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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天有不測風雲

第五卷

天有不測風雲

秀吉還是第一次聽信長用「這傢伙」這個詞指某個人。顯然在信長的心裏,他已經不把荒木村重看成是自己的臣子和人了。
這個時候,這句話對於緩解信長的焦躁可起了不小的作用。大家想看看這是誰。原來是常在信長背後的森蘭丸。
已是午後,還沒見蘭丸回來。這期間,伊丹和高規城方向頻頻有探子來報。其中最讓信長膽寒的一則消息是:「今日拂曉時分,毛利水軍大量擁至兵庫海邊,士兵進入荒木村重的屬城花隈城。」
「不勞主公大人費心了。屬下的病在一天一天好轉,相信沒到冬天即可痊癒。」
「要謀反的人,不管怎麼對他都是要謀反的。松永彈正也是一樣。」他明白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情。
「聽說荒木大人的家臣中,有人向石山本願寺兜售軍糧。但不管怎麼說,大阪沒米,所以很麻煩。陸路基本被封鎖了,水路也被織田家的水軍頭領九鬼大人的軍隊封鎖。要想借用毛利家的船把米運出去是不可能的。然而米價在上漲,大阪城已極其缺糧。這時候要是偷運米去,肯定會大賺一筆。村重大人害怕自己的家臣做的這些勾當一旦敗露后,會被信長公問罪,因此先下手為強,舉起了叛旗。有人是這麼說的。」
問題就在於要從這兩者中選擇一個。攻陷伊丹城並不是難事,但是進攻中國地區的事業才剛剛有了眉目。如果在這點小事上栽跟頭,就不得不改變大政方針了。
「對面那間獨立房間,很安靜,而且他也很喜歡的樣子。」
在野外不值一提的菊移到這裏后,竟發出陣陣泌人心脾的馨香。秀吉已暗自覺察到這一切。半兵衛是擔心即使整理了被褥,房間里還是有藥味和睡過的被子的氣味,沒點香料,而是擺上這一枝花以凈化空氣。
「盡量不要出兵。」
「看過了。京都的名醫和信長大人帶來的醫生都經常過來。」
村重是自己的副將,而且平日里私交不淺。他做了此等醜事,自己卻一無所知。這件事不是說句自己不知道就行的,他在自責。
這種時候秀吉肯定不會把敏感掛在臉上。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呀,到了。到安土城下了,於蘭大人。」
荒木村重開始追隨信長,是進攻二條館,驅逐了舊將軍義昭后的事。信長的性格就是這樣,一旦對誰稍有read.99csw.com中意,便近乎寵愛地對待他。而且村重的勇猛也尤其受到信長的認可,直到現在信長還對他倍加愛惜。
信長支持他的請求,揚揚下巴,「你去吧。馬上就去。」
是否要討伐伊丹城?
「屬下愧不敢當。」半兵衛放下肩膀低下了頭。手滑落至膝蓋,禁不住熱淚盈眶。就這樣雙手伏地跪下了,半晌沒出聲。
「那只是敵人使的反間計和苦肉計,肯定是捕風捉影的謠言。」
這時有人靈機一動:「他們應該還沒走遠。要不主公一聲令下,屬下這就快馬加鞭,將羽柴大人追回來?」
「我先做使者去一趟吧,跟村重見面好好談談。」
隨著事態的嚴重性和它的輪廓越來越明朗,信長也恍然大悟般感嘆:「唉!」眉間已經流露出驚慌。
「此人指的是?」
「為何如此不小心?你還是病人。」
秀吉當即表示:「即使信長公不說,我也會掉轉馬頭回去,聽聽主公有何指示。這點我已派出家臣去京都打聽了。我們立即一同回去吧。」
村重是自己的副將。言語間,秀吉包含了對這位私交友人的錯亂舉動的惋惜。秀吉這麼怒罵他的時候,也蘊藏著更深刻的東西。
他是自己的部下,正在寺內一庵靜心養病。他來看望的正是竹中半兵衛。
「是荒木的反叛嗎?」
「於蘭大人。」
秀吉讓堀尾茂助和福島市松先從京都出發,吩咐他們:「在堺地的海邊準備好船隻。」自己則從蹴上繞道至南禪寺。
「別在意嘛,別擔心。」秀吉寬慰道。
像火亦像水,冷熱均衡,集於一身。不偏不倚。他只不過是一個自稱為信長的、人間少有的人。
「不,不。」信長搖了搖頭。
半兵衛低著身子從旁邊走了上來。一節黑褐色的竹子做成的花瓶內插著一朵白菊。半兵衛靜靜地坐在秀吉旁邊。他小心翼翼地將白菊放在壁龕旁邊,以免折斷菊枝。
他沒在意對方的想法,用手指了指安土城,快馬跑起來。
是否要勸慰村重,讓他放棄謀反?
