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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狸貓合戰

初春狸貓合戰

「這就更不行了,土土助先生。您餓著肚子拿吆喝發泄,聲音肯定嚇人,這樣可沒有辦法做生意,下次可別喊了。」
兩人興高采烈,再次抬起空轎子,在乾冷的秋風裡哼著小曲,走下了狸穴坂,往森元町方向走去。
土土助環抱雙手,連連點頭道:「既然沒有生意,我也不便抱怨。只是這回了家,也沒有晚飯吃,實在愁人。」
不僅如此,抬轎子的人也不行。
「是嗎,真是可憐見兒的。」
「還有,若是有狗靠近,還勞煩二位幫忙踢開。」
「哎?去趟豐島之岡給一兩小判?」
兩人拔腿要走,那如呢喃低語般的怪聲,又響了起來了:「我說,抬轎師傅……抬轎師傅……」
「好,走著!……」土土助站起了身。
「我也聽到了。」
生意不好不全是候客路口選得不對,他們抬的那頂四手轎子,月租只要銀二朱,已是破舊不堪。外邊掛的垂簾撕開了口子,靠背開裂,轎底幾乎要穿了,鋪在轎子里的坐墊,也已經破破爛爛,露出了舊棉絮。那樣子,簡直像是吉原花街上遭人偷襲的轎子一般。
兩人喝足了酒,又就著柳川鍋吃了五六碗米飯。飯錢酒錢加在一起,一共五百五十文。
「現在可不是悠哉睡覺的時候,我們上當啦!……」
小個男子眼珠子轉了一會兒,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心一橫道:「既然您肯載我,我就說實話吧,其實我是一隻狸貓。」
「單說這裏可不行。您要坐轎子,就走到轎子邊來吧。」
就在土土助誠心念佛時,顎十郎以前的部下——神田捕快瘦松五郎,看到了仙波阿古十郎,親熱地跑了過來。
「確實,不知她變成了什麼樣子,可否一飽眼福呀。」
堤岸邊有棵大麻櫟,一個人影從那漆黑的樹影下閃出。那是個三十四、五歲的小個子男人,下巴前凸,雙頰消瘦,眼珠滴溜溜直轉,長相十分怪異。
「您找我商量也沒用啊。」
阿古長和土土助皆大吃一驚:「哎!狸貓?」
「你這人說話,怎麼那麼繞啊?說一大堆莫名其妙,你到底想怎麼樣?」
「您真明白事理啊,這樣您也不用虧大錢了。好,我們這就告辭了,行嗎?」
「那好,這位客官,咱們走吧。」
三人料定此地必有人在造假幣,無奈找不準地方,只得想法子招來看熱鬧的人,逼犯人現身對自己出手。
阿古長獃獃地道:「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可太漂亮了!能變成這樣不容易啊,對吧,土土助先生?」
老闆怒道:「這麼說來,怎麼,你倆是想吃了就逃啊?」
「我這叫望梅止渴。」
「哎喲喲,受不了啦,腦袋都要凍掉了。」
土土助冷著臉道:「我剛吃飽,乏得很。要是去那兒,回來都半夜了。雖說能多給些轎子錢,不過,今天咱還是回絕了吧。」
「聽說麻布六本木的京極家下宅,官邸的金毗羅參拜也很熱鬧,要去那裡瞧瞧嗎?」
環視四周,一邊是麻櫟林,另一邊是堤岸,只聽大葉竹葉在風中搖曳著。兩人盯著夜幕看了好一會兒,卻不見一個人影。
阿古長敷衍著應了一聲,頓時陷入了沉思;想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瘦松,那枚假錢在你手上嗎?」
「不不不,我沒有辦法自己去是有道理的。我怕路上遇到狗。我一遇到狗,便毫無招架之力,變出尾巴來,變幻穿幫,進退維谷。」
那天之後,兩人每晚都去狸穴板的大樹下等候,每天定有一隻狸貓,從夜色中現身。
