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卷 智者,無智者

第五卷

智者,無智者

但是他隻身一人。無論在怎樣的槍林中,他都大手一揮,
「不是那些利害攸關的事。你真讓人覺得可惜。雖然你光芒萬丈的英勇為天下盡知,卻沒有掌握在戰國生存的本領。作為一個人,你沒有凈化此亂世的熱情,也可以說你不能真正稱為一個人。雖身為一名武將,卻不如一個市民、農民啊。」
「當然。羽柴大人萬分心痛,如失去一條臂膀一般,慨嘆不已。但是,無論誰怎麼說你,羽柴大人總是為你說好話,『他是位值得珍惜的人才,英勇無敵。不可誤了他。』羽柴大人始終難以忘懷與你的友情。看到這些,我官兵衛也不好坐視不理了。」
「在說服我之前,先把荒木村重擺平吧。如果攝津守村重對謀反死心,我也會照做。」
「你說什麼?盲目?」
政職給他一封書信,以示承諾。這是政職寫給荒木村重的信。
政職真想喊他一聲小鬼,官兵衛說得越起勁,他越輕蔑。
「你說的適可而止是指?」
窗戶是開著的。牢固的格子窗的對面,有人臉在燈光中搖曳,是荒木村重和其他武士。
「官兵衛。」
「是的,也可以說你是禽獸。」
政職接著說:「不管怎樣,帶著這個去伊丹吧,馬上給我答覆。確認攝津守的想法后,我也會明確自己的思路。」
可對信長來說,不可小視的是:這傢伙確實強悍!
雖然他非常相信一紙條約,但還是馬上明確地向主公信長舉起反旗。
「你是受羽柴筑前守的委託來的吧?」
緊接著他想到的是:「嗯,幸好是我來了。」
不管怎麼說,村重謀反不僅讓安土城狼狽不堪,也可以說會從根本上危及到進攻中國地區的前景。如今在播磨,小寺政職一看到荒木村重反叛即發表聲明:「中國不能任由侵略者胡來。我們應以毛利家為中心,再次團結起來抵禦外敵。」他也脫離了信長,投靠敵軍陣營。
「這是膚淺的想法。擔心一時的惡劣天氣和風浪就懷疑寄身的船,背叛同船的人,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跳海逃跑,這種人才會溺死在風浪中。而且等到後來天晴,原來看起來危險的船已經揚起帆順利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這種人會被視為蠢驢,成為笑柄吧。」
「我不會搪塞我自己。難得與你喝一次酒,可是今天的酒苦了點。我真心為你這位朋友感到惋惜。」
「你說的也是。可是不管怎麼說,別人不會認可你發起戰鬥的理由,會說你是叛徒。即使這樣你還要固執下去嗎?」
每天都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中生活,他是無論如何也感覺不到興緻的。虛實相生,色空俱全,嬉笑怒罵,堅信迷妄共生的地方才是這人世吧。
「就是如此……」官兵衛將雙膝往前挪了挪,
「娘娘腔。」這是他的口頭禪。他們經常在陣中舉辦連歌會、茶會什麼的,他暗中厭惡。
「這麼說來,你能去嗎?」
這裡是平井山的陣營。
「那是什麼?」
武士們無言,簇擁著官兵衛走到走廊下。吱吱呀呀的鎧甲聲和十多人的腳步聲混成一團。
官兵衛盡情評論了一番后,默默不語。他耳朵里傳來了喧鬧聲,聲音是從牢獄外圍著荒木村重的旗本和侍臣那裡傳來的,他們可能正簇擁著主人村重,已經開始嘰嘰喳喳地胡亂說話。
經過幾扇陣門后,不一會兒他就通過了叛軍大本營的城門,馬上見到了村重。見面時,對方給他的第一印象是:「……真出人意料,態度好像沒那麼強硬。」官兵衛心裏這麼想。
「所以一旦上了船,就不可中途下船了。」
官兵衛眼神澄澈,他的回答絲毫未缺少平靜:「不冷,酒勁還沒過。但是到半夜可能受不了。如果你把黑田官兵衛凍死了,要傳出去,羽柴大人會連夜從播磨趕來,恐怕那時,你的首級就該蒙上大牢大門外的霜了。攝津守,你真是個沒有腦子的人。你囚禁我有什麼作用嗎?」
秀吉會感謝自己。如果是他來了,還指不定會怎樣呢,可是如今已經化大災為小難了。
