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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水

菊香水

小波波柔柔地擺手阻止道:「您這樣可不行。」
仙波阿古十郎欣喜若狂,摸著長下巴道:「你搞得這麼隆重,我都有點過意不去了。不過機會難得,我就不客氣了。這要求有點瑣碎,酒要花菱,那酒若是盛在一般酒瓶有損口味,勞煩裝在錫制的燙酒壺裡,熱到人肌膚的溫度。」
房柱上畫著白南天竹,天花板用材木紋質樸,一邊還有一隻角爐,布置得靜寂閑雅。阿古十郎坐在褥子上,頓感大牌,彷彿大藩家老。他覺得十分有趣,笑眯眯地想入非非了一會兒,可是很快便覺無事可做,便對隔壁房間喊道:「哎……喂,喂!……」
「這些要事,我們下人自然不會知道。只是常聽謠傳說,最近,有賊人盯上了我家的金庫。這都是嘴上沒把門的雜役們說的,到底幾成真假,我也不清楚。不過,有您這江戶第一著名捕吏駐守,不論是多厲害的賊人,應該都無法輕易出手,真是太放心了。」小波波發現自己多嘴了,趕緊扭動腰肢,拿起酒壺上前,「不說這些,您先來一杯吧。可惜您一定不會中意,我這個跳出雲舞的給您斟酒。」
「老爺囑咐說,要讓您不拘禮節,還請您坐得更放鬆點。像現在這樣,坐得端端正正的,可不算不拘禮節。快不要這麼正襟危坐了,豪爽地盤腿坐吧!」
小波波輕聲驚叫,刷地漲紅了臉道:「畜生,這可就有點過度了。」
仙波阿古十郎扯著嗓子大吼了幾句,就聽走廊上傳來兩三個人的腳步聲,一路往這邊跑來。
顎十郎喝得醉眼朦朧,面若春霞籠罩,恍惚地看著藤波,驚道:「喲!這不是藤波先生嘛!稀客稀客!……莫非您也是被請來守金庫的?快別苦著臉站在那裡,過來喝一杯嘛。勸酒一流的乙姬大人一會兒就到,您先坐吧。」
顎十郎應了一聲,低頭道:「我已經收拾準備好了。話說有件急事,關乎某位要人的命一一我就在這揚屋中,不逃也不躲,您隨時可以提審我,可兩小時后,將會發生危急情況,若現在浪費時間,屆時便無力回天了。對我而言,這已是最後的奉公,懇求將我的提審推後半天,幫忙找來需要的東西。我能根據那些東西抓到犯人,將此案防患於未然。雖說我是嫌犯,可確實稍通推理之法,這點您最清楚不過了。請一定要相信我的話,照我方才說的,延後提審,先幫我集齊需要的東西。」
「蒸菜吃什麼好?」
侍女甜甜一笑道:「我叫小波波。」
只見那瓦燈口的拉門一開,探頭進來的卻是顎十郎的死對頭,為爭第一名捕之位,鬧得針尖對麥芒的南町奉行所與力——藤波友衛!他身後跟了兩、三個捕快,皆是身穿卷羽織,拿著十手捕棍,一個頭髮蓬亂、管家模樣的大爺混在捕快中,幾人一股腦湧進茶室里來。
「來個蒸豆腐吧。味道調得淡一些,上面撒一把碎蛋黃。煎菜要洋蔥香醋淋煎竹麥魚。最後來個栗子金團和青柳松風燒收尾。先點這麼多,之後我想吃什麼隨時加。總之先把方才說的那些菜上了吧。」
「鷸立淺沼,小波波格嘞盈,好名字!……那我就吩咐你了,小波波姑娘……」
「這句玩笑話說得有點俗氣。」小波波說罷,俯身行禮道,「您想用些什麼酒菜?」
藤波慘白的痩臉綳得筆直,怔怔地盯著顎十郎看了半天,咬牙道:「仙波先生,我藤波萬萬想不到,你竟是那賊人的保鏢。」顎十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我只想再喝口酒,您說什麼呢?」
顎十郎有個諢名「下巴怪」,大名仙波阿古十郎,是北町奉行所的翻查舊賬的小吏,現借宿在本鄉真砂町背街長屋一家雜貨鋪的二樓。從阿古十郎的房間放眼俯瞰,這一帶到處都是一副窮酸模樣。他坐在採光不佳的小窗戶邊,回想起方才收到的信來。
