了草加,過著清貧和睦的小日子。
而這個八重,競要顎十郎把那目安箱給拿出來!
「所謂業障,大抵都是這樣。倒是您在這種地方參禪打坐,小心著了寒涼,引發疝氣。到底是要發什麼心愿,讓您在這裏久坐不起?」
「嘿嘿嘿,您真愛挖苦人。我這個樣子,哪裡像一個武士了?」
湯島的「古梅庵」料亭裡間,柱掛上插著一枝紅梅。紅梅下邊,仙波阿古十郎嘴角淌著口水,目光獃滯。
他途中經過一個地方,右邊是總寧寺地界,左邊是有名的國府台斷崖。峭壁之下,利根川的河水卷著漩渦,奔流而下。
時隔兩年,仙波阿古十郎重履江戶。他將手插在懷裡,熟門熟路地摸進了脅坂的長屋。
「看到了!……看到了!……是個大美人,盤著高高的島田髻,腰帶紮成個立矢結。」
仙波阿古十郎飛跳著,衝下了陡峭的石階,蹲到井邊岩石上,藉著淡淡的月光凝視河面,只見方才那女子,正時沉時浮地順水漂來。
「無妨。八重得到一個貌似鄉士的男子搭救,已安然返回江戶。」
「喲,這位客官在說『是啊是啊』。」
「什麼不可能,那邊,那邊,就往那兒去了!……」顎十郎說罷,高喊著「站住,那邊的賊人」,就衝出了側門。
任她再是狡猾,終究是個女人。把我當成鄉巴佬,打一開始就不放在眼裡,真是她失算了。
顎十郎正看得出神,花田對面的林蔭道上,突然傳來足音。
「主上之心,臣等瞭然。一定一定。」村垣連聲答應。
「小事一樁。」
此人松垮垮地穿著一身松坂棉料和服,外披一件茶色棉外褂,看體格應該是個武士,卻是一副市井小商販的打扮。阿古十郎覺得他十分奇怪,便從樹上觀望。
「喂!門衛,門衛!剛剛有小偷跑出去了!」
「這麼機密啊!……」阿古十郎不禁咂了咂嘴。
下邊傳來「啊呵呵呵呵」的笑聲:「什麼?我說了便放我一馬?真會說笑!……你以為我會被這樣的說辭欺騙嗎?」
難得闖進庶民無法入內的吹上御園,就讓我參觀參觀,這裏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吧!
「哦,還暖和著,當無大礙。看來是在下落時,便昏厥過去了,掉進河裡倒沒嗆幾口水呀。」
「此一範圍內,有名字帶『鹿』的地方嗎?」
八重昨天才去了國府台一帶搜尋,這正是他們一伙人,還未曾查清楚舍藏大人居所的鐵證。鳥居甲斐守于去年末,派手下探子暗中大範圍搜索,但是,看樣子還沒有找到有力線索。
仙波阿古十郎撩起舊袷褂的下擺,露出光腿,沿著懸崖,急匆匆地往下遊方向奔去。
「你若願意接手此事,定能在國家大亂之前,防患於未然。」老和尚語重心長地勸道。
「胡扯!不可能!」
上邊六個人蹲在崖邊,似在低聲商量。不久,一人站起身來,將大半個身子探出懸崖,問道:「喂,八重,你真的那麼想死嗎?」
仙波阿古十郎磕掉煙灰,把煙斗收進了袖子中,猛地起身,揪住那個女人的衣襟,就像拖巨頭鯨似的,將她拖到了河灘上,撩起衣襟伸手往胸口摸去。
「那往西邊的等候室去。」

女人的請求

「若是有緣,我們還能來世再見……」
那人已在茶室外廊邊跪下,畢恭畢敬地磕頭行禮,隨後用右手掩口,輕聲地清了清嗓子。
舍藏大人遲遲下九*九*藏*書不定決心剃度,但在顎十郎造訪兩個月後,他便去上野的輪王寺出家了。
「那邊的武士大人,有一事相求,還請留步則個……」
穿過假山腳下的樹林,面前出現了一片開闊的草坪,草坪對面是水田,水田的南北兩邊,兩座小山遙相呼應。
阿古十郎給女人解開了綁住的手腳,讓她俯身將水吐出來,隨後拿來河灘上的枯枝,生了一個火。
「麻煩你再湊近一點,我來和你說一說,當世只有四人知曉的國家機密。」
這個小子名叫仙波阿古十郎,生來就是無拘無束的浪蕩子。都二十八歲了,卻一事無成,整日在下人住的長屋裡,與雜役馬夫們廝混。
