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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代經

永代經

所以,新店「大清」浴場開業還沒過多久,便急需擴建了。
瘦松五郎朝藤五郎那邊挪了一步,從和服帷子的袖兜里,拿出一個帶珊瑚色抽繩的梨地印盒,伸到藤五郎面前問道:「這個東西掉在了土藏的角落裡,藤五郎,這是你的印盒吧。」
「用不著我說,您直接看一看,不是知道得更快嗎?」
十吉一個勁兒地點頭道:「我明白了。所以說放火的是藤五郎,而殺害吉兵衛的是阿文……」
只是阿文患有哮喘,去到大清浴場以後,千萬注意不要過於操勞。
說話間,一個人從外面踏著焦瓦,胡亂沖了進來。那人乃是昨天晚上起,便守在大清浴場的探子孫太郎。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兩人身邊,喊道:「老……老大,阿文在土藏里口吐鮮血死了!看樣子是被殺的!……」
「藤五郎先生,您這話又說得奇怪了。再怎麼說,也是在您家裡死了人,我來詢問您這一家之主,實乃理所當然。話說,您還記得些什麼事啊?」瘦松瞟了一眼藤五郎,繼續說道,「我聽女佣人說,今天清晨四點,您夜捕歸來時,和阿文大吵了一架。您們兩人到底發生了什麼爭執?」
那個轎夫原本乃是江戶城裡的第一名捕,長著一個冬瓜一般的大下巴,大名喚作仙波阿古十郎,人稱「顎十郎」或「下巴怪」。
瘦松又從另一側的袖兜里,拿出一張揉皺了的紅色包葯紙,問道:「而這東西,掉在了收屏風的盒子邊上。您也看到了,這紙和印盒中,留下的葯的包紙是一樣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瘦松五郎站在兩米開外,張眼打量了半天,忽然轉頭道:「喂,十吉,那屍體是怎麼回事?」
阿文也對吉兵衛的通情達理,感到甚是吃驚,埋怨道:雖說知道自己前夫懦弱,說不出什麼狠話來,可老婆提出斷絕關係,他竟吐出這麼一番軟弱無力的話來,反倒讓自己氣不打一處來。一想到吉兵衛那懦弱沒種的樣子,真恨不得上去賞他兩拳。
阿文是個果斷的姑娘,不一會兒又回到大清。她拿來的不是一般的蓋章,竟是吉兵衛的三行半。她跟藤五郎說,這樣就名正言順了吧。
顎十郎大笑道:「大清搬到京屋這裏,又不是一天兩天,雖不知吉兵衛抓到什麼把柄,可是,沒人會放任一個隨時可能告密的人,兩年來都不管不顧。若真要殺人滅口,藤五郎怕是早就動手啦。何況吉兵衛既然手握對方軟肋,阿文提出斷絕關係時,一定會說到此事。據我推斷,那軟肋之說,應該是吉兵衛編造的。依我看,相比軟肋之說,吉兵衛一直去寺廟,這一層更讓人在意。我猜,他一直去墓地拔草,是不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呀?我說瘦松,你去查過吉兵衛去的菩提寺,知道他在那兒幹了些什麼嗎?」
瘦松五郎還是有些懷疑,問道:「那他為何選在十五日自殺呢?」
「聽您一說,確實有理。可這兩人作案,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瘦松摸著下巴,沉思片刻道:「若是如此,十吉,吉兵衛應該不是燒死的,而是被人殺害后,丟進火場的呀。」
「這好辦,長延寺離這裏近得很,我們立刻去瞧一瞧吧。來來,上轎上轎,我們抬你去。」
藤五郎猛地抬起頭道:「我聽您這話的意思,好像是在懷疑我,莫非您在想,是不是我殺了阿文?」
天邊剛剛泛出魚肚白,陽光便頗刺眼,看來今天也將酷暑難耐。連日的艷陽,將房檐下的七星草吊蘭,曬得無精打采。
