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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屋之客

籠屋之客

「確實可憐,可憐,就不能想一想辦法嗎?好歹我們也與她有一面之緣。我說您就幫她一把吧,單是加代公主倒罷了,可此事還關乎三十二萬石俸祿哪,阿古長先生。」
他一臉呆相,毫不畏懼地抬起頭來,盯著加代公主上下打量,咕噥著說道:「我方才也說了,現在,全日本的人都與您作對,只有我站在您這邊。可事情確實對您十分不利,若這樣任其發展,您就要變成本案的兇手了。現在已到了進退維谷之時,您若肯將個中緣由告訴我,我一定能幫您找到反證,助您脫離困境。我這麼說,聽著彷彿是要賣您人情,其實絕非如此。破案助人乃是我的興趣所在。關於我的情況,舅舅庄兵衛應該已經向您說明。怎麼說呢,我就好比那文殊菩薩轉世,只要稍加觀察分析,不論多麼複雜的案子,都能當即看破玄機,還是有些辦法的。希望您相信我的手腕,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感謝掛心!……」松五郎苦笑著搖了搖頭。
六平忽然笑嘻嘻道:「你們這麼想聽,就告訴你們吧。不過,我醜話說在前,聽完可別嚇趴下,趁現在扶穩了嘿。實不相瞞,給我出錢的,是那藤堂大人家的加代公主哩!……嘿嘿,臭小子們,嚇破膽啦?……人家加代公主說,我六平長得簡直和路考(瀨川菊之丞),簡直一模一樣,讓她一見傾心。她還說我做轎夫實在可惜,若是沒有身份地位之差,真想招我做婿,留我在房裡從早看到晚!……可惜這浮世可恨,此心愿無法實現。錢她有的是,所以出錢幫我買了間店鋪,就開在藤堂大人家宅邸附近,這樣便能一直遠遠地眺望我。就是這麼回事。」
那之後約過了一小時,籠屋門口忽然氣氛大變。雜工們念叨著:「哪兒冒出來的,煩人,在人家店門口吵吵嚷嚷的,是附近的人嗎?」他們拉開大門,喝道,「喂,混蛋!……」
「你整天忙忙碌碌,到處奔波,真不容易。」
顎十郎走出和泉橋北邊的藤堂宅邸。過了橋,對面便是籠屋。他也不著急,施施然地過了和泉橋,優哉游哉地走進籠屋。只見藤波友衛正坐在裡屋的榻榻米邊上。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藤波先生。您還是那麼精神,太好了。」顎十郎笑著點頭說,「這次的案子,人不是加代公主殺的。真兇乃是加代公主走後,造訪這家籠屋的人。」
土土助垂頭喪氣道:「這可不好辦,就沒辦法開脫嗎?」
「對,太對了!……芳太郎,你說的一點沒錯,來,咱喝一杯!……」
剛剛那個年長的雜工看酒都喝開了,便敲著飯桌邊道:「我說六平啊,我們五個,再加上那個長下巴和大鬍子的兩個弟兄,今天一個桌子喝酒,和親兄弟也沒什麼兩樣。你說對不對,六平?」
加代公主肌膚白如象牙,閃閃發亮。她長相周正,面容冷傲,舉止高雅,眼中透著威嚴。
這對轎夫到處尋著新開張的酒館揩油,可見生意做得並不紅火。
「她在酒里下了番木鱉,灌他們喝毒酒。」
一個上了歲數的雜工道:「這人是我朋友,我來給你介紹。老闆名叫六平,不久之前,還在藤堂大人家做轎夫,我們是同住一個屋的弟兄。這傢伙在上州有個舅舅,說是突然去世了,這倒也沒什麼,卻給他留下一筆金額不小的遺產。所以他不幹轎夫,買下這間鋪子,裝修一番開起居酒屋。今天新店開張,我們這些弟兄們,特意上門來喝賀酒,給店家討個好彩頭。夥計啊,不瞞您說,其實今天這家店,我們五個人包場啦。不論是大名也好、老爺也罷,抑或是和尚、武士和浪人,就算他們來這裏,跪著求我們打賞一杯酒,我們也肯定不理不睬,直接轟走。這倒不是要賣你們的人情,只是看你倆這身行頭,像是我們的同行,特意上門來慶賀新店開業。有句古話說得好,同業相憐,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我說兄弟,就是這麼個理,您倆也別縮在那兒,往這邊坐吧!」