「八重必會以為:我們認定她已死去,今後會更大胆地行動。只要盯住八重,一定能查到那位大人的下落。我們分析,既然八重在國府台一帶找人,應當首先搜查那一片。北至川口,東到市川,南及千住,我們打算在這個三角範圍內搜查。」
上邊的人壓著嗓子,低聲道:「沒有人說要殺你,要的只是你一句話。只要你招了,我們馬上救你上來。」說話聲雖低,可聲音在峽谷間回蕩,所以,阿古十郎從頭到尾,聽得十分真切。
女人「唉」了一聲,瞠目訝然道:「是你救了我?」
不愧是御庭番,下手可真狠喲。這件事做得實在乾淨利落。
「不,沒這回事。那轎子從哪兒跟上來的?」
「您是要去草加嗎?」
顎十郎自言自語著,走到護城河盡頭,進了和田倉門。從那裡走到底,就是町奉行的衙門,房子右邊即是評定所。這是老中和三奉行定奪天下大事的重要衙門,有時也判官司。

垂涎三尺

「我們有緣再會。等一會兒手腳不麻了,記得檫擦你的口水。再啰唆一句,我這就去了,告辭!……」
當然,當面可沒有人敢這麼叫他。有個一同當班的,只因為在仙波阿古十郎面前,有意無意地撓了撓自己的下巴,被阿古十郎大叫一聲:「畜生!……」抽出武士刀就斬,差點送了性命。
舍藏大人在草加的郊外做私塾先生。
「信上都寫了些什麼呢?」
「哦,那台轎子又是從哪裡開始跟著的?」
「先生走後,我們個個無精打采,時時眺望著甲府,就盼著您哪天回來。喂,大伙兒,先生回來啦!快出來吧!……」
一個雜工正坐在大門口的木橫框上擦腳,抬頭看到顎十郎,不禁「哇」地跳了起來,驚問道:「先生,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到底是什麼呀?」
他那個時候的表情十分奇異,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擺出如此奇怪的表情。
被稱為村垣的男人,應聲抬頭,答道:「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在下於國府台,追蹤先前和您提及的,伊佐野娘娘的侍女八重,盡全力逼她招供,可是她什麼都沒說。為除後患,我將她丟進了鍾之淵。」
「哈哈,總算出事啦。」
「傻帽!誰等啊!……」
他半爬著換到賬房,叫了乘三枚轎子,翻進轎中,大著舌頭說道:「草……加……草……加……」
稍後,茶屋的移門開了,從走廊里走出一個五十齣頭、十分富態的男人。
「那麼,後來出生的那位少爺,後來怎麼樣了?」
顎十郎打算當晚就抵達千住,便摸黑往國府台趕路。
所幸當時四下無人,阿古十郎拚命扒住,種滿杜鵑花的堤岸,翻身跳了進去。
阿古十郎仰望著淡月疏星,喃喃自語,旋即細細打量起那個雙眼緊閉的女人。只見那個女子年方二十,一張瓜子臉,五官端正。她身穿縐綢和服,紫緞腰帶紮成一個立矢結,頭上綰著島田髻,外面還披了一件白長袖褂子,和服的下擺卷得很短,腳上是白綁腿和草鞋。
「當然知道,真是謝謝你了。」
「何苦這麼講?」
最後的話音變成了一聲驚叫,說時遲,那時快,女人帶著長長的繩索,像一塊石頭般掉了下去。阿古十郎驚得縮起了下巴。
「讓人吃驚哦,都說江戶人心眼壞,看來這話不假。」
他的眼睛可謂善目,眸子里卻透出了激昂的光芒,貫穿仙波阿古十郎的眼睛。顎十郎向來處變不驚,此際也覺得這目光太過耀眼,難以回視。
話說回來,方才還真聽到幾句讓人在意的話。祐堂和尚說得不假,這佛緣一來,真是擋都擋不住,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線索送上門來了。
「剛到,甲府的風太勁,像我這樣的溫柔男人,總歸是住不慣呀,所以,我又得來這兒打攪一陣子啦。」