「這是因為放火的人,與殺害吉兵衛的並非同一人,即放火與殺人,是由兩人分別完成。」
阿文說,自己若說,是要去隔壁大清做女幫傭,吉兵衛是斷不肯寫三行半的,所以她心一橫,對丈夫說,自己要改嫁給大清的藤五郎,想徹底跟他斷絕關係。
藤五郎臉色大變,爭辯道:「我對……阿文她……」
「血跡您確實蹭掉了不少,只是那水石表面粗糙,所以在石縫中,還留了不少血。阿文總不可能自己拿草鞋,蹭掉自己滴下的血跡,更不可能在萬分痛苦中,細緻地關好土門,您說對吧。您已是難逃其咎,藤五郎先生,您以為寫了自己名字的,只有土門的白牆嗎?其實還有一個地方寫有血字。土藏門框的黑牆上,也有您的名字,那裡因為太暗,您大概是沒有看到。阿文也是滴水不漏,知道只寫白牆,很可能被人刮掉,所以才在別處也寫了,而且,還挑了個不一般的地方。那黑牆朝東,只有被朝陽照射到時,才會看到發亮的血字。」
三代前的吉兵衛看生意越來越好,神田的店面已經顯得太局促了,便買下了柳橋二丁目的一塊拐角,擴大染坊,read•99csw.com新招染匠二十人,將生意做大。
瘦松點頭道:「您不作答,我便代您說了。事情是這樣的,您先將形似千里丸的毒藥,包好放進印盒,阿文不知此事,只當是自己平時吃的葯,將藥丸吞下去。您打算查探一下情況,便溜出裡屋,走到土藏門前,發現阿文滿身是血地倒在石階上。仔細一看,那土門的白牆上,還用血寫著『藤五郎』三個大字。阿文知道被您下毒,心懷怨念,從土藏里爬到門口,卻沒有能夠去到您所在的裡屋,為抒發怨念便拿手指蘸血,寫下了您的名字。您見狀大吃一驚,將阿文的屍體搬回土藏里的被子上,關上土藏大門,用草鞋蹭去石階上的血跡,還拿鑰匙刮掉了寫有自己大名的血字。我說的有錯嗎,您若有什麼要辯解的,儘管說來。」
「原來如此,您說得有理。」
京屋的吉兵衛經營著代代相傳的染坊。三代之前的上輩吉兵衛,去京都學習了友禪染的手法,回到江戶加以改良,想出用漏花紙板,表現細膩紋樣的染布手法。他給染成的布起名叫豆描友禪。此布一經發售,立刻風靡江戶。大家甚至將此布料稱為江戶友禪,推崇備至。
他再次抬頭望著那三樓的窗戶,繼續說道:「根據案情推測,看來阿文跟吉兵衛,解除夫妻關係之後,還時常趁著藤五郎外出時,與吉兵衛相會呀。」
「您別說了,有什麼話,且去番奉行所講吧。我還沒說完,您別插嘴。最後,要說為什麼,在京屋放火的人是您,這一點有兩個證據,其一是那印盒的抽繩染了藍色,此乃您曾站在染坊藍染缸邊的證據。我打聽過,您昨天晚上,是第一次去京屋。與吉兵衛說話,應該用不著去染坊吧。雖說那抽繩已經不濕了,可是,藍色確實是新染的。我想您應該不知道吧,藍染缸深埋在地里,只露出頂上五寸。看印盒抽繩,有一小半染成藍色,您當時以什麼姿勢蹲在染缸邊,簡直一目了然。若是印盒掉進去,整條抽繩都應該是藍色的,想來是您蹲下身時,小半個印盒浸到了染缸里,可是,您並未察覺。另一個證據是火繩與火口。您用的漁具箱中,裝有點煙斗用的火繩屑和火口。以上這些,都是難以推脫的鐵證。」
瘦松和十吉對視一眼,點頭驚嘆道:「這大清早的就觸霉頭。今天還特別熱,我們就走一趟,再出一身汗吧。」
「這又是如何推斷而知的呢?」
「這就對上了。你看,這裏西北兩邊都是馬路,一旦燒起來,若是消防滅火的人趕到,被人看到這把戲就不好耍了。」
藤五郎不禁感慨一番,吉兵衛過去愛慕阿文,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而今竟如此乾脆地寫下三行半。
此事轉眼傳遍了町內,大家紛紛取笑吉兵衛。京屋裡屋的鄰居是綽號「擔和服」的長十郎,他為人仗義,這事雖與他無關,卻也為吉兵衛不值。
瘦松忍不住插嘴道:「所以啊,吉兵衛不是說他抓住了藤五郎,在甲府作惡的把柄了嗎……」

十五日

「那好,咱們走吧。」
