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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國的大鯨魚

兩國的大鯨魚

「老朋友呀,我看過畫上的鯨魚,不料有生之年,能在江戶城裡,看到活著的鯨魚游水。咱兩個老頭,何不結伴去見識一番?」
「那麼,今天晚上,你們大張旗鼓的是抓誰呢?」
月光清麗,可是,那兩人卻突然從袖兜里,掏出長明燈來照。
瘦松五郎便從廣小路那裡,一路去往除垢場。到了高物屋前面一看,亂鬨哄的全是人。人們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此事。
「前一陣子,因外籍船隻引發騷亂,會津、川越等藩,受命輪流在江戶灣警備放哨,所以,才將所需的費用,從藩地緊急運到了江戶。」
阿古十郎軟綿綿地靠在轎子上,嘆息著道:「哎,真是的!……抬得我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只能勉強站住。單是放在大碗里那點轎子錢的分量,都能讓我往前栽倒下去,真是拼了命了。」
今年六月,深草六兵衛丟下了五百兩重金,買下在金華山附近海域擱淺的鯨魚。
瘦松應道:「哎,我無話可說了。現在知道是怎麼將鯨魚偷出去的,我多嘴再問一句,犯人偷這條鯨魚,究竟要做什麼呀?若是整頭偷走,還能拿來給人看看,可是這都割碎了,還能派什麼用處呢?」
「少廢話!我讓你們閉嘴!……」

鯨魚飛升

「這確實不可思議啊,有何必要因人而異,外人難以理解。想來是那鯨魚身子里藏有玄機,對犯人而言十分重要。做成鯨魚火鍋,雖是一句玩笑的話;可是,這麼大的東西,放在誰手裡都不好處理。將鯨魚從它原本應在的地方,大費周章地偷出來,這其中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別無他法的緣由。你往這個方向想一想,應該就能明白:到底是誰、為了什麼偷鯨魚了。」
「呃!……」那人哼了一聲,連忙後退幾步。
「四天以前,從出羽的庄內鶴岡用馬,送來七萬六千兩小判,放在神田左衛門橋的酒井大人的金庫里。重三郎將這筆錢全部盜走了!」
「去哪兒呢!……」松五郎醒來張口便問。
女解說員說罷,提起扇子,輕輕敲著鯨魚的腦袋,喊了一聲:「鯨魚呀。」話音剛落,從老遠傳來一嗓子「哦喲」的應答聲。女解說員悄悄轉去鯨魚的背後,緊接著是方才介紹過的鯨魚舞。演出到此結束,清場換下一批觀眾。
「不是,才不是呢。說是那鯨魚自己遊走的啦!……」
然而,這頭鯨魚竟在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了。
瘦松是神田捕頭,當昔日的江戶第一名捕——仙波阿古十郎,在北番奉行所做例繰方時,便跟隨阿古十郎左右,人稱乾瘦的松五郎。他跟著阿古十郎,磨鍊出斷案手法,現在說到神田的瘦松,也算是江戶城裡,小有名氣的捕犯高手。可他眼下竟被人一悶拳,打翻在了地上,實在丟人。
此案失竊金額巨大,詰番奉行所的番眾們,也處理不了。本月正好輪到北番奉行所位月班,詰番奉行所便立刻趕去常盤橋彙報。
龍飛升還有所耳聞,可是這鯨魚飛升,實在聞所未聞。
然而別說埋柱,現場就連一張草席都沒有弄破。這頭鯨魚彷彿雲霧一般,「唰唧」一下子就消失無蹤了。
「聽說您這兒的鯨魚被偷了?」
「聽說兩國來了條黑鯨啊,去看了嗎?」
「原來如此,那麼,這頭鯨魚又在哪兒呢?」
瘦松五郎獃獃地抬起頭,看著仙波阿古十郎,驚呼道:「啊,是阿古十郎啊,您來得正好。案子我回頭慢慢跟您說,先去找那朝我胸口,打了一拳的混蛋算賬!畜生,跑哪兒去了?」
兩人深諳此術,扶起瘦松,在他背後輕輕地敲了兩下,瘦松馬上喘過氣來。