「我記住了。」
「嗯嗯!……」仙波阿古十郎已經逐漸明白了。
「你就不想幫助我一把?」
等他走出老遠,狀師們終於回過神來,有兩、三個人從馬紮上蹦起來,高聲喊道:「抓小偷!……」
「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躲在那棵松樹的枝杈間了。」
「你看到轎子上的人沒有?」
仙波阿古十郎將橫倒在岸邊的一根粗櫸木,推進河裡,輕輕巧巧地跳了上去,等到女人順流下來時,他便一把拽住了女人的后領,將她拖至岸邊。
顎十郎搔搔腦袋,說道:「我最經不得別人相求。你想讓我幫什麼忙,我著急走路,就快點交代了吧。」
「貧僧馬上會在此死去,你不必在意我。」
仙波阿古十郎說完,爽快地點了點頭,拖著粗稻草鞋,步入了街道的暮靄之中。
「也是從古梅庵那裡。」

不知森

「喲,這可不妙。在這裏被抓住的話,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這一帶哪裡能供我藏身呢?」
「哪兒的話,凡夫俗子理應幫助出家人,這也是佛緣。」
老和尚捋了捋長長的鬍子,說道:「你本月今日申時途經此地,是生前便有的約定,正所謂宿緣難逆。」
仙波阿古十郎被誇得害了羞,搔了搔后脖頸子道:「多謝……承蒙誇獎,這話真是過獎了。我生來就是個木頭,幹什麼都不成事。這次本來負責,押送甲府的錢款去江戶,可是走到半路,突然感到厭煩,便在笹子峠丟下了馱錢的馬,跑去上總玩了一圈,才不是什麼賢達之才。」說著,他慢慢地向前躬了躬身,「不過,這世上沒人受了誇獎還生氣。我知道您是奉承我,可是,我還是想問一句,您說您二十一天不吃不喝,只為在這裏等我,究竟所為何事?」
「那你知道,我幫你暖腳丫子和暖胸口了?」
「呵呵呵,你這個下巴阿仙呀,明明知情卻想戲弄我,沒這麼簡單!……
「哪裡,過獎過獎。」
崖下再次傳來「呵呵呵」的笑聲:「對,我想死,勞煩你們快殺了我吧。天下忠義的不止你們。你們上面是將軍大人,我上面可是本性院大人。願意捨命為她做事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你們想殺我便殺吧。就算我死了,也很快會有別人接替我的班。我的接班死了,還有新的人呢。雖說人多的是,但是,這樣一想就反倒覺得,繼任者們有些可憐了。」九*九*藏*書
「我叫八重,是個侍女,服侍一位名叫本性院的娘娘,只因知道了一個大老的醜事,便招來好多那樣的密探,想要殺我滅口。你也都看到了,那麼多大男人,折磨我一個弱女子,不覺得我很可憐嗎?」

目安箱

「對,正是老衲!……」
仙波阿古十郎長著這麼一個又長又大的下巴,還走路帶風,大步流星,眾人的眼睛自然沒法往別處擱。在甲府勤番眾中,背地裡沒有一個人管他叫阿古十郎,都叫他「下巴」或者「下巴十」。
十月中旬,秋色深深。一個浪人晃晃悠悠地走來。
其黨羽包括以下幾人:大老水野御前守、町奉行兼勘定奉行鳥居甲斐守、松平美作守支配、天文方兼見習御書物奉行涉川六藏,甲斐守家臣本庄茂平次、金座金改役后藤三右衛門,還有在中山法華經事件中,抱病蒙恩休養的本性院伊佐野娘娘、本性院的侍女八重。這些人佯裝知曉家定公雙胞胎兄弟舍藏大人的下落,由水野越前守威脅主公要求復職。
話說回來,和尚做到祐堂這份上,也真是了不得,想來他已在不知森圓寂了吧,沒想到水野的詭計,真的被他說中了。
顎十郎一面彬彬有禮地,一一向坐在馬紮上的人打招呼,一面往入口台階挪步。他走到台階前,在上麵攤開一塊打滿補丁的包裹布,不慌不忙地包起目安箱來。