「是的。」
這是新近確認的事實。
「哦,是蘭丸啊?」
秀吉回答:「荒木村重是個非常正直的人。要讓我說,他確實是個有勇無謀的人。但是不至於做出這等蠢事。」
蘭丸騎馬過了勢田村,越過大津后,終於在三井https://read.99csw.com寺下追上了秀吉的隊伍。
「那帶我去吧。有換的鞋子嗎?」
但是,信長也無法徹底宣洩自己的憎惡和憤怒。他的痛苦也導致討論無果而終。他還在猶豫秀吉是不是要一同被問罪。
他命下人將房間打掃乾淨,自己在房內換了衣服。穿上木屐下床后,在一條穿過籬笆菊根部的小溪旁弓下身來漱口洗手。
特別是他作為秀吉的副將,參與制訂進攻中國地區的策略。但他卻背叛了信長的信任,這讓信長是何心緒?秀吉也被懷疑上了。
昨天晚上還跟降將宇喜多直家一起交杯換盞,今早就走了。看上去,信長臉上的焦躁在一點點加深。
這層有竹間和桐間,是信長的起居室。秀吉一個人坐著,眺望湖面。
「看過醫生了嗎?」
「不用了,我也有責任。村重是屬下的副將,是屬下的部下,他干出此等蠢事,我理應負責。」
「請主公不要擔憂,還有海路可走。」
在他眼前,插在竹節中的白菊色白且馨香,艱難地從根下吸收水分。
「那樣也好。」秀吉沒有忤逆,只是為了主公,也為了朋友,多說了一句:「俗話有雲:『神佛的謊言是權宜之計,武門的變故則是策略。』我們可以以變應變,切不可直接跳入對方的圈套啊,千萬不能採用對毛利家有利的策略。」
「屬下也這麼認為。據我所察,大概是有人平時嫉妒荒木大人的功勞,是他的讒言在作祟。」
「嗯。他為什麼會轉而對付信長公?原因呢?」
中國地區的毛利家和大阪的石山本願寺這兩大宿敵,再加上與他們勾結的山陰的波多野一族、播磨的別所和伊丹的荒木村重這些勢力結成的集團,如今顯然在炫耀他們的敵對情緒和相互間的聯繫。這讓信長感覺身子僵硬。
「主公不必過慮。前段時間晚秋寒氣不斷來襲,屬下為保無虞,已蓋了棉被躲在屋內。今天暖和起來了,也正想起床走動走動。」
「屬下本想在這裏等商討的結果,可是播磨那邊的人心浮動……我想立即回去處理。」
「他不是無謀,而是太過依賴自己的智謀,危及到了我。現在與毛利家通好,真是個唯利是圖的傢伙。耍這些小聰明嘛,村重就是被小聰明整得團團轉的人。」
「還躺在床上嗎?」
不多久信長走來,「呀」地九_九_藏_書寒暄了一句后,隨意坐在上座。秀吉只行了禮,默然相對。兩人良久未說話,誰都沒有談天說地的閑暇。
半兵衛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輕輕敲打自己背的人:「啊,何時來的?」
他疲憊不堪,讓船夫駕帆船,從安土城乘船來到大津。
寺中有一位他很想見的人。每次來京都,秀吉期待見他就像期待見戀人一樣。
對此信長心如明鏡。同時他還清楚,遠征軍與安土城的聯繫已經處於被切斷的危險中。他已焦慮不安:敵人的魔爪伸到了自己的致命部位。
半兵衛正低下身子跪下去,一邊說:「先……先……來這邊吧。」他把主公秀吉迎到剛剛打掃完的房間內。
蘭丸站起來,「請主公稍候片刻。」他施了一禮,小步快跑出去。
「我明白。」
「好像筑前守大人今早已經回播磨去了。」有個人慌慌張張地回答。
聽說信長正在討論事情,蘭丸本想一起討論。去了信長身邊后又回來了,告訴秀吉:「信長公在竹間恭候。」將他帶到本丸的三樓。
「怎麼辦?秀吉,你怎麼看?」這是信長說的第一句話。一聽就知道,在討論席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沒有形成定論。
「因此只能說他是個愚蠢的傢伙。享受主公格外的待遇,卻仍不知足。」
而且秀吉本來是應將他奉為老師的,卻待他如家臣,更沒讓他得到應有的欣喜。可如今……秀吉獨自懺悔、自責,不知不覺自己也把頭歪向一邊啪嗒啪嗒地落下熱淚。
一聽說秀吉要來,半兵衛立馬將病床整理好。
「早晚都服用……」
花隈城下的西宮至兵庫的海道附近,是京都大阪通往播州的唯一通路。
「那你是不是也認為在此地不要出兵的好?」
「京都的冬天來得真早。特別是早晚,真冷。要不冬天給你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信長又開始深思。
讓人不解的是,面對這次的意外事件,他既沒有像平時那樣憤怒,也沒有那樣暴戾。
「我也有一半的責任。」秀吉在急急地趕往安土城的路上,如此責備自己。
「請主公放心。」秀吉退出安土城。
「騙人。是騙人的吧?」信長一臉疑惑。
