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日高川

日高川

「真是瘦松靠衣裝啊,你這麼一打扮,我都要刮目相看了,完全是一副鄉下地主大老爺的模樣呢。」顎十郎笑著誇讚他,「可惜這眼神有些凶,真是美中不足。」

金鱗

「可是,那孩子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好好喝水進食,手腳乾瘦,氣若遊絲。至今為止才驅走六條蛇,看小夜子衰弱成這樣,怕是挨不到驅完了。一想到我巴不得拿自己性命來換的寶貝女兒,平白無故地受到蛇的詛咒,這就要撒手人寰,我的心就像被撕開一般難受。我現在同你們講這些,也是生不如死。」
那清姬穿著紅色振袖和服,戴著花簪,背後垂的腰帶包有金邊——她的身姿,正如歌詞中唱的那樣美麗動人。清姬走到大路中間時,一個飛腳,忽然從右側闖進銀幕。清姬問那飛腳,可曾見到一位長相俊美的雲遊僧人,飛腳回答她說:嗚呼,人往那邊去了。
「那蛇晚上不顯身,我還一次都未曾見過。」
進門一看,川崎義右衛門早已在玄關恭候多時,他將兩人從柴木門那裡,沿著庭院,帶去了小夜子的離屋。
說話間,大下巴的仙波阿古十郎,突然像嘲弄人似的,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手說道:「原來如此,這故事不錯,收尾收得很精彩!……」
稍後便傳來擺弄洗手缽舀水勺的聲音,十郎慢悠悠地回來道:「哎呀,痛快了。來,我們換班吧。」他扯著閑話往欄間一看,突然「哦」的一聲,壓著嗓子驚叫起來。
顎十郎神妙地回應道:「沒什麼。其實這個蛀洞,就是美女蛇鑽進來的通道哩!……」
終於到了幻燈戲表演當日。
稍後,銀幕明亮起來。大家眼前呈現出一幅色彩明麗的畫面。大幕中上下是成排的松樹,中間為街道,清姬從左側婀娜搖擺地登場了。
這小浜太夫並非藝人,而是個富家老爺,出於愛好才玩幻燈戲。他每年從賞花時節開始,就到調布、府中、青梅等村裡巡演,一直演到插秧季節。每到一地,便去當地的望族家,借大客廳或到寺廟大堂,伴著講經曲演些幻燈戲,比方《石童丸》《出世景清》《牡丹燈籠》和《四谷怪談》等等。
覺念老和尚之後又說,憑自己的法力,只能一天驅除一條蛇,待到三百三十三條蛇驅除殆盡時,無法保證病人尚在人世,故不敢打下包票。
在當時,再沒有什麼比這幻燈戲,看起來更有意思了。若聽說明天哪家的大戶人家家裡,有幻燈戲來看,附近一帶的鄉親們,都沒心思幹活了,即便七、八里開外的莊戶,也必要全村出動,拿著提燈連夜趕路前來。
不久,正面的屏幕上,映出一個討彩頭的福助人偶。觀眾席里登時炸開了花,人們激動得大聲叫嚷。後台傳來了洪亮的開場白聲:「我等走南闖北,久仰貴地的繁華盛名。但凡有名的藝人,皆輪番來貴地獻藝。我們技藝雖不精湛,卻也尾隨名家來此演出。我們表演的這彩色幻燈劇,與別家技藝有所不同,傢伙離手,不過是提燈與玻璃片而已。技藝未精,難免失手,屆時還請各位看官,多多包涵擔待,大人不記小人過。今晚給大家演的,乃是《安珍清姬道成寺之段》,演出者是小浜太夫。伴奏為戲班全員。開場白到此為止。」
兩人邊扯閑話邊走,不覺已過了三鷹村,走到小金井村郊外的新橋,正好是傍晚六點。
痩松五郎一聽也笑了,旋又正色道:「那人雖胡亂搗糨糊,但是,現在可不是生他氣的時候。看他教您這樣胡亂編派的咒語,想必念咒驅除蛇神眷屬,還每次將一條蛇收入袖兜,也是耍了小把戲吧。」
瘦松轉去對顎十郎道:「原來如此,我都沒有發現。您說得很對,若真有蛇,也九-九-藏-書不可能會因這樣愚蠢的咒語而消失。這麼說來……」他頓了頓,扭頭問義右衛門,「金井的叔父,這驅蛇咒是誰教您的?」
