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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禽獸伴奏

第五卷

禽獸伴奏

又四郎的朋友——奉行所的大岡孫右衛門和他的兒子傳藏以及今村彥兵衛等,加入了追討的隊伍。
侍臣們表示還沒收到已死的消息。家康隨後急忙說道:「真的嗎?趁他還有氣,我想去看他一眼。」
山田八藏朝那裡指了指,在又四郎耳邊竊竊私語了一番。
「別說蠢話,必須再多休息一段時間。」
「帶到小屋去,好生照顧!」他命令道。
家康對聞訊而來的家臣們表達了他的強烈不滿。聽說是在下象棋的時候,又四郎不知不覺忘記了主僕之別,對家康一通臭罵,還想讓他嘗嘗厲害,於是又對他一通臭罵,後來就逃走了。
外部的困難,四周的強敵都不值得恐懼。毋寧說「無敵國之國將亡」更妥當。在這條真理的支撐下,勇於身處逆境乃至克服逆境都能讓人湧起快|感。
「不能讓!」
似乎家康和又四郎在密談什麼的光景。
「聽說你即使在陣前也還玩這個,想必一定棋藝了得吧。」
不久,他被領進一間屋子。這不是間會見客人的書齋,而是靠里的一間密室。宅主山田八藏壓低嗓音問石川又四郎:「出什麼事了?看你這身打扮。」他不可能不知道。不管是濱松還是岡崎,又四郎的事情已經成為公開的傳言。
昨天還在同一片土地上交談的人、還相向而笑的人,如今卻已成了刑場上送別的對象。悲凄之至。並且武田大軍已經逼近國境邊,在這種情勢下,國內百姓恨亦深,悲亦濃。
旗和馬在前開道,後面有很多民眾吹螺打鉦,笛鼓齊奏地跟著。嘈雜的聲音,像謾罵,像嘲笑,像輕蔑,像大笑。城中回蕩著非比尋常的交響樂。
先被又四郎綁了的山田被迅速扭送到了濱松,他招供了一切,留得一條小命,卻削了頭髮,留了封懺悔的小文後,不知所蹤。
「這個該死的傢伙!」
家康進去后,發現在屋的一角,有個男傷員點著一根蠟燭在下象棋。定睛一看,他就是又四郎。
「雖然是棋盤上的遊戲,但是勝敗是沒有主僕之別的。」
「頑固的傢伙。不讓我是嗎?」
三四天後,終於到了大賀行刑的日子。若不按群情激憤的民眾的意思辦,那他們很難寬恕此人。
與大賀彌四郎一道管理岡崎的御藏方的山田八藏的宅邸中,有個男人也不知怎麼就越過他的後門進來了,耷拉個頭出現在了後院。
大隊人馬在搜又四郎,可是城內已經沒有他的影子。
「且慢……這麼說來,從濱松逃出來、被追查的就是您啊?」
然而,君臣間的暗中狐疑卻是腹中之敵。甚至可以說是整個藩的病根。要根治這個病,需要名醫般的老練和政治上的果斷。可是家康尚年輕,身心疲九_九_藏_書憊也就情有可原了。
「大概是遁入空門了吧。」很多人都這麼議論。
「石川……我把你的話轉告給了大賀大人,他也很高興。說怎樣也要見你一面。但是如果大賀大人親自過來的話,怕被人看見。大人說讓我今晚悄悄帶你過去。你要跟我一起去嗎?當然,我會去的。」主人八藏來到他藏匿的屋子,這麼對他說。
「事情是這樣的。我和濱松的主公在下象棋的時候,我就隨口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主公便罵我無禮,還要殺了我……要是在戰場上也就算了。因為一盤象棋就要一個武士死,這也太窩囊了。他雖身為主公,但也不能對有功的武士太過分了吧。」
此時他已被又四郎抱住。又四郎把他摔在地上,騎在他身上。山田八藏反抗,又四郎就朝他臉上給了兩三拳。
「這是主公的主意!」
好像家康昨晚沒有睡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有一個人手持一面旗幟。
山田八藏一驚,轉過身去,但已經晚了。
無須斟酌,罪魁禍首大賀彌四郎的陰謀已經大白于天下。
「……」家康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
