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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荷使者

稻荷使者

「好吧,我知道了!」園丁無奈地點了點頭。
顎十郎淡然道:「別開玩笑,後門開著呢。我不是捕快,只是個例繰方,可不管抓小偷。你先跑著,捕快容后就到。」
顎十郎笑嘻嘻地說道:「怎麼樣,果然是圏套吧,所以,我就勸您別去嘛。這初午可是大凶之日。」
庄兵衛丟的是一個梨地鞘造的印盒。他確實記得,將印盒放進了袖中,這才出的門;可是走到聖堂附近,偶然往袖內一摸,媽媽咪呀,競然沒有了印盒蹤影。庄兵衛記得盒子在出門前,被放在客廳的桌上,可是,因為他早晨經常醉心於萬年青,所以,也記不清楚究競是忘在桌上了,還是帶出家門了。
阿古十郎若無其事地說道:「您發火也不是個事。我說舅舅,其實我知道您在找那個印盒。你一心認定,是自己弄丟在半路上了,就拚命地在外面搜尋,可我怎麼想都覺得,這盒子應該還在家裡。」
栽種萬年青流行自天保年間,當年,一片葉子要價二百金,已經不算稀罕。到了嘉永三年,競有一盆賣出了八千兩白金的天價。
「嘿嘿,您過獎了。」
十郎是庄兵衛妹妹的小兒子,今年二十八歲。五年前,庄兵衛幫阿古十郎買了個甲府勤番的職務,讓他去做侍衛。可他幹了不到半年,就棄官回來了,也不知在哪裡晃悠,一時音訊全無,直到去年末,才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袷褂,腳蹬一對粗稻草鞋,好像大病剛愈的權八似的,伴著西北風走進屋來。
庄兵衛死要面子。印盒不見了這事,他對女兒和仙波阿古十郎都隻字未提、雖然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其實心裏早已是颶風碰上了海嘯,掀起了萬丈波濤,一直惴惴不安,難以平靜。
庄兵衛被阿古十郎戳中最大的軟肋,總是恨得牙痒痒。
庄兵衛就像起死回生了一般,立馬起身走到了外廊,匆匆往走廊盡頭走去。
「你有什麼需要的嗎?」阿古十郎好奇地問。
事態重大,往日里一貫逞強硬撐的庄兵衛,徹底沒了主意。他悄悄喚來心腹瘦松,帶著手下的探子,一間一間地對城裡的當鋪和銷贓黑店,展開地毯式的搜查。可直到今天早上,仍然沒有半點消息。
庄兵衛心急如焚,澆水不行,又澆柴魚熬的汁,將能用的法子試了一個遍,可是,就是不見好轉。他每天一起床,就跑去走廊邊,盡全力悉心照料錦明寶,卻想不出對症良方,唯有皺著眉頭,眼睜睜地看著它凋零。
顎十郎將錦明寶的花盆,放在舅舅的書桌上,等他回家來。傍晚時分,庄兵衛怒氣沖沖地回來,鼻頭上還紅了一塊。

獅子鬼面

顎十郎聽到花世的腳步聲,走出了帶鎖的門,便下到院子里,往後門走去。他打開了木門閂,而後又回到了房內。
阿古十郎是庄兵衛老爺子唯一的外甥,也是這世間最讓庄兵衛不喜歡的人。
萬一真的找不到了怎麼辦?這念頭簡直讓庄兵衛背脊發涼,耳朵邊好像聽到全江戶人,拍手嘲笑自己的聲音。至今為止的那些剛愎,瞬間化作了一團爛泥,庄兵衛不由得縮了縮脖子,道:「鶴龜、鶴龜,別光想那觸霉頭的。不不不,出來出來,一定找出來!這萬年青枯萎,定是我的霉運走到頭了,反過來想,這可是好徵兆啊!」
「什麼!……你說什麼?」
「好,勞煩您了。」
「說什麼傻話!……」
「赤銅色獅子鬼面的父親竟能生出這樣的女兒!這樣的姑娘生在武家,真是可惜了,要是將她送去柳橋的花街,想必會搶破腦袋,鬧出人命……」阿古十郎仰望著花世的臉,腦子裡想著如此失禮萬千之事。