顎十郎也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剛才就在考慮這一點。若單是為了騙取錢財,糊弄地方名門,那個和尚的作為,未免太過火了。此事必有隱情。就為了幾個布施小錢,不可能將小夜子姑娘,折磨到如此地步,何況,要在欄間放置嚇人的金色大蛇,所費的功夫也不小。」
「您想聽我就念。那咒語是這樣的:『喃坊呦喠、喠盅呦吷、吷盅呦虵,虵盅呦噬!』」川崎義右衛門語聲沉鬱地讀了一遍。
場景轉換到離屋裡邊。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正在屏風中睡覺,在那欄間上,方才清姬化身的大蛇,正猛地扭動身子往裡爬呢。
松五郎很快察覺老人有心事,便問道:「我看您說一句,便嘆一口氣。今天晚上特意來找我,莫非是有什麼事,要我松五郎幫忙?」
仙波阿古十郎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走廊盡頭,拐去廁所。
「話說這裏真的會有金色大蛇嗎?」松五郎突然怪訝起來。
拉起來一看,那人竟是平時幹活勤快的下男頭作平!
兩人出了柏屋,沿著店面往上遊方向走。過了金井橋,對面便是寬敞的川崎義右衛門家宅邸,大屋外面圍著土牆。
「你不必生氣嘛,我不是來攪和,只是因為聽到了忽悠人的地方,才這麼說了。」阿古十郎轉而對義右衛門道,「您方才說的那驅蛇咒,能再念一遍嗎?」
正查驗之間,時間不覺已過兩點……三點……眼看著就要四點了,卻什麼事情都沒有。別說蛇了,連壁虎都沒看見一條。
川崎義右衛門擺手道:「事情不能一概而論。我再怎麼說,也是川崎了斎大夫的後裔,怪力亂神作祟皆虛言,老夫我還是知道的。可是這一次,我是親眼所見,所以……」
瘦松五郎苦著臉,聽完了叔父的話,心疼得直咋舌道:「太震驚了。那個小夜子,我小時候牽過她的手,還背過她,是我的寶貝表妹。沒想到她現在竟然已經在垂死掙扎了。此事絕對不可怠慢。按說這毒蛇詛咒、野狐作祟,皆非現實事物,小夜子的癥狀,肯定是心病所致。姑娘家心眼細,不小心砸死蛇后,發起高燒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但連您都篤信迷信,吵嚷說這是詛咒作祟,我可傷腦筋呀。」
「第一次看到,正好是下午兩點。」
仙波阿古十郎不好意思地拿手搔了搔腦袋,笑著說道:「喲,抱歉抱歉、惹你生氣了。可是,這件事實在太傻,瘦松,你就不覺得嗎?」
瘦松五郎警覺地朝欄間一看,方才還空無一物的欄間上,不知何時,突然閃出了明晃晃的光來,好似陽炎霧靄一般微微搖晃。
瘦松五郎在菩提寺里,參加過父親的七年祭法會之後,便直接趕往柏屋找仙波阿古十郎。他那天穿著紋服配仙台平的袴褲,衣服稍顯俗氣,卻是派頭十足。
松五郎乃是小金井鴨下村村長的次子,因不想務農,便將戶主之位讓給了弟弟,現在已是江戶小有名氣的捕頭。江戶離他老家不過七里多路,可最近六七年來,瘦松從未回過老家。
顎十郎也受到邀請,坐在大廳里的一角。
川崎義右衛門去小有名氣的北見村——齋藤伊衛門那裡,求來驅蛇的御守符,貼在小夜子房間的拉門縫和窗口,卻毫不見效。
「大概下午三點左右。」
瘦松苦笑道:「好了,好了,別說渾話了,該出門了。雖說不遠,可鄉下土路不比城裡,要是磨磨蹭蹭,得錯過難得一見的美女蛇了。」
瘦松五郎一時不知道,如何接顎十郎這番話茬,唯有保持沉默。
「也是下午兩點多。」
那之後的四個小時里,小夜子的情況明顯好轉,沉沉睡下了。
「喲!有勞!……」
他們此去小金井散心,賞古樹名木、觀日出夕陽自不用說,回程還打算走多摩川,邊賞月邊品鰻魚。