那個信使雖然年紀不大,卻長得少年老成,滿面褶子,一張臉好似放過頭的生薑。他好像還沒有弄明白,仙波阿古十郎的意思,張著嘴巴獃獃望著,等待顎十read.99csw.com郎的回復。
順著假山往對面一看,那裡栽著四、五棵杉樹,樹后隱約閃現出燈影來。
小波波沒理會這句話,起身整了整衣服下擺,走到榻榻米襯墊一邊的雜物盒中,取出一件綉著家紋的羽織來,按著兩隻袖子,踩著內八字的小碎步,繞到顎十郎身後,溫柔地說道:「最近連日陰雨,寒氣逼人,我給您披件羽織吧。」
顎十郎彬彬有禮地接過來道:「準備得真快,有勞了。我馬上開始聽香。這事需要靜思,勞煩您在這兩小時里,讓揚屋附近保持安靜,勿要發出聲響。」
小波波嬌媚地點頭道:「我家老爺是能登大人的勘定役,而夫人的娘家,經營著江戶第一的大商號越后屋,所以,家境十分殷實。最近受鹿兒島英國商人騷動的影響,藩里決定購買武器,領到了一大筆御用金,就藏在那後面的金庫中。據說晚上還能聽到金子的叫聲呢。」
那個信使還是嘿嘿嘿地賠著笑,看樣子還是沒有鬧明白,又問了一句:「我只要把這信帶回去就行了,對嗎?這事兒可真奇怪啊。」
「老實點就對你客氣些。少磨嘰,快讓我們綁上!……」
「這信上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這就按信中囑咐的在余白處寫下回執。你將這信拿回給主上吧。」
「不,剛才那是玩笑話,不算不算!」
藤波一聲令下,立馬跑出來幾個探子。「老實點!……」
藤波友衛轉身離開了揚屋,牢房內只留下顎十郎一人。他畢恭畢敬地坐正,一臉嚴肅地拿過香爐,在香爐里賣的炭火上擺好銀葉,打開了香盒,將香木放到銀葉中央,把香爐從右手換到左手中,右手蒙住香爐,有模有樣地聽起香來。
顎十郎的眉宇間,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沉靜神色。他半閉雙眼,聽完一塊又換另一塊,逐一嗅聞了五十八塊香木,可要找的氣味,並非出自這五十八種香木。
「好。」
顎十郎頓時惱了,大聲斥道:「操你娘的,這有什麼好怪的!……你才奇怪呢。別磨嘰了,把這個帶回去,給你家主上就對了。」
仙波阿古十郎挺直腰桿,故意低下腦袋。只見藤波友衛打開門鎖,急匆匆地將半個身子探進大牢道:「仙波,提審了,出來!……」
小波波笑嘻嘻地拍手道:「就是這樣!……您就按方才那句話的口氣,吩咐我們吧,千萬別客氣,想吃什麼幹什麼,只管使喚。」
那侍女恰似早春的桃花,面色柔粉,眼若文鳥,黑亮溫和,靜靜地望著阿古十郎。
四谷左門町,右邊隔著馬路的對面,是戶澤主計頭的上宅官邸。沿著源氏牆的西邊走去一看,果然和信中說的一樣,那裡有一扇櫸木後門。仙波阿古十郎拉開插銷,輕輕一推,門便悄然打開了。
「挺好,不過您用不著模仿別人。」
「挺好,順便將手支在旁邊的矮桌上吧。」
「喲,你的主人家可真是體貼,反正喝了酒也坐不正,我就照辦了。」顎十郎在赤紅如火的縞珍褥子上盤腿坐好,「這樣如何?」
顎十郎用手指在掌心畫了個圈,道:「不瞞您說……」
「明白了。」
顎十郎見那侍女說罷起身要走,趕忙伸手攔住她道:「你別走呀。我照實說了吧,按照那信上寫的,說你這裏準備了很多酒菜。我在這裏孤零零一個人也沒趣,若是已把吃的備好了,就勞煩端過來吧。」
阿古十郎有些尷尬,卻也覺得有趣,耐著心癢獃獃地盯著侍女的臉,侍女忽然拿手遮著嘴,嬌笑道:「您為什麼老盯著我的臉瞧呀?」她嬌嗔地往上看了一眼,繼續說道,「我打扮得好像祭神時跳神樂舞的,您大概是覺得十分稀奇,才一直盯著瞧,但我可不喜歡被人這樣盯著。」
「這一唱一和好像演戲,有意思。我這就來點第一道菜。」
整整半天,他都如嚴寒中的枯木一般,半閉著眼睛沉默不語。
藤波友衛冷冷地回道:「你若有辯解之言,就去能申https://read.99csw.com訴的地方說吧。喂,別管他,給我綁了!」
