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惹他不開心了？就連藤吉郎也糊塗了。

「我主藤吉郎吩咐說，此刻主公想必一定非常悲傷，所以讓我馬上前來稟報，於是我便匆忙趕來了。」

「是，是的！」

攻城的士兵們如果能花上一個半時辰等他們出城，他們就不必如此費事了。無奈走出本丸之時，城內已是一片火海和肉搏戰場，單是保護四名兒童出城，就已經頗為困難。

「什麼？藤吉郎回來了？」

最小的公主還未斷奶，由藤掛三河守背在鎧甲上，次女初姬，由監護人中島左近背著，萬壽則由小川傳四郎直接綁在背上。木下藤吉郎也將背對著年齡最長的茶茶公主，說道：「來，我背你。」但茶茶卻不樂意，怎麼也不願離開母親身邊。

這其中，也暗藏了另一種心情。他們有人忌妒藤吉郎的功勞，有人曾勸說信長放棄，提早發動總攻。

侍童淺井於菊、河瀨丹三、肋坂左介等跟了過來。

「真是……皇天保佑啊。」信長身邊有人重重地嘆息了一聲。說話者是柴田勝家。

不過，信長的歡樂是難以抑制的。他愉快的心情馬上讓整個軍帳充滿了喜悅。當大家還在想著如何表達祝賀之意的時候，世故的柴田勝家對信長說道：「我去那邊迎接他們吧。」

赤尾新兵衛、淺井石見，以及其餘侍衛和族人，都跟著他向敵人沖了過去。

火焰之下，黑煙之中。鎧甲叮噹作響。槍與槍、刀與刀之間互相撕咬，咆哮，轉眼之間，大地上只留下死傷的士兵。

「剛剛，我主藤吉郎回來了。他平安無事地出城了……」

「我等數人在半道上負責護衛大家，從燒毀的城門處，拚命衝到了城外。大家都極為疲憊，故而帶領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先去喝點水。」

信長在看到比睿山上全部的僧院和僧俗人等的無數生命時，眼中充滿冷漠，但此時卻飽含淚水九九藏書。

「我跟您同去！」

藤吉郎看了一會兒，見無人出來打圓場，便飛快地走到市夫人身邊，朝著她哭泣的身影說道：「夫人，快到大人身邊，說說自己的生活，另外感謝這次搭救之恩吧。您別光顧著喜極而泣啊。」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請一定不要離開我身邊，市夫人，請把手拿來……」

藤吉郎背著茶茶，伸出一隻手拉著市夫人，跑在了前頭。

「別管她，多餘的話不用講。」

「那，你是藤吉郎手下的人吧，你叫什麼？」他問道。

信長見城已拿下，便打算馬上返回岐阜城。

這時，有一隊將士一邊慶祝著一邊登了上來。他們來到信長面前，展示了淺井長政及其部下的首級。

長女茶茶，後來成為大阪城的淀君，初姬則嫁到了京極高次家。而最年幼的公主，兩次嫁人，又兩次和丈夫分開，第三次婚姻時，她幸運地嫁給了德川家的第二代將軍秀忠，生下了家光和東福門院。

「……嗯，是嗎？」

看來她顯然還沒有忘記丈夫長政。每當想到長政，她就感覺信長是那個害死丈夫的敵將，而自己現在正身處敵營之中，是一個受盡屈辱的俘虜。

「把槍拿到身後去！」信長周圍的人瞪著他說道，年輕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於菊，袈裟帶了嗎？」

他大聲地說著，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自然，接著他又將藤吉郎喊了過來，說道：「淺井城就交給你來處理了。後續處理和管理，你都要小心打點！」