伏鍾重三郎身穿一件松坂棉製的和服,腰扎屑系織的角帶,長相端正,似有大名儲君的派頭。只見他扭頭苦笑道:「仙波先生出馬,我只能束手就擒了。」
「是啊,我剛也這麼想呢。」
高物屋中也亂作一團,不輸于外面。三面的觀眾席上,全擠得滿滿當當,大家滿頭大汗地等待大幕掀開。因為從四面八方往前擠,所以,連伸手擦汗和轉頭都很困難,只能面朝前方,雙眼平視,站得筆直,轉一下眼珠都覺得費勁。
六兵衛從後面走上前來道:「您說得句句在理。我們所在的地方,就在舞台正上方。那麼大的鯨魚被偷出去,竟無一人察覺,實在不可思議。然而,與太六衝進來說魚沒了時,在場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話。我們滿心以為,他在同大家開玩笑,走下樓一看,卻如目睹了妖狐變身一般!……」
那探子突然伸手,將他倆的汗衫扯到肩膀下,拿手指摸了摸肩頭道:「你們才幹這行吧。」
「明白啦。」
觀眾稍微有些想吐,只聽傳來鯨船竹法螺聲,號聲一響,黑白相間的鯨幕應聲揭開。鯨魚是貨真價實的。
這演出處處緊扣鯨魚主題,大受歡迎。而那鯨魚只管躺在白沙上,既不噴水,連尾鰭都不動一下,而且還有些腥臭。這正是此乃活鯨魚,而非張子糊成的假貨的證明。客人花了一百文錢看到了活魚,滿意而歸。
七月二十六日,是二十六夜待的日子,江戶城中的男女老少一齊出動,在芝高輪、品川、築地等沿海一帶的深川洲崎、湯島神社境內,齊聚一堂,等待著月亮爬上夜空。九九藏書
「不,不是,這是我們自己的轎子。」
那夜,月亮遲遲不肯露面。有不少人從中午開始,便放量飲酒、自由嬉鬧,這時等不住了,背對著月亮升空的方向,已醉倒在地呼呼大睡。
一個大如五百石漁船的黑色巨物,瞬間闖入了眼中,觀眾們全都著了迷,激動得一起哇啦哇啦大喊。喊聲震天,幾乎就要掀開高物屋的房頂。
「一兩人肯定做不來,可要是有三十個人分工合作,不消兩小時,便能輕鬆將整條鯨魚分割運走。先掏空內臟,然後割掉肥油脂肪部分。把肚子開個大洞之後,鯨魚不過是一堆骨頭和肉,任切任割,不難處理。只要分割成單人能扛動的大小,三十個人往返兩、三次,便能一塊肉片不剩地如數搬走。手法應該就是這個,瘦松。」
晚上八時,兩人開始在品川宿附近,等待著賞月回程的客人上門。一個客人去麻布,送到后回品川又抬了一個去芝口,接著是一個去鐵砲洲的。他們從傍晚到夜裡,來來回回地,一共搭載了十一名客人。仙波阿古十郎與土土助就算再皮實,也已經累得精疲力竭。
人們對著大海,安放好座席,一擁而入。座席間不擺屏風,也沒有隔斷,賞月席好似歲末的澡堂沖洗房,大家摩肩擦踵,彈著三味線喧鬧著,哇啦哇啦地等待著賞月。
仙波阿古十郎聽聞此事,哼哼著笑道:「還有人將自己綁在風箏上,去偷城樓頂的金鯱哩。若是有必要,鯨魚也好,別的東西也罷,想偷總是有辦法偷的。這種事沒什麼好稀奇。」
他大吃一驚,磕磕絆絆、氣喘吁吁地順著粗木梯子,爬上三門,探出個腦袋大喊:「老大,不好了!……鯨魚它……」

了斷

顎十郎有些無趣地答道:「你用不著逐一查看埋柱底部。因為犯人不是將鯨魚整條偷走的,定是切成小塊,分批拿出去的。這還用說嗎?」
「啰唆!……好了,快走吧!」
瘦松抬頭盯著若太夫道:「要麼就是你們內部人員作案。你們就在二樓,這麼大個兒的鯨魚,被人搬出去了,怎麼可能沒有人聽到。那鯨魚不是死了,便是在睡覺,抑或是得了霍亂,肚皮朝天死了。如果那魚現在還睜著眼睛沒死,實在不合常理,對吧?」
高物屋全員一起跟著六兵衛,浩浩蕩蕩地走去舞台,確認真假。到那裡一瞧:嘿,媽媽咪呀,那條鯨魚還真是不見了。