「過去我們很受人重視,町里專門設了供養狸貓的御狸月番,貢品充足,住處也打掃得很乾凈,日子過得十分愜意。可是,這自古以來的習俗漸漸衰退,願意供養狸貓的人,看起來越來越少了。而且,這一帶建起不少住宅,狗也變多了,我們越住越覺得拘束,所以才決定,搬去幽靜的豐島之岡。」
阿古長吸著清水鼻涕,打量著土土助,有些埋怨地咋舌道:「我想了想,土土助先生,今天我們沒攬到客人,主要得怪您啊。」
「莫不是我們巴不得有客上門,所以一起聽岔了?」
他們的轎子已經兩、三日無人問津了,兩人幾乎走投無路。這天恰逢正月初十,乃是人們拜祭金毗羅的日子。除了著名的京極金毗羅,虎之御門外的京極能登守上宅官邸,還從贊岐勸請來金毗羅大人,熱鬧非凡。
這對轎夫只憑兩條腿幹活,別無其他依靠,既沒有照顧他們的轎夫頭領,也不住轎夫長屋,更沒有屬於自己的地盤。
雲散了,明月清朗read•99csw•com。兩人抬起狸貓,往六本木的溜池方向走去,只見一彎張弦月倒影在護城河中。
「瞎說什麼呢,這哪是望梅止渴,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在,怎麼了?」
「我猜八成如此。」
若是單是面相奇異倒罷,阿古長頂多隻有五尺五六寸高。這兩人個頭相差不小,一抬轎子一邊髙一邊低,乘轎的客人不是向前沖,就是往後仰,一路搖晃,全不似別的轎子那般穩妥,所以任誰都不願意坐他們的轎子,看一眼便扭頭離去。
「真厲害,那您為何要去豐島之岡呢?莫非是狸貓聚會?」
此人一副老字號商鋪小老闆的打扮,身穿一件結城綢的藍微塵配琉球式褲子,外披西川羽織,看起來正經考究。
阿古長終於吃不消了,抱怨道:「這可不妙。您別看我這樣,我攬客可算挺有一手了,可是,今天卻一無所獲。」
土土助也嘆息道:「啊,她可是只美人狸呀,可惜可惜。就因為跑到這裏來,竟遭遇這樣的慘事。南無頓生菩提,南無頓生菩提!」
「是呀,這樣一來,終於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了。」
「別這麼說,你們若肯走,我出一兩小判。」
阿古長氣憤地將兩枚小判,丟在榻榻米上道:「您看,昨夜給的二兩小判是假錢。」
狸貓鞠躬行了個禮,便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草原,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切莫衝動,若她真是個人,我們可要丟大臉了。以防萬一,還是問問看吧。那邊的夫人,我冒昧問一句,您也是那個……」
「您有這般自在變換的神通之力,又何須坐轎子呢?只消擺出一副大老爺的樣子,堂堂正正地走去不就好了?」
阿古長和土土助好不容易,才擠到了一張空矮桌邊上。他倆從早便滴水未進,肚子早已開始咕咕作響。
「這就是當初說定的地方。」
土土助鎮定地應道:「不,鍋里沒見過那玩意兒。我找您過來,其實是為一件小事。」
「您怎麼聽不明白呀?我說現在我沒錢,等有錢了再給您拿過來。」
兩人抬著空轎子,從仲町去了飯倉片町。阿龜糰子鋪對面,便是那間著名的泥鰍館子,深藍色的門帘上,寫著「泥鰍湯」幾個白色大字。店裡擠滿了雜役和轎夫,生意十分興隆。
「原來如此,您要換個地方住啊。」
「不逃不逃,我倆就在這裏呢。」
女幫傭茫然地進了廚房,不久便走來一個男人。那人一派江湖大哥范兒,似是轎夫的小頭領。他走到桌邊,毫不客氣地質問道:「你找我做什麼?莫非是柳川鍋里吃出鑷子了?」
「啊,我收著呢。」
他身高五尺九寸,是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光頭大漢,那面相讓人聯想到《水滸傳》里的花和尚魯智深。
阿古長興緻盎然道:「和狸貓打交道,機會難得。既然我們接了這事,雖說不知您想讓咱幫什麼忙,不過,若是力所能及,就幫您一把吧。您說,到底什麼事?」