祐堂和尚說著,在袈裟底下摸了半天,掏出了一卷畫像,一手遞給仙波阿古十郎。
仙波阿古十郎趁機跳下樹來,走進濕地,溜入竹林間,再次盤腿坐下,自語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村垣不僅告訴了我最後一字,還教我念法,真是求之不得。這麼一來,阿澤婆婆留下的三個漢字,應該分別是『五』、『大』和『鹿』。如果鹿按『鹿之子』念作『か』,那五就該按『五月』念作『さ』。這就好辦了。最後的『大』按此思路,不是念作『大臣』的『ぉ』,便是念作『大人』的『う』。『さぉか』簡直不知所云,所以應該按『大人』之意念作『そうか』。そうか……そうか……草加!……嘿嘿,原來如此!」
「我不是當個武士的材料,充其量把『武士』二字改兩筆,算是個風狂僧吧。」
門衛正在休息室里下棋,聞言大吃一驚,握著棋子就奔出來問:「喂喂喂,你嚷個什麼呢?」
「您儘管說。俺雖然沒有錢,卻有的是閑工夫。就算是承蒙您誇獎的謝禮,只要俺力所能及,不論什麼事情,都會幫助您去解決,想來也能遇到一些奇聞軼事。話說回來,您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呀?」
「久五郎來信的大意是,五月二日傍晚,他聽到家中有人痛苦地呻|吟,進門一看,竟是阿澤被人砍翻、他趕忙上前急救,阿澤卻說別管她,掏出一封信說,信里寫著三個漢字,快發急件寄去這個地址,說完便斷氣了。久五郎拿著信出門去寄,誰知道剛跑到街上,左右兩邊就躥出賊人來,上前奪他的信。久五郎大喝一聲,想甩開兩人,不料那封信被撕成了三片,其中兩片被對方兩人奪去了,只剩一小片還留在手中。」
「也許吧。總之,儘快查出他的下落。可憐是可憐,但是,必須照我所說,處理掉他。不然我無法壓制奸臣水野。水野復職的原因不明,不只內閣,連坊間都議論紛紛。對我而言,水野的威脅已忍無可忍,令人不快!……」
總之,先把那個掉進河裡的女人撈起來,套套她的話吧。
這句話怎麼聽,都是對自己說的。仙波阿古十郎只好停下了腳步,不耐煩地扭頭應聲道:「嗯?……」
「貧僧從上月十七日,便來此處齋戒等你。從我在這裏坐下,今天正好是第二十一天,乃滿願之日。一切皆是佛緣,不可小覷。」老和尚說罷,猛地瞪大了眼睛,凝望著阿古十郎的臉,喃喃道,「究竟如何呢……」
然而對我而言,這卻是個意想不到的收穫。明天在湯島神社見了她,可得好好道謝。
方才那鎮定的女聲,正是源自這個被繩子吊在半空中的女子。只聽她道:「要殺便殺……是不可能的。你們爽快地把繩子割斷吧。我被五花大綁,掉進下面如此湍急的河裡,必死無疑。」
事實如上所述。另據聽知,水野一派計劃找出舍藏大人,擁立他要求設立分家,想以此扶植自身勢力,同時打倒阿部伊勢守。
顎十郎被這一席話,說得沒了脾氣,有些恍惚地走去篝火邊,蹲下了身子。那姑娘整整衣冠,帶著幾分嫵媚,側身坐好,一邊伸手烤火,一邊說道:「實話跟你說,其實我醒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只因想知道,你到底有何意圖,所以,就一直在裝睡觀察你。」
阿古十郎改往紅葉山下的半藏門跑,可如此一來,必會在半藏門被抓。
「裏面坐的人呢?」
那之後過了一刻鐘(兩個小時),阿古十郎終於能稍稍活動手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玩笑話不可亂講啊。」阿古十郎兩眼眨巴著,「你被吊在六十尺髙的斷崖上,還能那樣惡言惡語,竟然也會害怕?」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也好。你在這一帶轉悠,我們大概也摸清楚了方向。不好意思,我要割繩子了。」