顎十郎放開膽子來吩咐這使喚那。稍後,小波波留下一句「失陪」,便離開了屋子,過了好久也不見回來。
「明白了嗎?」
顎十郎一個翻身,盤腿坐正了,拿手捏著長下巴尖,自語道:「若是茶室里熏了香,我進屋時就該聞到。可我嗅到那香氣,怎麼想都是在那侍女進屋以後。如此想來,這隻能是她身上的氣味。我的鼻子可不傻,不是我吹牛,我這鼻子雖沒狗鼻子厲害,卻也能夠清楚分辨出,相當多的氣味。剛進屋時,絕對沒有嗅到那股香氣。天助我也!……那氣味別具一格,只要唬住藤波,讓他把提審延後半日,幫忙取來五十八種香木,讓我逐一聽香嗅聞,說不定能找到那犯人的線索。回想一下,這次實在是幹了一件愚蠢之事。雖說我生性好吃,可被美酒佳肴蒙蔽雙眼,受人陷害,也太狼狽了!……話說那賊人竟能抓住我的弱點,用此等風雅的書信,將我引出,不得不誇他們一句幹得漂亮。他們知道我不好對付,便設套讓我背上金庫大盜同夥的污名。不僅為自己撬金庫做掩護,還讓我丟掉飯碗,實乃一箭雙鵰,佩服佩服。好吧,咱們走著瞧,就算我化成灰,也定要將這筆賬還給你們!……」
仙波阿古十郎最後拿起的,乃是四、五日前,才開始在芝神明的駝背喜左衛門店裡販售的,用法國進口香料調製的「菊香水」。顎十郎扭開用蠟封住的瓶塞,將瓶口拿到鼻子下一嗅,登時睜開眼睛大喊道:「哦!就是它!……」
另外,您如果收到此信,勞煩在信下余白處,留下回執交還信使,感謝不盡。具體事宜,見后詳談。
藤波不愧是坐擁五百人手下的名捕,那之後才一小時,便抱著一大堆香道用的香木、香油和頭油回到揚屋。
「哎,您可不能說有勞,這麼一說就不符合老爺讓您『儘管吩咐』的要求了。還請您更……」
「明白了。您吃什麼燉菜?」
本以為顎十郎這次一反常態,因被抓一事意志消沉,垂頭喪氣,可事實並非如此。他一直在思索,如何整治這給自己設套之人。
「好。」阿古十郎十分規矩地答應一聲。
顎十郎大驚不已,不知所措地喃喃道:「這可真是了不得……」他故作鎮定,仔細打量起那個姑娘——她長得實在標緻極了。
「嘿嘿,人靠衣裝馬靠鞍嘛!……」
小波波眼神嬌媚勾人,斜望著顎十郎。
「好,告辭了。」信使低頭行禮。
(如此一來,定能冼脫污名。不過那捕犯狂人是不是會錯意了呀?怎麼跑得那麼飛快。我不過是在手上比畫,說他的膽子也就這麼點大。那人愛胡亂猜想,看我畫了個圈,大概以為我在說本丸的將軍大人吧。滑稽,滑稽……)
「說曹操,曹操到。就讓我編派個像樣的理由,讓事情順著我的心意發展吧!……」
原來,江戶城裡只有兩、三名女子購買過,這款才開始銷售的「菊香水」。且此次真乃天助十郎,女賊小波波正好住在駝背喜左衛門家的隔壁,是已在他家光顧了近兩年的熟客。

有頂天

阿古十郎吃驚道:「這才眨眼功夫,沒想到你主人竟準備得如此周全。做到這種地步,可是要花大價錢的。我方才已有所察覺,小波波姑娘,你這主人家真是出手闊綽。再怎麼豪華奢侈,要在片刻功夫里,上齊這些菜肴,也絕非易事。我聽說留守居多精通遊樂之道,可這實在有些出格了,真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甜煮紫萁和香蔥辣椒燭對蝦。再要個醋拌竹莢魚,裏面放裙帶菜和土當歸,澆上芝麻醋一起拌。」
顎十郎壞笑道:「我要是太得意了,說不定會調戲你呢。」
「好,我知道了。話說,我總不能一直稱呼你『喂喂』吧?你的源氏名叫作什麼呀?」
read.99csw.com您沿著水池邊的踏腳石往裡走,會看到茶室風格的離屋宅邸。您不用客氣,直接進門,去備好的緋色縮珍褥子上就座,稍事休息,在那裡等候一小時。想必您屆時會覺得無趣,所以特意準備了一些酒菜。您只需高傲地招呼一聲「混帳」,立刻會有侍女或管家前來服侍,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