芳太郎說話間,六平已脫了圍裙,光著膀子,完全變回往昔的轎夫模樣。他盤腿坐下,拍著毛腿道:「沒想到啊,竟被你看穿到這個地步。好啦,芳太郎,你也莫要生氣,我不是有意扯謊。只是事出有因,才隨口編派了幾句,你就大人有大量,別計較啦!」
「為了確認,我多問一句——這麼說來,包括老闆六平在內,那六人一個都沒倖存?」
「原來如此。」
「案情我都明白了,那你的證據呢?」
「哦,真的嗎!……那就勞煩你把她請來吧。能讓俸祿三十二萬石的大名家公主,給九*九*藏*書自己倒一杯酒,身為男人,這輩子也值了。快來寫吧!……」芳太郎連聲催促著六平,忽然一拍腦袋,「哎喲」一聲,「這個……說來丟人,不巧咱幾個都不會寫字啊。」
「又來了,你一喝醉就這樣,到底哪兒看不上了?」
藤波友衛的火氣噌地冒上來,蒼白的臉漲得通紅道:「仙波阿古十郎,你這傢伙少給我開玩笑!……」
「您、您別這麼說……」
「哎,看看飯桌就知道來者是誰?」
「好啊,這樣好!……」
籐波友衛咬著嘴唇低頭道:「若是加代公主殺人,有個地方我怎麼都想不明白,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思索。你說兇手是加代公主走後,造訪籠屋的人,這個推斷,的確有一定道理。我還沒想到這一層。我說仙波,你不是忽悠我吧?既然你這麼說,應是有什麼確鑿證據了吧?」
兩人一大早送客官去兩國,只跑完這一趟,一天的生意就做完了。兩人誰都不想再幹活,叫住路過賣枇杷葉茶的販子買了兩杯。就在他倆一臉懶散地,吹著枇杷葉茶的熱氣時,北町奉行所支配的手下神田屋的松五郎,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土土助捻著腮幫子上的絡腮胡,喃喃自語道:「我也這麼覺得。就算那公主大人再怎麼呆蠢,也不至於做出這等傻事。而且,她也知道我們兩個人,看到她去酒館了呀。」
「大哥說得對,來來來,到這邊坐!……」

九隻酒盅

「您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裏想問得很。這全都寫在您臉上啦。」
阿古長捏著長下巴,怔怔地思忖一會兒,突然開口道:「那加代公主供認是自己殺的人嗎?」
「您說得誇張了。我再怎麼神通,也不會料到那公主大人會下毒呀。我只是原本就不喜歡,那樣居高臨下的傲慢模樣,所以才嚇得腳底抹油開了溜,沒想到竟然撿回條命。」
「我進店后,不是一邊跟您說話,一邊一個勁兒盯著飯桌看嗎?您覺得我究竟在幹什麼呢?……其實我在數酒盅的數量。我想,瘦松應該跟您說了,昨天晚上,我與土土助也在這裏。我、土土助、六平和其他五個雜役,加在一起應該只用了八隻酒盅,可您也看到這桌上,一共有九隻酒盅。我特意留了個心眼,與加代公主確認,公主大人說,她並未在店裡喝酒。這麼看來,應該確如我推斷的,在加代公主回去以後,一定有其他人來了店裡。而那人正是被丟進河裡的三枝數馬。要說證據,也很簡單。離您手邊最近的那個酒盅下面,墊著一張對摺再對摺的和紙做杯墊。而那和紙您也看到了,是染成淺梅紅色的小姓紙。只有小姓武士,才會這樣將和紙疊起來,墊在酒盅下面。您若不信,可以仔細查驗一下那隻酒盅,恐怕只有那隻酒盅沒有被人下毒。」
「原來如此,這就不好辦了。」
