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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武士之魂永放光芒

第五卷

武士之魂永放光芒

「信長是個什麼人物?家康又什麼來路?我要讓他們葬身設樂原!」
他看到強右衛門后馬上問:「昨晚睡得香嗎?」
「強右衛門!強右衛門!快說!為什麼不吱聲?」
「謝謝大人!我願為您效力,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嗯。今晚你把我剛才告訴你的話好好背下來就行了。如果你胡言亂語,你就會那樣被釘在十字架上。你要想好了,你這一喊,可是你一生的轉折點。你小心說!」
「像你這樣純厚的人,今後肯定會立大功。但是,為了表示你對我忠心不二,需要你拿出見面禮來。怎樣?你能表明心志嗎?」
「不……」強右衛門忙不迭否認,「決不是主公殘忍。是我自己想回城。」
到這個地步,沒有人再執拗于撤退了。持謹慎論的各位將領的臉上無不流露出悲痛之情。
「是,是。」
「是。讓奧平貞能大人轉交的。」
梅雪心有疑慮,不過強右衛門的眼睛滿是清澈。
「受嘉獎了嗎?」勝賴問。
發現異樣的守兵準時立馬通知了全城。箭樓的槍眼也好,武士聚集處的槍眼也罷,還有其他的武士居處全聚集著士兵。就算隔著瀧川的水聲,強右衛門也能聽到他們交談的聲音。
「三四天前。日子記不住了。」
「都給我停下!在城上的守兵面前,你們怎不愧疚?現在已經不用踢了。」
跡部大炊介又道:「岡崎城大賀一伙人的反叛之策出了問題,另外偽裝成信長的使者,將勸降信射入長條城內的辦法也以失敗告終。綜合這些,諸位老臣認為此次戰爭形勢不好,強力主張撤退,始終未顯示出積極的態度。然而,先前信玄公在世時從不示弱的我甲斐軍,現在一聽說織田的援軍來了就逃跑。這消息一旦傳出去,我們就再也不可能消除這惡名。」
「……確實如你所言啊!」勝賴閉上了眼,剛才的話近似呻|吟,然後猛地睜開眼。
驚慌的武士們蜂擁至十字架下,爭相用長矛戳。鮮血突地涌了出來。在映著朝陽的鮮血之虹中,強右衛門的喊聲依然隔河傳來:「永別了!長條的百姓……長條的人們……」
「屬下要怎麼做呢?」
十字架上的強右衛門的身體和柱子一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強右衛門耷拉著腦袋。隨後老實答道:「明白了。如果把屬下推到城下附近,屬下會如您剛才說的那樣告訴城裡的人。」
「嗯嗯。」勝賴滿意地點了點頭。並從大炊介的贊成之意中愈加受到鼓舞。就在他正要向各位將領強調他的主戰論的時候,
「那不叫躲避戰爭,而是投身戰爭吧?」
「喲,是八尾啊?」
「或許因為小時候在寺廟長大的時候,早晚都會看到死人的緣故,有個念頭已經嵌九-九-藏-書在我腦海里:人的命只有一次。所以,從今晚我被縛的一剎那,就萬念俱灰了。但是如果我現在跟隨甲斐,不僅保全了性命,還可以得到高官厚祿。一聽到這個話,我突然對死恐懼起來。可憐我留在家中的妻子和孩子,我還想去看他們一眼。」
這是後來的事了,也是閑話,聽說目睹了強右衛門壯烈犧牲的落合左賓士等人,將當時的場景畫在自己的武士鎧甲上以做裝飾,並且流傳給了子孫後代。
穴山梅雪依舊睡眼惺忪。主公讓他看守重要犯人,所以昨晚好像一宿沒睡踏實。
閑話休提。事事都如此不順的甲斐軍面對身後已經近在咫尺的德川、織田聯合軍,一刻也不容安然自得。
他半信半疑地盯著勝賴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高聲說道:「……如果這樣,屬下求之不得!您不僅救我一命,還讓我直接做您的家臣……」
他始終顯出老實的模樣。就算把敵人用在了自己設的圈套上,連勝賴也暗地裡愛惜他,勝賴真這麼想。