「好好好,這樣?」

奇怪的信

「更放開了隨便使喚,您大可隨便點菜,讓我們端這個,上那個。您這麼客氣,搞得我們怪不習慣的,畏畏縮縮地,也不知道怎麼招待您好。」
「您看著真是神氣。」
小波波鄭重地點頭作揖,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她便端著一個放著錫制燙酒壺的,高台小飯桌走了進來,隨後一碟接著一碗,將菜品放到飯桌上。
「少裝蒜,盡胡扯。你一定是埋伏在這裏,騙過當夜班的護衛,打算暗中撬開金庫吧!……這種點子,的確是你能想得出的。現在回頭想想,你說你曾在甲府當班,可辭官后的四、五年裡,沒人知道你在哪裡,究竟做了什麼,之後突然出現在舅舅森川庄兵衛家裡,若無其事地當上北町奉行所的例繰方。沒想到這人稱江戶第一的捕犯名人,扒開畫皮一看,嘿嘿,竟然是金庫大盜的同夥!真是離奇至極!……我說仙波,你一直裝蒜,可這次是好運走到了頭。看在我們乃是昔日對手的分上,我藤波親自押你去大牢。你就死了心讓我綁了吧。」
沿著御影石鋪成的小路,往裡走了快兩百米,有一扇冠木門,再往裡走便是中庭院了。那中庭院里種的樹不多,造園風格乃是上方樣式,其中有一個架著石質拱橋的大水池。顎十郎藉著淡淡的月光,上下打量那水池。
「告辭什麼呀,耍我玩哪?」
現有異常事態,關乎一位大員的性命,望能暗中藉助您的智慧,以求逢凶化吉。在此冒昧邀您今晚九點光臨寒舍,若能光臨,感激不盡。您上門時請務必走西側後門,屆時此門一推即開。事出有因,無法安排迎接。
顎十郎兩手亂揮,爭辯道:「開……開玩笑!一定是搞錯了!」那管家模樣的老人,從捕快身邊上前一步,一雙充血的眼睛緊盯著顎十郎道:「一定是他沒錯!我絕不會看走眼!……你這賊人,盤腿坐在老爺的褥子上,又是要酒又是要菜,晃著個長下巴,與那女賊卿卿我我,眉來眼去;還膽大包天穿上老爺帶家紋的羽織!我親耳聽到,你厚顏無恥地說,只要你在這裏,無須擔心撬金庫之事!你還有什麼能辯解的,這膽大妄為的賊人!」
他們四面圍住仙波阿古十郎,將他兩手背在後面,五花大綁起來。
眼看酒喝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阿古十郎本來以為,稍過一會兒,小波波便會端來新菜,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他實在不耐煩,不停地拍著桌子道:「喂喂喂,小波波姑娘,你躲起來可不行啊。要補妝一會兒再補,先上酒,酒沒啦!……喂,上酒上酒!……」
她身上散發著一股難以名狀的馥郁芬芳,悄無聲息地透入屋中。這香氣不似沉香那般纏綿,也沒有白檀那樣厚重,聞起來十分清爽,卻也讓人昏沉迷醉,別具一格。
「恭敬不如從命。小波波。」
誰知這第二個「喂」字剛一出口,真如那信中寫的一般,立刻從連結主屋的走廊,傳來了輕輕的足音。瓦燈口的拉門被輕輕打開,一位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侍女現身門口,彬彬有禮地雙手伏地行禮。
仙波阿古十郎獨自晃著那因太過肥大,而給他帶來「下巴怪」諢名的肥碩下巴,美滋滋地繼續說道:「話說回來,躺在緋色編珍褥子上,毫不客氣地『喂喂』幾聲,立刻有下人出來,按我的吩咐端上美酒好菜,實在有趣。最近哄舅舅不管用,好久沒吃到像樣的飯食了。https://read.99csw•com管他奇怪不奇怪呢,我先艦著臉去蹭頓飯吧。」
「恰逢這樣令人不安的時勢……今夜的招待多半與此事有關吧。」
仙波阿古十郎再怎麼大大咧咧,這次也多少有些感慨。他看似寂寥,獨自端坐著,卻不知心裏在盤算些什麼。