「其實,筑前守大人也數次用書信勸告我,我也被他打動了。但是之前https://read.99csw.com,明智光秀、丹羽長秀、松井友閑等人作為信長公的使者相繼前來的時候,都被我嚴辭拒絕。因此如今已無法再遵從筑前守大人的建議了。」
在此亂世,他連君臣之約都可棄之如敝履,到昨天還是敵人的毛利家的誓文,他又怎能切實履行?這就是村重,他沒有考慮這些,甚至沒有視這些矛盾為矛盾。
「……這麼說來,他是在我離開御著城后立即寫了這封信。」
「盡人事聽天命。官兵衛此去,可謂最後一遭了。我若未能活著回來,那接下來……」
「攝津守村重好像有什麼不滿。如果以此說服他,定能使他謀反。」
村重也在背後怒罵光秀。很早以前他就對明智光秀和細川藤孝這些散發文人氣息的武將極度蔑視。
官兵衛一臉驚訝,嘴裏絮叨著什麼。他感慨這世間聰明人真多。這個世界本就是位縱橫家,盡量避免小謀小策的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拜託你了。」
「……唉,真是替村重覺得可憐。他把我囚禁在大牢,到底想怎樣?他認為這樣會有效嗎?他的智謀不過如此。真是可笑!可笑!」
「哈哈哈,耍嘴皮子我耍不過你。事實勝於雄辯嘛。按你一開始的話說,如果信長進軍中國地區,會立馬將它席捲。但是秀吉才五、六千兵馬。雖然信忠和其他將領偶爾加入到援軍的隊伍,京畿地區的後方仍存不安。如此情勢豈能久留?而且我小寺政職只不過充當信長和秀吉的馬前卒,幹些徵集兵馬糧草,構築防禦敵國工事的苦差事。被信長如此徵用的荒木村重都掉頭與毛利家通好。即使他此舉對於改變京畿地區形勢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是織田家的前途可想而知。我與村重一同脫離織田家也有此明確的理由。」
「如果那樣……這次的決定會斷了你的回頭路。」
官兵衛陷入兩難境地。一方面面對信長、秀吉,另一方面又要面對父親和主人。
「走!」
村重似乎不能立即被說服。官兵衛先將耐心與韌勁收入丹田。幾杯酒下肚后,「對了。」他如夢初醒似的,取出小寺政職的信遞給村重。
「你可真夠厲害的。」
由於不是密信,官兵衛已經讀過了,內容簡單,說的是從政職的角度勸告村重的舉動。
「明智、佐久間等人聽說村重反叛的消息后,拍手慶賀。尤其是十兵衛光秀,他以勸慰使者的身份來此,對我好言相勸,可是他回到君前如何復命就不得而知了。老臣和年輕的家臣在回歸信長公這件事上意見並未統一。事已至此,不如抗戰到底。如今事態便是如此,已經不是村重一人的想法可以左右的了。你回到播磨,請轉告筑前守大人,請他不要認為我有意作惡。」
那聲音化為一陣虛音,在牢內空洞地迴響。
「所謂末路,就是他現在的樣子吧。唉……若知道是那樣……」
臉的一側映著一條條昏暗的燈光。官兵衛靜靜地注視著光源處。
「哦,是我舉起反旗的事嗎?」
「沒有這回事。如果將此事交給筑前守大人,他自會想方設法在信長公面前替你周旋。大人還會說這是你的功勞。」
「不是的,現在已經不單單是得失的問題了。」
智者耽於智慧。
二人默默地走下營房。死,意味相知的人的別離,它在被如此安靜的白晝包裹著的腦海中不停翻滾。
這次是他在催著周圍那些臉色僵硬的武士,「走吧。哎呀,如果這是攝津守大人的好意,我只能乖乖地去了。」
可是,他在陣中的這種態度,敵人毛利比秀吉軍看得更清楚。
秀吉告訴信長:「他是一個應愛惜的蠢貨,是個不值得動怒的老實人。」這或許是當時安慰信長最有效的話。
主張殺了自己的是主戰派。力爭不殺自己必是主和派。
總之有兩種意見:將官兵衛拖出去血祭和殺了他反而麻煩這兩種。村重夾在中間,似乎很難抉擇。
「不可那樣作戰!」
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屁股再冷,心也不會冷。這個時候,青年時期經常奮力研習的禪或許能發揮九-九-藏-書作用。這種想法漸次湧上心頭。