瘦松大吃一驚,問道:「怎……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
有一次他在浴室那裡,偶然遇到吉兵衛,便揶揄吉兵衛真是個傻子,老婆都被人睡走了,還如此鎮定,這度量實在讓人佩服。沒想到吉兵衛意味深長地笑笑,一反常態滔滔不絕地回擊說,自己鎮定是有道理的。他手上握著藤五郎在奧山時,做壞事的把柄,藤五郎表面風光,其實一輩子都對自己抬不起頭。再說那阿文去給藤五郎做側室,其中的計謀和考量,外人又怎會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還裝模作樣地亂說,小心生口角瘡了啦。
六月十五日深夜十一時,淺草柳橋二丁目的京屋吉兵衛家裡失了火,京屋全部燒毀,大火直到十二時才被撲滅。
「對,您說得沒錯。」
住持說:「包永代經費用的紙,就貼在大堂的牆壁上呢。」
「對,我這是帶著公務在問話呢,勞煩您說說。」
「京屋的房間布局知道了嗎?」
「不用您擔心,周圍都攔住了,連消防員都不讓進呢。」
仙波阿古十郎說罷,如同捉弄人似的,對瘦松嘿嘿一笑。
三人回到番屋。仙波阿古十郎拿過藤五郎的印盒,查看一番,忽然開口道:「我說藤五郎先生,您去吉兵衛家時,吉兵衛一個不小心,打翻了藍染瓶,在您和服的腰部,染上了一片藍色,對吧。」
「神田屋先生,這……」
「不弄清楚這個,就無法斷案啦。吉兵衛去的菩提寺,究竟在哪兒?」
「對啊,一般人肯定不會下手。」
「聽說您倆大打出手,read•99csw.com所以,你才對阿文起了殺心嗎?」
瘦松胸有成竹地笑道:「三樓的望樓下面,掛著一架梯子,那就是這個手法的關鍵。」
十吉撇過頭去,目測一下,點頭說道:「確實有可能,不過,離得稍遠了些。都說這死了的人特別沉,不論怎麼用力拋擲,也沒有辦法丟到這麼遠吧。若是從那窗戶拋屍,應該掉得更靠近牆邊。」
「不知道。」藤五郎憤憤地答道。
瘦松邊對十吉使眼色,邊問道:「藤五郎先生,證據都握在我們手裡了。去吉兵衛家放火,讓阿文殺了吉兵衛后毒殺阿文,藤五郎先生,這一切都是您乾的吧。」
直到現任吉兵衛父親的那一代,江戶友禪的生意,還是相當興隆的。可是自從父親去世,將吉兵衛的名號傳給現任后,江戶友禪的口碑便一落千丈。
「是有人動過,把屍體挖出來了嗎?」
在堆滿碗筷、屏風等雜物的土藏中,放著一床被褥。阿文在那被子上吐血而亡。
瘦松說完,走到吉兵衛的屍體邊上,將屍體在焦瓦上翻了個身,從懷中取出紙巾,搓成粗條,塞進吉兵衛的鼻孔中,轉著擦了一會兒,拔|出|來仔細查看后,遞給十吉,說道:「你看,若是因失火吸人煙塵而死,鼻孔中該有炭灰和煙塵,可是你也看到了,他的鼻孔內十分乾淨。吉兵衛果然是被殺的。」
她臨死時應是痛苦萬分,竟將一隻船底形瓷枕,用手捏了個粉碎。循著血跡一看,阿文曾一度走到土藏門邊,在土門上撐了一會兒,之後用儘力氣,回到被褥邊,在那裡斷了氣。
「我說,十吉,你趕到時,火苗已經躥上來了嗎?」
「對,正是如此。」
吉兵衛聞言,沉默地打量了阿文很久,開口說:他早就知道海島出身的阿文,不甘心守著染缸土裡土氣地過一輩子,料到她會提出分手。若阿文去大清,想必是如魚得水。要是阿文提出去紙坊或和服店,自己是一定不會許可的,可阿文天生適合陪酒侍茶,所以,他同意與阿文斷絕夫妻關係。
吉兵衛的妻子阿文,原本是仲町的羽織藝伎,因為愛上吉兵衛才與他結婚。誰知吉兵衛既沒有本事,又個性陰沉,阿文對他早已厭倦,突然懷念起以前做藝伎的日子來。
瘦松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張印著「藤五郎」三個紅字的紙,「我正要進土藏時,抬頭一看,黑牆上似是寫有什麼字,但看不清楚。所以,我打濕了這張紙,貼上去一瞧,竟然印下這樣奇妙的文字。」