當晚,家康在陣營喝乾飯糰熬的粥時,在夾菜的間隙,「已經死了嗎?」他突然問了問左右的人。
小姓和侍臣都不在,誰也不知道這主僕二人在下什麼象棋。
雖然受了家康安撫,平六感動得聲淚倶下,也撤回了返還封賞的請求,在家康的心中,依然埋藏著一個深深的憂慮。
「你現在再咬牙切齒也來不及了。如果你一五一十地坦白交代,或許還可以饒你狗命!」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的傍晚。
「像您這樣的勇士,祖祖輩輩是德川家的功臣的後代,雖然我不知道你如何讓主公生氣,但是就因為遊戲中的失言便要手刃你,這主公的愛將之心也太缺乏了吧……好吧,你暫且藏於我處。不用擔心。」
「你真的是奉主公的命令來的嗎?你從濱松一路被追查。」
「感……感激不盡!」
應該沒錯,搜捕的人趁夜追趕,可是顯然已經趕不上了,並且石川又四郎那雙快腳在濱松也是無人能及。這還是跟隨家康急急奔赴戰場時的事。平日里家康便已聽到傳聞,所以,他戲謔似的問道:「你能追上我的馬嗎?」
「禽獸伴奏」結束后,似乎百姓們都忘記了,不過家康肯定在心裏責備自己的不明智。
同伴們正歡呼著呢,一見到他的身體倒下不由得大吃一驚,立刻跑到他身邊,把他抱到了家康跟前。
如此看來,似乎財務之臣比衝鋒陷陣的將軍更難伺候。
說完他放下筷子,雖然已是深夜,他仍然即刻走向傷病員的小屋子。
「這廝,對主公https://read.99csw.com你還敢說怕?」
「總的說來,濱松的主公還是有名主的氣質,但總感覺他沒什麼人情味。有時甚至是冷酷刻薄,為了他的家族頭也不回地犧牲任何事物。想到此,我們也不知何時就會受他指責,遭殃啊。想到這個就讓我感覺如履薄冰。」他說一句,從眼角瞟了瞟又四郎的神色;又說一句,看看對方的反應。
對於投入懷抱的窮途之鳥,山田八藏是如何勸誘的呢?綜合考慮他和大賀彌四郎的關係的話,不用想也知道。
有一年交戰中,家康要進攻敵人的一座小城,他自己也在一遍遍地巡視攻城方略。
在當今天下的戰國時期,湧現出英才猛士等各類英豪在攻城、野戰,然而一將難求。
這時候,城牆上來了一個經常出現的敵軍士兵,他用屁股對著家康,挑釁家康。
家康心想:「先讓你跑,過一會兒就會讓你啞口無言。」但是,他的構想破產了。那晚,到達駐紮的營地時,又四郎已經事先抵達,在那裡淡定自如地恭候著。
家康親手把箭拔了出來。
「剛才那一步得讓我!」
剛才還在大聲地爭論,隨後聽到家康說了句「你……」,他好像站了起來。
正因為又四郎有這樣的象棋經歷,因此,「他是個男子漢。況且我不擔心他會因為愛好象棋而蒙蔽了心智。」主公家康給他吃了定心丸。
「請問主公您叫小人有何吩咐?」
家康欲讓他難堪難堪,於是策馬揚鞭飛奔開來。
那天晚上,在大賀的宅內,倉地、小谷等同夥也來了,他們還在期盼著山田八藏帶又四郎過來,因此照例擺上了酒宴在等。
不多久,他的書齋外,有位肩膀厚實,膚色淺黑,三十開外的武士跪伏于地。他是石川大隅的外甥,典型的三河武士。
因此如果好不容易偶然遇到一位適得其所的人才,自然而然便會寵愛他。即使他過著奢侈的生活也睜隻眼閉隻眼。習慣了家康的寵愛而最終讓他終生吃盡苦頭的,除了大賀彌四郎之外,後來還出了個大久保長安。
他的家眷、妻兒和召使,乃至往來之友人都知道他的企圖卻秘而不宣,他們被押成一隊,解送到念志原釘死、斬首、磔刑。兩日之內,由於大賀這一個叛徒,多少人的鮮血成了以儆效尤的犧牲品。
出來了一匹紅馬。軍牢衙役把他拖出來之後,將他的臉部朝向馬的臀部方向,捆綁在馬鞍上,帶向刑場。
因為知道出了這事,所以才把他領到這避人耳目的密室,連召使也退下了。儘https://read.99csw.com管如此,山田八藏還是欲擒故縱似的問道。
一入夜,二人各自將黑頭巾裹至眉梢,從後門悄悄地溜出去。大賀彌四郎的宅邸就在前面。
「豈有此理!」山田八藏聲音高亢,義憤填膺。