騎在鯨魚背上的,是方才說過的那位標緻的女解說員,她梳著一個裂桃髻,晃著腦袋,用清脆的嗓音開始了解說:「諸位請安靜。這次為大家展示的這條黑鯨魚,想必大家都在各式繪畫、刺繡中見過。活鯨魚來到江戶,這是頭一遭。江戶乃是日本四十五洲中,一頂一的要地,在將軍大人的腳下,各式新奇異物數不勝數。可是,我家這條鯨魚,才真正讓人大開眼界。走過路過不來瞧一瞧,日後蒙羞後悔,而親眼一見,則是一生的財寶,必能在子子孫孫中口口相傳。請大家瞪大眼睛,仔細看著,這鯨魚從頭到尾,長有六間半又一尺二寸,腰圍二十六尺六寸,重達一千五百貫。給您打個比方,這條魚相當於三個天王寺的吊鐘。接下來邀您觀賞鯨魚噴水,在此之前,要向您介紹這頭鯨魚的悲慘故事。且說這無心的海鯨也有愛情,對子女傾注愛戀的不只人類,著火原野上的野雞、夜晚的鶴、錆田的麻雀皆會護子。就更別說這魚中之王——鯨魚了。它對幼崽的愛意之深,令人感慨萬千。各位,您眼前的這頭鯨魚,可不是普通的擱淺鯨魚,它于上月十二日,被家住奧州仙台金華山港町的漁夫——茂松在近海捕獲。當時,茂松發現海波間有個黝黑的巨物,靠去左舷仔細一看,竟是一頭剛剛出生的幼鯨。茂松將這稀罕玩意捕撈上來,正要返航,身後竟噴起一道鯨魚水柱。只見母鯨浮出水面,眼中帶著淚花,追著被捕的幼鯨跟了上來。茂松可憐那母鯨,也曾想要就此作罷,將那條幼鯨放生。無奈連日空網,捕到一頭鯨魚,乃是難得的大豐收。茂松心一橫加快了船速。誰知那母鯨緊貼船舷,不顧自身安危,一路追隨。不久,船入海港,茂松狐疑地回望一眼,才知那母鯨已幾近發狂,她同漁船一起入了港,便擱淺在了近海,看那樣子,似是在說,若救不回幼崽,便要死在這裏一般。之後經多方輾轉,本高物屋的六兵衛可憐這對母子,將兩頭鯨魚一同帶回江戶,放在這裏供大家觀賞。解說到此為止,各位,接下來本想邀各位觀賞,鯨魚噴水和母鯨哺乳,可這鯨魚到底是從鄉下初次上京,被江戶的繁華嚇破了膽子,現在只是癱軟卧倒在地。噴水哺乳留作下次餘興,今日,先讓大家聽一聽鯨魚的聲音。我喊她鯨魚,她便回答我『哦喲』。大個子,您可好好表演呀。九九藏書
「喲,在睡覺呢。」勘八念叨著拐進廁所,尿罷重返二樓。之後不久,拉三味線的阿秀姑娘也去了廁所。她走過看時,鯨魚還好好地躺在原地。阿秀姑娘回來以後,木戶番與太六下去上廁所,可是,那時鯨魚已經憑空消失了。
「您儘管看。」土土助不服氣地一拍手。
「這次應對得特別迅速。七十六隻千兩錢箱,不是一兩艘小船能裝下的,肯定得動用房州的運石船。而運石船如果逆著神田川上行,必然無路可逃,只能順流而下。而且,運石船吃水較深,往上遊走到御茶水那裡,就無法再前進了。因為分析得準確,所以,酒井家撇下了左衛門橋的上游,將全部人力派往下游,布下天羅地網。」
土土助有些猶豫地,轉頭對阿古十郎道:「阿古長先生,剛才那人的聲音,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氣障野目明。」
瘦松一拍手道:「原來如此,佩服!……可是,我還有個疑問。最初勘八下樓,緊接著是拉三味線的阿秀姑娘,兩人下樓之時,鯨魚都還好好地躺在台上。可等與太六下來看時,那鯨魚就不見了。從阿秀回到樓上到與太六下樓,其間相隔不到十分鐘。就算是分割帶走,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將那龐然大物處理妥帖嗎?」
「說什麼呢?睡迷糊了?……」顎十郎嘟囔了一聲,「瘦松,是我啊。」
「為什麼要把那麼大一筆錢,放在金庫里呀?」顎十郎皺著眉頭,不快地問道。
「佐久間町。」
「此事確然當真?」松五郎一副被什麼東西噎住喉嚨的表情,難以置信地問。
「我們沒有料到;那伏鍾重三郎在茅場町上岸。一路追蹤后,發現他從茅場町上岸,跑去了八丁堀,在八丁堀的船宿『船清』坐筏子去了浜松町一丁目,隨後進了棉布店佐土原屋。我們趕緊殺去佐土原屋,怪就怪我們心太急,進去后抓住的,是坐在一樓,擺弄棉布的五、六個小嘍啰,伏鍾重三郎和十二三個要犯,從二樓四散逃走,所以十一時前後,才鬧得不可開交。
