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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大器之相

第三卷

大器之相

「如果錯過這個機會,我們這些末流武士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揚眉吐氣。不過,此事單憑我一人之力實難完成。所以,我特來請您出山。坦白說,決定起用您時,我已賭上了我的性命。如果我的決定錯了,我唯有以死謝罪。」
此時,他臉上終於露出為難的表情,隨後站起身躲進了裡屋。
「難道,您想讓先祖留下的基業毀於一旦嗎?」
那是在十年前。
「你管我叫舅父?」小六覺得有些奇怪,同時仔細打量著這個武士。
藤吉郎的嘴唇不覺有些濕潤,他知道自己能否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眼前這個人,就要看下面的表現了。
「小六大人!」他喊了一聲,望向小六所在的房間。
「是!」
「自從我觸怒舅父,被您趕出蜂須賀村之後,先在武田家安了身。後來,他們命我以姦細身份去探察織田家的動靜。大約三年前,我在清洲城刺探情報時,被織田大人的手下抓獲,並被投入了監牢。多虧木下大人多方周旋,才把我救了出來。」
「您不該一直這麼想!」
「什麼!」
「什麼事?」
「你還很年輕,所以還沒資格代替主公來遊說我。你所說的一切只會激怒我,現在我不想再和你爭辯,你還是識相一些,快點回去吧!」
天藏答應一聲,剛要離開,小六卻突然開口阻止:「天藏,等一等!我小六正勝還沒資格接受那些東西。我要好好考慮一下,是否要為織田家做事。你們讓我再想一想。」
他面色木然,彷彿已被藤吉郎的氣勢壓倒。
「萬望您切勿因小失大,一定要從長計議。您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在下此次奉命趕往洲股築城,隨後織田軍會以洲股為立足點向美濃髮起攻擊。其實,織田家人才輩出,謀士勇將數不勝數。可主公卻將此重任交付給我這樣的卑微之臣,單從這一點您也可以看出,他絕不是世間傳言的那種無能君主。另外,主公還下令:誰能在洲股成功築城,誰就是新城之主。因此,九-九-藏-書我藤吉郎無論如何也要試上一試。」
「啊!你不是我的外甥渡邊天藏嗎?」
「什麼意思?」
「是!」
「自應仁之亂以來,各地群雄不再受制於幕府,他們紛紛隱居山林,擴張自己的勢力範圍。這些人手握重兵、秣馬厲兵,時時準備著見機而發。在這些人當中,誰敢於改革舊制、敢於建立一個全新的時代——只有清楚這一點,您才能生存下去。」
「其實……」
「什麼?你是他的隨從?」
「和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
「謝謝您的誇獎。不過,請您好好想一想『不撞南牆不回頭』這句話的意思,人們要建立宏圖偉業,就要有這種精神。可是,有些聰明人卻偏偏沒有選擇正確的道路。雖然您覺得比我聰明很多,但是,當您以局外人的角度觀察現在的形勢就會發現,自己就像一個坐在房頂看火災的傻瓜。如今火勢已向您這兒蔓延開來,可您卻依然一意孤行,您所依仗的不過就是手裡那兩千多流浪武士。」
由於天色太暗看不清楚,他又問了一句:「您在這兒嗎?」
也許是受迫於對方的強硬,藤吉郎不覺低下了頭。
「哦。」小六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與之前判若兩人的外甥。
其實,藤吉郎的態度自始至終都非常誠懇,絕沒有看著對方的臉色說話。正因為他是真心誠意地要說服小六,所以話也講得頭頭是道。
「此外,請您再仔細想想目前東海三河的局勢。現在,松平元康殿下已與織田家結成同盟。一旦齋藤家土崩瓦解,您的蜂須賀村既無法依仗今川家和伊勢家,同時又被三河家拋棄,到時織田軍大舉來襲,您如何能守住祖宗基業?那時,您會陷入孤立無援之境,最終必將走向滅亡。」