「明天早上,我會把你綁在一個大十字架上,讓士兵把你推到城下的護城河邊。你要在十字架上大聲地說『我雖然帶著使命到了岡崎,但是德川軍已經被包圍,在牛久保城堡一敗塗地。織田軍也恐伊勢京師等有什麼不測,至今未派出一兵前來救援。反正也沒人救我們,你們看我也被捕了,可憐的同胞們,你們死了抗爭的心,快快打開城門吧。你們也知道,投降才是唯一能活命的路啊……』你要這麼跟城裡的人說,很容易吧?」
剛吃完,另一個嘍啰前來稟告:「準備好了嗎?」
討論剛剛結束,穴山入道從一個角落中邊答應邊走了出來。他走出幕外不久,又慌慌張張地回到裏面,「剛才我的部下綁來了一個叫鳥居強右衛門的奧平家士兵。他混入軍中,裝扮成壯丁的樣子,他這麼做,我想是帶了什麼重要的密令從城中逃出來。該如何處置?」他先問要如何審問。
驚愕……勝賴臉色突變。穴山梅雪和其他甲斐軍武將都很驚慌。
「帶主人貞昌的信去岡崎城。」
信長也聽說了傳聞,說:「他即使在我朝也是獨一無二的有武士之魂的人。如果還有他的屍骨什麼的,我想收起來供奉。」
一死拋向空中去,只留肝膽在心間。強右衛門最後時刻喊出的真實聲音,顯然穿進了城中五百名戰友的耳中。
甲斐軍中有一人如此大吼道,他就是從勝賴身邊跑出來的旗本武士落合左賓士。他接著說:「還磨嘰什麼?這在敵人眼裡就是笑柄!快把強右衛門的屍體抬到後面去吧!」
他有些亢奮。
「完,完了……」
瞬間,甲斐軍對強右衛門咬牙切齒,咒罵他是個可惡的敵九_九_藏_書人。但大家都認為他「雖是敵人,卻幹得漂亮」,甚至還有人從心底弔唁他的離去。
「是的,是的。」
其態度可嘉。這個人是個本來就不知道隱藏秘密的過分耿直的人嗎?連負責審問的勝賴也感覺沒什麼勁頭。
頃刻間,山也搖動,河也慟哭。
「你是個正直的人。妻兒就是妻兒,這才是強右衛門。」
勝賴的聲音比誰的都大,就像他倚在長凳上的身軀,又像他力壓大本營的威嚴。
強右衛門美美地喝了兩碗粥。
他們也是武士,強右衛門死的價值大家心知肚明。面對擁有高昂的武士之魂、滿意地死去的強右衛門,雖然他們是敵人,但也不得不為自己用腳踢他而深感羞愧。
馬場美濃守和山縣、原、小山田等老將無不羞愧難當,一起黯然閉嘴。
雲破處,射出一道夏日清晨的強光。強右衛門頭髮蓬散,一根根全映著晨光。城牆的槍眼也能看清楚了。
「目的是?」
他滔滔不絕,說個沒完,「我們首先要摒棄這種不戰而退的想法,睜大雙眼,看清敵人的真面目。不錯,昨日以來一直在報告織田軍和德川軍的行進情況,他們確實聲勢浩大,但是織田何許人也?他說的三萬,是真是假我們並不知道。他出征只不過是出於道義,不想放走德川家。怎可阻擋我威猛的將士?見到局勢不利,要麼退後,要麼袖手旁觀。他恐怕只有這兩條出路。而且設樂原西部的德川軍先鋒部隊不久就會先出擊。我們為什麼不先打一頓?為什麼要撤掉對長條的包圍,就這樣將陣地拱手相讓?長條孤城已經斷絕了軍糧,士兵們全都面無血色。這是鳶巢的一壘,如果我們再施以二壘、三壘,它將無法動彈。之後,我們舉全軍之力,先消滅德川軍,接著迎擊織田軍。要將他們完全剷除,只在今時,別無他日。天賜此勝戰之機予我武田家。不能抓住這次機會的人,配不上武將的稱號,也決不是兵家。」越說越犀利的大炊介,不失為一名舌尖上的勇士。
「我一人之力,只不過一桿槍,一支長矛而已。但是我告訴城裡的人說織田大人的援軍和岡崎方向過來包抄敵人後路的援軍已經到附近的話,城中便會士氣大漲。我們要堅持到最後一刻。為此,如果我不回城的話,就不算真正完成了作為一個使者的使命。」
勝賴突然回頭看了看一旁的穴山梅雪、跡部大炊介等人,張口大笑道:「這傢伙是個值得珍惜的老實人。哈哈哈!哦,是個值得愛護的老實人。瞧他拿到點心的高興勁兒。」
「你答應了嗎?不會不願意吧?」勝賴又確認了一遍。
「如果這樣,我們也只能立於馬前拚命死戰了。」他們離開了座位。
「你九*九*藏*書這樣的人,看起來會憐憫每條人命吧。」
