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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武士聚會

第四卷

武士聚會

正好有微風
藤吉郎跟在後面,進入了大廳。
「敵軍已經開始總攻了!」眾人帶著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叫道。
「這是怎麼了?內城裡會如此熱鬧?」
「喲,這不是木下大人嗎?」
「中島左近!」他又喊了一個名字。
無數目光集中到藤吉郎的臉上,這些人的眼神充滿殺氣,常人見到肯定會嚇得縮成一團。
藤吉郎一貫認為:人生就該這樣度過,無歡樂不人生。即使不知明天會如何,甚至說正因為不知明天的命運,才應該及時行樂。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抽泣聲讓他感到非常壓抑。
這時,萬壽和茶茶呀地叫了一聲,撲到了母親的膝蓋上,他們從正面看到了白天遇見的嚇人叔叔。
「好漫長啊……」
藤吉郎小心地將酒杯還到長政手中,說道:「當此之時,就不要再分敵我了。我既然喝了武士聚會的美酒,那就讓我來跳支舞吧。大人,可以嗎?」
然而,舞還沒跳完,城牆一角便傳來砰砰砰的槍聲。
得到長政的許可之後,藤吉郎站起身,小步走到大廳的中間,開始準備舞蹈。
雖然飲酒,卻毫無醉意。他只覺得寒氣逼人,酒中有一種苦澀的味道。
滿座的將士分成了兩撥,一批人大步沖向了室外,另一批人圍住藤吉郎,要將他先斬于刀下,以祭奠接下來的血戰。
「睡了很久嘛……」
他討厭陰鬱,欣賞快樂。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祝福。於是他不知不覺地隨著歌聲,走向了快樂的所在。
「……特別是市夫人,說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丈夫身邊,不願出城回到兄長信長那裡……情意綿綿,戀戀不捨。」
「不用了,這種時候,不必張羅晚飯。我倒是想麻煩您去喊藤掛三河守過來,我想拜見一下他。」
「誰命令你們的?不可動手!不得殺死此人!」長政突然一聲大喝,令家臣感到意外。
藤吉郎沒有拒絕。儘管如此,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城外的友軍正在全軍待命,根據長政的回復,來決定是否要在今天日落前攻下小谷城。雖然白天時,藤吉郎已經在城內用小旗向城外的友軍傳達了「成功救出」的信息,但時間已經過去太久。
「我想直接說一句,根本不必擔心!藤掛大人,麻煩領我過去。」
「怎麼回事?」他覺得可能是被狐狸迷住了。九_九_藏_書
武士們匆匆忙忙地走過,很多人看上去是負責炊事的人員。他們搬著用大盤子裝的菜,以及酒瓶等,如同防守戰一樣竭盡全力。
「目前正在據守城池,所以什麼也沒有,不過主公吩咐要為您來份晚餐,所以我馬上給您上點兒便飯。」
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說完,他便端起大砍刀,向著轟然作響的暗夜飛奔而去。
「哎呀,真是失禮了,把您一個人晾在這裏這麼長時間……」
「是啊,思考別人的事,反倒更加痛苦。這種情況對武士來說並非罕見。市夫人當然應該活下去,而長政在此死去,也算是壯烈犧牲了。」他自言自語道,接著又吞下了一口酒。這一杯,他終於感覺到一些味道。
「明白了。」
門上掛個葫蘆
「好,這邊請。」
掛個葫蘆真有趣
「可以,那麼,請允許我來定個時間吧,請等到今夜亥時。到了亥時,我一定將母子幾人送到城外。」
室內雖然昏暗到可以點燈了,但朝外面看去,只見城外遙遠群山的曲線已經被晚秋的落日映成了暗紅色。
「您說得沒錯,之前,長政大人雖然說得很果斷,但要向夫人少主告別……畢竟……」
茶道師離開之後,三河守馬上就從裡屋出來了。還沒過兩個時辰,他卻像老了十歲一樣,身影顯得毫無氣力,從眼角能看到哭過的痕迹。
長政沒有回答,他朝著武士們喊了一聲:「小川傳四郎!」
「唉,這酒應該還是很好喝的……這種情況也是對人的考驗啊。死去的人和倖存的人,到底相差多遠,可以說只是一瞬間吧……如果從漫長的數千年的時光來看的話。」
「……如果我是淺井長政的話,該怎麼辦?」藤吉郎想到。
「看您這話說的,這種平日里的禮儀,您真的不必在意。不知長政大人如何了?另外,他與夫人和少主們都已經道過別了嗎……這個讓我擔心,天色也不早了。」
藤吉郎感到很無聊。空無一人的大廳里,格子天花板上暮色漸濃。
來者是前來撤走茶碗的茶道師。