「是的。也許,他將來會成為權傾天下的大人物。即便統治不了整個日本,也會成為一代帝王。」
「貧僧之所以如此確信,不僅是因為此人相貌奇特,更是因為九*九*藏*書他所說之言句句在理。他能夠正確把握時勢發展的方向,心懷正義,順天意而為。而且,此人並不畏懼您的種種嘲諷,自始至終都在誠心誠意地說服您。可以看出,他非常有容人之量,早晚必成大器。對此,貧僧深信不疑。」
「……」
由於藤吉郎在一旁巧言化解,小六已不像十年前那樣對外甥咬牙切齒,一時間,他竟不知該說什麼。
「你怎麼突然來到這裏?」
「我又沒求他這樣做,而且我們蜂須賀也不想依附於織田家。所以,我的回答與之前一樣。」
「……」
「當我見到那位使者的時候,嚇了一跳。他長相奇特,正是『異人異相』。貧僧酷愛研究面相,雖然不以此為業,卻能通過對方的骨相、面相來推測出他的將來。沒想到我一時的愛好,卻在今天派上了用場。木下大人的面相,實屬罕見!」
「是,我已經運進府內了。」
此時,藤吉郎的話終於說完了。突然,從書齋的院子里傳來一聲喊聲:「舅父大人!」
「我聽說,今天這位使者以前曾是您收留在府里的用人。」
「這麼說……你後來就成了這個木下大人的隨從了?」
隨後,惠瓊和尚便緘口不語了,小六也沉默不語。
「不,我被放出來后,木下大人又為我說了不少好話,讓我在城裡的一個叫作『丸幕』的細作組織里做事。此次大人要趕往洲股築城,我特地請求同往。」
當小六看清來人之後,不覺大吃一驚,他面露驚訝地問道:
「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舅父了。承蒙木下大人不棄,讓我做他的馬童,所以今天我也來到了您府上。」
「看他們的神情,是不會輕易回去的。」
由於外甥犯下了大錯,即使小六將他大卸八塊也不足以泄憤。於是,他把外甥一家趕到了甲州邊境附近。
「我只知道他叫『猴子』,並不知道他的身世。當年,我把他從失作川撿回來,後來就收留在府中。」
於是,藤吉郎又靠近了一https://read•99csw.com些,繼續說道:「其實,我們身邊就有這樣的人物。當今亂世中,肯定會出現一個霸主來統治群雄,只是凡人很難看出何人堪當此大任。現在,您面前就有這樣一個明主——織田信長。可是,您卻拘於與齋藤家的小義而錯失大義。在下實感可惜!無論是為了大人您,還是為了信長公,還望您三思。」
然而,當小六看到天藏那坦誠的眼神時,已全然忘記了當初的憤怒。這不僅是因為親情難捨,更是由於天藏自身發生的巨大轉變。
小六朝喊聲望去,只見院子里跪著一個人,是一個有些面生的武士。
「只要我的使命還沒完成,我就不會回去。」
「為什麼這麼說?」
甚至可以說,織田家的興衰存亡也取決於眼前這個男人的態度。
表面看是詢問,其實藤吉郎是在下命令。
「藤吉郎!」
「什麼?你說那個猴子是『異人異相』?」
「請您不要動怒!就我個人而言,我藤吉郎在十年前曾受過您的恩惠;大而言之,在如此亂世之中,像您這樣的人物竟然隱逸山野,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無論為公為私,我都不能坐看蜂須賀自取滅亡,所以才會突然造訪。這既是為了蜂須賀,也是為了報答您當年對我的恩情,所以我要為您指一條明路。」
「今天,我可是大吃一驚啊。可以說,還沒有什麼事能讓我如此吃驚呢!」
「……」
「很抱歉,本來我想稍後再跟您詳說此事。請您看在我藤吉郎的薄面上,原諒外甥少爺吧!如今,天藏少爺也是織田家的手下了。其實,他早就誠心改過了,只是一直不敢來見您。他曾多次對我說,如果不做出一點成績就不回來見您,還說要當面向您賠罪。正巧這次我要來見您,就讓他一起來了。常言道,血濃於水,還望你們冰釋前嫌,一家人還像過去那樣和睦、幸福。」
這位惠瓊和尚,字瑤甫,生於安芸國沼田,后入京都東福寺為僧。
最讓他感到驚異的不是外甥九-九-藏-書的外表,而是他的性格竟有了如此大的轉變。當初那個野蠻無禮之人竟變得如此彬彬有禮,就連眼神也變得溫柔和善,顯然他已痛改前非。