土土呂進抬前棒,他啐濕了拳頭,悄悄靠近。那埋伏之人不知已被看破,縮了縮下巴,探出半個身子來,按住轎子道:「等一等!去哪兒呢?」
「原來如此,那重三郎這次是怎麼偷的?」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咱們兩個人也沒有那麼想賺錢,雖說趁著生意好,不歇腳地跑了一天,可是,做轎夫發家致富,說出去實在丟人。今天這錢賺得讓人心裏發毛,咱把轎子錢都丟了吧。」
兩人走到四國町的二丁目街角,又有人喊道:「等一等!……去哪兒呢?」
痩松五郎走去鋪著粗草席的一側,逐一查看了埋柱的根部,再次回到眾人中間,好奇地問道:「沒有看到有搬運出去的痕迹啊。難道不是這裏自打一開始,就沒有鯨魚嗎?你們可別隨便惹亂啊。」
「先不扯閑話,在這裏站著不動,立馬又要來客人了。咱趁現在趕緊吹熄提燈,先走為上。」
「聽說今天早上,鯨魚被人偷走哩!……」
高物師深草六兵衛既出生在淺草奧山,也在奧山長大,雖說年紀不大,卻是個很有膽識的男人。他一雙草鞋踏遍日本各地,每次都帶回了不得的新奇玩意兒。
瘦松很快將被打一事拋在腦後,認真地回道:「您也知道,那個重三郎的伏鍾組,不久前剛剛犯過大案,鬧得天翻地覆,沒想到今晚又出手了!」
「哪裡是編故事的時候,我們正要死要活呢。」雜儀急得蹦天索地,抓耳撓腮,不住搖頭嘆息著,「老大花了五百兩買下那鯨魚,才演出兩天,就憑空消失了,這叫咱怎麼回本呀!」
土土助大喝道:「畜生,我還想問你呢!……」對準那人心窩便是一拳。
「你如此糊塗,倒也令我佩服。既然他們沒經過那四個關卡,就一定還在四個關卡圍成的區域內,這是順理成章的推斷。」阿古十郎兩手一拍,嘆道,「在這塊區域里的店家,雖不止十幾二十間,但能接納三十人,和那麼多鯨肉的也不多。只要逐一排查,不消一個小時,定能查訖。」
「走運?此話怎講?」
「要說這酒井大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安排人每隔一小時,就從金庫的窺探孔查看情況,所以,很快便發現錢箱被盜了。真是走運!……」
「真有如此奇怪之人,干出這樣奇怪的事。偷鯨人還真是聞所未聞,這都能編故事了。」
「您就別開玩笑了。說真的,我到現在還覺得,這種事情不可思議呢。」
轎子前後各閃出一個人影來,兩人皆穿著深藍色的棉長褲,腳蹬一雙目明草鞋。
「哦,他這次幹了些什麼?」仙波阿古十郎認真地問道。
「讓您見笑了。」
阿古長安慰他道:「你別生氣嘛。這都是趕巧了,話說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安棑人手,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呀?」
雖說看不破其中就裡,但是,鯨魚乃是六兵衛花五百兩,買下來的重頭戲碼。高物屋一組人等天一亮,便趕去淺read•99csw•com草橋的詰番奉行所報了官。
諢名「顎十郎」的阿古十郎和本名土土呂進的土土助,這一天從傍晚起,便生意紅火。他們在赤羽橋畔待客,等對了地方,才擱下轎子沒多久,便有大戶人家的老爺上門了,說急著趕去品川的觀海樓。兩人將人送到觀海樓后,再返回赤羽橋,才撂下轎子,又來了客人。這次的客人,是將軍家的直屬武士,要去八之山的「大勢」。阿古長見此人出手闊綽,便開價銀一分。送到以後,再回赤羽橋,這廂擱下轎子,那廂客人又上門了。
「阿古長先生,那裡有人。」

大受好評

「如果是我,肯定拿來煮火鍋吃。」
「那東西有什麼說法嗎?」