大家都沒有想到,公主大人真會駕到。加代公主拿餘光一掃,抬著頭看傻了眼的幾人,拉開木門,如踩著流雲一般,走進了店裡,來到桌邊伸出纖纖玉指,拿過唐津燒的酒瓶,道:「我給大家斟酒。」
六平點頭道:「小事一樁,小菜一碟!……只要寫封信給她,她馬上就到。」
顎十郎戳戳土土助的膝蓋,笑道:「土土助先生,事情鬧大了。咱們快溜吧,再磨蹭下去,可是不得了哩。」
加代公主的香肩微顫,仿若風中的葦葉,說道:「去年春天,家父招收了一個小小姓三枝數馬。他生得惹人憐愛,十分漂亮,我時常找他來作伴,一起聽香玩耍。一來二去,如魚得水,我們相戀了。家父家教森嚴,在各方面都要求嚴格。這事若是傳到他的耳朵里,數馬一定沒有活路。今年春分之夜,我和往常一樣,找數馬來房裡玩耍,就在我們撒豆驅鬼玩時,父親突然登門。因為侍女機靈趕來報信,才有時間讓數馬躲進屋中的藏衣箱,差點就要敗露。千鈞一髮之際好不容易瞞了過去,父親一走,我趕緊打開藏衣箱一看,數馬已經斷氣,手腳也都冰涼了。當時我又驚又悲……」
「就算您要背上殺人犯的污名,也不能說嗎?」
「一個不剩全死了。」
「聽好啦,我數一、二、三,然後一起衝出去。」
秋葉之原的防火地。這片原野的入口處有棵苦楝樹,在酷暑之日,這裏便成了阿古長與土土助的歇腳處。
「沒錯,我們和那六人正九-九-藏-書喝得痛快呢,來了個厲害角色,高傲冷淡得能把人生生凍住。我們難得喝得開懷,被掃了興緻,慌忙逃了出來。話說你又是怎麼知道,加代公主去了那家酒館呢?」
老闆看大家喝得眼饞,忍不住也灌起酒來,不一會兒便和大家一起又唱又鬧,喝了個酩酊大醉。
「喂,別說得這麼難聽呀。你穿著黑褲配上探子穿的草鞋,大家一看就知道你是捕頭。你一口一個逮住追來,我嚇得把這枇杷葉茶都灑出來了!……我可沒做過什麼壞事,能讓你出動來抓,說話可注意些呀。」
「哦,這杯給我喝嗎?謝啦,我倒想謝謝你來著,不過,這杯酒我可不能喝。」
土土助也點頭道:「沒想到我們白吃白喝一頓,還有這樣的餘興節目,實在有趣!……」

毒魚

「來,再喝再喝,才這麼一點兒哪夠呀?」
他的搭檔是從九州過來的浪人武士雷土土呂進,這名字簡直像是日下開山的相撲力士,想來應是個處世的假名。他的名字也縮減不少,略稱為土土助。
顎十郎點頭道:「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您苦惱于如何處置數馬的遺體,便讓那六平悄悄背出去,大概是背去皂莢河岸,讓他綁上重石拋進河裡了吧。這種事很常見了,若僅是如此,也用不著這樣隱瞞。事情我都知道,若是這樣,您一定沒事。不用到明天,我今天內就能找到真兇,您還請放寬心。另外,加代公主大人,我冒昧地問一句,您做過什麼招人怨恨的事嗎?」
芳太郎忽然正色道:「原來是這樣,沒想到加代公主如此中意你,真讓人吃驚,我都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六平,你剛剛說只要你開口,加代公主什麼事都會答應,沒錯吧?」
其中一人原本是江戶第一名捕,大名仙波阿古十郎。他改行做了轎夫,名字縮略為阿古長。
瘦松對著顎十郎彎下腰道:「因為出了一件,近幾年難見的大案子呀!……實不相瞞,藤堂和泉守的女兒加代大人,把六個轎夫和雜工,就像毒魚似的,一口氣全都給殺了。她雖說是大名的女兒,下手卻這麼狠毒。今天一早就為這件事,鬧得不可開交呢。」
「哎,真丟人啊。」
那老闆一串寒暄好似念經,最後還帶了一個升調。此人髮型確實是商人式樣,可怎麼看都不像酒館老闆。他皮膚黝黑,泛著油光,生著一張飽經風沙的轎夫的臉,怪不得這家店,要取名字叫作「籠屋」了。
「南番奉行所的人趕到不久,芳太郎就斷氣了。」