「正因為我想到您可能會不信,才勸您要改變思路。大人切不可先入為主。看人不能用眼睛,而要用心。如果今天您拒絕了那位使者,將來一定會抱恨終天的。」
「在您的意識里,還一直把他當作那個任您呼來喚去的『猴子』,如果您不能改變原來的看法,就無法認識到這個人的價值。」
「所以,我請您再重新考慮一下。天下有良知之人,都不齒于齋藤家的所作所為。與此不仁不義之人為伍,不僅使自己陷入孤立,最終只能走向滅亡。如此犧牲,不僅有違『武士道精神』,也不會受到世人稱頌!」
「也許有人會欣賞你的執著,可在我看來你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
「在下實在無顏見舅父。」
「可能是這樣吧。」
一想到種種利害關係,藤吉郎不免有些語塞。
「……嗯。」此時,小六很不情願地答應了一聲,這是自藤吉郎進門后,他第一次認可了對方的話。
聽到這兒,小六突然後退幾步,俯身跪拜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此時,在下深思後方知,自己遠不及藤吉郎。現在,我要舍小義而取大義,馬上給他們一個明確答覆。對於您的忠告,在下感激之至。」
「現在,您應該立刻斷絕與齋藤家往來,去見一見在下的主公信長。」
「縱觀當今天下群雄,沒有人能超過信長大人。也許您會覺得這話有些大言不慚,不過現在的形勢已不容您再繼續置身事外。我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當年的足利將軍就是這樣走向滅亡的。」
「猴子!難道你想讓我手裡的長刀立刻砍斷你的脖子?」
「我還沒有回復他們。跟他們說得越多就越麻煩,所以我先讓他等一陣子。」
「小六大人!」
「我看了信。」
「……」
「這次我來並非為其他事,就是前一陣我派小廝權https://read.99csw.com藏來詢問您的那件事。」
「好的。你讓僕人把清單和銀兩一起拿來,給大人過目。」
他的話剛一出口,小六就立即打斷道:「如果是那件事,我的回答與之前一樣,我不同意。難道你沒看到我的回信嗎?」他拒絕得如此乾脆,硬生生地把藤吉郎的話頂了回去。
「您是怎麼回複信長大人的使者的?」
「為何您能如此相信他,還敢對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如此斷言?」
這件事既關係到洲股工事,也關係到自己的一生。
「可是,上次帶給您的是在下的信,而這次我帶來的卻是主公信長的書信。」
在兩三年前,他離開東福寺,開始周遊各國。這期間,他曾被駿府的家臣邀至府上住過一段時間。後來,義元死後,內政不穩,聽佛論禪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於是,惠瓊和尚就離開了那裡,來到蜂須賀村。正巧小六正勝家要做法事,惠瓊和尚便住了下來,到現在已有半個多月。
「……」
看到小六有些動搖,藤吉郎繼續發動攻勢,他對天藏說道:「天藏,你有沒有把馬車上的銀兩運進府內?」
此話一出,小六的雙眼熠熠放光,彷彿重新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當然,此次我並未空手而來。我特意帶來三車金銀,作為您的軍費及其他用度。這些錢數目雖然有限,還望大人笑納。」
惠瓊和尚望向佛堂,只見小六正抱胸坐在先祖的牌位前。
那男人又繼續說道:「好久不見了!」說著,他揚起了頭。
聽到這兒,小六默不作聲。
「豈有此理!現在有危險的恐怕是您的脖子喲!雖然您想保守信義,可對方卻不值得您信任!美濃的齋藤家是何許人?他們君臣、父子、兄弟間的爭鬥不斷,骨肉相殘之事數不勝數。內政如此荒廢、道德如此敗壞的國家簡直天下少有!難道您不為自己的孩子和家人的將來想一想嗎?」
一時間,屋子裡變得十分安靜,似乎掉地上一根針都能聽得見。剛才,回到房間整理旅行日記的惠瓊和尚,突然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