鯨魚演出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在江戶城裡鬧得沸沸揚揚。開演的第一日,高物屋還勉強能容得下來客。到了第二天,從小屋所在的除垢所,到兩國的大廣場,全都擠滿了人,連轉身都甚是困難,熱鬧非凡。
快到凌晨五點時,負責後台的勘八,晃晃悠悠地踱著步子去上廁所。他靠在觀眾席上方,藉著明晃晃的月光,眺望昏暗的舞台,只見那條鯨魚正靜靜地躺著。
瘦松分開人牆,走進高物屋,若太夫和後台雜役們,徹底沒了主意,環抱雙手,獃獃地站在舞台的白沙上。
「還沒有明白?……我直說了吧。他們在這橫樑上,掛上一塊畫有鯨魚的大幕布,在幕布後面處理鯨魚。樑上的繩套就是明證。換言之,勘八和阿秀藉著朦朧的月光,看到幕布上畫著的鯨魚,將那畫當成真正的鯨魚了。怎麼樣,瘦松先生,您都明白了嗎?」
「是啊,看著了。咱動手吧,大鬧一場,好好給他們幾拳,丟上轎子抬到護持院之原,在那裡把人丟下。」
瘦松獃獃地問道:「有什麼必要偷那東西?……偷走那麼大一頭鯨魚,到底想拿去做什麼用呀?」
兩人吹滅提燈,抬起空轎子落荒而逃。一來一去已是夜裡一時多了,兩人扎著頭巾走到札之辻,突然從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喂,等一等!……你們去哪兒呢?」
「喲,可一定要去瞧一瞧呀,可了不得。告訴您,那鯨魚還會噴水呢。沒看過鯨魚噴水,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江戶人呀。」
「罷了,您可千萬別誇他們呀。」
若太夫說完賀詞,大家擊掌祝賀,高物屋主六兵衛給各位一一斟酒。慶功儀式結束以後,大家便拋開禮節,盡情地喧鬧起來。他們拿過手邊的三味線、太鼓和陣鉦,嗚哩哇啦地吹拉彈唱起來,到後來浪濤聲也加入進來,簡直熱鬧極了。
這間高物屋每隔三尺,都有一根埋柱,其間有竹籬笆,上面鋪著草席。六兵衛將鯨魚運進小屋時,在前方和左右兩側,各都放了原木,抬著鯨魚的尾巴,好不容易才將它拖上舞台。若要將鯨魚偷出去,怎麼想都得先拆掉高物屋的一面牆板才行。

二十六夜待

若太夫膽怯地道:「我們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呢。再說,到昨天為止,好幾千人都看過鯨魚了。」
阿古長聽說是瘦松,頓時大驚,連忙湊過來道:「哎呀,確實是瘦松啊,暈了表情還這麼奇怪。這樣丟著他也不是個事,快喚醒吧。」
安政二年,深草六兵衛從長崎帶回一條大錦蛇,次年夏天,又搞來駱駝和長頸鹿。六兵衛搭了一間高物屋,可是裏面陳列的,儘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嚇走了客人,所以,他就得了一個諢名,叫作「嚇哭八方來客的六兵衛」。
「原來如此,真有一手。後來怎麼樣了?」
瘦松大驚道:「哎,您說真的?……那犯人到底怎麼偷走鯨魚的?」
「喂,松哥,聽說有條鯨魚,從仙台的金華山,運到除垢場的高物屋來了!……」
「阿古十郎先生,那您有頭緒了?」松五郎激動地問。
有一頭黑色大鯨魚,被運到兩國供人觀賞。
「在芝浦。」
「好嘛,反正我不過是個挨人拳頭的路人配角,哪輪得到我抱怨呀!……」松五郎一臉不忿地抱怨著。
當天晚上,深草六兵衛的高物屋開了一場慶功宴,慶祝鯨魚表演大獲成功。
阿古長和土土助筋精疲力竭,再也受不了這般折騰。土土助道:「不行了!不行了!……這麼下去,回到佐久間町,天都要亮了。都說福兮禍之所伏,果然沒錯。阿古長先生,看這樣子,江戶城裡正在進行,大規模地搜捕行動呢!早知道如此,真該早點收工。」
「這是說我嗎?愛說就說吧,露出肩膀來!……」
高物屋的小窗前面,用竹籬笆圍出一塊空地,小窗上就是望樓,上面站著消防員和醫生。他們一看有人受傷,便用消防鉤將傷者吊上望樓,進行緊急處理。