「有意思,干吧!……」
「不妙啊。」
這姑娘身形消瘦,腰肢苗條,只有眼睛和別的狸貓一樣,大得異常。然而這大眼睛生在女人臉上,顯得格外嬌媚,睫毛彎長,顧盼生輝。她面色潔白,怎麼看都是個美人胚子。
「沒錯。若是有人來坐轎子,勞煩問一聲『是狸貓嗎』。對方若是回答『正是』,就收下二兩小判,抬走便好。」
「您用不著抬舉我。這點變幻,小菜一碟。」
「我想去的地方可遠哩。」
阿古長狼狽地賠笑道:「失禮了,您請上轎吧。」

無人問津的轎子

「這麼說來確實如此。」
「我知道了。好,一隻一兩小判,這事就說定了。阿古十郎,我們接吧?」
「上什麼當了?」
「喲,這不是阿古十郎嘛,好久不見!……套話不必說了,您也看到了,我這兒有個案子。眼前這被砍死的女子,似乎是造假幣的,我方才在她後背下面,發現了一枚掉在地上的小判。從去年秋天開始,京都、大阪等地灌鉛假幣泛濫,看來也傳到江戶了呢。」
「我也同意。這位客官,緣由方才您也聽到了,還請您去找別的轎子坐吧。」
說話間,草原深處傳來咚咚的鼓聲。大概是哪只不怕凍了肚子的狸貓,正在敲腹鼓,告訴新來夥伴會合地點呢。
「今天的風可真是大呀。」
「您用不著這樣反覆確認,既然我們說走,那就走了唄!……」
事情辦完了,得二兩小判。這次拿到的不是假錢,也是成色極佳的乾字小判。兩人真是行了大運,邊感嘆這筆買賣划算,邊每晚勤快地送狸貓去豐島之岡。
「哦哦,是嘛,那我就照直說了。其實,我們沒有錢。」
「怎麼不放心?九九藏書
「咱們打起精神來,去看一看情況吧。」
「您不想走?」
「此事非同小可,土土助先生。我今天早上八點起,一直在外面吹著冷風,能填肚子的東西一口都沒吃過,現已筋疲力竭兩腿發飄,靠著轎棒才勉強站住,今天也太倒霉了!」
「再怎麼餓肚子,也不會謀財害命的。咱們去喝一杯吧。」
「您這就叫抱怨。」
「不,走過那裡,再往前走走。」
到了第七天夜裡,他們在老地方停下轎子等了一會兒,忽然傳來一個幽怨的聲音:「我說,抬轎師傅?」
「我想勞煩兩位,每天送一隻狸貓去豐島之岡。作為酬謝,每送一隻過去,便付你們一兩小判,二位意下如何呀?」
「豐島之岡全是墳場和林子,沒有人家,而且到了那裡,肯定都半夜了。您去那種地方,到底有何貴幹?」
「這我當然知道,不過耍點小把戲,也不會喝不著。之後就交給我吧,咱們去我善坊的泥鰍館子。」
「對,而且先付錢再上轎。」
仙波阿古十郎推斷得不錯,這江戶豐島之岡的古墳下面,端的有個鑄造灌鉛假錢的大作坊。而阿古長和土土助每晚從狸穴,抬轎子送到這裏的,都是從京都、大阪趕來,以二朱銀一兩的價格,購買假小判的假錢販子。
「所以不如心一橫。」
阿古長寒毛直豎,喝道:「這可不妙!……有個怕人的聲音,正在叫咱倆哩!……」
「現在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像您這樣的濃眉大眼的光頭大高個,對客人吆喝一聲『喂,坐轎子吧,便宜跑了』,誰見了都會拔腿就跑呀!……」
「轎子錢多給一些倒無妨。」
「沒有辦法,總得動動腦子做筆生意,不然就得喝西北風了。」
那些狸貓有的穿著正派,有的是武士模樣,還有的身披袈裟,每一隻都長得不似常人,精頭怪腦。若是人,倒能說一句沒有人相。對狸貓則無從苛求。
「一次二兩小判,怎麼樣?一次二兩,事情我們就接下了。」
「果真,這是灌鉛的假錢。果然狸貓和人一樣,母的都不好對付。」
「您怎麼突然變了臉色?這是想幹什麼呀?謀財害命的事我可不幹。」
阿古十郎伸出了凍僵的雙手,點上了提燈,抱怨道:「土土助先生,我看今天沒戲了。再抱怨也沒用,偶爾總會碰到這樣的倒霉日子。今天咱就別等了,直接回家去吧。」