幻燈戲最初流行於八王子地區附近,很快風靡全日本。播幻燈戲需有一個紮實的桐木製投影箱,那箱子的前面,裝有跟西洋鏡一樣的玻璃片,在九九藏書油燈的光照下,投射到一米高、六米多寬的、用美濃紙糊成的大屏幕上。
離屋外面是一圈古桃樹,裡間有八張榻榻米大,用屏風隔開,小夜子正睡在被窩裡。她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臉上消瘦不堪,幾乎不見肌肉,瘦骨嶙峋,只有嘴唇微微前突。她的面相已無人樣,好似畜生。
伴著一聲吆喝,熱鬧的伴奏響了起來,三味線、太鼓、小鼓配上木魚。三味線拉的過門演奏,帶著講經曲的調子。
發現蛀洞的四天後,恰逢金井村的例行活動,村民邀請到甲州術道屋宿的幻燈戲名人——小浜太夫一行來村裡表演。
小夜子被逼得走投無路,一心想把那條蛇趕跑,隨手丟出一塊石頭。誰知石頭正好砸中蛇頭,蛇痛得邊甩尾巴抽打周身的艾草,一邊翻滾著,不一會兒就翻過瘮人的白肚皮,不再動彈。
阿古十郎有些不耐煩地擺手道:「好了,快別抬舉我了。要說起雞皮,那侍女阿年才讓人起雞皮呢。這教唆作平作案,聯手覺念和尚騙人,全是那小騷娘皮一手策劃的。阿年長得溫柔乖巧,卻想用蛇折磨死主人家的大小姐,假借蛇姬神諭,讓作平繼承義右衛的家,自己則嫁給作平做老婆,以此奪取主人的家業,真是蛇蝎心腸,膽大包天!……哼哼,這姑娘家真真是魔物啊!」
兩人趴著,使勁兒壓低腦袋,等待金蛇顯身,卻只有那帶狀的光芒忽閃忽閃,再無其他異象出現。兩人回到屋內,開始調查那光芒到底源自何方。
在橫長八寸的木框里,有好多塊玻璃,上面用明艷的顏色畫著站立、摔倒、坐起等各種姿態的角色。這些玻璃五到八塊為一組,鑲嵌在木格子中,排放在大幕後面的投影箱里,交替使用。做到幻燈戲名人的級別,通常能一人操控四個投影箱,讓畫面中的人物自如活動,好似真人一般,令人嘆為觀止。
「第三次呢?」
瘦松五郎和顎十郎面面相覷,無言對視一眼。可現在沒有時間磨磨蹭蹭,兩人馬上開始著手查看房間,他們蹲在昏暗的走廊防雨窗邊,從微微打開的窗口,仔細打量那傳說有大蛇爬入的欄間間隙。
覺念和尚只留川崎義右衛門一人在屋裡,展示自己的祈禱加持。義右衛門一看,乖乖,果真靈驗!只見那和尚吹響法螺貝,一搖法鈴,甩著腦袋念經祈禱,竟然真有赤鏈蛇,從小夜子的寢具中鑽了出來,竄進覺念和尚的法衣袖兜。
「那麼,您都是在什麼時候看到的?」
「那您看到的具體是怎麼樣的東西?」
回頭一看,方才還明晃晃的光芒,現已消失無蹤,欄間重回一片昏暗之中。
川崎義右衛門家一早,就忙得不可開交。傭人們又是將蠟燭台拿去大客廳,又是慰勞戲班子,還要製備坐墊和煙草盆。庭院里擺滿竹席坐墊,不夠用的地方,就拿長凳湊上。下男頭作平追著小僕不斷指揮,滿頭大汗地喊著:「喂!這裏坐墊不夠啦!……渾蛋,長凳不是擺在這裏,往那邊、那邊!……畜生!……」此人身材消瘦,看樣子是個耿直老實的好青年。
小夜子似是剛剛發作過,長長的黑髮在榻榻米上,散亂地攤著。她豎起眼角,盯著三人看去,突然驚恐萬分地喊道:「那個呀,又來了!……求求你,放過我吧!……放過我!救救我!……」說罷蹬開寢具,兩手抓著榻榻米,便往壁龕里爬,神色十分駭人。
瘦松對義右衛門道:「您在欄間看到大蛇,此事千真萬確?」
松五郎怒道:「我可不覺得傻。您在屋裡,我讓您不聽實在沒道理,不過您就當耳邊風,聽過就算過吧。」
原來,在齊腰高的木製牆板上,離著榻榻米三尺多高的地方,正有一個小小蛀洞,陽光正好從這裏照射進來。
瘦松五郎和仙波阿古十郎在秋日的暖陽中,你一言我一句地拌著嘴,漫步在五日市街道的關宿附近。
瘦松五郎不悅地扭頭對仙波阿古十郎道:「這種神神鬼鬼的事情,您聽著可能覺得滑稽好笑,可也別這樣明著攪局。在欄間看見大蛇,可不是講故事呢!……」