「不,她沒有認罪,只一口咬定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他拿揣在手中的芥子黃圓點手巾,擦著脖子上的汗,道:「我就知道來這裏,一定能夠逮住您們倆,往這裏追來一看,果真給我找到了。」
「說什麼傻話,快喝吧。難不成你看不上我斟的酒?」
自打撩開了布門帘,店裡坐著的雜工模樣的醉漢,便一直喋喋不休。老闆打斷醉漢的話,做作地搓著手道:「歡迎光臨!……我看兩位客官都是轎夫,感謝兩位光顧我家新店,來喝賀酒。賀酒是灘五鄉的都菊名酒,我們直接從產地進貨,貨品備得很足,還請兩位今後,也要多多關照我家的生意呀。」
土土助也難得地長嘆道:「哎,真是的。要是當時咱縮一縮,坐著不走,現在已經和鯰魚一樣,泛白肚子漂在水面上啦。多虧了您!……」
「是啊,看不上,太看不上了!……你這見外的渾球,我死都不喝你斟的酒!」
「快點,六平。你要不說,小心我們一把火燒了你的店。」
「你真是大言不慚,臉皮也太厚了,你像路考?這話太扯淡!……怎麼看你都是一張水瓢臉,活像神社裡的安產符。我說你臉上怎麼就沒寫上安產倆字呢?……」芳太郎哈哈大笑起來,「再說那加代公主,人家在大名的公主里,乃是聰明絕頂,數一數二的人物!聽說她每天早上梳洗,用的都是有金粉畫的漆器盥洗盆。她天資聰慧,就連將軍大人找她聊天,都要提早派侍女,去打聽她的安排。加代公主怎麼可能,看上你這抬轎子的愣頭青?就算天地顛個倒,這事都絕不可能!……我們不插嘴聽你講,你倒蹬鼻子上臉,說得更不著調了!」
顎十郎笑嘻嘻道:「這可沒有辦法躲避了,您就乖乖等著被藤波友衛那傢伙審訊吧。所以,我當時就讓您別寫,您不聽呀。您被叫去問話,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次證據齊全https://read.99csw.com,又有藤波出馬,不論到底是不是加代公主下的手,恐怕她都是難辭其咎。真可憐呀,土土助先生。」
「加代公主大人,您真倔強。您高貴倔強,我早有耳聞,可沒想到竟到這樣的地步。既然您已做好覺悟,我再求您也是白費氣力。今天就此告辭。只是最後,我有一事想告訴您。」
顎十郎與土土助對視一眼,感慨道:「土土助先生,這世間之事有千千萬萬。此事若是當真,這次實在是千鈞一髮呀。」
土土助靦腆地道:「真叫我不好開口呀,瘦松,其實嘛,這是我寫的。」
「對啊!這應該是冤罪。瘦松,你怎麼看?」
「正被軟禁在宅邸里呢。」
土土助撓撓腦袋道:「喲,太叫人不好意思了。」
阿古長也不甘示弱,道:「老闆,老闆,倒酒,倒酒!……要按抬快轎的速度,換酒瓶呀!……」
顎十郎笑道:「畜生,你在胡說什麼呢,又不是給小孩子講故事。這些還用說嗎,大家都明白啦。」
土土助眼珠滴溜溜地轉著,應道:「正是,快逃,不得了啦!」
那老闆長得尖嘴猴腮,探出頭來問道:「下酒菜要什麼好?有鰹魚大壽司、沙丁魚、煮芋頭、豆腐、油炸豆腐、章魚和鯡魚,還有厚切旗魚塊。」
他們抬轎已經快半年了,生意卻一點不見起色,這正所謂是因果報應。那位阿古十郎的長相,看官想必都已經知道,他的臉生得好像豐臣秀吉的簇生葫蘆馬標。而雷土土律進則人高馬大,面容魁偉,眼如銅鈴,是個光頭絡腮胡。兩位轎夫長得這副德行,哪有客人還敢上門呢。
她長發垂地,身穿一件描繪著墨色瞿麥的白絽單衣,一條棉帶高髙地扎在胸口,雙手對在身前,垂下的袖子如霞似雲。
「嗯,那芳太郎活下來了嗎?」
瘦松點頭道:「近來發生過法華經寺事件,又有你經手辦過的紀州大人家嬪妃的爭寵事件,這話我不該說,可將軍大人的顏面已經蒙了灰。而且,這次那俸祿三十二萬石的公主大人,還不是在自家地界,而是跑到城裡殺了六個人,實在無法無天。阿部大人這次相當憤慨,下令為了重振將軍大人天威,必須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您也知道,這個月是南番奉行所當月班,所以案子就落到了辣手的藤波手裡。總之,不論如何,看來加代公主這次,都無法全身而退了。」