土土助點頭道:「我也一直奇怪呢,這一點實在不合常理。」
「殺人者無法從三樓放火,而屍體不從三樓拋擲,又無法落在這裏。明明先殺人再放火更加簡單,可犯人沒有這麼做。這是因為在放火后,突發緊急情況,必須殺害吉兵衛了。」
原本現任的吉兵衛,就是個才華匱乏之人,沒有新點子。店裡的布染得越來越差,染匠接二連三地離開了,最後只剩下父親那一代,便在店裡做工的三個打下手的染工,和吉兵衛的妻子阿文,無精打采地照看著不景氣的生意。
藤五郎十分講究,在廚房裡砌了一座石室,從河裡撈來活魚,又從魚市買了些小魚,來養在石室中。店裡的酒都是從新川的鹿島,和雷門前的四方進的貨。木碗用的是宗哲的真塗漆器,冷盤碟用的是唐津片口的瓷器。大清出售辰已風味河魚菜品,廣受好評,生意興隆。常常是才到下午五點多鍾,菜肴就銷售一空。
藤五郎雖然中意得很,可再怎麼說,阿文也是別人家的老婆,不能單憑她的一面之詞,就能被僱到店裡來。藤五郎便對阿文說,若她丈夫蓋章許可此事,她就可以來店裡做工,先將阿文打發回去。
「對,沒有不同。」
「哎?何出此言啊?」
「只能是兩人作案。我聽說起火是在夜裡十一時,而藤五郎那天夜裡九時,去芝浦趁夜捕撈小鰡,不在大清沐浴店裡,所以,他不可能將吉兵衛的屍首,從三樓拋落下來。而阿文昨天一整天都沒出過大清,她不可能去隔壁放火。所以說嘛……」
「您開玩笑。這是阿文拿出來的,所以才掉在這裏了吧。您查得很仔細,想必已經知道阿文患有哮喘,每次發病都很痛苦,所以一直將羽黑山的千里丸,裝在這隻印盒裡隨身攜帶。因為昨天晚上失火,她大概太累了,夜裡四點多我夜捕回來時,她正巧快要發病,臉色不太好。」藤五郎搖著頭說,「我和她說屋裡太鬧騰,不如去安靜些的土藏里睡吧。她回我一句『那我去了』,便來土藏睡覺。我在裡屋鋪床睡覺,因為夜捕勞累,直到方才九九藏書被叫醒之前,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我自一點都不清楚,睡得很沉。看這樣子,應該是阿文去土藏睡下后,又返回裡屋取走了印盒。您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可那刺青的痕迹……」
藤五郎看隔壁生意不好,本以為會很快敲定這筆買賣,沒想到,實際一拜訪才知道,隔壁的吉兵衛倔強得很,不論藤五郎開出什麼價格,就是不願意賣掉這塊地。他將價格叫到了每坪二兩小判,外加讓出費用三百兩,吉兵衛依然不肯賣店。
顎十郎轉身對瘦松道:「印盒裡的葯被換成毒藥,就是吉兵衛趁這時乾的。」
瘦松五郎皺著眉頭道:「我哪裡知道。也不能聽信吉兵衛一家之言,說不定他信口開河,故意陷害人呢。」

拐角之爭

這時大早上六點剛到,夏日清晨的青空通透無瑕,澄凈如洗。
顎十郎詫道:「這永代經是自己離開江戶,一輩子不回來,或是知道死期將至,卻沒有親人在死後供養,讓人在忌日節日,供養祖先念的呀。吉兵衛活得好好的,卻提出這種請求,實在奇怪。」
十吉搖頭道:「沒有,從昨晚一直就是這樣。」
「只可能是如此。你想,若是燒死的,屍首該壓在瓦礫下面,可現在卻俯在瓦礫上面。這正是被殺后,讓人丟進火場的鐵證。」
「此案只能如此,最有利的證據便是這永代經。你看那包紙上的日期。吉兵衛拿這筆錢來寺,是在六月十一日,可上面卻寫著『六月十五日』。十五日便是昨天,也就是吉兵衛的死日。想必他是一心想著,本月十五日就要死了,結果無意間錯寫下這個日期。」
藤五郎顫抖著雙唇道:「您有什麼證據這樣說我?」
瘦松拿下巴示意隔壁大清浴場的三樓,繼續說道,「你看那邊,那邊三樓包間的窗戶,往外擴了出來,從那裡正好可以拋屍呢。」