真相

「這不奇怪,我去廁read.99csw.com所后只幹了一件事,就是打開洗手缽的蓋子,洗了洗手,僅此而已。可方才還不見出現的光芒,轉身卻射到了欄間,如此一來,控制那欄間之光的,只可能是我擺弄過的洗手缽蓋子。如果這麼說開了,此間的道理十分簡單,並不值得自滿。」
就在前來觀看的村民們,被這段劇情驚得目瞪口呆時,漆黑一片的庭院里,突然響起一聲驚叫,隨後便傳來有人慌忙往外逃竄的聲音。
「這是因為那蛇有魔性,能自由變換。若是想進,不論多窄的地方,她都能鑽得進來。平時我還會繼續打馬虎眼,可是今天不行。若是磨磨蹭蹭,怕是要出大事了。其實瘦松啊……」
別人全都看不見,唯有小夜子能將那條蛇,看得十分真切,不停地在屋中哭鬧發狂,說蛇一會兒在這邊,一會兒又去了那邊。
他又聽說府中山伏寺里,覺念和尚念的驅蛇加持十分靈驗,立刻請人上門來做法事。覺念說小夜子殺的,乃是金井蛇塚的蛇姬大人,中了它的詛咒。現在蛇姬的眷屬,三百三十三條赤鏈蛇,正附在小夜子的身上。
川崎義右衛門一個勁兒點頭道:「千真萬確!……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三次!」
「而且還不是一次,總共看到三次!……」
仔細一瞧才知道,蛇頭被石頭敲開,好似一顆掰開的石榴,周圍的草葉染上赤紅一片。

蛀洞

顎十郎也沒了主意,搖著頭道:「照理說箱根一帶,不應該有如此駭人的怪物,可是,你叔父說他親眼見到,我就不好妄下結論了。」
川崎義右衛門是第一個將大和吉野山的白山櫻花,移栽到此地的平右衛門的曾孫,是這一帶極有歷史的,大戶人家的主人。松五郎當年還在水塘里,拖著草泥馬滿地跑時,這位叔父就對他疼愛有加。
瘦松五郎和仙波阿古十郎在往江戶的回程上,正好走到五日市的街道。
顎十郎拍手道:「好么,看來這個覺念和尚,相當幽默風趣,真是個臭幫閑的!……」
場景變換到「日高川」那一幕,背景是奔流的大河。清姬好不容易來到河邊,求擺渡的船夫帶她過河。可那船夫無情地拒絕了。
「這麼說,三次目擊事件,都是下午兩三點之間。您晚上看到過嗎?」
川崎義右衛門驚慌地問:這該如何是好,覺念和尚的回答卻有退縮之意:「此蛇神的執念太強,用任何秘咒都難以去除。此詛咒源自輪迴之力,小僧法力有限,要化解此咒實在困難。」
阿年出身江戶下町,哪是長蟲的對手。她原本應在前護主,卻被嚇得尿濕了褲子,低頭躲在了小夜子身後,臉色發青,渾身打顫。
不消一會兒,兩人便查到了這道光的來源……
再有三兩日便是賞月時節。