這家主人的氣質,從信中的行文已可見一斑,他在屋中毫不吝嗇地熏上,五十八種香木以外的名貴奇香,真是風雅至極。待客誠意深入到如此細節,講究得令人五體投地。
藤波眉頭緊鎖,稍事思忖,警惕地道:「你不論耍何種花樣,我藤波都不可能放跑你,若是有逃獄的念頭,還勸你死了這條心吧。若果然是案情重大,我可以向主上請示,延後對你提審。你說的到底是哪位大員啊?」
藤波友衛以跪禮伏地挽留仙波阿古十郎,可是,顎十郎並未理睬,一甩袖子,晃晃悠悠地往本鄉真砂町的住所走去。
他望著大牢的柵欄門,心裏想道:「看這日頭已近八點,馬上就要提審我了。我已抓住了線索,不出意外,定能抓到犯人。只要有那時的信件,也不至於陷入如此窘境。只因事事對對方言聽計從,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事已至此,若不能找到賊人的線索,這黑鍋我怕是背定了。可現在雖有眉目,卻苦於線索太少,若是沒有別的線索,就只能緊緊抓住這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查到底了。」
「畜生,你怎麼就聽不明白呢?我不是說了嗎,已經在你送來的信的一角,寫上了『一定拜訪』了嗎。」
簡言之,這封信離奇古怪,幾難言表。此信的大意是:
仙波阿古十郎看信使端著信匣,慢吞吞往回走的背影,忍不住咂了咂舌,轉身上樓回房間。
「明白,我將這一帶的人全都遣走,你聽完香就拍手示意。」
她將那件帶並九曜紋樣的浜縮緬單衣羽織,輕輕地搭在阿古十郎肩頭,回到方才的位置,歪著腦袋打量一番道:「這件衣服真稱您啊。」
正所謂世事難料,顎十郎昨日還是江戶第一名捕,曾在將軍面前,獲得捕犯御前對決的勝利,今天卻被人關進揚屋,全沒了昔日風光。
「信上讓我沿著水池邊上走,但是沒有讓我過橋,所以是這邊……」
「先喝吸物吧。吸物做成放鯛魚鬆的羹湯,鯛魚要去皮,魚鬆別太碎,勾上薄芡。現在正好是吃鰤魚的季節,麻煩來一道鰤魚刺身,切得薄些。前菜要下鱴刺身夾海苔,焯烏賊也不錯。小菜要涼拌菊花。」
「哎,一般都是正相反吧。我客氣你們反而畏縮,還真是聞所未聞。那好,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儘可能傲慢一點。你看這樣行嗎,喂喂,快上酒!怎麼樣?」
「您的回復是……?」
顎十郎驚道:「信上確實寫有這些內容,但是,沒想到竟能做到這個地步。那我說什麼,你都能立刻端過來擺在這裏嗎?這可太讓人吃驚了。」
仙波阿古十郎點頭往燈影那裡走去。他穿過一道柵欄門,往裡是一小片空地,一邊建有一座木瓦板屋頂的茶室。
「您叫我嗎?」
破案次日,顎十郎遞上了辭官申請。上書本人生性頑劣,沉迷於口腹之慾,一時大意竟落人犯人圈套,實在丟人至極。這篇辭官申請有幾分真意,卻也有些裝糊塗之嫌。
寄信人的落款寫的是「稻葉能登守的留守居——溝口雅之進」。
「哎,又怎麼了?」
「這稻葉能登守乃是鎮守豐后臼杵,俸祿五萬二千石的大戶人家,在外樣大名中,也算是排名靠前的大藩。想來這雅之進,一定喜愛附庸風雅。明明說此事關乎大員身家性命,行文中卻有從容不迫的氣勢,甚至有點居高臨下的意味。」仙波阿古十郎沉吟著說,「此人若非等閑之輩,則定為混世閑人。這信里不僅讓我支著手肘,躺在褥子上,還說大可妄自尊大,恣意妄為,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字裡行九九藏書間透出的狂放氣宇,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您給我吧。」