「啊.還有,有一盆萬年青,突然不行了,你順便也給瞧瞧。」顎十郎慢慢地扭過頭,用下巴指向盆栽架,「就在那裡面呢。」
「我說花世,路考的學徒路之助又寫了新曲,正在演出呢,那股三弦琴彈得極好,聽幾遍都覺得妙不可言。」
去年十月十日,湯島神社內,有個九_九_藏_書侍茶女阿豐被人毒害;三天後,兩國的射箭場女幫傭阿冷,也以同樣癥狀離奇死去。
這要是傳了開去,南番奉行所那些組員,又該拍手大笑了。最重要的是,萬一有人說他是收了賄賂,協助銷毀證物,讓庄兵衛平白無故地受冤枉,那才叫沒臉活下去呢,搞不好可能得切腹謝罪。
到了最後,仙波阿古十郎還總是能夠找出一點由頭,讓庄兵衛給他零花錢。老爺子到底是個好心人,一不小心,便被顎十郎牽著鼻子掏出了錢。等過一會兒腦子轉過來,才氣得直躲腳,連說上了他的老當。
此事非同小可,庄兵衛臉色有點發青,趕緊叫了一台轎子,趕回家去,衝到書桌前一看——桌上哪裡有什麼印盒。
院子毗鄰著春木町大街,高高的木板牆上,釘著密密麻麻的黑鐵防盜釘,院外的大街白天人流量很大,賊人不可能一點不受懷疑地,輕易翻牆進來。如此想來,就只有一個可能性,庄兵衛確實將印盒帶出家門,將它掉在去番奉行所的路上了。
顎十郎接茬道:「原本這盆金貴的萬年青會枯死,都怪我的不是。您讓我將它從走廊里搬進來,可是我手滑,不小心將花盆打翻了。這並非是有意使壞,將這萬年青顛個倒,但是我接受批評,今後絕不再犯。您瞧我這手笨得很,常把事情搞砸,今天正式來向舅舅再次道歉。話說回來,不過是上下顛倒一記,便會枯死了——這萬年青也真是嬌氣,太難伺候。舅舅,莫非這盆草是假貨呀?」
園丁一邊慢慢後退,一邊答應道:「對,是狐狸,我們是九尾狐!……你競敢對我如此無禮,下次一定咬掉你的肚臍!既然放我走,就休想再抓住我了!……」
雖說天色昏暗,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直衛卻報案說:是個穿著考究的、二十五、六歲的男人。印盒掉在他們打架的地方,后被巡查撿到,拿回了值班室。
「這玩意兒真嬌貴啊!……」
然而,不論是大岡越前守、筒井伊賀守還是鳥居甲斐守,歷代被奉為著名奉行的人,都曾在南町奉行所供職。除了遠山左衛門剛上任的時候,在北番奉行所待過一小陣子以外,從第一任與力加加爪忠澄開始,這北町奉行所就一直不太起眼。
庄兵衛最近真可說是禍不單行,壞事接踵而至。很少生病的女兒花世,又突然發起了高燒,把庄兵衛嚇得手足無措。好不容易女兒病愈,他又差點失手燒了馬廄,所幸在火勢蔓延前,把火撲滅了。這還不算完,這回,他弄丟了重要的證物,那可是最近坊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女傭連環被殺案的唯一線索。
顎十郎慢悠悠地往房裡走去,邊走邊說:「舅舅,不知道您要辦什麼事,可這初午之日從笠森來的使者,我看實在可疑。想必是個騙局,我不會誆騙于您,勸您還是別去的好,准沒好事。」
他突然從圍裙中,摸出一把閃亮的匕首,跳上走廊大喊一聲「去死吧」,單手握著匕首,沖了過來,不料,卻被阿古十郎一把抓住胳膊,順勢丟進了院子。
在老爺子庄兵衛看來,顎十郎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裡,一點都瞧不起舅舅的權威。每次一張嘴,便會說出一些讓庄兵衛不快的話。也不知道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不論怎麼破口回罵,十郎總是笑嘻嘻地不當回事,完全抓不到他的弱點。
仙波阿古十郎有一個禁忌之詞——下巴。不只是詞,在此人的面前,哪怕無意中摸下巴,都會讓他拔刀相向,已經有兩人險些因此送命。那些感冒鼻塞的人,都怕得不敢喊他的名字