三河守用白紙遮住了臉,一邊咳嗽一邊俯身哭起來。
「我一定不負所托。」說著,藤吉郎接過酒杯,同時又補了一句,「請您放心。」
「無恥!乘虛而入read.99csw.com?」
「我正是為這事來找您的。長政大人也正有此意。」
藤掛三河守將他帶到這裏后,讓他在這裏稍等一會兒,便離去了。已經過了一個半時辰了。
侍童和茶道師默默地來到藤吉郎面前,接著又離開了。這些飯菜和酒在戰場上難得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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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聚會,在各國都是很平常的酒宴。平日里森嚴的級別及君臣之別,只有在武士聚會上可以隨意為之。這是一種不分上下界限,所有人一起飲酒放歌、共同享受人生歡樂的風俗。
市夫人如同護雛的母鳥一樣,將孩子們抱到膝旁,輕聲說道:「別怕,不要怕……有媽媽在。」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快樂,臉上都閃現著生命力。到底是怎麼了?藤吉郎懷疑自己看錯了。
飯菜和酒水不知何時已經被撤走了。屋內只有燭台的光亮。
當他身處逆境時,留心不要睡著,但隨著在戰場上的歷練,他已經可以隨時隨地睡著,要睡多久便睡多久。
他感覺自己的頭腦很清爽,身上也不再有疲勞的感覺,所以馬上明白自己睡了一個很長的覺。與此同時,他依稀感覺到一種愉快的心情。打盹兒之前,他彷彿處在一座巨大的墳場中,周圍充滿了凄凄慘慘的氣氛,但現在這一切變成了鼓聲和笑聲,有一種安詳的暖意,這感覺不可思議。
聽到藤吉郎痛快地答應了這一要求,藤掛三河守才再次回到了裡屋。此時夜色已深。
花留紅,梅送香
「拜託你了,藤吉郎。」長政舉起酒杯,直接交給了藤吉郎。
他的面前擺著一隻盛點心的高腳容器。裏面已經沒有點心,只剩下紙片。
晃到那邊去呀
然而,眼前的一切證明這完全是事實。不僅有鼓聲,還有歌謠的聲音。聲音當然是從很遠處傳來,儘管細微,但大笑的聲音聽得很清楚。
他努力想要開懷大笑,但每喝一口,都感覺酒涼透了心脾。
藤吉郎扔掉的扇子飛到了站起身來的城將腳邊。眾人本已忘記藤吉郎是敵方之人,但現在一下子全部想起來了。
「糟了!」藤吉郎將扇子扔到了一邊。
有句話叫「膽如斗大」,這個男人雖然看上去身形矮小,但卻出言不凡,看來大家都被他震https://read.99csw.com住了。
抬頭看一看
身處城外的織田軍將領們,無法知道事情的進展,他們有著各種想象,他們在軍帳內各持己見,爭執不休,而主公則困惑不已,藤吉郎彷彿親眼看到了這一幕。
藤吉郎放聲高歌,隨後又專心地跳起舞來。
我們武士是人中人
看人要看他心腸
晃到這邊來
茶道師安撫了一下客人,然後點起了兩處燭火。
不一會兒,傳來了鼓聲,他立即睜開了眼。
他是個睡覺高手。拚命工作的人,需要比一般人更快睡著。
「原來如此。」藤吉郎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今晚之後君臣便共赴黃泉,和妻子兒女陰陽兩隔,這場武士聚會是為了這兩件事啊。長政大人已經有此決斷,我還有何話可說呢?在下獨自一人等到亥時,孤零零也是無聊,在下想加在宴會的末座上,不知您意下如何?」
市夫人和孩子們跑到長政身邊,號啕大哭起來。長政制止了他們,又對所有人說道:「永別了!」
時間還未到亥時,然而,城外的友軍並不知道這一約定。藤吉郎覺得自己不再次發送信號,友軍不會發動總攻,但是照現在的情形看來,友軍的軍帳內,眾將領已經等得不耐煩,指責信長行動太過遲緩,要求立即採取行動,於是最終發動了總攻。
隨後,他面朝藤吉郎,努力保持著平靜,說道:「那麼就拜託你了。」
藤吉郎感到眼眶發熱,不知將目光放在哪裡才好。
藤吉郎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一間八十多平方米的大廳里。
我們武士是花中花
這兩人都是平日里服侍公子及公主的監護人。兩人走到前面,跪了下來。接著,長政又將藤掛三河守叫到近前,吩咐道:「你們三人負責保護夫人和孩子們,帶木下藤吉郎速速離開城內,馬上出發!」
君臣情深啊,藤吉郎想到。何況他又深知長政的內心想法以及市夫人的悲傷,於是本來就容易流淚的藤吉郎,突然之間淚水奪眶而出。他使勁地抽著鼻涕,轉臉看著天花板。
「……這個嘛,可以理解。那麼我就等到亥時吧,請淺井夫婦好好道別。城內安穩就交給我https://read.99csw.com藤吉郎好了。」