穴中有蛇

「話說,想到利用陽光在洗手缽里的折射,照亮嵌在小孔中的玻璃片,在欄間映出大蛇的幻影,也真夠絕的。他想必是看到陽光照到洗手缽上后,折射到小洞上面,正好射入欄間,所以才想到此法,利用洗手缽中的水來作案,真是難以破解。若要消去光線,只需蓋上冼手缽的蓋子即可。這麼一來,他能隨心掌控那幻影出現或消失,手法實在髙妙。若不是去八王子查到那個作平,曾在玉川畫過玻璃片,此案的玄機,怕是難以破解。可是阿古十郎,您是怎麼知道,那一束欄間的光,來自洗手缽的水,折射出來的陽光的呢?」
顎十郎笑道:「蛇塚的眷族夜不出遊,不愧為蛇姬部下,這規矩守得卻是真好。這可逗死我了。瘦松,看來這美女蛇精一族,是固定在下午兩九*九*藏*書、三點出現在欄間嘛。明日下午兩點,直接去你叔父家裡,實地查看一番,可比在這裏胡亂猜測快得多。我聽說蛇塚眷族變的都是美貌的姑娘,搞不好還有艷遇哩!……回頭咱們抓一個回來調戲調戲。」
今年春天,川崎義右衛門的女兒小夜子,帶著中意的侍女阿年,去水上堤摘草玩。正玩得高興,不想從石牆縫中,忽然竄出了一條赤鏈蛇來。
現在,家務事全交給能幹的侍女阿年代管,農活則讓下男頭作平負責,由作平帶領男工們去,田間地頭耕作採收。下人們倒是人人辛勤工作,家中和睦平安,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哦,確實沒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松五郎驚詫地問。
顎十郎蹲得腿腳發麻,站起身來說道:「不好,看來我們兩個大男人,仔細地守在這裏,那美女蛇害羞,竟不肯出來了。我們兩個人好歹也算是江戶城裡,數一數二的有名捕吏,犯不著兩人都在這裏死守,要不我們每隔一小時,就來換一個班吧?我先去趟廁所……」
然而本月二十一日,乃是瘦松亡父的七年忌,親戚寄來口氣強硬的家書,要求他必須出席法事。瘦松這才不情不願地決定回鄉。可是,獨自前往到底沒有依靠,瘦松算準了阿古十郎喜好雲遊,便說老家既可賞月,又有柴崎鰻魚吃,邀請顎十郎同去。阿古十郎好吃,便欣然同行。
秋天日頭短。大夥鬧了沒多久,天便擦黑了,夜空中閃著點點星光。大傢伙催著快開演,作平和負責這次活動幹事,起身熄滅了大廳的燈火。
照理說,清姬該去道成寺,爬過土牆來到鐘樓附近。可不知為何,這天夜裡的幻燈劇中,那蛇橫渡日高川后,銀幕上忽然出現了一所宅邸的離屋。一個名叫作男的男子,正在那裡對著一個小洞,調試類燈劇用的玻璃片,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天還沒有黑,身著盛裝的男女老少,便帶著自備的飯食,和當地自釀的好酒前來等候。不消一會兒,五十張榻榻米大的大客廳自不用說,就連庭院的竹席坐墊上,都坐得滿滿當當,連轉身都難了。有些性急的人已經打開餐盒,干起杯來,還有人嚷嚷著讓戲班子快些開演。
屋裡放著招待來客的麥茶,還有分給孩子吃的糕點和糯米飯。這些都由女中頭阿年負責分配安排。一直籠罩在陰鬱氣氛中的宅邸,仿若回了春天,人人興高采烈,滿面笑容地奔走忙碌。
顎十郎哼哼輕笑,不住地點著頭,之後突然想到了寫什麼,一言不發地走去走廊上。
兩個女人被嚇得險些抽筋,近乎連滾帶爬地逃回家中。當晚,小夜子發起高燒,嘴裏直念:「那邊、那邊、欄間有蛇、有蛇啊……」
川崎義右衛門大吃一驚,一臉絕望地說道:「確實,你講得十分在理,可是……」瘦松擺手安撫道:「您先別著急,聽我說。我推測他很可能是,事先將蛇放到寢具中,后裝模作樣將蛇叫出來給您看。話說阿古十郎,莫非那和尚隨口編派莫須有的事,嚇唬叔父父女倆,以此騙取高額布施?可若是如此,這下手也太狠毒,用不著把人整成這樣吧?」
瘦松不知道阿古十郎此去何意,一直呆望著顎十郎,只見他不久之後,笑嘻嘻地回來問道:「喂,瘦松,欄間那晃晃悠悠的光,此刻已經沒有了吧?」
瘦松五郎讓顎十郎住進了六所宮神社邊的「柏屋」旅館,隨後獨自回家與親戚寒暄。才剛剛離開快兩小時,他就滿頭大汗地,回到了顎十郎的落腳處,抱怨道:「我最受不了鄉下親戚的這些繁文縟節,才打完一圈招呼,我這肩膀都酸了。」