仙波阿古十郎呆望著他,笑著說道:「您真了不得啊,我服了。」
萬年青十分嬌貴,土必須用京都的七條土,澆水得用花蛤煮出的汁,講究得不得了。
大概是覺得打不過顎十郎吧,園丁垂下了匕首,他眼睛充血,四下張望著往後門跑,邊跑邊道:「混蛋,竟敢給我下套!……」
「哎喲喲、這可病得不輕,都長斑點了。不趕快救治一下,怕是要糟踐了。」
「那我該起來幹什麼呢?」
「舅舅是被笠森稻荷的使者叫走的,想來當是妖狐眷屬。」

權八

read.99csw.com顎十郎隨手摸了摸下巴,望了望院子。
正當他嘴裏念念有同,胡亂尋找心理安慰時,突然有人接過話茬,說道:「咳,您在那兒念叨些什麼呢?」
「大老爺說,松樹的枝梢長得不好,讓我來澆點兒文蛤汁。」
然而,這除了女兒花世之外,第二寶貝的錦明寶,在四天前突然沒了生氣。它的葉面上突然長出一層黑灰的斑點,失去了光澤;葉子軟綿綿地耷拉下來,奄奄一息。
「早知這樣,我就帶上工具來了。」
顎十郎捏捏肥大的下巴,說道:「不,這可不成。我是抓不住,可是,舅舅他一定能夠抓住你。雖然他面相愚鈍,直覺卻很敏感。看到藏在萬年青盆底的印盒上,刻的叼著稻穗的野狐高肉雕,定會想起堀江大弼的指物繪……我說的對吧,堀江?」
大約兩年前的一個冬日早晨,庄兵衛滿頭大汗地在讀書。雖然他的臉色和平時一樣,這汗卻流得實在誇張。他的獨生女兒花世,擔心地問了一句,結果庄兵衛這老頭,瞪著和往常一樣、如同不動明王一般的三白眼,抬頭對女兒喝道:「傻孩子……出汗……又怎麼了。」那聲音細得跟蚊子叫似的。
庄兵衛愣了愣,氣得鼓起腮幫子出了門。他前腳剛走,後腳花世便進了屋,她坐在顎十郎的枕邊,脆生生地說道:「顎先生,爸爸說了嗎?」
庄兵衛個子不高,長得很敦實,脖子粗且短,肩膀寬又平。他禿頭上冒著蒸汽,快步趕路的樣子,簡直像是一塊畫有背後烈火熊熊的、不動明王的拉門在走路。庄兵衛性子急、認死理,愛出汗又專斷,而且,比誰都好逞強。「好疼」、「傷腦筋」這種話,就算他嘴巴爛了,也肯定說不出來,簡直就是頑固老頭們的範本。
家裡的傭人都做了五年、十年,知根知底。再說客廳平時,會放有番奉行所公文,所以,庄兵衛在走廊那頭,裝了一道帶鎖的門,讓傭人在那裡止步。他早上出門時,正好和往客廳走的阿古十郎擦肩而過,顎十郎自打那時起,便在客廳里睡懶覺,不可能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東西偷走了。
現在這個情況,哪裡還顧得上萬年青。
那是一個刻有叼著稻穗野狐的高肉雕梨地印盒,一看盒蓋的開合口,便知此盒出自烏森的泥金畫師梶川之手,只要去他那裡詢問,是誰定做了這隻盒子便好。
她同樣是顎十郎的零花錢來源之一,而且,比庄兵衛省事得多.十郎只需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她便會多多少少包一點錢,有時還會說「錢不多,拿去買小菊半和紙吧」這樣的風雅玩笑話,也不知從哪兒學回來的。
園丁聞聲一驚,趕忙放下萬年青,一頭鑽進架子底下,翻找箱內。
「什麼人會來啊?」
咚咚咚咚,初午的太鼓聲驚起一群老鷹,神樂的笛聲悠悠回蕩,這個上午真是閑適極了。
仙波阿古十郎拿過煙盆來抽煙,正往天上吐著煙泡泡,後門突然開了。一個身穿印有園丁標誌的衣服,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歲的英俊小生貓腰進了門。
庄兵衛擔心影響不好,讓他來自己府上住;顎十郎卻說沒意思,不願意聽命:然而,自那之後不過三日,十郎突然再次造訪庄兵衛家,說些打趣挖苦的話,最後又討了一點零花錢。