「哦,是嗎,手腳很快,不錯。想了解的事基本都問來了,那吉兵衛還有沒有其他招人怨恨的地方?」
「吉兵衛慌忙中打翻了東西,說立刻給您的衣服去漬,讓您把外衣都脫了。」
大清浴場的老闆藤五郎,最終放棄了開高價收買的辦法,想轉變戰術,趕走隔壁的吉兵衛。他買下京屋的染布廠,後面的一大塊空地,在這裏建了座三層小樓,以此將主屋和拐角地帶連在一起。
瘦松五郎和侍衛們打了一聲招呼,便同十吉兩人,走入了火場廢墟。
探子十吉點頭道:「藤五郎左腕上,一直裝模作樣地戴著個護腕,從不摘下。不用說,手腕上肯定有刺青。町內只有一人見過,那個護腕下的左腕,那是左衛門町的貨郎金藏,他正好撞見藤五郎將手伸進魚塘里。那時不知道什麼緣故,銀質護腕的金屬扣,突然散開了,護腕整個掉進了魚塘里,被金藏看到了手腕。金藏說那手腕上有個疤,似是將甲府刺青燒掉所留。金藏見了那疤痕,覺得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趕忙扭頭裝傻,拿餘光瞄藤五郎。只見藤五郎也不顧手上有水,慌忙將左手塞進懷裡。這是我一刻鐘前,剛剛打聽到的,想著要早點告訴您,便將阿龜一個人,丟在甲府先趕回來了。」
藤五郎縮起肩膀道:「我連這些都要對您說嗎?」
瘦松五郎環抱著雙手,仰望著吊蘭,聽過探子的彙報,轉過身來點頭道:「好,我明白了。京屋老闆對擔和服說的話,有些讓人在意。你們調查過藤五郎的身世了嗎?」
「覺得呀!……再者,不論用什麼犯案手法,看京屋與大清的關係,大家都必定會,懷疑到藤五郎頭上,這是無可避免的。只要稍微有點腦子,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十吉一拍膝蓋道:「還真能想啊!……也就是說,他們將屍體放在梯子上……」
「哪裡是火苗,當時火勢很大,我趕到的時候,房子都燒塌一半了。因為實在無法控制,只好放棄京屋,拚命往隔壁『大清』的外牆上澆水。」
兩人將一臉不情願的瘦松塞進轎子,很快趕到了長延寺。三人尋到老住持一問,只聽住持介紹道:「他一直很消沉,有時一邊刷洗墓碑,一邊念念有詞,有時靠著墓碑發獃沉思。我特別留意他。上一次來時,他包了二十兩小判,說拜託給他念永代經。」
藤五郎稍稍低下頭去,隨後很快抬頭道:「這件事我本不想提,既然您說是公務,我也不多推辭,全都如實告訴您。其實最近這陣子,阿文常趁我外出,去找吉兵衛聊天。而昨天夜裡,我出去夜捕前去京屋,也正是為了此事。我找到吉兵衛,對他說,這樣被人說閑話有損風評,讓他別做這麼丟人的事了。可我夜捕回來https://read•99csw.com,女傭阿仲悄悄告訴我說,老爺,昨天晚上京屋老闆又來了,和咱家老闆娘兩人,在三樓有外擴窗戶的房間里聊天。我一聽就火了,雖說現在人都死了,可我走之前反覆勸阻,阿文還去找他,我實在氣不過,便去找阿文……」
「就是吧,不論殺人還是放火,都有更加簡便易行的方法。可是現在我卻覺得,犯人有意選擇困難的手法,您不覺得這案子,有些不自然么,似是有過多的算計嗎?」
淺草橋的番屋裡,隸屬北町奉行所的神田鍋町捕頭——神田屋松五郎,身材細瘦得好似長腳蚊,所以人稱「瘦松」。他在江戶第一名捕——仙波阿古十郎的手下,鍛煉破案功夫,最近已成了獨當一面的斷案髙手。
「喂喂喂,切莫過早定論,我可沒有這麼說。接下來就要調查一番,事實真相到底如何,可不能先在腦中,落下成見啊。」
「六月十五日,是小鰡起網的日子,藤五郎一定會離開家,所以吉兵衛才選擇了這一天。看來他這次栽贓是預謀已久。」阿古十郎連連點著頭,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吉兵衛一定是個相當固執記仇的男人,為了讓屍體看起像是,被人從三樓拋下,他特意爬到屋頂的晾曬台上自殺,讓人誤以為是藤五郎或阿文,出手殺害了他。真真好算計!……」