這一帶儘是寺院和大戶人家的宅邸,清一色的黑門配格子窗,入夜後人跡罕至,只聽呼呼的風聲,卷帶著野狗的遠吠。
「是狸貓嗎?」
「原來如此,等哪天逮住那禿狸,非讓它好好補償咱們。」
「您可真是豪爽,都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啦。那麼,之後每天夜裡這個時間,我們兩個人就抬轎子到這一帶,在這裏候著就行了嗎?」
「您別說得這麼清閑。照這樣,搞不好到晚上,都沒生意呢。」
「好,走吧。」土土助上前揭開轎子,招呼一聲,「來,狸貓客官,請上轎。」
狸貓欣喜地點頭道:「感謝不盡。我這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給您聽。您也許曾有所耳聞,那四國讚岐的禿狸,便是我所屬的一族。」
「說得有道理,今天確實怪我,以後不會再犯了。喊我是不會再喊了,可是,今天接下來該怎麼辦呀?參拜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們兩個人再在這裏站著,也等不來客人啊。」
他們賣力地攬客,卻不見一個客人上門。兩人沒了轍,只得繞去白金。那裡是高鬆鬆平贊岐守家的上宅官邸,也勸請了金毗羅。這家宅邸門口還有人擺攤,人頭攢動,可是在這裏也沒有攬到客人。
「普通轎夫不好說,可是,我們兩位比一般人稍稍瘋癲,簡言之就是喜歡怪事。你這話說得有頭有臉,為了留作日後,與人聊天的談資,我們倒是願意接下。只是這事還有一點,讓人不放心呀。」
「嘖嘖嘖……」土土助連連咂舌。
兩人從護國寺一邊,進入豐島之岡,將轎子停在林子和草原之間。那狸貓環視四周,略吃一驚,獃獃地問道:「哎,是這裏嗎?」
狸貓忙擺手道:「別……別開玩笑!我為什麼要干那種事呀!……拿樹葉騙人的,只有去酒鋪買酒的小狸貓,混到我的級別,絕不會做這等愚蠢的事情。這畢竟關乎禿狸的顏面呀!……」狸貓說著,從錢包里掏出一枚小判,遞給土土助,「您請仔細瞧瞧,這能是樹葉嗎?」
「正是。我看您倆心地善良,還有另一事相求。」
「這話不能聽之任之,怎麼講呀?」
「秋天還能敲敲。現在冷了可敲不得,露出肚子怕著涼哩。」
阿古長一臉詫異道:「土土助先生,我方才好像真聽到,有人喊抬轎師九九藏書傅了。」
「到底什麼事?你說話怎麼拐彎抹角的?我正忙著呢,快說快說!」
阿古長與土土助候在宅邸門口,抬著四手轎子,齊聲吆喝道:「來來來,坐轎子嘞!……」
「好,上轎吧。」

葛西小曲

這家泥鰍館子兼營轎夫長屋,裡屋的一半地方,擠了十幾、二十個年輕轎夫。
次日一早,神田佐久間町的背街長屋裡。土土助在最裡間的破屋裡睡得正香,阿古長氣勢洶洶地上門,將他鬧起來了。
土土呂進害羞地扶著額頭道:「這誇得我更難堪了。可別以為我經常使那樣的手段啊,臉都要紅了。」
「謝謝。」
「少抬杠!……我開店不是請你們吃白食的!快留下飯錢滾蛋!」
阿古十郎遞上了一封辭官申請,上書「本人生性頑劣,沉迷口腹之慾,一時大意,竟落入犯人圈套,實在丟人至極」。他袖子一甩,離開北町奉行所時倒還神氣,但也不能總待在家裡無所事事。
狸貓害羞地搔著腦袋道:「您這麼說,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其實,我是陪著京極能登守大人,勸請來的金毗羅大人,從贊岐來到此地的,就住在那邊的狸穴之中。之後我的族中壯大了,到現在已有三百三十三隻狸貓了。」
「哪能這麼奢侈。您現在說吃的,也太狠了點吧?」
「土土助先生,土土助先生!……」
山手地區的人自不用說,甚至有人帶著便當,大老遠地從日本橋和淺草趕來聽曲。男女老幼將草原擠得滿滿當當,連轉個身都困難。還有人在周圍擺攤設點,兜售小吃,熱鬧非凡。