仙波阿古十郎那時的說辭,可真有意思。他盤腿坐下,從懷裡抽出手來,慢悠悠地捏著長下巴,說道:「咱加深一下親戚間的感情吧。舅舅,您也到了想要個外甥的年紀了吧?」
「什麼小孩,不許說這種沒大沒小的話。競敢說我沒用,原本……」
要說栽種萬年青的講究,誰都比不了庄兵衛老爺子。每次月班休假,他總是從早到晚,為萬年青仔細地擦洗葉片。他最寶貝的,是一盆名為「錦明寶」的劍葉畝目紋白覆輪萬年青,毎次去萬年青同好的聚會,都會帶上這一盆,得意地在眾人面前顯擺。這盆草自打三年前,摘得萬年青大賽的關東桂冠后,一直保持這一稱號,價格標到兩千金,也難怪庄兵衛會如此驕傲。
原來庄兵衛一把年紀,卻非要逞強,每天早上練習揮刀三百下,身體卻吃不消,那天早上鬧起了腸扭轉。到了最後。他終於撐不住了,黑著臉找來按摩師父。治療期間,庄兵衛也沒發出一點聲音,只把一隻箱枕捏了個粉碎。
說起這庄兵衛逞強與死要面子的事迹,簡直多得剎不住車。他在衙門裡,每天也是這副頑固、倔強的樣子,搞得奉行和年番方都敬他三分,不敢隨意招惹這老傢伙。九-九-藏-書
頗為風雅的庭院里,黑木板牆上插著黑鐵防盜鐵釘,齊腰高的舞良細格木門邊,栽種著兩株松柏,根府川產的腳踏石,一直鋪到泉水邊。院內的泡桐長勢旺盛,還種有金松,院門橫樑上的梅衣也透著雅趣。
「你可別亂踩。要是踩壞了草坪,舅舅回來要生氣的。」
「這是我們這行里,口口相傳的秘決,拿白糖水噴在葉子的合縫處,會有不可思議的奇效,能讓它起死回生。」
轉眼間,園丁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表情變得十分兇惡:「媽媽的,還以為是個傻子,大意了!……」
「既然您這麼說了,我也不好阻攔。您不妨在初午之日,拜一拜菩薩,抵消平時不敬神佛,積下來的報應,說不得能得個大福報呢。」
在寬寬的走廊的墊腳石上,一個男人愁眉苦臉地望著盆栽架,他就是庄兵衛組的森川庄兵衛。
其實,顎十郎也知道,舅舅為什麼如此揪心。方才在裡屋,花世將父親最近的異常情況,都同阿古十郎講了,求他幫一幫忙。十郎本想:幫也不是不可,可是,看到庄兵衛事到如今,還在拚命逞強,便覺得有些滑稽。他大聲道:「哦,這真是好極了,可得好好慶祝啊,哈哈,痛快痛快。」
庄兵衛一點都笑不出來,忍不住板起臉道:「哼,這點小事,有什麼好慶祝的,我又不是你。」說完便轉過身去,又悄悄嘆了一口氣。
那之後過小半刻(約一小時)……
仙波阿古十郎嘟囔著,從書箱里翻出一本《湖月抄》,回房裡一躺。庄兵衛以為他要看書,沒想到他卻拿書打著拍子,唱起了小曲:「枕邊亂髮如柳影,芒草相邀朝歸來。」
「哦,是嘛,小事一樁,這就去給你拿。」
園丁一愣駐足,只聽十郎繼續說道:「我說,你是妖狐吧?」

花世

這時,門外傳來咔啷、咔啷的鈴聲。
要說這十郎的長相可真怪異。他這樣靠在房柱上,換個冒失眼拙之人,一定會錯以為,是柱子上掛了一個冬瓜做裝飾。他的眼鼻口全在額頭上擠作一團,獨獨一個又大又肥的下巴,掛在了下面,不是馬配燈籠,倒像是燈籠罩在馬頭上,面相著實奇怪。十郎就掛著這麼個下巴,在江戶城中大搖大擺地晃悠。
侍女答道:「淡路町的使者傳話來說,要找的東西已經查明,在笠森附近的別墅里,勞煩您速速前往。還說他在笠森稻荷的茶店等你。」
「接下來要什麼呢?」只見顎十郎袖手懷中,一臉不得要領的樣子,突然輕蔑地一笑,「接下來要的是我的命嗎?」
顎十郎聽過花世的話,閉起眼睛,將舅舅在客廳時的情況,仔細地回想了一遍,已將證物丟失事件的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不禁想,庄兵衛連這點小事都無法洞察,竟然能一直擔任著吟味方,可也真是了不起。看到舅舅失去往常的傲氣,徹底沒了頭緒,顎十郎覺得他又可憐、又滑稽。