又四郎心裏納悶:准有蹊蹺事。可無奈主命難違,於是他把象棋棋盤拿了過來。
外面來了不少人,喊著:「上意!君命!」
他一點一點地靠近城牆下,瞄準時機,「嗖」的一聲,中箭的屁股應聲落下城牆。
押送的官爺也不會制止。因為一旦制止,可能民眾更加激憤,可能會引起衝突。這樣在濱松城中遊街之後,彌四郎又被帶到岡崎,同樣遊街示眾。
倉地、小谷二人最終逃脫,他們逃到了對他們而言是同夥的武田家。
「哦。略感無趣,想與你下下中國象棋。把棋盤放到這裏來。」
「小菜一碟。」又四郎回答。
扔石塊的,吐唾沫的,連小孩也鸚鵡學舌地跟著喊,「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他們嘶喊著。
「又四郎在武士宿舍嗎?讓他來見我。」
「傍晚的時候,他騎著快馬逃往岡崎方向去了。」有人這麼說。
妻子又驚又嘆:「適可而止啊。即使像現在這麼奢侈的生活我也沒覺得幸福。我還是懷念原來你任武士僕役長那會兒的清貧日子。那時的你,對妻子對朋友都坦誠相待,我們夫婦二人憧憬未來,早出晚歸辛勤勞作……就這樣被主公看中,如今夫君你已經飛黃騰達到譜代大名也不可比擬的地步,還有什麼不滿,非要抱有那樣的企圖呢?」
「為了你自己,還是乖乖地別動!」又四郎語氣平緩地勸他。
牢外的街上,民眾已經在吵吵嚷嚷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略微傳來了象棋棋子的聲音。正想著他們是不是開始下了,誰知,「豈有此理!」
妻子質問著,淚流滿面地勸誡他。大賀卻一笑置之,沒有聽進去。
「處以極刑!」家康怒斥道,他一反常態地嚴厲。
毫無疑問,他臉朝上倒了下去。
「真是絕世雙腳!」大家都驚訝地談論。那個又四郎要是拚命逃跑,再怎麼追也抓不到他。搜捕的人事先便從心裏斷了能抓到他的念想。
他在這裏藏了四五天。其間,外面的風聲也漸漸過了。關於又四郎的行蹤,一般人都以為他逃去國外了。
一早起來,臉顯得有點浮腫。這是一個新綠迸發生機的早晨。過去,就算是三方原之戰的時候,開著濱松城的城門,面對敵人的包圍,依然可以酣然大睡。這樣的一個人,現在竟然如此憂慮,不得不說這真是不多見。
但是,就在那個時候,從城中突然飛出一支箭,刺中了又四郎的喉嚨。
他要返回封賞。真是前無古人之舉https://read.99csw.com。平六以自己一流的武士良知,控訴了大賀那些無恥的話和他的無禮,隨後便回去了。
「主公,主公,出什麼事了?」
「禽獸伴奏!禽獸伴奏!」
武士要是被主公這麼誇,它顯然不是真正的褒揚。但是石川又四郎卻大大咧咧地不以為意。
「……好了。您先請。」自己當然會更厲害,所以又四郎讓家康先下。
那個時候她便預言到丈夫的天譴之日,今天降臨到了他身上。
「對主公你竟然……」
「笨蛋,現在才知道嗎?這一切都是主公安排好的。我假裝逃出城,也是為了摸清楚你們這夥人的陰謀才躲進你家。」
然而他們迎來的卻是一場血雨腥風。
大賀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讓家康心生疑惑。
雖說他斥責了又四郎,回來后家康好像打心裏樂滋滋的。翌日,他看到一個頸部纏著布,身著鎧甲,如同草袋一樣的又四郎走出來時,微微地笑了。這是家康心滿意足時流露出的微笑。
到了晚上,搜捕的人包圍了他的住所,但是他也不在這裏。
他有他的理由。
意識到不妙后,大賀彌四郎自己放火燒房子,想趁亂溜出去。但他一身男扮女裝的裝束反而讓人起了疑心,在街上被逮了個正著。
山田八藏極盡所能地抵抗,但是意識到徒勞無功后,無力地嘶喊著:「難……難受。放開,放開我的手!」
最後,在彌四郎的脖子處安上一塊木板,挑了他的腳筋,雖然苟且活于城下,但是全身被埋,只有頭露在外面。一旁放著一把竹鋸,連路過的行人都想把他的頭鋸下來。