他們依靠著各個遊人如織的祭祀緣日,今天在白金辻,明日去柳原堤,隨心漫步,看到一個合眼緣的十字路口,便停下轎子候客。這轎子抬得雖然輕鬆,卻有點不著章法,生意並不好。
「好,那我這就去您那裡。」

狸貓老闆

這個阿古長,看官想已知道,他面長如馬,還掛著個冬瓜似的肥下巴,眼底到下巴尖兒快有一尺二寸長,實乃奇人異相。
土土助點頭道:「嗯,聽說過。伊予松山的八百八狸、佐渡的團三郎狸和贊岐的禿狸都是大族。」
狸貓搖頭道:「不,不是為了聚會。其實是我想搬家。」
阿古十郎收起息杖,說道:「土土助先生,咱們差不多啟程吧。」
「碰到今天這樣觸霉頭的日子,真想吃一口煮泥鰍,再配上滾燙的老酒,一定特別美。」
「狸丁興旺啊,那您為什麼想要搬家呢?」
阿古長不耐煩道:「您別磨嘰了,照直說吧!……到底去哪兒?」
「先不說香味,土土助先生,吃完真的不會出岔子嗎?」
「轎子錢是多少就給多少,只是那一帶儘是林子……」
與他一同抬轎的,是從九州上京的浪人武士雷土土呂進。這位轎夫的諢名也做了縮減——土土助。
「原來如此,明白了。那您想求我們做什麼呢?」
「嗯,那聲音的確不中聽。我也不喜歡。」
「有意思,按一隻一兩算,總共一共三百三十兩,不錯呀。」
「別擔心,就交給我吧。姐兒,要兩份煮泥鰍,再來一升鬼菱酒,快點啊,我倆都快渴死了。快點給我斟酒。」
「遠,難不成讓我們一路抬去越后……您到底去哪兒呢?」
雌狸貓呵呵笑道:「眼拙算個什麼話,不過一句暗號罷了。」
阿古長瞪大眼睛笑道:「土土助先生,今晚的客官是位夫人哩。」
狸貓埋怨道:「我才說有藏金,您倆就抬價,這也太辣手了。不過算了,那就說定了,我給二兩小判,起轎吧。」
「您的族人,好歹也是打賞二兩小判的貴客,我們一定不會怠慢,放心吧。」
土土助重重點頭道:「喲,我可大意了。說得沒錯,我說狸貓,雖說機會難得,不過方才您的請求,我們還是不接了。」
「要滾快滾,今天真是撞瘟神了!……」
阿古長皺眉道:「喲,這也太慘了。她到底為什麼跑到這裏來了?」
土土助拿手扶著額頭道:「您這麼說,我也不好受。我倒不是忘了當初的約定,只是今天實在太冷,干傻站著吹冷風,實在太沒意思,所以才賭氣大聲吆喝了幾句。」
「話不是這麼說的。謀略也是武士的本事,您這一招,莫非是渾水裡摸泥鰍之術?」
「那應該找誰說呢?」
「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嘛!……」阿古十郎埋怨著說,「我們兩個人當初打算開始這買賣時,可是說好了的,您不開口招呼客人。」
果不其然,第三天夜read.99csw.com裡,三人正彈著小曲,突然竄出三個浪人武士,對他們揮刀就砍。砍人者被抓個正著,很快便招供了。
土土助登時會意道:「我說,狸貓……」
「這事就是如此嘛。屆時給我們的看似小判,其實只是一片樹葉。不僅一文不值,我們還白白抬著這隻狸貓,去了豐島郡。」
兩人氣鼓鼓地念叨了一會兒,吃過早飯,便開始隨心逍遙的轎夫工作。他們兩人抬著空轎子,走到護持院原一帶,見那裡被行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牛込矢來再往前一點。」
「我們狸貓一族,個個都知道哪座堂下、哪間宅邸的地板下面,藏著什麼錢財。要用錢時,便自行去藏金的地方,挖出一些來使用。」
「混蛋!臉皮怎麼能這麼厚!……看你們一副轎夫打扮,明知這裡是伊勢轎子幫的地盤,還敢來砸場子?挺有膽啊!……反正你們不付錢,今天就別想走了!……」
去年十二月以來,天氣凜冽乾燥,雖然已是早春時節,可是每天傍晚,從筑波吹來的干風橫掃江戶,吹得樹枝陣陣作響。那風捲起枯葉塵沙,如刀子削過一般猛烈,嚴寒刺骨。