庄兵衛毎天早晨,蹲在萬年青前面,愈發愁眉不展。其實,這都是為了不讓女兒和阿古十郎,看到自己這副藏都藏不住的苦臉,以防他們察覺到,自己已經幾近走投無路。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嘆氣。
花世今年十七歲,母親早逝,由父親庄兵衛一手拉扯長大。大概因為在父親的寵愛下長大,她身上沒有山手武家姑娘的刻板拘謹,反而不拘小節,坦率直爽,努力依照自己的意願行事。
園丁已是氣喘吁吁,說道:「還要一雙一次性筷子,我要給它做個支架。」
「噴霧瓶我記得收在雜物間里了,這就給你拿過來。」
庄兵衛跺腳大吼道:「少啰唆,你給我閉嘴!……」
然而,這位庄兵衛老爺子,畢竟是有弱點的。一旦事關獨生女兒花世,便會立刻沒了主意。
「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花世怒道:「渾蛋,沒一句正經的話。愛開玩笑就開吧,我不管你了。」說罷氣呼呼地走了。
庄兵衛一臉怒容,抱著手思量起來。不一會兒,他突然拍了拍膝蓋,跳起來道:「哦,我明白了!喂,阿古十郎,印盒子是藏在花盆底里了吧。想是那賊人要偷回印盒,將要得手之際,突然聽到有腳步聲,也就是你小子的腳步聲。賊人大驚,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到帶著盒子逃走被抓、人贓並獲的危險後果,便將這盒子藏到萬年青花盆裡面。誰知放進去時,偶然碰開了盒蓋,裝在裏面的鳳凰角藥包,也就掉了出來。我絲毫也不知情,照例給草澆水,導致毒藥化開,萬年青開始枯蔞。越澆水,草就枯得越厲害,原來就是因為這個!我根本不用看盆底都知道。怎麼樣,阿古十郎,你今後要是想做吟味方,沒有這點智慧可不行呀。」
「什麼情況?」
他呆立家中,思前想後,確實不覺得在路上掉了東西。他又詢問當時,在家裡睡大覺的仙波阿古十郎,有沒有見到類似的盒子,顎十郎只是敷衍地回答了一句:「這我可不知道九_九_藏_書。」
「水就用這個水壺裡的吧。」
那園丁師傅掃了一眼盆栽架,立刻就看到錦明寶。
可是,庄兵衛卻心急得不得了,連連咂嘴道:「少啰唆!說什麼胡活,這事情與你何干,給我閉嘴!……」
仙波阿古十郎也不給庄兵衛插嘴的餘地,一口氣說完,瞟了一眼庄兵衛,又來了一句:「話說,剛剛您說什麼怪話來著?什麼出來出來,一定長出來?到底是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印盒是五天前丟的,萬年青開始枯蔞也是五天前。兩件事是不是有點關聯?您不如好好瞧瞧萬年青,再推敲推敲。」
園丁目送十郎離開,忙將錦明寶從架取下,喘著急氣用雙手將它抓住。
「哦,這事我聽說了。今天初午,你還來幹活,真是勤快啊。」
幕府覺得這價格太過出格,便宣稱萬年青有傷世風,于嘉永五年(1852)頒布了禁令。然而,栽種萬年青的熱潮,非但沒有因此降溫,反倒越演越烈。到文久初年,連阿貓阿狗都種起了萬年青,將工作雜事拋在一邊。
「也有人覺得,嬌貴的養起來才有意思。」
「好。還有,不好意思,我想要點綿白糖。」
庄兵衛急了,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出來什麼?這還用問嗎?當、當然是萬年青啦,出芽!……」
庄兵衛老頭子大方地點了點頭,呵呵笑著說道:「知道就好,今後少說大話。我說你小子,零花錢用得差不多了吧?」