整個大廳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室內充滿了酒氣,當然所有人依然身穿鎧甲,他們都是已經做好赴死準備的人。正因為他們是可以共同赴死的同伴,正因為他們是擁有相同思想準備的戰友,所以氣氛和睦,如同將要凋謝的櫻花一樣,燦爛而美麗。
「長政大人說要是將夫人和少主們託付給織田家,接下來還要多蒙關照……特別是年幼的少主們的將來,他很不放心。」
市夫人悲泣的樣子,長政的表情,還有孩子們天真無邪的面孔——藤吉郎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裡屋的情景。
「嗯,這是人之常情……」
「市夫人也和我說了些話。她說自己在出嫁之時,就做好死在這座城裡的思想準備了。茶茶大人他們雖然還年幼,但對母親的悲嘆和父親的言辭也已經略略理解一些,幾個人都和母親一同哭泣著,問為什麼必須和父親分別,為什麼父親必須得死……木下大人……在下多有失禮之處,請不要見怪。」
中庭對過,是遠處的大殿,那裡點著無數的燈火,能看到許多人影。微風送來一陣酒香,風停的間隙,傳來武士們拍手歌唱的聲音:
晃晃悠悠
然而,他這樣一想,內心卻頓時豁然開朗起來。他想起了自己總和妻子寧子說遺言——這是武士的宿命,身為武士,不知何時何地,就會死於戰場中。如果我戰死了,你就嫁到別家吧,如果你還不到三十歲的話。不過,年齡過了三十歲,就缺少姿色了,因此難以再續緣,不過人會通情達理,對人生和人也具有辨識能力了,所以要是你過了三十歲,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過自己認為好的人生吧。我既不說要你嫁人,也不說不許嫁人。另外,如果你在這期間生了孩子的話,無論是年輕還是上了年紀,都要圍繞著孩子來考慮將來的道路。不要沉湎於女人那綿綿不絕的牢騷。無論何事,都要以母親的身份來考慮,從母親的角度來選擇!
閑來無事呀
「如此說來,長政大人已經和夫人及少主們道過別了?」
閑來無事
「各位很忙吧,如果方便讓我一個人的話,請把酒壺飯盒之類的就放在這裏吧。」
「喲,失禮了。」藤吉郎對著所有人大聲地說read.99csw•com道。接著,他來到緊緊圍坐在長政周圍的淺井一族所在的上座位置,俯身跪在地上。
「哦……是藤掛大人啊。」
他本來是個愚鈍之人,這種愚鈍一旦發作起來,雖然是別人的事情,卻讓他有放聲痛哭的衝動。
「這個嘛,就如和您約定的,亥時是城內所有人的最後時刻。反正是要死的,不如死得華麗一點。長政大人以及全體將士完全放鬆了,大家吵著鬧著要喝乾了城中所有的酒,來一場武士聚會,於是便舉杯暢飲,互相道別了。」
老將低著頭,用指頭按住了眼帘。
藤吉郎屏退僕人,開始自斟自飲起來。薄壁的塗漆酒杯里傳來一陣沁入身心的秋意。
然而,他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重大使命。他警告自己不可為了個人感情而延誤了使命,他擦乾淚,說道:「在下雖然約定等候一段時間,但不能再無限制地等下去了。在下希望能確定一下告別的時間,具體是到幾時?」
「我在大廳沒看到您,於是到處找了。」藤掛三河守說道。他的臉上帶著幾分醉意,剛才的憔悴神色已經無影無蹤了。
「大人您賜酒給在下,在下感激不盡。您的公子以及三位公主的前程,我藤吉郎誓死保證……請您對此儘管放心,完全不必擔憂。」藤吉郎一口氣說完這番話。要是中間有所停頓,表現出戰戰兢兢的樣子,周圍酒氣衝天、殺氣騰騰的武士們說不定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這種情境可以說是處在千鈞一髮的危機當中。
「在!」有人應道。
藤吉郎用眼角看著那邊的燭光——他無法直視。
「什麼?跳舞?」不只是長政,所有人都驚呆了。
藤吉郎重重地踏了下地板,打了個拍子,接著手中唰地打開一把太陽扇子。
「順便也來道別……」三河守的眼中雖然帶著醉意,但是突然間濕潤了。
年輕美麗的夫人和年幼的少主們圍坐在繞成一圈的金色屏風內,看上去如同池邊盛開的燕子花一般嬌柔。
不知何時,藤吉郎睡著了。不過他並未躺下,而是坐著睡著了,就像坐禪一樣。他打著瞌睡,時不時地點著頭。
「嗯。」長政看上去很滿意。藤吉郎特意沒有提及市夫人及信長的名字。
「好像是從內城傳來的。」藤吉郎感覺有些孤單,便走到了走廊中。
「啊,來攻城了?」
然而,突然有人喊道:「有敵人!」
「什麼?長政大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