「哎喲,這裏太香了。」
「話說回來,給咱假錢實在可疑。她大可給我們用樹葉變的錢啊。再者,這假錢她到底從哪裡得來的?您瞧,模具和真的一樣,外麵包上假金。這可不是一般人偽造得了的,應是下功夫鑄造成的。」
就這樣,兩人做起轎夫來。
「這可稀罕,您不會是忽悠咱吧?」
「我想去豐島之岡。」
而那土土助則一副浪人模樣,且還不是普通武士,說白了這人就是百無一用。
就在顎十郎反覆思量著,該如何討生活時,偶然在居酒屋,結識了雷土土呂進。這名字八成是個假名。此浪人也正好在為生計犯愁,兩人對飲幾盅,一來二去很快便意氣相投。一人提出:「這麼下去怎麼是好呢?要不然咱們一起抬轎子吧,說不定還能混口飯吃。」
「怎麼,別怕別怕。出了事有我扛著,別擔心,跟著來吧。」
「原來如此,阿古長先生,這事聽著很在理呀。」土土助轉去徵求阿古長的意見,只見他沒有開口,只伸出兩根手指來。
阿古長他們將轎子停在屋檐下,掀開門帘走入了店裡。這天是正月初十,過年時掛的門松剛剛收起來,不論走到哪兒都熱鬧非凡,人頭攢動。這間店裡一共有近三十個食客,桌上擺滿了煮泥鰍、柳川鍋、大酒杯和貼著鬼菱酒標的清酒。勸酒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確實,四下空無一人。今天晚上可真奇怪。」
他拎著提燈道:「抬轎師傅,您這是往回送,還是往外走呀?」阿古長點頭道:「都不是,我們兩個人的轎子,打從今天早上就無人問津,正打算回家睡覺去呢。」
土土助揉著朦朧的睡眼,坐起來道:「吵死了,幹什麼呀?」
「您坐轎子嗎,便宜走嘞!……」
「哎?可憐?此話怎講?」
「可是,既然人家都叫了,咱也不好不應啊。」阿古長說罷.轉頭應道,「轎子在這兒呢。您到底在哪兒呀?」
「過了護國寺,再往前……」
「是啊,好月色。您不敲個腹鼓嗎?」
狸貓坐在搖曳的轎中,悅然道:「抬轎師傅,今夜好月色啊。」
仙波阿古十郎本是江戶第一的名捕,如今卻改行做了轎夫。他的名字也簡略不少,只留下「阿古長」三個字。
阿古長仔細打量那個小個男子,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您變得可真像呀。乍看完全就是個正派的年輕老闆,哪有半點狸貓的影兒?」
「我也是。今天早晨到現在,什麼東西都沒有吃,簡直餓得心慌。咱們這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第二天一大早,豐島之岡的草原上,出現了一道奇觀。也不知怎麼來的,一群蝦夷「狸貓」從蝦夷遠道而來,入住了這片草原,每天夜裡,都能聽到奇妙的狸貓小曲,大受遊人歡迎。
「這不出奇,雖然我們搞不到,安政或萬延時期的新鑄小判,不過古錢還是有一些的。」
兩人進店身無分文,阿古長正思忖著,土土助要怎麼辦,土土助竟忽然端起架子道:「我說姐兒,你家老闆在嗎?在店裡就把他叫過來吧。」
「正是。」
「可是,一個人影也沒瞧見啊。」
「響,土土助先生,怎麼辦?」
雌狸貓優雅地鑽進了轎子,說道:「勞煩起轎吧。」
「那是酒井大人宅邸附近?」
「明白了。」
「哦,這可遠了,那就到護國寺一帶了。」

渾水摸泥鰍

「是嗎,那就在這裏下九_九_藏_書吧。」
「不,我說真的。」
「您別一臉駭人的模樣。錢這東西,有時有,有時沒有。錢從有錢的地方,流去沒錢的地方,乃是人間常事,若長期瘀滯在一處不動,則脫離經濟正道。這些道理都寫在《貨幣職能論》一書中。綜上所述,現在沒錢瘀滯在我這裏。」
兩人趕到六本木的京極宅邸大門口,又等了兩個鐘頭。到了六點,天色暗了下來,參拜的人散了個精光。最後官邸的大門都關上了,可是他們兩人的轎子,還是無人問津。
