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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秋天的茄子

第五卷

秋天的茄子

安土城的城下町新建起來還未滿一年,其三分之一就已經規劃得整整齊齊,極盡繁榮。
送來的茄子很快被做成了菜。一轉眼,另外一間屋子內,黑田官兵衛等人的酒宴已經開始。
秀吉的至交竹中半兵衛也暗地裡悄悄地問過,可是他對半兵衛也只說:「沒什麼內情。萬萬不要過慮。」
老母親有時也擔心,她問寧子:「那孩子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啊?」
「這位就是久聞大名的秀吉大人吧?」
「真不講道理啊!」
「這就是這孩子的古靈精怪之處。」
「是秀吉母親親手種出來的茄子,官兵衛也嘗嘗吧。我也覺得難得。讓下人做成菜,稍後一飽口福。」信長說后,重新向秀吉介紹客人。
「有此慈母、有此母訓為戒的兒子,卻如何能在陣中干出對主公不利之事?即使對上座之將,力爭異議,對主公也絕無二心!」
「你準備得……」
聞名已久,而且他寫的書信什麼的自己也經常看。
「秀吉,來啦?」
具體原因和遠在安土城的主公的情況他一點也沒透露。
如今秀吉的禁閉也解除了。
秀吉一聽,不禁睜大了眼睛。
被丈夫如此一說,寧子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孩子氣。
庭院大,空地也多。但是只有老母親和寧子,還有兩三個女僕勞作,所以耕地也不大,即便如此,有時寧子會說:「這是母親大人種的菜。」
「傳達旨意到此為止。」
「哎呀,忘記了!有件禮物要送到安土城去。」
官兵衛比秀吉年幼九歲,但在觀察時局、天下行勢的膽識上並不遜於他。
這本來就是家庭內部的兒戲罷了。但是為什麼秀吉突然說那樣的話,帶著異常的笑臉來這裏?母親頗有疑慮,不過不久答案就揭曉了。
半兵衛靜靜地行禮,而後回答:「諸事請大人不必費心。」
然而,丈夫的表現讓他完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說,也不表露出來心裏有什麼不滿,隱藏著什麼苦惱。這樣一來,她無法為他排憂解難,也無法傾聽他的聲音。對一位妻子而言,這種苦悶比丈夫的更甚。
他臉上現出了近來少有的笑容。
「不用。派使者來的目的兒臣基本了解了。不用慌忙。摘些茄子,也讓信長公欣賞一番朝露鮮艷的琉璃色吧……」
中國地區原本就有毛利這股強大的勢力。圍繞在毛利周邊的有播州的赤松,別的地方的有:中國地區南部的宇喜多、北部的波多野家族等,他的勢力範圍覆蓋安芸、周防、長門、備后、備中、美作、出雲、伯耆、隱岐、因幡、但馬等十一個國家。
「呀,可能是這個原因吧。一見如故啊!」
只有又左衛門一人走近至主公跟前,說:「屬下傳主公大人的話,已將秀吉帶到。」
「是呀。既然你們都理解秀吉的心情了,那我也沒必要拘泥於形九*九*藏*書式再道歉了吧。」
「偵察兵報告,安土城方向有一艘立著使者旗號的快船正徑直朝這邊疾速駛來。剛才竹中半兵衛一說完這事,我立馬就起來了。先去了城中的神社參拜,為這數十天來的懈怠謝罪。」
她們樂得或捧腹或掉淚,大笑不止。
作為妻子,她擔心丈夫心緒不佳,同時她更迫切希望的是,如何能多多少少地分擔點他的煩惱,寬慰他的苦惱。
「我不知道啊。請見諒!也沒注意到您醒了。」
她現在也認為早上丈夫不愉快的臉色只是心情不好所致,她到了不能完全安心的年紀,這就是所謂的賢內助。
「有你在,我放心。可能會在那邊待得比較久。這裏交給你了。」
「怎麼樣?秀吉。」
「那,我們走吧。」他催促前田和野野村二人,並一起出了城門。
這段時間,丈夫秀吉好像有睡懶覺的苗頭。
「在下時常讀您寫的書信。」
「謝謝主公。」秀吉從隔壁房間膝行而入。
「不不,上午我親自送去。」