顎十郎的話依舊說得似是而非,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本以為顎十郎已經走了,不想十郎立馬又轉了回來,指著盆栽架說:「哎喲,記岔了。噴霧瓶應該放在架子下面的木箱里呢。」
「你那兒一股文蛤腥味,怪熏人的。」仙波阿古十郎朝院子里指了指,「無妨,你干你的活兒吧,順帶把下邊的枝條修修。我就在這裏看著,告訴你怎麼剪。」
北番奉行所得到這樣的重大線索,真是老天開眼,吟味方自然高興,同心們更是歡欣雀躍——常年灰頭土臉的北番奉行所,終於有機會揚眉吐氣,好好嘲諷平時一直將自己戲稱為小便組的南番組了。
「你看,這天氣好得,不正像是園丁會上門的日子嗎?」
顎十郎說罷,便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間。
十郎確實沒有幹什麼壞事,有時還會出出洋相,讓人沒法打心底里厭煩他。庄兵衛也不知道,自己到是氣顎十郎還是寵愛顎十郎,心情十分矛盾。
除了女兒,庄兵衛還有個大弱點,那便是栽種萬年青。他沉迷於萬年青,就像著了魔。
哪知庄兵衛竟然不慎,弄丟了如此重要的物證!……
約莫十天前,在芝田村町的馬路上,發生了一起傷害事件。被砍傷的是家住四谷簞笥町的旗本武士家的三公子——石田直衛。當時雙方都喝醉了酒,因一點小事口角起來,最終拔刀相向,大打出手。對方將直衛的手腕划傷后,逃之夭夭了。
例繰方一職歸在奉行下面,主要負責查找刑律判罰的前例,算是個比較體面的職位。可是,阿古十郎絲毫沒有感謝舅舅之意,只從番奉行所的書庫中,搬出成堆的赦免錄和捕犯錄,也不去當班,就睡在弓町一家乾貨店的二樓,從早到晚地埋頭猛讀。
花世是森川庄兵衛四十歲才得的獨女,他對女兒寵愛有加,巴不得含在嘴裏,不論女兒想要什麼,都只有一句「嗯,好,好」。外甥仙波阿古十郎毫不客氣地,打趣他說:「我說舅舅啊,這本所石原家的岩落餅,硬倒是夠硬,可是太甜啦,說到底還是不像樣呀。」
這庄兵衛的家境其實相當殷實,在離衙門稍遠的金助町,買了一座寬敞宅子自住。
庄兵衛對這些事自有耳聞,所以,他也有些發憷,生怕喊錯名字,每次都清清楚楚地管他叫「阿古十」或者「阿古十郎」。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敢面不改色心不跳,當著阿古十郎的面,大聲喊他「顎先生」或者「顎十郎」,那就是阿古十郎的表妹花世。只有她喊顎先生時,阿古十郎才會笑眯了眼,馬上回應道:「嘿嘿,怎麼啦?」
打開盒蓋一看,裏面有兩個紅色的藥粉包。找人查證方知,這竟然是有劇毒的鳳凰角(毒芹根)粉。這下事情可不得了。
這可不是單說一句「不知在哪兒搞丟了」,就能夠輕易了結的事情。這不僅是吟味方頭領的重大失職,更攸關身為三百人統帥者的顏面。
讓人們議論紛紛、或是被編入戲劇演繹的,總是南町奉行所里的長官,北町奉行所卻被視為空氣。其實組內並不缺有能力的人才,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佳,北番奉行所總遇不到什麼出彩的案子。城裡人和南番奉行所的人,因此瞧不起北番奉行所,總把庄兵衛組戲稱為小便組。北番奉行所的公房宿舍在本鄉森川町。九-九-藏-書
「一次性筷子就在你面前,在那盒子邊上呢。」
老爺子得意極了,自豪地抽著鼻子道:「你瞧,跟我說的一樣吧。怎麼樣,怎麼樣,阿古十廊,你服不服呀?」
「哦,有了。我還要一點水。」