顎十郎按照信上寫的,毫不客氣地從走廊進了茶室,室內的榻榻米襯墊上,果真鋪著大紅色的襦珍褥子,褥子邊上擱著煙草盆,小桌上擺著一卷《雨月物語》。雜物盒裡放著些零碎物件,從小腰包到手紙一應俱全。

茶室

顎十郎的酒登時醒了,轉去對藤波道:「原來如此,我知道緣由了。藤波先生,您會錯以為我是犯人確實有道理。事情是這樣的,只要您聽我……」
仙波阿古十郎正自顧念叨著,兩、三個人走到牢房邊。
顎十郎略不懷好意地,拍了拍額頭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事,沒想到竟能受到如此款待,真是不好意思。我聽說你家主上十點歸宅,在他回來之前,吃點東西打發時間吧。承蒙主人家招待,我要好好吃一頓,有勞啦。」
「勞煩您拿五十八種香木,和市面上販售的所有頭油、香油過來。我方才也說了,現在乃是緊要關頭,還請速去速回。」
阿古十郎徹底放鬆下來,使喚道:「這個盤子空了。」
顎十郎得意至極,逍遙自在,肆意嬉鬧,讓小波波頻頻斟酒。再說那小波波,她勸酒厲害,酒量也不含糊,嘴上說只能喝一點,卻是千杯不倒。兩人都能喝,酒桌上的氣氛活躍起來,登時熱鬧非凡。小波波雖說是個下町出身的侍女,微醺后竟輕聲哼唱起小曲來。而顎十郎原本乃是個浪蕩子,兩人一拍即合。
「好,明白了。」藤波說罷,便如脫兔一般奔出了揚屋。顎十郎望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就在清早八點提審將至之時,阿古十郎忽然瞪大眼睛一拍膝頭道:「有了!……」說罷哈哈大笑起來,懶洋洋地往地上一躺,一如往常地枕著手臂自語道,「嗯,總算有些眉目了。」
「更什麼?」
「明白了就趕快滾回去吧!……」
那個侍女有些不悅道:「呀,怎麼這麼說。您愛看笑話就看個夠吧,看您老也不說些正經的,那我這就回去了。」
「不許打趣我。」
那個侍女天真爛漫地應道:「沒錯,您愛吃什麼儘管吩咐,我們馬上給您端來。江戶第一的橋善酒家的師傅,正在廚房候著呢。您想來點什麼呀?」

聽香

仙波阿古十郎一臉呆蠢地仰望著日光,聽見遠方瑞雲寺的報時鐘聲。
藤波見狀臉色大變道:「這可是大事!」他急忙跪坐下來問道,「你想要什麼東西?」
顎十郎心滿意足地拿起酒盞,說道:「若是招待金庫的守門人,這規格未免太高。我這人天生厚臉皮,不講究禮數,可是,這好酒好菜配美人,齊活兒了!……我臉皮再厚也得甘拜下風啊。哦喲哦喲,要滿出來滿出來了!……」
顎十郎想也不想,大大咧咧地往襦珍褥子上一歪,打量起了這間屋子。
侍女穩靜地點頭道:「是,都準備好了。老爺叮囑了,讓您儘管吩咐,所以我方才一直候在一邊呢。」
「嗯,就是那兒,准沒錯。」阿古十郎如此忖度。
「您叫我小波波就好。」
「嗯……算是明白了吧……」
信已讓愚鈍不通的雜役送回去了,阿古十郎記不清楚信中的語句,但大意則瞭然于胸。
顎十郎有些急了,開始繼續嗅聞頭油。他聞過三十二三種頭油香油,也沒找到那股香氣,繼續轉去聞熏香和香袋。
「聽剛才那鐘聲,現在是五點,還有大概四個小時呢,真讓人心焦啊。」阿古十郎喃喃自語著。
顎十郎掩飾害羞,拿手一拍額頭道:「喲,失禮失禮。您這可不是一般的神樂舞,簡直像是跳出雲舞的乙姬大人。您美艷動人,害得我剛剛看出了神。」顎十郎還是老樣子,一張口便盡說些不著調的話。
顎十郎嗅著那馥郁奇香,一時沒了主意,與侍女如文鳥般溫柔的眼睛四目相對。不,說他們四目相對,有些不夠確切,非要說,應該是那美人侍女的眼神,一直勾著顎十郎的呆眼,根本沒移開過。她一直緊盯不放,搞得顎十郎也不便移開視線,便這樣對視起來。
顎十郎洗清了嫌疑。沒想到「香味」這一細節,竟成了關鍵時刻的救命稻草。那女賊小波波身上灑的香水,是無法爭辯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