然而，對信長而言，火燒比睿山，其中有著他宏大的信念。他奪走了如此多的生命，但那將讓更多的人擁有長久的幸福。簡而言之，這是一種出於大乘信念的行為。

命運更為奇特的是和母親一同下山的三位年幼公主。

「啊？」信長晃動了一下身體，接著問道，「你沒看錯嗎？親眼https://read.99csw.com看到了？」

「退下！」

長政拿起袈裟，輕輕披在了鎧甲上。

「帶來了。」

據說，一半的城兵都跟隨長政進行了果敢的戰鬥，最後都壯烈犧牲了。

於是，他將最為深知自己愚蠢一面的藤吉郎作為「僅限今天的使者」，派入了城內。白天的時候，他還收到了成功的信號，但從天黑等到深夜，卻依然杳無音信。

阿市回過神兒之後，又繼續哭泣起來。

勝家來到主公面前，輕輕地將她的胳膊從肩膀上放了下來。

信長也感覺已經再無希望了。於是他最終下令發動總攻。

火燒到了本丸的房屋處。火焰沿著屋檐下的導水管迅速地蔓延開來。長政看準了潛入附近的一隊鎧甲士兵，喊道：「是敵人！走！」他突然從側面發動襲擊。

接著，敵軍的老將藤掛三河守及負責監護的人各自背著少主走了上來。

「在。」

信長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些孩子，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到陣地了……阿市大人，兄長大人就在您的眼前。」

長島的門徒軍也絕未衰微。他們只是在等信長挫敗的時機。遠方的越前可以一鼓作氣拿下，北近江的一小塊地方，居然如此費盡周折，這隻能說是非常愚蠢的戰術。

「您這是怎麼了，您二位不是親兄妹嗎？」市夫人依然一動不動，沒有抬頭看哥哥信長一眼。

「一個人？」信長迫不及待地問道。

在軍事會議上，面對眾將領的勸諫和進言，信長無法說出自己這樣做是因為怕傷及市夫人。

「我是侍童頭目，堀尾茂助。」

女人的哭聲，瞬間讓整個戰場都安靜了。周圍的將領們也感覺十分難過，然而只有信長，不知為何卻突然現出極不痛快的神情來。

當天夜裡，藤吉郎和藤掛三河守他們，費盡心力才將市夫人還有年幼的孩子們從戰火中救九*九*藏*書出，其疲憊程度甚於披掛上陣。

這時，一名身著黑色綴繩鎧甲的年輕人扛著長槍從一頭沖了過來，槍尖幾乎都要碰到信長了。

市夫人也不願和女兒分開，她抱著女兒蹣跚地走著。藤吉郎分開二人，說道：「您可不能受傷了。看在長政大人曾交代過我的分上……您就把孩子放到我背上吧。」

在火把的光亮下，信長首先看到的是藤吉郎額頭閃閃發亮的汗水。

「有勞你前來彙報了，休息一會兒吧！」

不久，信長等待的妹妹，在藤吉郎一干人等的護送下從山坡下來到了信長所在的高地。一小隊士兵在前邊舉著火把引路。

「謝主公！不過現在正是戰鬥之時，事情既然已經完成，那我便告辭了。」

信長一眼便看穿了妹妹的心思。他在為妹妹的平安感到欣慰時，也對她那不理解兄長大愛的愚昧想法抱有一種難以平息的不滿，甚至覺得有點不耐煩了。

「是不是中了敵人的計？」

哭哭啼啼的市夫人也被攙扶著下了山。不久，這位女子便嫁給了勝家。

淺井長政則不具備這樣的信念。長政只是為小乘的義氣和感情而戰，同樣，信長的戰鬥也不得不淪落到小乘的境界。可以說，只要長政能拋棄小義，理解信長的大義，局面將豁然開朗。他對長政自始至終都採取了寬大的政策。

「敵人肯定是謀划著要乘虛而動吧。」

丹羽、蜂屋和佐久間等眾將領也祝福道：「沒料到有此幸事，主公想必也很滿意吧。」

信長將大本營從虎御前山陣地推進到北邊的上山田，他凝視著幾乎燒盡小谷城正面的火光。

然而，如此決定之後，想到自己犧牲了藤吉郎，感到痛恨不已。這種痛恨的感情又加到了市夫人身上。信長覺得自己給了她那麼好的出城機會，但她卻不予珍惜，所以信長出於骨肉親情，對她的堅貞無法給予稱九_九_藏_書讚。