此外他還格外留意,不讓外部信息流入城內。如果讓他們知道荒木村重等京畿部將背叛了信長,播磨此地已經動搖,恐怕會愈加增強他們守城抗戰的決心。
但是有一點讓村重從內心敬佩的是,筑前守守秀吉好像一次也沒把自己的事透露給主公信長和信忠。
那時秀吉張口大笑,他也附和地苦笑。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是他在諸將中的印象差到了極點。
而且信長也很在意這會對麾下的部將產生怎樣的心理影響。因此,雖然信長派了明智光秀和松井友閑前去勸慰,也想盡了其他各種辦法,但村重心裏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官兵衛則從容淡定。村重在本丸的裡屋設下酒宴,厚待官兵衛。席間,絕口不談事理。村重的臉色也大為緩解。可是,不久官兵衛又道:「如何?攝津守,還是適可而止吧。」他還是提起了這次的問題。
「去大牢?」官兵衛無意識地說道,想高聲笑出來。糟糕!他剛這麼意識到,便立即覺得自己可憐,竟然如此稀里糊塗地鑽進了村重設的圈套。
官兵衛放下酒杯,環視了一番他們森嚴的面容后問:「叫我站起來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
「大人!」
最終決定殺了他,但是不可操之過急,總算是有了結果。村重等人在吵吵嚷嚷中走遠了。
「近來身體可好?」官兵衛先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微笑著凝視對方。
「理應如此。」
「什麼?你說我不是人?」
「為何不可?如果我認為這是一艘無法劈波斬浪的船,即使一時狠心,我也要在它沒遇險還安全的時候拋棄它,游回原來的陸地。如果不這樣,我將性命難保。」
「哈哈哈!」官兵衛對著黑暗哄然大笑,且如吟詩般,以自嘲之感獨自面對牆壁說:「我官兵衛竟被攝津守村重設計陷害……人心叵測啊。不能按常理出牌了。」
「對自己有大恩大德的主公反戈一擊,這種臭名將百世難消。」
「原來這樣。如此一來,你對世間的看法和平時對戰爭的看法,還有你身上有多少道義,我已了如指掌。你對時勢的盲目讓人覺得可悲。我不願意再和你交談了。隨你沉淪下去吧,你會自取滅亡的。」
「沒有。」
「官兵衛,冷嗎?」有人在問,是村重的聲音。
村重取來燈火,開封,讀完后說道:「我離開一會兒。」他起身告辭,退至裡屋。
空氣明凈,可以清楚地眺望到敵人的三木城。去三木城的通道從這個夏天已經全部封鎖,城中的饑渴可想而知。然而城中不愧有號稱播州第一的武將和勇士駐守,直到現在仍然士氣凜然如秋霜。
官兵衛把他的信揣在懷裡火速趕往伊丹。情況緊急,他一個人的行動必定會帶來重大的結果。
「嗯,只有動武了。」秀吉點著頭,從樹上站了起來。官兵衛也站起來了。
敵人也因秀吉軍的持久戰和糧食短缺焦慮不安,時時挑起戰事,可是秀吉嚴令:「不能上敵人的當。」
可是村重聽不進去,「別說喪氣話!毛利家來了人,還送來了誓文。」
雖然城頭已明晃晃地舉起了反信長的旗號,但是城牆下,主戰與主和的人在各個環節上均互相牽扯、對立。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真是個沒趣的傢伙。」他曾不止兩三次這麼看待秀吉。可是他自己這麼想沒什麼志氣,一看到秀吉,也不敢表現出反感。
「我不是這個意思。」村重面露難色。
他反而加強了戒備。
「您的話真乏味。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啊!」
「此間是否暗藏殺機?」官兵衛一陣緊張,不過好像沒有這個跡象。沒燈火的地方著實奇怪,是城郭建築中的複雜通道。他感覺到一扇重重的車窗打開了。
「是織田家的秘密策略嗎?」
白頭翁高亢的叫聲響徹近旁的西邊山谷。那裡的紅葉也很美。