「這也算意料之中吧。」顎十郎轉過身去,對土土助繼續說道,「土土助先生,我想您也在這麼想吧。就算大名家的公主大人,如果真的殺了人,也一樣無法逃脫懲治。何況她父親藤堂和泉守是外樣大名,一旦事情敗露,必會影響到三十二萬石的俸祿。究竟是何種緣由,這我不清楚,可是,為了要轎夫的命,而丟了三十二萬石的俸祿,實在太愚蠢了。即便她真的有意殺人,收拾一、兩個轎夫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只需找個機靈人,直接給人一刀便好,用不著親自跑到町內,讓大傢伙全看見。這簡直像是在告訴大家:人就是我殺的。由此推斷,我感覺殺害那六人的,不是加代公主。您怎麼看呀?」
瘦松聽到兩人的對話,詫道:「我怎麼聽到了和案情相關的話……您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呀?」
顎十郎一臉呆樣道:「瘦松,其實,我們兩個人也差點就被毒到了呢。」
「聽說神田柳原、和泉橋邊的柳森稻荷有新店開張,咱去湊個熱鬧吧。店家慶賀開業,說不定有不要錢的祝賀的酒喝哩。就算沒有祝賀酒,起碼也能送咱條手巾。正巧手巾破了,正愁沒有新的換呢。」顎十郎得意地鼓噪著,「要說昨天新開張的『多賀羅』可真豪爽,賀酒給了五合,最後來一句打擾了,送上一個印著大黑天的黃棉布錢袋。果然喝酒一定得去新店呀!……」
「喲,謀士啊!好點子!……」
阿古長原本是江戶第一名捕,現在卻落得要去新開張的酒館蹭酒喝,實乃迫不得已。
顎十郎扭頭對土土助道:「這下可有意思了。」
「什麼……?」加代公主很是吃驚,「你要告訴我什麼?」
「一、二、三!……」
「沒錯,你用不著反覆確認。」
「怎麼怎麼?你們是食客、要飯的、吃白食的,還是新店開張,來喝祝賀的喜酒的?……這店面氣派得很,你倆看呆啦?好啦好啦,快進來,站在那兒都不透風啦。」
原本這話就此打住便好,可土土助卻插嘴道:「好,若是為此,就讓在下幫你們寫一寫吧。」
加代公主臉色十分嚴峻,犀利地微笑道:「你們不用客氣,拿酒杯來。快拿酒杯來,我給你們斟九-九-藏-書酒。」
「哦,這話有意思。我啰啰唆唆說了這麼多,您一定聽煩了吧。我這就去籠屋細細調查,傍晚便會給您吉報,告辭。」
「既然你這麼說了,倒也不是不能原諒你,不過得把事出有因的因,講給大家聽一聽。對吧,大伙兒,不把話說開了,這事兒可沒完哪,對不對?」
「我已有覺悟。」
「喲,這不是仙波阿古十郎嘛,好久不見。你轎夫做得可好呀?」
「藤波先生,您肯聽我一言,感謝不盡。既然您都這麼說了,我也實話實說。」仙波阿古十郎兩手一拍,微笑著說,「其實來到籠屋之前,我也毫無線索。然而查看飯桌后,我已經清楚地知道了,究竟是誰來此殺了那六個人。」
「明白了,你數吧。」
顎十郎有些狼狽地說道:「喲,這可不好辦。您一直把我的話擋回來。您給人錢也就罷了,可是,那樣的下人讓您去一趟,您就立刻趕到,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我想請您說的正是這事。」
阿古長戳他的膝蓋,讓他別摻和,可土土助喝得興緻極高,壓根就沒有察覺阿古長的暗號。他如行雲流水般寫下一長篇,末了來一句「這事兒真有趣」,便將信交給一名雜工送了出去。
加代公主的雙目清澈動人,一眼不眨地看著阿古十郎,低聲說道:「那您想讓我說什麼呢。」
「那能不能現在就把加代公主叫來,給咱斟杯酒呢?」