六兵衛搭起一間二十來米寬的小屋,豎起一塊六米多長,畫有鯨魚噴水的大看板,他在小屋的牆板上,開出了兩扇小窗戶,另三側做成了觀眾席,將鯨魚放在正中間,四面用大幕圍上。等客人都坐滿了,便一氣揭開幕布,只見一個美女解說員騎在鯨魚背上,她身上穿著黑天鵝絨料子的和式禮服,衣服上還用金絲銀絲,綉出鯨魚噴水的圖案。亮相結束后,十來個身穿鳴海絞和服,扎著外黑內白鯨腰帶的舞|女,一齊登台。舞|女們唱著「圍上白與黑,鯨腰帶扎得緊」的鯨小曲,和著節拍翩翩起舞。九*九*藏*書舞跳完了,演出到此結束。
「可就算要切,鯨魚那麼大……」
「神田哪兒?」
「這鯨魚要怎麼偷?」
「好嘞,給他們點顏色瞧一瞧,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沒處發泄哩!……」
「喲,幹得真漂亮。」阿古十郎咂著嘴讚歎道。
「是轎夫長屋嗎?」
「另一個失竊的要因,是七月二十六號,正好是忠寶大人的生日,每年一家人都聚集在八之山的浜宅邸,大擺酒席慶生賞月。雖說金庫看守,不至於被請上酒席,可這樣的氣氛下,人們到底會放鬆警惕。看守們聚集在休息室,得到了打賞的酒菜,喝得興緻盎然。而那地下,重三郎一伙人正從神田川,一路順流而下,敲開已經脆弱不堪的土牆,將七十六隻千兩錢箱,一股腦地偷了個精光。」
「我從方才起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呢……」仙波阿古十郎說罷,垂下眼去沉思片刻,突然說道,「喂,瘦松,昨天晚上你是在哪兒,追丟的伏鍾重三郎來著?」
土土助撓撓腦袋,苦笑著說道:「瘦松大人,您別怪我。我要知道是您在那兒埋伏,我就不動手了。因為今晚每過一個街角,路口都遭人攔截盤查,我們兩個人憋了一肚子火,說定了再遇到一個攔我們的,就上去給他一拳,然後逃走。我倆剛說定呢,您就出來攔了……」
兩國二丁目的角屋敷,是浪人武士鈴木仁平開設的大型射箭場。瘦松五郎和仙波阿古十郎走進店裡之時,伏鍾重三郎正老老實實地,在長火缽邊煮著鯨魚火鍋,正與小妾阿澤對飲。
那之後,芝園橋被攔了一次,御成門又攔一次,田村町再攔住了次。到了日比谷的街角,又聽到一嗓子:「等一等!去哪兒呢?」
那頭鯨魚從頭到尾,接近十二米長,身體最粗的地方,需要五個成人才環抱得過來。這條鯨魚出現在江戶城裡,如圖上畫的一般噴著水,別人喊它一聲「鯨魚」,它還會發出「唉喲」一聲進行答應。這是鯨魚第一次造訪江戶。
「案子我都明白了,真是打心底里服了,只是還有一個問題沒有搞懂。昨晚到今天,我派了大量人手,漫撒在江戶城裡搜捕,這兩國地界,更是搜查的重中之重。每個十字路口和背街空地,都安排有人巡查,卻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這一片往北走,就是兩國橋和千歲橋,往南走有兩國二丁目的辻番,和中之橋的辻番奉行所。在這四個關卡的封鎖下,這一區域就如一隻四方口袋。若有三十人背著鯨魚肉,滿大街到處晃悠,立刻便會被抓。可我從未聽到這樣的消息。這三十個伏鍾的手下,到底藏去哪裡了呢,阿古十郎。」
「話說回來,那麼重的錢箱,他們總不能抱著游出去吧?」
阿古十郎說罷,指著纏繞在舞台正上方橫樑上,五個繩套模樣的東西道:「喂,瘦松,你說那是什麼呀?不覺得在奇怪的地方,掛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嗎?」
「少廢話,去哪兒呢!」
「您去看了兩國的黑鯨魚了嗎?」
人們根本沒有見過活著的鯨魚,就更別說看活鯨魚游水了。觀賞鯨魚需要買票、大人一百文,小孩五十文。
「好嘞!……」土土助趕忙答應了一聲。
「什麼?兩國的鯨魚被人偷了?……少胡扯吧!」松五郎滿臉笑著,連連搖頭,「我問你早上洗臉了嗎,知道番奉行所這裏,不是遊玩的地方嗎?」