進攻上月城的時候,雖然村重在前線,卻只坐鎮山上,不管是戰機成熟,還是秀吉下達命令,他都拱手不戰。
那個希望寄托在回到播磨的秀吉身上。
小寺政職是官兵衛的read.99csw.com父親黑田宗圓的主公,當然也是官兵衛的主人。
「不要無謂地逞強了。」
他仰望頭頂,不由得發出聲來:「真奇妙,這人世!」
「何出此言?」
那之後,他與人世相隔了數十日之久。
秀吉對信長說:「屬下有一計。」秀吉說此話,是憐惜村重的勇猛,同時也念在平日的友情的情分上,「請主公再等等。」他言之切切地懇求信長。秀吉帷幕中的重臣黑田官兵衛孝高當夜忽然奉命離開陣中,也是由於現在情勢危急。
自己的行動將直接影響整個社會的走向。這麼想著,他渾身熱血沸騰,甚至使他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危險。
與秀吉相對而坐的是官兵衛孝高。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又坐在了那棵三人曾一同賞月的景觀松下。寥寥數語,二人便定下要事。
官兵衛孝高次日匆匆趕往黑田宗圓的主人小寺政職處,之後面見政職。
「……」
「……」
「我不是因為逞強,才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
「氣惱吧,憤怒吧,要對你自己!聽好了攝津守,如果人世喪失了道德之美和信義之美,天下便是禽獸的世界了。戰而復戰,地獄之火和人類的對立將永無止息。越混亂,越混沌,人類就更不能讓世間化為禽獸的天下。我們一定要維護人類的本真,維護人類心中的真善美。看看那些戰爭的策略、外交之詐術和庶政陰謀,如果立即認為這些所謂的道義和人情就足夠了,那你做的不僅是織田大人的敵人,而是全天下的敵人,是這個星球的害蟲。如果你是那樣的人,看著吧,我官兵衛孝高會馬上捻下你的狗頭。」
「外面都怎麼說?」
「你這個傢伙!」
「那請再好好考慮一次吧。」
「……」
「你的夫人還有什麼交代你的嗎?」
也有聲音在安撫他人的情緒。
官兵衛忘了悲嘆自己的命運,卻為村重的蒙昧深感惋惜。
那個聒噪的人不住地勸我回心轉意。因此,假意讓他先探探攝津守大人的心思,將他攆走。他或許會與這封信同時抵達貴城。他是位才氣縱橫的人,所以也頗棘手。如果他去了伊丹,應伺機處置了他,不可讓他再度露面。
「……」
另一路由前田、佐佐、金森等部隊集結而成,圍攻高規的高山右近。
「我們喝。」
「有什麼要傳達給姬路城的嗎?」
「我乃姬路的黑田官兵衛,前來面見攝津守。我不是織田大人的同黨,也不是荒木的盟軍。現有緊急情況要與攝津守大人面談。只我官兵衛一人前來。」他硬闖了進去。
「殺不得。」
「你已經考慮死後之事了嗎?」
有人憤怒,說官兵衛是個可惡的傢伙。
他嚴厲禁止部下妄動,毫不鬆弛對三木的封鎖。
安土城大軍分為三路。一路由瀧川一益、明智光秀、丹羽五郎左衛門等部隊組成,他們包圍茨木城的中川瀨兵衛清秀。
他遵從命令往前徑直走了約十步,已經走到牢里。他身後的門「咚」的一聲關上了。
「你還年輕,長於戰鬥,可是對世事……」
到了第二天清晨,微光灑入。他忽然想起前夜撿起的紙片,立即打開了看。這是封小寺政職給荒木村重的信。信的大意是:
狹窄的坡道伸向遠方。
「信義的問題。在播磨,您原來與織田家是友軍,如果如今明晃晃地與荒木村重一同謀反,瞬間背叛織田軍。這樣一來,武門的信義將荒廢。」
中國地區已是深秋。這兩三天紅葉也正盛。在秀吉看來,這紅如燃燒般熱烈。
「呀,好久不見了。」村重漫不經心地說道。即便這短短的一句話,聽起來也像是在奉承,村重的媚態表露出來。從猛將村重的這番態度中,官兵衛逐漸覺察到,村重心裏或許也搖擺不定。
「酒菜已經準備好了……」村重宛如獲救般,「哦,是嗎?」他先於客人站起來,邀請官兵衛:「孝高,去裡屋吧。不管怎樣我們也好久沒見了。喝一杯吧!」