阿古長賠著笑臉道:「我說土土助先生,大夥都這麼說了,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過去坐吧。」
「就是,就是啊!……」幾個轎夫一起嚷嚷著起鬨。
他拿圍裙擦了擦手,動作倒是挺利落,卻並不熟練。擦手時身體一直晃悠,略顯邋遢地舔了舔上嘴唇,繼續說道:「方才說的那些,不論哪個菜,都能免費送您一盤。還請千萬別客氣,嘿嘿。」
五個雜工轎夫圍坐在簇新的櫸木飯桌邊,上面碼放著三十個酒瓶,還有大碗小碟,放得滿滿當當,正喝得盡興。
只見稍稍後仰上身,站在門口的,真是藤堂和泉守的女兒——加代公主。
瘦松賠笑道:「這可真抱歉,說習慣了,一不小心說溜嘴了。土土助先生也在,您好呀。」
兩人這一天,也去尋找新開業的酒館。
瘦松五郎大吃一驚道:「哎,那就是說……」
阿古長穿上向舅舅庄兵衛,借來的五紋和服與透綾褲子,衣服倒是得體,可那髮型仍是轎夫模樣。前分髻上沾了灰塵,留下白乎乎的一片。
「那六人裏面,有個名叫芳太郎的雜工,他被發現時還留了一口氣。用蚊子叫一般的聲音,將大概情況說了一遍。」
「我也是這麼想。我想那加代公主,只怕是被六平抓住了什麼把柄,之前就被六平威脅過幾次,都給錢封口了。雖說之前的都忍了,可這次六平竟把自己叫出來斟酒,想來今後情況還會更糟。」松五郎喃喃推測著說,「再加上雜工轎夫口風不嚴,若是放任不管,萬一將自己不想被人知曉的秘密說出去,那可就壞事了。公主大人這麼一想,所以乾脆心一橫……」
「此事真是令人震驚啊。」
「那公主是怎麼殺的人?」
包括六平在內,五個人紛紛從榻榻米上,連滾帶爬地下來道:「這……這哪使得!」
「這不能說。」
「對了,瘦松,你為什麼這麼慌忙呢?」
藤波的眼神登時犀利起來,哼道:「你也沒有變樣,老這麼愛管閑事,可真是讓人頭疼。既然做了轎夫,就得有個轎夫樣子,別再管這些有的沒的。」
「喲,您生氣啦,您要氣就氣吧。若是您不聽我一番話,直接去抓加代公主,您這輩子就永無出頭之日了。『乞丐大名』那就是先例呀。」阿古十郎得意地說,「還請您別衝動,聽我把話說完。我既無意搶在您前面破案,也不想以此邀功。」
瘦松訝道:「土土助先生此話當真?您這又是為什麼呀!……」
「是啊,萍水相逢皆是緣,可喜可賀。若是這樣,要不要關了店門,一醉方休,喝到明早可好?」
「這哪裡是丟人不丟人的問題。若是這樣,您也跟此案有關,還得勞您走一趟呢。」
「可我聽您說,加代公主去籠屋一事,竟然被你們兩人看到……若是這樣,就算她再怎麼膽大包天,也不會動手殺人呀。這不合道理。」瘦松不明就裡地歪了歪腦袋,「這些我都聽清楚了。這裏還有一封邀請加代公主的信,實在不可思議。看這大師流的筆跡瀟洒漂亮,絕不是雜工轎夫能寫得出來。您說這信到底是誰寫的呀?藤波正拚命搜查寫信人哩。」
加代公主表情平靜,似在誦經。她聽了顎十郎的話,幽幽抬頭道九*九*藏*書:「您與我非親非故,卻如此為我著想,令人感動萬分。六平還活著乃是您的謊話,我將實情告訴您,並非是信了您的謊話,而是被您的真心打動。此事乃是我的恥辱,更進一步說也是家父的恥辱。我本已決定死都不說,現在就破例告訴您吧。」
最初喋喋不休的那個雜工,立馬站起身來,關了店門。兩人一邊說著「這樣便再無外人打攪了」,一邊坐到雜工轎夫們之間,很快相互敬起酒來。兩人也不客氣,端起酒杯大口喝著。
瘦松撓撓脖子道:「我想得太普通了,真對不住,可是我真沒想到,您倆竟然看到加代公主進酒館。我一心以為,是加代公主直接殺了六人,還以為沒人知道她去過籠屋呢。芳太郎臨死前這麼說過,若他和大家一塊死了,就無法告訴世人,加代公主曾來過店裡,實在太遺憾。他說他若會寫字,一定在牆角寫下『加代公主』幾字,無奈自己是個文盲。所以,在我們趕到之前,他已經奄奄一息,卻一心趴在地上拚命撐住,不肯失去意識。」