仙波阿古十郎方才一直深思不語,這時了無興緻地抬頭道:「不,算了吧。不能聽信這樣的蠢話。」
土土助接過錢來,藉著提燈的光一看,大驚道:「令人震驚,這真是寶永乾字呀!……小判成色漂亮,這樣古舊的錢幣,您從哪兒得來的?」
待到夜幕降臨,草原里傳出類似葛西小曲和正殿鎌倉曲的狸貓小曲,那曲調俏皮有趣,十分動聽。可繞到草叢後面一看,正拚命吹拉彈唱的,其實是阿古十郎、土土助和神田捕快瘦松。
「哦,是嗎。您這麼說,我們也沒辦法了。您說得對,我們確實是轎夫。抬轎子這一行,身體是唯一的資本。我這身體,每天至少能賺一文錢。這麼一算,我這身體其實和搖錢樹差不多。我吃了您的酒菜,作為交換,可以將這重要的資本,暫存在您店裡。不過,我要提醒您一句,既然您扣我在店裡,須得每天付我一文錢。您若同意,我就留在店裡不走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道:「這裏,這裏。」
阿古長話音未落,狸貓便嫣然笑道:「對,我是雌狸貓呀。」
兩人一出店門口,顎十郎便大笑道:「雷先生,您這手段可真厲害呀,搬出什麼《貨幣職能論》那段,實在高明至極。我都對您刮目相看了!」
「哈哈哈哈,差不多吧。好了,肚子也填飽了,身子也暖和了,咱們就此打道回府好啦。」
土土助收起息杖道:「這就走了。」兩人抬得皆興緻極高。
「嘿嘿,您垂青我們的轎子,實在榮幸至極,可那一帶我們兩個人不熟。我說土土助先生,怎麼辦呀,這位客官想去豐島之岡哩。」
「既然這樣,咱也得講變通。一兩不是個小數目,不如就抬了他吧。」
「那一片是伊勢轎子幫的地盤,搞得不好,可是要挨揍哩。」
「一路小心。」
兩人個頭不矮,往人牆裡稍稍一靠,只見化了霜的濕草地上,卧著一具屍體,那被亂刀砍死的,正是昨夜的雌狸!
「勞煩您載一程了。」
「何出此言啊?」
「沒錢可怎麼喝酒?」
老闆無法接受,質疑道:「我扣你這麼大一個人在店裡,還要每天給你一文錢?那我也太虧了吧?」
「這事您倆能夠接下嗎?」
「我都說了,沒錢啊。」
她頭上梳了一個島田髻,上面扎了銀元結,身穿一件淺梅紅色的振袖和服,衣袖對得很齊,靜靜地站在樹下。
阿古長笑道:「這筆買賣可真不賴啊。土土助先生,我們可算是有進賬了。這是金毗羅大人顯靈了吧?」
土土助也到了極限,叫苦道:「今天真是奇怪,我們招呼得如此賣力,卻沒有一個客人上門,實在太離奇了。」
老闆有些被忽悠住了,半信半疑地點頭道:「我不能明知要虧錢,還扣你在店裡。你白吃白喝的那點錢,就不計較了,快滾!……」
「能我給瞧瞧嗎?」
土土助也點了點頭道:「沒錯,我也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競能變到這個地步,她做狸貓實在是暴殄天物呀。」
新來的狸貓一聽那鼓聲,眉開眼笑道:「啊,看來是在那裡,大家在叫我呢。謝了,再見!……」
「另外,等人上了轎子,一定拉好帘子,不要讓外人瞧見。」
「對不住,我們眼拙,還望見諒。」
「確定能載我去?」
只聽來者將大葉竹踩得嚓嚓響,從夜色中現身。那是一個年方二十四、五的標緻麗人。
兩人才走到熊野神社附近,從昏暗的夜色中,忽然傳來怪腔怪調的招呼聲:「喂,抬轎師傅……」
「什麼?……」老闆的臉色頓時變了。
「喲,您竟能想通此理,了不起啊。太好了!……您看,您扣我在店裡要虧大錢,可若是直接放我走,不過虧五百五十文小錢而已。您意下如何呀?」
阿古長接過假錢打量一番,嘆道:「喂,瘦松,你可知道,在上方地區,人們管假錢叫狸貓哩。」
仙波阿古十郎之前犯了大錯。只因他貪食美酒佳肴,中了女賊小波波的詭計,竟做了一回金庫大盜的放風哨,丟盡了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