「回神田。」
那後台雜工急得快哭了,點頭行個禮道:「情況正如您所見。」
「不知道是不是搜捕,不過,這樣到處設卡盤問,真的可是吃不消了。」阿古十郎連連搖著腦袋,「下次再被攔住,咱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拔腿就跑吧。我們乃是轎夫,比腳力絕對不輸給那些探子。」
將觀眾送走之後,高物屋主、若太夫、會計、後台和道具工,加上舞|女和女解說員,全都走上瞭望樓二層,又喝又唱,哇啦哇啦地大鬧了一場。這場慶功宴從深夜兩點開始。
「不是,他們分兩組人,一組潛下水去,將千兩錢箱裝進網裡,還有一組在神田川上,準備好了船,拉網收箱,簡單得很。」
過了馬場先門,從日比谷走到數寄屋橋,快到鍛冶橋邊時,黑暗中閃出一道亮光。那是月光灑在河面上,反射到十手捕棍上發出的光。
瘦松猛地一拍手道:「喲,混蛋!……莫非那伏鍾……」
顎十郎搖頭道:「具體案情還不清楚,不過,將鯨魚偷走的手法,我倒是知道了。」
顎十郎微笑道:「想來他是沒有往海邊逃。他被逼得走投無路,趁機躲進了剛被人拖上岸的鯨魚口中。可伏鍾不知道,這頭鯨魚是供人觀賞用的。躲進鯨魚嘴裏倒是不難,可是,等回過神來一瞧,自己竟被一兩千個看熱鬧的人團團圍住,無法脫身。他躲進鯨魚嘴裏時,一心只顧逃命,等鯨魚被運到高物屋后,為了讓鯨魚躺好,髙物屋用木樁和漁網,將鯨魚頭牢牢固定住。已經無法從內往外打開魚口了。重三郎在鯨魚口中一事,只有他的部下乾兒知道,他算計著老大也差不多,應該脫身回來了,卻一直不見重三郎的身影。乾兒混跡在觀光客中前來察看,發現了我方才說的情況,為救出重三郎,這才想出了分割鯨魚的法子。」
正當觀眾等待得不耐煩時,突然從後台那裡,傳來了波濤聲。大浪小波波,狂瀾怒濤,後台拿小豆一個勁read.99csw.com兒地,做出水聲來,聽得觀眾紛紛產生暈船的奇妙幻覺。
「您儘管看。」
「胡說什麼呢,看你們長得就不像,會有自己的轎子。主子大名叫什麼?」
「還沒呢,一直想著要去,不知不覺就耽擱了。」
「來了。他們用了演戲布景用的張子,就是幾張日本紙糊起來,用拿膠水和絲瓜襯出形狀,做成石塊形的那玩意兒。他們用張子做石塊,放在千兩錢箱上,遠處看去,和上總的運石船沒有兩樣,任誰都看不出來。就這樣,那運石船在森嚴的戒備下,悠哉游哉地一路行駛到了北新堀。但是,阿古十郎,我也不傻。我在北新堀河邊尋思,要說裝石頭運石船,一般都應該逆流上行。房州上總的運石船又不拉茶葉,裝著石塊從上游往下行駛,實在可疑。所以,我趕緊將那艘船叫停,上去查看,沒想到拿手一撥弄,發現竟是空心假石塊。至此,伏鍾組被一網打盡。人稱伏鍾組三霸的鑷子阿音,阿彌陀六藏和駿河阿為,這一回都落網了,不僅如此,打扮成船老大,撐船篙的十二名同夥,也被一併抓獲,落入我們手中。」
「你這話有意思。勘八和阿秀都沒有說過,他們去摸過鯨魚,兩人都不過是在距離舞台,很遠的觀眾席頂上,藉著月光,看到類似鯨魚的物件罷了。」
「伏鍾組的船來了嗎?」
六兵衛半信半疑地站起身來,大喊道:「好呀,與太六,要是你扯謊,咱走著瞧。」
在這其中,品川地區就顯得格外熱鬧,很多有名的茶館、餐館,為了搶佔賞月的好位置,早在兩個月前便去佔座了。
瘦松追趕伏鍾重三郎,整整追了一個晚上,累得幾乎散架,剛剛返回衙門。
番眾慌張地解釋道:「不……不和您開玩笑。有誰這麼一大清早的,趕來和您找樂子呀,是真被偷了!」
「對,千真萬確呀。」
到底是什麼人為了什麼,會來偷這頭鯨魚呢。再說,從阿秀去廁所回來,到與太六去廁所,其間的相隔時間,不過短短十分鐘。如何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一頭近二十米長的鯨魚偷走呢?