顎十郎在松樹上嘀咕道:「說完快點走,你不走,我怎麼下來啊,要哭到別處哭去。」
仙波阿古十郎沿著草坪,往木賊山腳走去。在那裡高聳的怪石奇岩間,一道兩丈多高的瀑布,傾瀉而下,兇猛撞擊在岩石上,溪流在樹林、竹叢間彎曲流轉,最後注入一片寬闊的濕地。
他身上披著一件舊黑色羽二重料袷掛,裏面沒有穿內襯,腰上掛著兩柄刀鞘斑駁的日本刀,腳上蹬一對粗稻草鞋。街上的塵土隨著他的經過,紛紛揚起,看他那悠閑勁兒,就像是要去澡堂里。
阿古十郎慢悠悠地踱到鍾之淵,看到百米開外的對面,有五、六個人正從崖邊探出身子,壓低嗓子,輪流對著崖下說話。而崖下則傳來一個清脆鎮定的女聲,與崖上之人一問一答。
「幫是可以幫,主要看什麼事。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呀?」
「你想罵畜生吧?別著急,一會兒慢慢罵。」
仙波阿古十郎禁不住別過頭去,說道:「師父,您的眼睛可了不得。實在太亮了,請往別處看吧!……」
仙波阿古十郎扭過了長相如此奇異的臉,往森林的樹木間一看,只見在「八幡之座」爬滿青苔的石頭小九*九*藏*書祠邊,坐著一個如枯木般消瘦的雲水僧。他年近八旬,下巴上的鬍鬚又白又長,好像拂塵,正半閉著眼睛,寂然地在落葉上坐禪。
「實不相瞞,貧僧有一樁難事相求。」
「只要把箱子拿給你就行了吧?這是小事一樁。不知道那箱子重不重呢?」
阿古十郎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信封,一封一封地讀,等看到第五封時。不禁「哎呀」驚呼一聲,縮起了脖子。這封信是這麼寫的:
那是一個鑲著黑鐵的柏木箱,看著很結實。大小和五層套盒差不多。
「什麼怎麼了,你被人丟進了鍾之淵,險些淹死。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你救上來的。」
「我趁著你洗澡之時,偷偷地讀了祐堂和尚的信,知道了你知道的那個字。這和尚確實愛管閑事。知道了『五』字,這事就沒跑了。我總算知道舍藏大人的所在了,這就要先走一步。你頭回來江戶,就吃到這種苦頭,也挺可憐,就當買個教訓吧,以後別做這種吃不了兜著走的事了,懂了嗎?
八重算準了被自己拋棄的男人,必定會告密狀,可是她一介女流,無法靠近評定所,所以才拜託我這個浪蕩子,干出這等事來。
「喲,醒過來啦?……」他兩手抓住女人的肩,邊晃邊道,「姐兒,姐兒,你醒了嗎?」
「了不得了!喂,等一等!……」
「混蛋,竟然是八重啊……不錯,八重根本就不知道村垣手中的字;她給我下了麻藥,便去準備快腳轎子。她算準我藥效一過,必會魯莽行事。所以,她早就在古梅庵邊候著了。」顎十郎大怒起來,踢踏著兩腳暗罵,「我競然被她如此看扁,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彌陀佛,正是老衲。」老和尚點了點頭,「舍藏長到十歲那年,我本想給他剃度,可是,他不肯做和尚,竟從寺里逃了出去。那之後十四年過去了,貧僧托缽化緣,輾轉各地,探尋舍藏的下落,但就是找不到人;直到今年春天,老衲返回草津的寺院,意外收到阿澤丈夫久五郎寄來的急信。」
「我是甲府鄉士之子,這次是頭一回去江戶。」阿古十郎說著,又望著女人問,「話說回來,你到底犯了什麼事,遭遇如此劫難?」
「對,遞啦。」