「有傳言說您與攝津的荒木大人聯手,此城也脫離織田家,投靠毛利家了。屬下前面說的是事實?還是只是謠傳?」
「……有分read.99csw.com歧啊。」從殺不殺他這件事,官兵衛已經覺察到了全城的氣氛。
他是副將,自然會大發議論,而且他在作戰用兵方面的主張從未被秀吉和信忠採納過。
「沒錯!即使到這步田地,我內心對你仍然存有些許友情的溫暖。最後再送給你一句話。」
「你不過把我看成是個謀士、計謀家,對我心懷警戒。可是我黑田官兵衛只施大計,不耍小聰明,也從未考慮過要算計朋友來為自己請功。只是為你考慮,也理解筑前守大人的苦衷。而且我也相信,在信長公的領導下,我們萬眾一心,速速完成統一大業才是拯救天下蒼生的大計。如此,我才隻身來到此處。大家都是人,赤|裸裸地來到世上,你難道不懂嗎?不懂筑前守大人的友誼和我們的信義嗎?」
「站起來!」他們一齊喊道。
「沒卸了我的短刀。」真是萬幸。只要有這玩意兒,他隨時會爆發。
其次,信長的主力部署在天野山。布開如此宏大的陣營,其實他心裏尚存一縷兵不血刃屈敵軍的希望。
「明白了。」
攝津守荒木村重是個勇猛的壯士,也因此自負。他就是這樣的人,與細膩的思量和敏銳的時代認識徹底無緣。
已是不惑之年,總算到了成熟的年紀,四十歲了,十年前的他和如今的他,剛毅之氣依舊沒變,應是自然而成的思考和修養也沒進展,這些人普遍的素質也沒被培養起來,更沒得到什麼光環。總之,他雖貴為一城之主,添了家眷和家臣,卻仍然只是個猛將。
「殺了他!」
一名部將用極其悲傷的口吻回答:「奉主人攝津守之命,帶你去城內大牢。」
四周寂靜,無一絲聲響。靜得讓人懷疑這究竟是不是戰場,靜得連一隻螳螂滑落枯草的聲音都清晰入耳。
「……」村重沉默不語。他太陽穴上青筋暴起,內心雖有千言萬語,卻無法以理雄辯反駁。一看,他定是位坦率之人。
「有各種議論吧。不論好壞,都是戰鬥后的事。對人的評論,死後才能蓋棺論定。」
光秀等人也曾經對他的舉動大加責難。
昏暗的走廊和台階,上上下下走了好幾處。走在眼前的昏暗裡如同被蒙上了眼睛。
「有什麼要告訴宗圓大人(官兵衛的父親)的嗎?」
「我已經謀反,要是輕易中了他們的圈套,被召回安土城后肯定不是被殺就是下大牢。」
事實上,村重的臉色不佳。見此,官兵衛不禁納悶:如此無精打采、毫無自信的樣子,如何與織田信長這時代的靈魂人物挑起事端?竟然不僅脫離了信長公,而且還與他為敵相互爭鬥。
村重無言以對。他也知道自己內心有愧。可是他馬上又抑制住了自己的坦率而嘲諷道:「官兵衛,別發牢騷了。你說我無謀,可你還是落入了我這個無謀之人的圈套,你又算個什麼東西?這樣的你可以稱為中國地區的張良嗎?」
奇妙的人世。
秀吉走在下坡路的前面,他朝後抬頭望了望。官兵衛可能再也回不到這座山了。秀吉真切地這麼感覺,想看看他有沒有什麼遺言。
「沒有了。」
人聲散去,監獄的探視窗口又關上了。猛一看,有張紙片模樣的東西飄落下來。官兵衛撿了起來,那晚卻無法閱讀。監獄內伸手不見五指。
官兵衛單刀直入,探他虛實。政職一邊聽,臉上泛出微笑。從年齡上看,官兵衛相當於自己的兒子,從身份上看,也只不過是自己家老的兒子,因此政職的回答傲慢且直接:「官兵衛,只有你一個人盡心竭力?你想想,我歸附信長以來,得到什麼好處了?什麼也沒得到。」
正在此時,一位家臣走進來說:
「不可能。我已與村重交換條約了,旗幟鮮明。我也明確通告了家臣們,以後追隨毛利家。」
官兵衛也姑且安慰自己。他定下心來走到這裏時,打心裏決定不失沉著。心裏一陣慌亂后,他隱約覺得有點疲勞。人的意志與生理似乎未取得一致,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村重天生的坦率此https://read.99csw.com時也盡顯無遺。在被官兵衛的眼神來回打量時,他已極度羞愧,漲紅了臉,通體不自在。
在勇猛方面,村重鄙視他是遠不如自己有骨氣的人。但自己之所以對付不了他,就是因為不由得對他崇敬飲佩。