「您可能會笑話這麼奇怪的禮物。可屬下想,乘快船過來可以讓主公看看露水未乾的茄子,因此去地里採摘了些送來。」
「你是?」
秀吉命令已經退下的彥右衛門:「把半兵衛叫過來。」
蜂須賀彥右衛門進來詢問有何要事後,他說:「我馬上啟程去安土城,有又左衛門為伴。長浜就交給你了。」
茶道家將茶碗擺在小綢巾上遞至客人面前。秀吉前也馬上端來了茶。又左衛門還是跟原來一樣,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而秀吉手中的茶碗,已與他融為一體。施禮后喝,再放下,懂些禮儀。
在這裏住宿的客人都說:「安土城真是景氣啊!」他們對安土城的興盛瞠目結舌。
往來的商人和旅客無論如何也要在這裏住上一宿,只有這裏具備各種便利的交通,可以獲取經濟利益,擁有消解旅愁的樂子。
「不知不覺竟學會了啊,可以與信長公一較高低了。」又左衛門看著他,苦笑道。
「知道了。妥善招待他們!」秀吉這樣回了茂助,與母親一道摘茄子。
「這些事情不打緊。既然是信長大人派來的使者,你不早些去怕是不成體統。」
要說眩目,還屬五層天守閣。無論從湖面上眺望,還是從街道上仰視,抑或來到城中站在它腳下駐足觀看,它都豪華壯美得無法用語言形容。它巋然屹立,其外形引人注目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使人心悅誠服。
黑田官兵衛置身彼處,可並未拘泥於周邊的事物,而是從大局著眼,指出:「天下之勢如此。」很早便有遠見卓識,一個人前來為信長建言。
湖岸上停靠著商船和渡船,彷彿呈現出一個小港口的景象。前田又左衛門等人和秀吉從那裡上岸,在町奉行福富平左衛門的小屋內稍事休息后,趁著https://read.99csw.com天亮進城。
他雖然只是播州一個權勢家族的部下的被官的兒子,卻擁有姬路一城,很早就胸懷大志,並能把握時局的趨勢。儘管身在中國地區,卻是唯一一位早早地向信長獻策,讓他儘早攻下中國地區的人物。
「這種東西,如何能送給使者當禮物呢?」
「哇,您就是官兵衛孝高大人啊?久仰久仰!」
今早也如此。一大早,老母親就喊她:「寧子啊,秀吉還沒醒吧?趁這個時候去菜地摘點茄子吧。現在已經是秋末,茄子也該熟了。帶個簍來喲!」
信長聲音渾厚,看來心情不錯。他很久沒見到秀吉了,現在見到他,還是難掩喜悅之情。
「不,現在還不知道是喜是憂。我不是一個好勝斗勇之輩,至少與那些上座的幕僚是這樣。但是,如果有足夠的理由讓我相信有必要爭鬥,我會與勝家爭。如若不勝,令主公大人斥責我向勝家謝罪,則或許再次回城,是否被再關禁閉也難料。」
「屬下明白。」
大嘴唇表示他意志堅定。眉骨高聳,鼻樑粗大。黝黑的皮膚光澤和眼光中,透露出一股似野性、似壯志的品格,內藏旺盛的生命活力。
老母親開始摘了。寧子裝滿一個簍后,又拿來一個。在這裏,她忘掉了一切。
那晚,她們彷彿長浜節的花車一般,圍著這個路上撿回來的酒鬼,在寧子的房間里嬉鬧了個通宵。
信長也在席間說道:「怕是你腿上髀肉已經肥了不少吧。現在就去信貴山幫信忠吧。這次可別在陣中爭吵了。」
過了一會兒,「大人……您要去嗎?」竹中半兵衛來催他了。秀吉這才從茄子地直起身來,「希望母親大人每天都像今早這樣健康生活……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裏的事就麻煩寧子照看了。麻煩了喲!」
「是屬下……秀吉接待使者后就前來安土城了。」他還在很遠的地方。他們來到隔壁的房間,雙手伏地。
卸下主公代表這一嚴肅的重任后,又左衛門又回到往日的摯友之情中。
結束后,使者和秀吉並肩走出待客書齋。
這次他的壞心情持續時間有點長。從北陸陣地回來以後一直這樣。好像是跟柴田勝家有什麼感情特別不和的地方。聽說還因此惹得主公生氣,受到主公責罰。寧子和老母親心中都隱隱作痛,可是作為女人又無計可施。而且一問秀吉,他一定只說:
「是啊,在下也有同感。可是友人初次見面,就讓您見到在下為主公的責罰而道歉的笑話,實在是慚愧慚愧,讓您見笑了。秀吉就是此般,常受主公責罵。」說完,好像萬事皆消似的,秀吉「哈哈」地大笑起來。
只此看來,九九藏書他實非凡夫俗子,說他具有超群的慧眼並不為過。
鋪滿銀沙粒的正門階梯也好,巨石組成的石階也罷,還有上過漆的雜院和鉚金門把手,全新得發出刺目的光。
「長得真好啊!地里的肥料也是母親大人施的嗎?」
「哦,哦。」
「然後……我走後再說也行。把事情告訴母親大人和寧子,還有,告訴她們,我被主公責罰關禁閉,今天主公已經准許放我出去。」
「多謝主公!」秀吉興奮地退下去。信貴山城的松永久秀前段時間立起叛旗,信長的嫡子信忠、佐久間、明智、丹羽、筒井、細川等眾將領悉數從北陸掉轉馬頭,一齊向信貴山進攻。
「秀吉,聽到了嗎?我就不責罰你了。進來吧,直接進來就行。」
「您特意來這裏,真是……」
把青菜放進自己做的湯中給丈夫嘗;有時也會做出茄子烤串讓秀吉嘗鮮,得到他的誇獎后內心歡喜。
有時候心情好得一塌糊塗,有時候則憂慮得像碰了膿包一樣。從這點上看,秀吉和民間一般的丈夫沒什麼區別。
他一個踉蹌走過來,抓住妻子的背,「啊,醉了!寧子,背我回去吧。走啊,走啊!」
他們輕裝行走。似有走著去安土城之勢。
使者來的目的,在前一天晚上似乎就已經提前泄露給秀吉了。他跟作為正使前來的前田又左衛門利家可是刎頸之交。主公的責罰長達月余,其間,聽說又左衛門為秀吉前後斡旋,又為他操碎了心。
秀吉並不僅僅是消了怒氣,而且讓信長更加相信他。然而秀吉今日說的話沒有半點阿諛奉承和投機取巧的心理。他一直在心裏發誓:「接下來只有傾盡全力為主公效力,讓事實來證明!」
他看了看竹中半兵衛的臉,說:「詳細內容,昨夜我已說過。到時按我的信號行事。」他言外有意。
主公的使者當然得奉為上賓。整衣裝,行禮數,恭聽旨意,這些自然少不了。
男人的心裏到底想了些什麼?
這種現象偶爾會有,大多數早晨,妻子的任務好像就是見到丈夫不快的臉色。
說完,他來到院子,用引水筒的水洗了手,剛進本丸的一間房子,馬上又換了裝束,帶著兩三名小姓武士,向書齋闊步走去。他矮小的個頭穿過滿滿當當映在走廊的秋日朝陽。
「恕屬下冒昧,」秀吉恭敬地來到信長面前,將茄子獻給他。「是屬下的老母親和賤內在城內的菜園內種的茄子。」
「咯咯咯咯!」後面有不少女僕手持蠟台,看著這對夫妻的表現。
「我毫不客氣地把生氣掛在臉上,是因為我是妻子嘛。我難為你也是由於我是你妻子。」寧子現在反而幸福地擔心著丈夫的行為。
「嗯?你嗎?」
他這麼一說,秀吉才注意到,原來信長身邊還有位客人。他個頭不高,卻神采飛揚,年方三十三四的光景。
秀吉驚https://read•99csw•com了一下,回過頭來。看他的動作,跟跳舞似的。秀吉一邊掩飾他的狼狽一邊說:「這是大橋還是小橋?我迷路了。」
「這樣也沒什麼不可以。稍等一下,在另外一間屋子喝杯茶吧。」秀吉邀請他一同坐下。
「請大人放心……」
不管是住在清洲還是洲股,老母親身邊都放著一把鋤頭,來長浜也一樣。外人看來,在這位老母親眼裡,帶著鋤頭去菜園是最幸福的事。
是吉是凶?這隻不過是留在菜園的老母親和寧子杞人憂天罷了。
秀吉很認真地回答:「是啊。這不向母親大人賠罪來了嗎,也要向娘子賠不是。」
寧子道歉后,秀吉說:「沒關係。我是突然蹦起來的。小姓們也慌了。」
「請主公明察。微臣秀吉,雖立小功,卻受大人提點,從一個匹夫提拔為掌管長浜一城的重臣。且屬下的老母親雖年事已高,至今仍手持鐵鋤,為菜澆水,為茄子與瓜果施肥,不曾懈怠。母親這麼做的用心,我這個不孝之子如此理解:匹夫之出世最危險。他人之忌妒、非議,均是自己居功自傲所致。汝不可忘中村之往昔,也不可忘主公之隆恩。老母親以無言之方式教誨不孝子,屬下也常拜伏!」
「恭喜大人。」
「彥右衛門,彥右衛門!」秀吉喊道。
他必定又回想起了中村的貧農時代,所以通常會換一種心情,一筷子一筷子地嘗湯里的菜葉,一片一片地品茄子烤串。