「這是阿澤臨終託付之事,鬧成這樣,實在對不起她。無奈,那時候天色已黑,沒有能夠看清楚賊人的長相,想要搶回信,也沒有所在可搶,只得將僅剩的一片寄來,希望能夠派上一點用處。」
「真愛吹,什麼大概摸清楚了方向,我怎麼能夠讓你們知道,那位大人的所在!……想找就找吧,讓人瞧瞧你們的真本事……」
箱子交到將軍手上后,他會遣開眾人,從脖子上掛的護身符袋中,取出鑰匙親自打開箱子。擅自開箱者均問死罪。
仙波阿古十郎向來從容淡定,聽了這番話,卻也小小地吃了一驚。他面上固然不改神色,心下卻暗暗咂舌——媽媽咪呀,這世上還真有了不得的女人呀。
「好嘞,走著!……」轎夫答應著抬起轎子。
祐堂和尚點了點頭道:「比較可疑的是,前大老水野越前守,他犯下大錯,被革去了職務,可還不到十個月,就被將軍親自召回,官複原職了。其中的緣由,除了家慶公,誰也不知道,真是讓人稱奇。這隻是貧僧的猜測,可能不準確,說不定是那奸賊水野,最近聽說了有雙胞胎的秘密,以此威脅主公,強行要求復職。如果此事正如我所想,那麼,水野要是找到了舍藏大人,蠱惑他歸入自己的勢力之下,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何等驚天大事。
正嘟囔著,村垣終於站起了身,拍了拍膝上的塵土,低頭往林蔭道走了。
就在顎十郎忙活的時候,那個女人也恢復了意識,手腳微微動了起來。
「是合判官司。」
他讓女人趴在防波木樁上,自己則坐到石埋刑留下的石籠上,慢悠悠地抽了一袋煙,嘀咕道:「如此一來,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只要讓她把水吐出來,這就行了吧。」
阿古十郎將五封密告信,偷偷地塞進了腰包,沿著楓樹間的小道,往假山方向晃去。
顎十郎不解:這是在幹什麼,便摸到斷崖邊,往女聲的方向俯視斜望。這一看,讓他不禁叫出聲來。
「打開一看,信紙的後半部分全被撕去,只留下一個『五』字。阿澤寫給貧僧的,不用說,必定是舍藏大人的所在之處。她說有三個漢字,滋賀的五個庄自然不在話下,五峰山、五郎瀉以及武藏的五日市,貧僧都走了一個遍。聽說下總的真間一帶,有一個名叫『五十槻』的小村莊,所以,上月十五日,我就去那裡尋找,可是,那裡也尋不見舍藏大人的身影。」
「嗯嗯。」
「確實挺可憐的。」
第二天早上七時,阿古十郎換上一件岩槻染料的豎條紋棉質和服,外配茶色棉外褂,用白色羽二重料的圍巾,將長下巴圍個嚴實,晃悠悠地出走出脅坂的住所。他腳蹬一雙龜之子草鞋,腰上則掛著有些斑駁的皮質煙袋,怎麼看都像個鄉下來的狀師。
「好,我知道了。那我拿到了信,又送到哪裡去呢?」
「明白了,我只要找出舍藏大人的所在,將這封信交給他,勸他早點出家當和尚,這就行了吧?這事交給我了。那您之後怎麼打算?」
「喲,你真有趣。換作別人,救完人可說不出這種玩笑話。快別杵在那裡,來這邊烤烤火吧。」
「是嘛。」阿古十郎不覺可笑。
出來的這男人也穿得鬆鬆垮垮,他走到外廊邊,袖手問道:「哦,是村垣啊。那件事之後,怎麼樣了?還不知道人在哪兒?」
「此、粗、畜……」
這地方是船橋街道,就在八幡的不知森地區附近。
「是嗎,我本來應該在這裏,念佛念得直到您瞑目,可對您這樣有覺悟的人來說,我說這番話都是多餘的。師父,祝您安然善終。」
「是合判官司〈寄合官司)還是錢財官司?」
「這可不好辦啊。」
「第十二代將軍家慶公的太子,小名政之助,也就是現任右大將的家定公。他是本壽院大人之子,文政七年四月十四日,降生在江戶城本丸。其實,在他出生后四半刻,還有一名男嬰降生,他們乃是雙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