大下巴的仙波阿古十郎一拍手道:「這一來,我就徹底明白了。喂,瘦松,土土助先生,那吉兵衛是故意設套,讓人懷疑藤五郎和阿文,然後自己在家放火自殺的。」
「方才說了,吉兵衛很沒有骨氣,也不大和人打交道,所以他本人並沒有,做什麼招人恨的事。我將他的背街一側的鄰居都走訪了,大家說他最近半年幾乎不出門,偶爾外出,也一定是去菩提寺,為墓地拔草,聽說這是他的興趣,真是個怪人。」十吉雙手握拳放在兩膝上,「您怎麼看?」
「確定,確定。我那時正好在番奉行所里閑晃,忽然響起火警,便和消防員一起,第一批趕到現場。我從房子燒塌,到消防人員撤走,一直都在現場,就沒有離開過。」
藤五郎眼神十分急切,似要爭辯,瘦松搶在他前面道:「要說我為什麼推斷,你讓阿文殺了吉兵衛,那是因為有證據顯示,你與阿文乃是同夥。若是殺人後放火,一定會懷疑到自己頭上,所以,在你外出夜捕后,必須安排別人,看到吉兵衛確實尚在人世。因此你到了船宿,才讓阿文引出吉兵衛,故意讓女傭撞見。你去吉兵衛家裡,找他說理后假裝離開,實則躲在染坊的暗處,看到吉兵衛離開京屋,便跑了出來,在壁櫥、倉庫等地點放下火繩,接著若無其事地去夜捕。你與阿文是同夥的證據,還不止於此哩。吉兵衛的屍首,是看準了著火的地方,架在梯子上,從三樓的外擴窗戶丟過去的。要拿出那麼沉的梯子,用完再放回去,這樣的力氣活兒,阿文是做不來的。」
藤五郎一心認定:吉兵衛會氣沖沖地上門來,要求拆掉新建的三層小樓,可是,沒想到自己都逼到這步了,吉兵衛依然一個悶屁沒有。這下藤五郎也沒了主意,瞠目結舌。他打聽了吉兵衛的打算,了解到吉兵衛將店裡僅剩的三四個染匠,全都遣散了,寬敞的家裡,只留下自己和妻子兩人,做起了早已過時的友禪扇。
「您若不想回答,可以不說。那我問個別的,為什麼這隻印盒,會掉在土藏呢?」
「別急嘛,當然還沒有問完。我一個一個問,您照實回答便好。」瘦松五郎沉靜地說。
他靠在息杖上,聽瘦松的話告一段落,皺著眉頭道:「瘦松,你這就不對了。這案子搞不好,還真不是藤五郎乾的。」又轉向一同抬轎的土土助,「對吧,土土助先生,這案情有些奇怪呀。心裏有怨的是吉兵衛,並非藤五郎。藤五郎一直安安分分,單是因為阿文還與吉兵衛有聯絡,他真的會為此殺人放火嗎?」
京屋隔壁是一家兼營餐飲的「大清」溫泉浴場,最近生意十分紅火。那天夜裡幸好無風,消防人員來得也早,所以,「大清」溫泉浴場只燒到了一點外牆。而京屋這邊火燒得很快,店主吉兵衛來不及逃出,被活生生地燒死在了店裡。
瘦松五郎扶著額頭道:「沒有查到這步……」
京屋的外牆燒掉十米多,也不知怎麼燒,才燒得如此徹底。這房子雖老,卻十分乾燥,房梁和窗框都燒成了黑炭,落在灰上。房頂塌了下來,瓦片散落了一地。廢墟中有一塊地方,如峽谷般微微凹陷,吉兵衛焦黑的屍體,就俯卧在那裡。
「好吧!……」藤五郎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警惕地挑了挑粗黑的眉毛,反問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九九藏書
然而大清的南面是水溝,想擴建也無處可擴,所以,藤五郎看上了北面京屋的地盤。若是吃下京屋,正好包下拐角,店面將比現在更加氣派。
「據說是淺草御藏前的長延寺。」
「證據一言難盡,我一個一個向您解釋。藤五郎先生,您方才說您在裡屋,睡得很沉,被叫醒之前,你什麼都不知道,對嗎?可是有人透過廁所的窗戶,目擊到您五點左右,在土藏的門前轉悠。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藥包紙