大家「嗚哇」驚叫一聲,腿都嚇軟了。
無論是理髮店、澡堂、圍棋會所還是小餐館,只要有兩人在,一定會說起這頭鯨魚。一股鯨魚熱潮席捲江戶城,城中八百零八町的人,一股腦兒地湧入了兩國,那場面堪比本門寺做會式
「好,咱們這就瞧一瞧去。」
土土助趕緊將那人拉起來一看,埋伏的竟是瘦松。他張著嘴巴,一臉獃滯,已被打暈。土土助伸手撓撓後頸,笑道:「喲,這下可不好了。阿古長先生,這人是瘦松大人哩!」
土土助道:「今天的生意好得嚇人。我趁著勢頭好,沒頭沒腦一個勁兒地跑,回頭算一算,今天應該跑了幾十里路了。要是走直道,咱現在怕是要跑到,岩國的錦帶橋哩!……」
「嘿嘿,這就不知道了!……」
「好在我們都布置好了,而且從那一帶到田町,不是護城河就是橋,我們便對伏鍾重三郎圍追堵截,一路逼到芝浦。夜裡月色極好,我以為:只要逼進那片平原,一定能夠抓到人。誰知道我實在太大意了,明明看到他穿過草原,可追到海岸邊一看,賊人卻毫無蹤影,也沒有發現他坐小船逃走的跡象。大家猜測,他是不是跳海游去別處了,所以才有了方才的大搜捕。」
「喂,抬轎子的,快把臉露出來!」
與太六從廁所回來的途中,靠在觀眾席的頂上,隨便往舞台方向瞟了一眼,誰知道那條鯨魚,竟然無影無蹤了,只留下了一地白沙。與太六還以為在做夢,深吸一口氣,再次定睛一看,自己沒有喝醉,也不是在做夢,怎麼看都不見鯨魚的影子!
「他這次也出手利落,整個犯案過程,簡直像是落語故事。馱金的馬隊從鶴岡出發,是在上月二十二日。伏鍾重三郎人在江戶,卻對這時間了如指掌。他一聽說錢出了庄內,便買下酒井大人家宅邸南面的金魚店,在金庫正下方挖了一個池子,一直通到神田川。整整一個月,他們將池水一點一點地,引去了金庫的土牆邊。這麼一來,不論多麼堅固的土藏,都會不堪一擊。地面上追加了二、三十個巡查徹夜守護,真像是被糊弄了一般。
「先生,我聽說兩國能看活鯨魚。作為武士,理應開拓視野,請您務必前去觀賞。」
「這正是伏鍾組不尋常之處。此事若處理不好,容易敗露,讓人知道伏鍾至今為止,一直躲在鯨魚的口中,留下馬腳。若是這樣大費周章,營造出鯨魚飛升,憑空消失的假象,可將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這不可思議的事件上去,無暇考慮伏鍾的下落。此案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大家都以為他在開玩笑,誰也沒有當真。與太六爭辯道:「畜生,現在哪裡是開玩笑的時候,如果你們都不相信,便自己親眼瞧一瞧去,鯨魚真不見了。」
瘦松五郎一時無法完全接受,繼續問道:「那麼,只要拿掉綁住鯨魚腦袋的漁網便好。為什麼非要花這麼大力氣,將鯨魚切塊偷走呢?」
「阿花姑娘,聽說那鯨魚要展示出來,供人觀賞哩,據說鯨魚會抱著小鯨魚餵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