信長拜他為中國探題的副將,輔佐秀吉。這是考慮到他可以彌補秀吉缺少的東西。但是他自己卻從未思考過。
但是,無智者要玩弄智慧,更是相當於玩火自焚。
官兵衛愕然。一看信上的日期才知,正是自己向政職提出諫言,離開御著城的日子。
帶著這樣的苦衷,如今他要自告奮勇出使何處呢?他心裏明白:「只有秀吉才是知己,心裏尚未失去明晰的道義。」
「……」
心裏裝著這兩派,並一直坐卧不安的恐怕就是荒木村重了吧。他在這樣的爭鬥中左右搖擺,可是另一方面還趕走了信長的正式使者,時刻整飭軍備,現在還把自己關進了大牢。
「明智小兒算哪根蔥?」
「喲,是嗎?」如此一邊自問自答,他站了起來,臉上依然掛著笑。
伊丹城的老臣認為他的想法沒什麼把握,不知幾次勸誡他:「這計謀還是……」
「那傢伙善於敷衍我。我可對付不了他。」有時候他會一邊惱怒,一邊對著自己的家臣鬨笑。世間往往存在那種明明讓自己生氣卻不能對他動怒的人。對村重而言,秀吉就是這樣的人。
「是是非非,無定論。」
「為何那時不出戰?」即使後來被秀吉如此斥責,他依然一副固有的強硬態度,「我不打沒興趣的仗。」他肆無忌憚,毫不畏懼。
村重剛走,從門口、書齋和走廊前嘩地擁入十多名強壯的士兵,擠滿了房間。他們身著鎧甲,用刀槍將官兵衛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盤腿坐在大牢的中心位置。屁股冷,這裏好像連一張席子也沒有。
「是的。」
「你出此惡言也沒有作用。堂堂正正地說怎麼樣?攝津守。」
他英勇無比,而且佔據著重要位置。
「我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啊。」
「希望您懸崖勒馬,請改變主意吧!」
「且說,你來此有何貴幹?」
大人和孩童。這種區別不是借口。即使被稱為中國新人和當代智囊的官兵衛,在小寺政職面前無論如何從一開始就抬不起頭來,最終只能被對方把控。
「你在說些什麼?」
「在此謝過了。」村重酒醉微醒,吐露了一些心底真言。
「我最初歸附信長,並不是因為信義。你和你的父親宗圓都以為將來的天下會被信長掌握。趁早與進軍中國地區的信長交好也是為了我好。你們一直慫恿,我這才有意與他通好。但是之後的信長實在讓我覺得太危險了。就像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從陸地上看它非常可靠。乘著它穿過時勢的波浪,看上去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是如果將命運賭在這上面而全身心投入,哪裡安全,簡直無法讓人放心。每碰到一道波浪我都心裏沒底,懷疑船的承載力。這是人之常情。」
「屬下願意領命,成敗就由天定吧。」
一接近伊丹城,看到各處的野外低地和水畔都有士兵在挖壕溝,築圍欄。
「您去的時候,請順便告訴父親,這次官兵衛出使。只此便可。」
毛利和大阪本願寺的密使穿過秀吉布置的所有眼線,不斷出入村重的陣營和他居住的伊丹城。這些密使並非不速之客。村重的心被敵軍掌握,他的行動無言地邀請了敵人。
他想,這裏上面可能是彈藥庫。地板是連腳板也可以感受得到的、有節眼的厚板。官兵衛沿著四壁悠閑地漫步。他推測,室內的面積為二十平。
「忍無可忍!」信長終於宣布討伐荒木,他於十一月九日親自領兵出發。
村重不知拿什麼話來回答,稍作沉默后,強行辯駁道:「什麼友情、信義,那些不過是和平之日才會發光的東西。現在時局不同了,是戰國,是亂世。我不設計就會被算計,不害人就會被害。在這個危險的時代,甚至抓起筷子都隱藏著殺和被殺。昨天還是同伴,今天可能就是敵人了。不管是敵是友,把你關進大牢我也是實出無奈,這是戰略。你還得感謝我發了慈悲沒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