小姓首領堀尾茂助走了過來,在遠處便跪下,向茄子地里的主公通報:「剛才,安土城派來的使者前田又左衛門和野野村三十郎兩位大人通過了城門。由於是上頭派來的,彥右衛門大人即刻將他們請進了客殿。」
他受信長主公的責罰還在禁閉中,老母親還在為今早的秀吉疑慮,甚至有點過慮,感到不安了。
說完,老母親接過話,「嗯。你向神靈請罪了嗎?」她看著兒子的臉,笑道。
「……您要是那樣的話,我該怎麼辦才好啊?」她認真地拒絕了。
踏著濃濃的露珠,老母親走向北曲輪的菜園。
老母親開懷大笑起來,「我倒是無所謂。只是寧子,你就算做個樣子,也要跟寧子道個歉吧。你說呢?」
這是信長的聲音,他在地板高一層的房間里。這個房間是唯一一間有水墨畫的房間,房間內圍著隔扇,隔扇上狩野永德將作遠寺晚鍾圖。
信長有些不解,「那是什麼?你手裡的。」
結果呢,不是只打個盹兒,就是在小姓宿舍中跟小姓們睡在一起。還有一個晚上,她無意間偶然走到大走廊時,看見有個男人慢吞吞地走過通往松之丸的走廊。
隨後,信長旁邊的一位客人感言:「呀,真是好禮物啊!這茄子做起來一定很好吃。」
「天都亮了啊。」寧子每次見到丈夫都說,「太陽都曬屁股了。」
睡懶覺的原因是每晚他九九藏書都會喝酒。在家裡的裡屋喝的時候,吞下四五杯臉就會刷地變紅,催著要米飯。就是酒量這麼小的丈夫,還請來家臣中的猛將,氣氛熱烈時,通宵達旦地喝。
「什麼?」
看背影總感覺有點像丈夫,於是她打了聲招呼:「請問,走的人是哪位?」
「不用不用!」寧子慌了神。
「秀吉,你想給我看的,不是茄子,也不是這未乾的露珠。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麼?」
面對丈夫以此遮羞,寧子忍俊不禁。可是她還想逗逗他,「好啊,好啊。我背您走可以,但是您這是要去哪兒呢?」寧子問。
寧子也如同一般人的妻子,對丈夫的極度任性和無情不禁氣憤得落淚。完全無力招架女人眼淚的秀吉於是說道:「你也會像我這樣不講理和任性嗎?正是因為你怎麼做我都會打心底原諒你,所以,你想不高興的時候就會不高興,想生氣的時候也不會掩飾氣惱。如果我因此而討厭你,那是不是就見外了呢?」他巧妙地向寧子解釋。
「茄子嗎?……哦。」
此時,秀吉的母親對寧子而言,是再好不過的婆婆了。本該自己代替丈夫照顧老母親的一切,服侍她。可是更多的時候是她被老母親抱在懷中安慰。
秀吉拎著簍,從湖岸上了使者的快艇。
寧子很沉著似的,把背扭過去,「喂,大伙兒,把這個滿身酒氣的路人帶回去,放在哪裡比較好呢?」她跟女僕們逗樂。
不經意間,後來傳來一個聲音:「呀,是母親大人?寧子也在啊?」是丈夫。近段時間很少見他起這麼早。
「這位是播州小寺政職的家老、黑田職隆的令郎官兵衛孝高。你也是第一次見吧。過來打個招呼。」
「不用擔心。」
秀吉的臉色告訴大家,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
秀吉急忙停下腳步,讓前來送行的家臣去取裝茄子的簍子。去了沒多久便跑過來的家臣遞給秀吉茄子簍,茄子上還鋪著菜葉。葉子上沾滿了露珠。
這下,秀吉也在她背上笑起來,「去您那兒。去您的房間。」他像小孩一樣,把腳抬起來。
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老母親會拿這個來教育兒子。不過,秀吉一看到母親努力的成果擺上餐桌,總會感嘆:「……真可惜。」
結婚該有十六七年了。寧子已經三十多,丈夫今年四十有二。
信長也會心地笑了。即使不是那麼有趣的事,發生在秀吉身上也會讓人捧腹。
每當這時,寧子都不知如何應對。
「……寧子啊,今年是不是一直很熱的緣故?茄子花還沒謝呢,還有不少花開著。這樣,茄子是小了點,不過可以採好幾個早上喲。」
或許是英雄相知,一次談話便將秀吉和官兵衛二人如百年知己般緊密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