森川家世代都是與力,庄兵衛從上一代的矢部駿河守時代起,便在北町奉行所工作,還兼任吟味方頭領和市中取締方。這些職位都是負責審問犯人、在市裡查案和抓捕犯人的,相當於現在的檢察官和搜查部長,是個十分威風的崗位,手下除了六個書記員和隨從,外加密探、巡查、捕頭、捕快、探子合計三百,與南町奉行所隔月輪班,負責江戶市內的檢察治安工作。
仙波阿古十郎的態度,可謂是失禮至極,庄兵衛也是又愣又氣,可就這麼留他在家,也不是一個正事兒。剛好北番奉行所空出一個例繰方的職位,庄兵衛便又花錢買官,讓阿古十郎做同心的下級見習。
「至少擺出一點擔心的神色嘛。」
庄兵衛將萬年青從盆中拔|出|來一看,印盒子果然藏在下面。
他對番奉行所稱有案子要查,在那之後,就一直待在客廳里,閉門不出,可不論做什麼事情,他都沉不下心來。
花世容貌清秀,嘴角微微上揚,眼睛又大又亮,喜歡靜靜地盯著人看。她的皮膚白如輕紗,從內而外地透出淺桃色的血氣,面色猶如遠山的春霞。
庄兵衛登時來了精神,急切地跺著腳大聲說道:「告訴他,我馬上就來。我要外出,去把替換的衣服拿出來,快點。」
「白糖?要那個玩意兒做什麼?」
「別在這裏躺著,事不關己似的。」
庄兵衛是個禿頭,頭上油亮亮的,泛著赤銅色的光,頭頂僅剩的一小撮頭髮,梳成了一個髮髻,望過去猶如蜻蜓落在了頭頂。他面如赭石,彷彿刷了硃砂,整天板著一張看門神犬似的獅子鬼面臉。這張臉,自打出生以來,就從不曾露出笑容。

萬年青

庄兵衛回頭一看,外甥仙波阿古十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進來,兩手插在懷中,就站在自己身後。
那個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低下頭咬著嘴唇,將匕首收進了圍裙里,垂著腦袋,靜悄悄地離開了。
「不,他什麼都不肯說。嘴巴緊得跟田螺似的,每次都這樣,不好對付呀。」
「有,想和您借個噴霧瓶。」

眷屬

春霞爛漫……
驗屍表明:兩人都被下了砒霜或鳳凰角。南番奉行所組員們得知情況以後,頓時展開全面調查。可是時至今日,還是沒有查出兩人被殺的原因,也找不到犯罪嫌疑人的蛛絲馬跡。就在南番組挨個排查店裡熟客的時候,北番奉行所卻意外地發現了這一重大線索。這麼一來,只要找到這印盒的主人,就很可能查出毒害兩名女傭的真兇。
「啊,別擔心,就這麼等著吧,人馬上就到。」
庄兵衛為了以防萬一,一個個單獨詢問傭人,再將大家的話對照分析,證實早上確實沒有人進過客廳。他又問了女兒花世,花世也說不知道。
按說小偷是不會進與力家裡來偷東西的,然而,庄兵衛還是去院子里,查看了一下後門。那扇木門結結實實地,從裏面上了鎖。
寬闊的走廊前面是一個盆栽架,上面擺著二、三十盆萬年青,有闊葉的、長葉的、燙斗折葉的、亂葉的……各式各樣,一盆接一盆擺得整整齊齊,這些萬年青的葉片,質地各不相同,有呢絨的、芭蕉布的、金剛的、沙子地的;而斑紋則有星點紋、吹點紋、墨筆紋和紺覆輪,花樣繁多數之不盡。
園丁剛以為阿古十郎走了,沒想到他又回來說道:「舅舅看資料時吃的冰糖,就放在這盒子里呢,你拿它化開用吧。」
「哈哈哈,沒錯。說白了,這都是有錢、有閑的人的消遣玩物,像我這樣寄人籬下的權八,可供不起它。你看著辦就行。」
仙波阿古十郎又是單穿著那件黑色羽二重料的舊袷褂,一條茶色獻上紋腰帶扎得很低,都拉到屁股下面了。他伸手拍著裸|露的胸膛,大聲說道:「我說舅舅,您也太沒用了。這樣子跟個小孩似的。」
花世有些惱火道:「又說這樣的風涼話,這又不是在看戲!……爸爸故意隱瞞著我,搞得我也不好開口問。可看他那麼消沉,我又實在擔心。」
「好!……」園丁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