道行之段

瘦松仔細地端詳了一番這個蛀洞,一臉懷疑地說道:「方才那欄間的光,就是從這小洞中照射進來的。然則,太陽光不會從下往上照射,為什麼光透過這裏,能夠照到那麼高的地方呢,真費解。不僅如此,剛才一直相安無事,又是為什麼突然有光,從這裏射進來呢。那麼短的時間內https://read•99csw.com,太陽也沒移動多少啊。」
原來,這川崎義右衛門的妻子在四年前,因流行疫病去世了,目前家裡只有父親和女兒二人。
故事至此,一直中規中矩,而後卻有了出人意料的發展。
川崎義右衛門滿頭白髮,長得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他喜愛照顧人。可是他似有愁思,冗長的寒暄也簡略了不少。
「就是方才說的那個覺念和尚。」
清姬哇啦哇啦地又哭又怨,上躥下跳滿地打滾,表情愈發凄厲,最後跳入河中,嘩啦嘩啦地划起水來。她一度沉入水中,咕嘟咕嘟不見了身影,就在大家以為清姬溺水時,她忽然變身為一條通體金鱗的大蛇,撲嚓撲嚓地在激流中暢遊起來。
「什麼?……」松五郎略感吃驚。
「那第二次呢?」
仙波阿古十郎一反常態,臉色嚴峻。他湊到瘦松耳邊,輕聲地說了兩句。也不知顎十郎說了什麼,松五郎聽了之後,登時驚叫起來。
「一點不假,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條蛇的身子!……」
「哦?……可叔父說,那蛇有一尺多粗,怎麼能從這麼小的洞里鑽進來?」
在那之後,再也沒有見到,有蛇爬入欄間,可小夜子的狂躁卻不見好轉。她愈發衰弱,形容祜槁,令人不忍直視。
「信不信由你。五天前,我正要往小夜子睡的離屋里去,只見那欄間上,正趴著一條一尺多粗,帶著金鱗,一看便十分駭人的大蛇!……那蛇眼神中似有火光,閃閃發亮,正俯瞰著小夜子呢。這次連我也嚇得魂飛魄散,說來不好意思,我當時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只顧一個勁兒地念著『喃坊呦喠、喠盅呦吷、吷盅呦虵,虵盅呦噬』的驅蛇咒,剛念完,那蛇就像被揩去一般,『唰唧』一下就憑空消失了。此前我還有些存疑,可是,自從親眼見過蛇后,我便篤信了覺念和尚的話,認定這一定是蛇神的詛咒。」
「親眼所見?您看見什麼了?」
那人一個勁兒地想往外跑,可這邊似乎早有準備。黑暗中,埋伏在大門兩側的五、六個男人,一齊站了起來,「媽了個巴子!」一聲斷喝,一個壓一個地,將那想外逃之人,牢牢地制伏住了。
然而這次的對手,是會自由變換的魔物,即便是一頂一的捕犯高手——顎十郎,只怕也有些難以招架。他有時在走廊邊蹲點,有時漫無目的地徹夜值班,焦躁不安,思前想後。這些在外人看來滑稽可笑。
顎十郎憋不住大笑道:「這不就是忽悠人嗎?『喃坊呦喠、喠盅呦吷、吷盅呦虵,虵盅呦噬』。寫成漢字是『南方有塚、塚中有穴、穴中有蛇、蛇中有屎』……那人一口氣快速念了下來,聽著還挺像回事。可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南方的墓洞里有蛇,那蛇里有糞。他不過將這糊弄人的短文,用近音字念出來,若那蛇聽到此咒,會嚇得一下子消失了,想必也不是什麼厲害玩意兒,所以我才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事情實在太愚蠢了,要是編派說,這是一條討厭漢文的大蛇,簡直能當段子講了。」
川崎義右衛門一臉憂鬱地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其實在一個多月前,我家裡發生了難以理解的怪事。若就此放任不管,我的獨生女兒怕會有生命危險。我也曾反覆思量,可就是猜不透箇中玄機。事情是這樣的……」
瘦松五郎剛剛歇下,便聽到拉門外有人來訪。邊行禮邊進屋的,乃是多摩新田金井村的望族——川崎義右衛門。
接下來出現雲遊僧人,他在趕夜路時,偶然遇上了一位美女,以為那女子是幽靈,慌忙撲倒在地,敲著鍾一個勁兒地念起經來。
瘦松五郎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說破了確實簡單明白。您當時在我耳邊輕聲說,這是用幻燈劇的手法,在欄間映出大蛇的幻影。您的頭腦真是太機敏了,聽得我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