「明智大人。不管什麼時候出現村重的謠言,他也從不好好跟主公說。總是在主公身邊偷偷摸摸。今天還看到他了。他是我擔心的一個人,結果read•99csw•com……」蘭丸突然閉上嘴,感覺自己說太多了,心中似乎有悔意。蘭丸像少女一樣,隱藏著自己對光秀的情緒。
秀吉簡直要罵半兵衛是個笨蛋,他說:「別讓他起來!別讓他起來!」他私下罵著,朝園內的一庵大步走去。
「全派熟人去沒有威嚴。派松井友閑、惟任日向守、萬見仙千代三個人去吧。撫慰的同時,讓他們調查一下謠言的虛實。」
「他房間在哪裡?」
唉,變瘦了啊!秀吉在心裏深深嘆息。
「他的舊病難道就不能治了嗎?」秀吉這麼想著,心裏絞痛起來。
「哦哦……結果我會時時用快馬告知你,你也別忘及時聯絡。」
伏地的雙手如此之細,鬢毛附近如此瘦削。
路途遙遠,如果一個勁兒地鞭打馬匹,它會累倒。故二人均騎馬小步輕跑。秀吉回頭看看自己身後那匹馬上的蘭丸,他以同樣的速度跟著。
他讓寺僧不許張羅。然後又問:「那時有位病人來到寺內,現在身體如何?」
秀吉喊來一個僧人,隨口說道:「我的家臣都帶了乾糧。你們只要端來茶水,不用張羅別的。我自己也只是來看看在寺中療養的半兵衛重治,不需要準備酒水茶湯。跟半兵衛談過要事後,給我倒杯茶來便感激不盡。」
「筑前守大概也過不去吧。」
質樸的牆壁上掛著禪家的墨跡,除此之外壁龕空無一物。秀吉隨和地盤腿坐在壁龕前。
不久又傳來消息:「高規的高山右近和茨木的中川清秀也跟著荒木村重,大唱道義,舉起反旗了。」
「這個謠言,此前倒是有所耳聞……」蘭丸回答。
秀吉說出了自己的期望。他自告奮勇要充當勸慰使者。
一時無語。
「蘭丸還沒回來嗎?」
此人便是本想把這件急事告訴信長,可是一直默默站在一邊等候的瀧川一益。
秀吉正在那裡休息。也不盡然,他一路走來,聽說了荒木村重的反叛,「去打探打探詳細情況。」派了堀尾茂助和其他兩三名武士去打聽詳情。
他把隨行的人員留在三井寺,與蘭丸二人策馬回安土城。
「你要怎麼回去?兵庫那條路怕是已經走不成了。」
秀吉剛走下院子,照顧半兵衛的一名僕從跑過來,「半兵衛大人剛換衣服,說要來見主人。請您在客室稍候。」
「起床了嗎?」
「葯呢?」
再看看東面,近期好不容易與read•99csw.com相州的北條家和甲斐的武田勝賴達成和解,雙方聯姻,互換了條約。信長的能量在進攻中國地區時已消耗殆盡。現在只好靜靜地等待陷入一籌莫展的境地。
「不。」信長急忙搖頭,
要說信長的性格像「火」,那可大錯特錯了。如果看他的冷靜,要說他的性格像「水」,那也錯了。
他本就身體虛弱,是誰硬把他送到此亂世中來?戰場上櫛風沐雨。又是誰平時讓他忙於軍內的經濟事務和外交,幾乎不給他安生的日子,以至於使他落到如此地步?
村重原來不過是一介一無所有的武夫。他以自己的能力入主帷幕,成為信長的股肱大將。從這點上看,信長給了他最高的待遇。
「那麼早就回去了?」
「惟任光秀等人也認為不宜大動干戈。你也贊同這種觀點。但是如果出使那邊,還是帶別的人去比較好。」
「還沒回來。」
若是在安土城,秀吉一身行裝的顏色會消失在那裡的色彩里。但是在這簡樸的僧廬內,無論是他的披肩還是盔甲都顯得異常炫目,好不威嚴。
荒木攝津守村重反叛的消息傳入后,震驚了安土城的內內外外。他瞬間湧出驚愕之情否認這件事。
寺僧將這位貴賓迎入寺內,忙著設宴款待。
城正門處一片混亂。得知村重背叛后,很多僕從都趕了過來,還有從鄰國來的使者。
當晚在三井寺的客房留宿,第二天趕往京都。
「你聽說什麼了嗎?」
路上,秀吉在想:「信長公對荒木村重的反叛會多麼憤怒呢?」
秀吉和蘭丸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本丸的八景間。
「半兵衛……你起床,沒大礙吧?」秀吉擔憂地看著他。
寺僧戰戰兢兢地答道:「沒什麼大的變化。但是也沒見他有什麼好轉。」
「叫筑前守來。」信長一直在沉思,他忽地對身邊的人說。
「沒有,這兩三天一直沒有起來。」
蘭丸見到他后,說:「筑前守大人,主公說想再見您一面。剛才信長公急忙命我追大人回去。大人趕緊回安土城吧。」
「這樣啊……」信長略顯惋惜,
秀吉說:「好不容易好起來就不能亂動了。今年冬天絕對不能走出房間。這次一定要徹底療養,直到痊癒。你的身體不僅是你一個人的啊。」
半兵衛退到較遠處,再行跪拜之禮。一方面是恭敬,同時也洋溢著得到主人看望的欣喜。
「屬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