對主公而言,懷疑自己重用的重臣,此不幸恐怕世上無出其右者。或許也不叫深深的憂慮。這其中,責任的一大半歸咎於自己,是自己考慮不周,要自我責備才是。
接著,只聽到棋盤上的棋子朝四處飛去,並且還夾雜著「嗒嗒嗒嗒」的朝走廊方向逃走的急促腳步聲。
旗上寫著:叛徒之首大賀彌四郎重秀。另外還有一面寫著同樣的字的小旗插在大賀的背上。
「喉嚨的箭傷怎麼樣了?」家康驚訝地問道。
可憐了大賀的妻子。根據審訊時的口供,他在被捕前幾天,可能是喝醉了酒,對她說了這番話:「現在這種小日子,不足以讓我滿意。你不久就會像大臣的夫人一樣受尊敬了喲。」那時他便暗示了謀反之意。
家康罵罵咧咧地走開了。第二天再去的時候,城牆上依舊出現了那個屁股。不停地做出挑釁動作。
昨天,岡崎的臣子近藤平六請求朝覲。
「……如此凄慘。」
「禽獸走嘍!禽獸被帶走嘍!」
他說的話馬上奏效了,又四郎也中了他的套兒,又四郎的話中已隱隱約約顯露出他的血氣方剛和憤懣。九-九-藏-書
由於事前沒有通知,輕傷員說著笑話,重傷員則躺在床上咿呀呻|吟。
「給我抓住又四郎這個混蛋!」家康一邊追趕,一邊朝周圍怒吼。他的手在拔腰上的短刀。
「什麼?你說看在武士的情面上?那麼說的話,不管什麼事我還真不好拒之門外了。你權且告訴我詳情。出了什麼事?」
「屬下要是下下喜歡的象棋,連傷痛也可以忘掉。明天大概就可以走出陣營上戰場了吧。」又四郎換了換坐姿如是回答。
「很久沒玩了,贏不了你啊……聽說你經常在陣前玩這個。」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有誰把那個可惡的東西給我射下來?」
隨行的石川又四郎應了一聲,斜挎著弓跑了出去。
「受大人義心的感動,特來投奔于您。請看著昔日和武士的情面上……」又四郎拜伏于地,聲音稍微有點顫抖。他的父親大隅和八藏曾任過同一官職,他從小便知道八藏這人。
「屬下沒有冒犯。」
又四郎眼中閃現出欣喜:「我願意同去。」他叩頭謝恩。
「最近,我太寵又四郎這混蛋,他竟然得意忘形了!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抓回來,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如遇反抗,用兵器降了他。馬上把他給我綁回來!」不同尋常的激憤之情溢於言表。
「是的,是小人。」
「拜託,讓我見見大人……有非常機密的事。」此人請求謁見宅主山田八藏。他就是石川又四郎。
「不好,敗露了!」
但是,由於通牒很快就到了,所以在岡崎,他的行蹤也被嚴厲地偵察。
「要不你先去洗個澡吧?」八藏對他同情有加。對這個情緒化的年輕人,八藏百般呵護,似有溺愛之感。
開始擺棋子了。家康又看了看身後,笑著說道:「小姓武士可以全退下休息了。被你們看到我這麼蹩腳的棋藝,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早就和岡崎的奉行取得了聯繫。又四郎把他綁了,挎在腋下,如疾風般飛奔而去。把他扔進奉行所后,不一會兒工夫便清點了人馬,包圍了大賀彌四郎的宅子。
「主公您怕了。」
「……這麼說來,我是被騙了?」
「叛徒!你們的陰謀已經昭然若揭。沒必要去那裡了!」石川又四郎突然怒吼道。
如今,家康還會時不時地命他對上幾局,但是家康只讓擺上棋子,卻從來也不下棋。
小姓組的一位武士立即回了句「遵命」,便起身出去了。
起初很安靜。
不論有多憎惡不忠不義,這次用刑確實有點殘酷,而彌四郎一直到最後仍然堅持他厚顏無恥的一面。經過受他牽連的所有人都被處斬的念志原刑場時,他從馬的屁股處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大家都先我而去了吧?我好像是要壓軸出場了。那些先走的人是光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