加代公主突然哽咽起來,滿臉淚水地答道:「我只做過一件招人恨的事。我讓他死得那麼慘,數馬一定在黃泉恨我呢。」
顎十郎伸展開環抱的雙臂,嘆道:「您說得對,大家是有緣才相見的。好,我就來想一想辦法吧。這次對手是藤波,我好久沒有與他較量了,有點躍躍欲試。若只因加代公主去了籠屋,便說是她殺人,未免太過草率。為什麼不可能是加代公主離開之後,又有一人上門下的毒手呢?據我推測,一定有人在加代公主之後上門。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去籠屋查看一番,找出後到的那位來訪者上門的證據。總之得先去找加代公主好好談一談,確認案情。瘦松,公主她人在哪兒呢?」
雜工芳太郎的嗓門越來越大,嚷道:「你想知道?看在我們弟兄一場,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吧,兩個耳朵掏乾淨,給我好好聽著!……你舅舅只是武藏國新井方村的老百姓,你說他最近死了,給你留了一筆不小的遺產,你拿那錢在這裏開酒館。哼哼,少騙人啦!……若是小曲的唱詞就算了,這麼假的故事可騙不過世人。六平,我芳太郎的眼睛不是畫的,別人稍有隱瞞,你哥哥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想這樣三言兩語就瞞天過海,沒這麼容易。看你店裡牆面用了細細打磨的柏木板,天花板是鵪鶉眼的高級木料,小包間的房柱是魚鱗紋櫸木,飯桌全是沒有棕眼的櫸木,廚房裡做了銅飾,酒瓶子全是唐津燒瓷,光這些少說就要三百兩小判。你舅舅不過是上州的一個平民,就算三代不吃不喝,也攢不下這麼多錢。怎麼了?被我說中了嚇傻了?……其實我芳太郎暗暗猜測,你是不是在宇津谷峠避雨時,殺了個瞎子按摩師,搶來了三百兩。你以為騙小孩呀,什麼上州的舅舅死了,哼,笑死人了。你這樣的殺人犯,今後絕不是我的弟兄了,明白了嗎?」
「若您想知道,我連大名都能報出來。加代公主離開以後,登門造訪本店的,乃是和泉守的小小姓三枝數馬。此人做了些不利於加代公主之事,被六平他們拿草席捲上,丟進了皂莢河裡。六平以為他死了,誰知掉入河中后草席散開,數馬撿回一條性命。他聽說六平到這裏開了新店,為解心頭之恨,特意上門,毒害了將自己丟入河中的六人。」
個頭魁梧的兩個大男人,就好像走夜路,突然遇到妖怪——獨眼小僧似的,哇的一聲驚叫,一溜煙地逃出了小酒館。
六平輕蔑地哼笑道:「只有你們這些下人,才會這麼想。雖說人家是鼎鼎大名的公主大人,而我不過一介轎夫,可一旦相戀,哪裡顧得上這些!……就算你說我是一張水瓢臉,人家照樣覺得憐愛得很,喜歡得不得了。只要我開口,不論什麼請求都點頭答應。你們睜開眼睛,好好瞧一瞧什麼叫美男子!……」

公主大人

「您也許覺得意外,其實六平已死一事,乃是謊話,雖說他已奄奄一息,不過還有一口氣在。他舌頭糜爛,口不能言,目不識丁,無法書寫。換作別人,可能會束手無策,可是我卻有辦法,讓他開口說話。什麼辦法呢,只需反覆念誦日語四十八音,他聽到想說的音點頭便好。」阿古十郎得意洋洋地笑著說,「您和六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毫不費力地便能打聽出來。可這麼一來,您想隱瞞的事情,就會被公之於眾,衙門裡的人和雜工們全會知道。您若現在肯說,此事便只有您知我知,我絕對為您保密。意下如何呀,加代公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