「那有可能是貨郎看走眼了。著急容易壞事,一步步來吧。」瘦松說罷,收了收和服帷子的衣襟,「總之先去看看火災現場。不用說,現場保持得和昨天一樣吧?」
京屋的東南面原本視野通暢,被大清浴場這麼一建,往東抬頭就看到那新建的三層小樓。新樓將京屋的東南面徹底封住,染布廠變得終日不見陽光。染坊最核心的便是染布廠,染布廠不見太陽,根本沒有辦法做生意。
藤五郎的妻子三年前過世,之後他一心撲在生意上,沒有再娶。他聽過阿文的話,也興了再娶之念,順水推舟娶阿文|做了側室。
吉兵衛小氣又倔強,再加上店裡生意不好,妻子阿文的臉上少有笑容。吉兵衛常常一整天都陰著一個臉,在染缸邊上打轉。這邊的生意勢若殘燭,隔壁卻越發興旺。藤五郎估計吉兵衛是因為這個心有不甘,才不肯轉手的。
「沒什麼意思,我在問您話呢,您只需作答便好。」松五郎嚴厲地喝問,「我問您,這包葯紙是不是,從這印盒裡拿出來的。」
這吉兵衛不僅沒有膽識和經商的才華,還撞上了染坊最難做生意的時期。天保十三年(1842年),水野越前守推行改革,規定不得穿著新料新款、羽二重、縮緬和友禪染的衣服。這一禁令對店裡的生意,更是雪上加霜。
「確定沒有差池嗎?」
「給您圖紙。」
「莫非是印盒長了腿,自己跑到土藏里來了?」
「然後輕輕往這邊一推,屍體便掉過來了。差不多就該掉在這個位置。」
十吉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推測。我陪您走一趟吧。」
搬到吉兵衛家隔壁的,便是開設「大清」浴場的藤五郎。他原本是淺草奧山的雜耍師,之前一直在深川仲町開小餐館,在那裡經營了好一段時間,因為新政的頒布,才搬到京屋隔壁。藤五郎買下京屋隔壁的旅館長野屋,破格用柏木搭了一座二層小樓,模仿茶屋浴室的鼻祖——深川的「平清」,開了一家兼營餐飲的奢華浴場。
「您的意思是?」
阿文每天聽著隔壁的喧囂聲,對自己的鋪子抱怨這,抱怨那。終於有一天,她對現在的生活,實在無法忍受,便跑去大清詢問,能不能雇自己做女幫傭。藤五郎十分吃驚,然而看阿文過去,曾在仲町做藝伎,雖說有點年紀,也才不過二十五歲,而且她長得明艷可人,風韻猶存,資質好得讓藤五郎巴不得,登門拜訪求她來店裡做工呢。

三樓的窗戶

藤五郎聽了,也震驚于吉兵衛的軟弱,放聲大笑說: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沒骨氣的軟蛋丈夫。
藤五郎雖說長得不醜,卻也有些異相。他肚子肥大,身材特別適合,在奧山的高物屋里吆喝招客。
藤五郎見吉兵衛倔強賭氣,不惜做到這個份上,也畏之三分,對他毫無辦法。兩家店就這樣僵持了整整一年。
聽到這話,藤五郎的額頭滲出了冷汗,頭越來越低。
十吉和孫太郎分別從左右兩邊,擒拿住了藤五郎的雙手道:「喂,大清浴場的老闆,跟我們到番屋走一趟吧。」話音剛落,便將他拉了起來。
十吉點頭贊同,但很快便面露疑色,嘟囔道:「關於拋屍應該沒錯,我沒有疑問。可是,犯人為什麼非要做如此複雜的事呢?就算不將屍體搬到那麼高的地方,丟進了火場,只要在家中殺了吉兵衛,再放上一把火不就好了?」
三人便趕忙走去查看。只見那紙上寫著「永代經費」,邊上寫有「六月十五日」字樣。
因為天保改革的推行,深川辰已的岡場所遭到取締,好多茶館、餐館和船宿紛紛渡過深川,將店面搬到了對岸的柳橋一側。京屋吉兵衛家附近,突然造起了好多新房子,登時熱鬧非凡。
「對,正是。」
從淺草橋到京屋很近,兩人拿扇子擋著太陽,轉到二丁目的拐角來。只見那裡從河邊到拐角處,全都被攔上了,還有侍衛拿著六尺棒在站崗。
「那現在和你當時看到的,沒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