穴山梅雪的一個叫河原彌太郎的部下用長矛柄敲打著十字架的木樁催他。這下,強右衛門像是回應敲打的回聲似的,張大了嘴:「呀,好久不見了!城中人可在?這邊說話的是前幾夜跟大家辭行的鳥居強右衛門勝商是也!我這就說到岡崎城后拿到的回信,大家可聽好了……」
守兵們親眼見證了他崇高的犧牲,並且由於他的犧牲,為陷於絕望谷底的戰鬥又重新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光。瞬間,大家都忘我地齊聲高呼:「啊!」
勝賴面露怒氣:「能拿下嗎?此城。」他強硬地指責美濃守。
「不然的話,你就會被釘在上面了。」
「怎麼現在一個個如此懦弱?馬場、內藤、小山田、山縣等等,你們這些威震四鄰的勇猛之輩怎麼看起來也老不中用了?在我勝賴眼裡,織田的三萬兵馬不過是虛張聲勢,德川軍的七八千人馬更是不值一提。有什麼好怕的?勝賴不解。大炊介,你有什麼想法?不用害怕,儘管道來。」
他斥責了那些還在喧嘩和發怒的人,讓他們退到柵門內。
他最後宣誓的是:「御旗楯無在上!明天就讓我們迎擊織田軍、德川軍,一戰決雌雄吧!」
「恕我直言,」坐在帷幕西側的大炊介稍稍走上前,「方才,我一直刻意沉默不語,是因為痛心落淚了。看到各位老將老臣竟然也一致認為要退兵,我頗感意外。信玄公歸天以來,我軍竟然如此衰敗了嗎?」
「原來如此……倒是倔強。那麼,你認為這樣冒死回來,有什麼效果嗎?」
話音一落,嘍啰們就將他拉了出來,將手腕和腳腕綁縛在事先做好的十字架上。隨後眾人把他抬到瀧川岸邊。
帷幕外,有家臣大喊道:「我是穴山梅雪的部下,叫八尾姆之介。想必主人梅雪正在席上討論事情。可是我這裡有緊急軍情,勞煩通報一聲。」
然後看了看眼前這個人,說:「家康好殘忍哪!竟然讓這位突出重圍去岡崎送信的忠義之士再次回城。這不是見死不救嗎?」
「讓我閉嘴,那你慌什麼?現在不是平常,是陣中!而且前後都有敵人夾擊,一場不可避免的大決戰迫在眉睫!我為主公家闡述自己的信念,何懼之有?」大炊介不甘示弱,厲聲說道。與他觀點一致的勝賴,此時開口道:「是我准許大炊介說的。他為何沒有充分表達自己意見的權利?」勝賴反而讓各位將領說話注意些。
「嗯,是位忠義之士!令我感動。但是,這麼能幹的武士埋沒在下臣中也太可惜了……怎麼樣?強右衛門,跟我干吧。要不要在我勝賴的麾下,做一方武將?這樣更能施展自己……怎麼樣?不願意嗎?」
「什麼時候從城中read.99csw.com逃出來的?」
十字架下,梅雪和在場的武將掐著時間。晨霧很濃,一河之隔的石城牆和槍眼泛出白色。視野並不開闊。
「……大人的意思是?」
「這麼說來,你已經把貞昌的信交給家康了吧?」
聽到這個問題,強右衛門自豪地回答:「嗯!家康主公直接表揚了我,還賜給我點心了。」
強右衛門第二天清晨被送到穴山梅雪手下。梅雪似乎也感到了責任重大,因此親自與部下一道看守被綁著的強右衛門。
大部分老將都退去后,勝賴身邊殘留的將軍依然很是耀眼。
夜半時分,突然下了一陣驟雨。勝賴心情不錯,穿著盔甲就那麼打了一個盹。夏天天亮得早,瀧川的水聲異常高亢。
梅雪坐在凳子上驟然嚴肅起來,他讓強右衛門把昨天勝賴教的話又背了一遍給他聽。強右衛門從頭至尾都很恭敬,「我一定照著說。」他還是那麼老實巴交。
「不要說自己無欲無求。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真心跟隨我勝賴,你不僅可以再見到妻兒,還可以一生榮華富貴。」
大家誰也沒有反省,造成這樣的局面是不是因為自己年輕,主帥勝賴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勝賴信心百倍,即日命部隊由攻城隊形改為野戰隊形。此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下了乾坤一擲的賭注,做了大決戰的準備。