能夠讀懂這些微妙之處，讓煩惱的信長解開愁眉之人，即使是在他的侍臣之中也為數不多。只有藤吉郎和現在人不在此處的明智光秀等人可以做到。

得到了信長的許可，他帶著隨從，火速下山而去。那裡有處陡坡，遍布石子。

三面的山和山谷間都是一片通紅。城池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爐，喊殺聲如同沸騰的鐵漿發出的聲音。火光漸漸暗下去時，信長感覺一切都將結束了。他感嘆道：「這個笨蛋！」妹妹的命運讓他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看來是遇害了。」

柴田勝家隔了大約有二十步路，從後面跟了過來。他身穿鎧甲的肩膀上，搭著一隻白色的胳膊，那是市夫人的胳膊。

年輕人似乎這才注意到自己沒有說完整，於是慌忙補充道：「從城內出來的還有市夫人，另外還有幾位少主，他們都綁在淺井家的三四名監護人的背上，一同……」

他無暇說些溫柔的話語來安慰她，語言雖然客氣，但語氣卻很嚇人。市夫人抱起茶茶，放到了他的背上。

她身為一名母親，心中一邊惦念著前後孩子們的安危，一邊在人間地獄般的環境中發瘋似的奔跑起來。

還有一半人，受傷或者失蹤。被俘和主動投降的人極少，從這點來看，小谷城的潰敗和越前的朝倉以及京都的將軍家的敗亡不能相提並論。可以說信長當初將他選為妹夫，絕非失誤。

「是嗎，啊……」信長口中反覆念叨著。

「大人，大人！」

她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雖說是敵將的夫人，但畢竟是主公的妹妹，拉著部將的手是有失禮儀的，所以勝家特意讓她將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步一步地登到最高處。

「……」

城中燃起的火光以及四周的喊殺聲都漸漸變得微弱了。山峰和山谷間，殘月灑下白色的光亮，正在等待天明。

茂助說完，便轉身就走，衝ｒｅaｄ•99csw.ｃｏｍ進了遠處的陣地中。

信長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接著拉開一邊的帷帳，看著遠方的火勢，說道：「小谷城已經攻下了啊。」

「是。」

因為他這次失去的是他唯一的妹妹，和比睿山的屠殺不能相提並論。兼具理智和本能的人，都會存在這種矛盾。

信長的左右一直為主公的這種喜怒無常的性情所苦惱。看到他那善變的臉色，眾人都保持著沉默，在沉默中提心弔膽地等待著。而信長本人也很難輕易地恢復心情。

他猛地站住，氣喘吁吁地喊道。

「藤吉郎！」

他如此深愛著自己的妹妹，就在剛才還在擔憂她的安危，現在卻沒有欣喜若狂地迎接市夫人的歸來。眾將都感到奇怪。

然而，寬大也是有限度的。今夜，即使他想原諒對方，手下的將領們也不能忍受。甲斐的信玄雖然已經死去，但其他的豪強依然健在。而且風聞信玄的兒子武田勝賴的才能更勝其父。

城牆的一方，升起了巨大的火柱。奔跑中的長政，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擋住了臉。燃燒的木片，像長了火焰的翅膀一般，隨著火熱的旋風從他的臉邊掠過，朝著身後飛了過去。

市夫人顫抖著哭出聲來，四個孩子也靠著母親一同哭了起來。這時，信長突然大喝一聲：「煩人！勝家，快將孩子們抱到一邊去！」

藤吉郎背著茶茶，從後面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

濃濃的黑煙沿著地面四處瀰漫。大勢已去。城內已經衝進號稱一號隊、二號隊的先鋒隊。

「阿市和孩子們都交給你了……馬上把他們帶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拿過來！」

「啊，主公！」

市夫人也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跑了起來。但她被藤吉郎牽著的手卻悄悄地躲開了。

攻城的眾將領都義憤填膺。懷疑之下，眾人步步逼近城池，開始了罵戰。大約到了傍晚時分，形勢已經處於一觸即發的危險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