他盤問的時候,對這位看上去善良、問什麼問題也不掩飾的俘虜,時而試著淡淡地諷刺,時而露出譏嘲般的微笑。
「可能是心安了吧。一直到剛才還熟睡著。」
強右衛門的身體朝著長條城方向,高高地立在空中。勝賴和旗本武士們也都來了,在遠處的竹箭牌和工事後悄悄地注視著一切。
「所以,它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使用。」
「一點也不麻煩。」
強右衛門忘我地向前跪行。他的手被綁在背後,所以也不好伏地拜謝,這讓他好生著急。
美濃守回答道:「主公大人和大炊介大人的話,雖能體現勇敢,可是不是有點逞匹夫之勇了?假如,無論如何都要戰,那應該趁現在,用一夜或者半日時間一口氣拿下長條城,再迎織田軍和德川軍。」
「你是奧平家的士兵,叫鳥居強右衛門?」
「美濃守,你怎麼看?」勝賴多少也得費點心思。要是作為父親遺臣中的重臣的他也反對的話,那真不好辦了。
感極而泣。
一介草夫,一副外表寒酸的民夫模樣的強右衛門被強拉到裏面坐下。篝火中添了柴,又熊熊燃燒起來。他的側臉被火映得透亮。
聲音應該足以到達對岸。一時間,武田軍的將士們也咽了口唾沫。強右衛門抿了抿嘴唇,又一次張開大口,如同晨曦射進了喉嚨深部:「首先!岐阜的信長大人已經開拔了,三萬多大九-九-藏-書軍正在從岡崎前開往這裏!另外,城之介大人(信忠)也已出征。家康大人、信康大人也都急行到了野田附近!先頭部隊已經在一之宮、本野原安營紮寨了!你們牢牢守住城等援軍!最遲三日之內,將是我軍撥雲見日時、武田軍窮途末路之日!這是確切無疑的!你們再堅持堅持!」
只是一些老將老臣雖也抱有憂患意識,但對時勢所趨也無可奈何。
「大炊介大人,你說話可別讓大風閃了舌頭。我武田家從新羅三郎大人開始到現在承襲了二十七代,現在是關係到我武田家興亡的分水嶺、浮沉的關鍵時刻,你考慮過這些嗎?」馬場美濃守的白髮顫動。其他老將雖緘閉著口,臉卻顯得通紅。並且一齊將嚴厲的目光刺向大炊介。
「是。」
天一亮,強右衛門即被喚了出來。
「都一樣。我同意大炊介的觀點。不服者去干後勤吧!」勝賴下命令了。
作為持謹慎論的老將,馬場美濃守也不再多言。只將軍扇置於膝上,時而默默地環視議論不止的坐席。
武田軍的人都跳了起來,怒吼道:「啊!說什麼?這傢伙!」
左賓士的子孫後來侍奉紀州家,得到五千萬石的高官厚祿。而鳥居強右衛門的兒子也被用於武州忍侯,他的基因在德川時代后,直到今天仍存於某些人的血液中。
「如果您不是開玩笑,這是屬下求之不得的幸事。太高興了!我甚至茫然不知所措,我懷疑這是不是夢?」
他的身體已經被幾支長矛刺中。無比憤怒的武將們踐踏著他的鮮血,猛踢他死寂的臉。突然,他們的腳呆住不動了,感覺身體一陣僵硬。
美濃守沒在意他的臉色,自信地說:「如果拿不下我們會怎樣?城中不過五百士兵,三百條槍。哪怕三百條槍第一次射擊全部擊中我軍士兵,也只有三百人戰死。就算第二次射擊還是全部擊中,總共也就六百人會犧牲。也就是說,如果做好犧牲的準備,有大概一千名將士冒死踩著同胞的屍體靠近城牆的話,一個晚上,或者半天時間,我們不可能拿不下城。但是,這純粹是一場惡戰,是窮途之策。並不是我們想看到的戰法。」
「嗯,睡得香。」
三四個人將柱子踢倒。不用說他們憤怒、跺腳。
「什麼?你睡著了?」
他只找到僅有的一點遺物,將它厚葬在了作手的甘泉寺;由於強右衛門的一句話而招致大敗潰逃的甲斐士兵中,也沒有誰再臭罵鳥居這個人。由此可知,不論敵我,強右衛門之死已不知給了人們多少感動。
「吃早飯了。」有個嘍啰即刻把早餐送到他跟前。一粒梅干,還有一根白蔥外加一些黃醬。
勝賴很欣慰,這個意外的獵物來的正是時候。他只說了句「我親自審問」,由此可見他期待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