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卷 屍山血河

第六卷

屍山血河

己方的宇野傳十郎馬上趕過去,一把將他抱起,正要撤走,結果隼人突然掙紮起來,說:「不行,我不撤退。沒事兒。」他從傳十郎手裡掙脫出來。原來兵器打中他頭盔正中央,只是因為一時目眩才倒下去的。
結果,一天晚上,乘著夜色,從城中悄悄送來一位姑娘,十六七歲的妙齡,眉清目秀。來人說:「這是我家主公的長女,成事之前,先放在您身邊吧。」
無論是年輕的姑娘,還是剛剛離開父母膝下的少年,都能有如此氣魄的話,三木城雖是不值一提的小城,也不會輕易陷落。秀吉對這些事大感驚異。雖說是團結一致的精神力量很強大,時至今日都沒想到原來會強大到這種地步。
「又被那個小鬼給打敗了。」每次己方士兵的首級被他取走,都令人不禁咂舌,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名聲已經響徹兩軍陣營。大家口口相傳說:「那是城中將軍別所長治麾下的,名叫石井彥七,年僅十五歲。」
秀吉的軍營中也有很多少年。他們聽說之後,恨得切齒扼腕。石田佐吉、加藤孫六、加藤虎之助、片桐助作等人都做好了迎戰的準備。「下次再來的話……」
總之,三木城現在就是生命力的凝聚體。即使堵塞其糧道、截斷其水源,也不能夠立即奏效,不能攻下城池。反倒會讓城中士兵愈加團結,加深他們的情感。二月十一日晚上,大約兩千名城中士兵決心赴死,趟過志染川,前去偷襲秀吉的各個軍營。如此足以看出他們的士氣何等壯烈。當晚一戰,秀吉一方也損失慘重。到了破曉時分,城中士兵損兵七百八十人、折將三十五人,他們收拾了屍體,意氣風發地鳴金收兵,因為他們給對方造成了成倍的死傷人數。當旭日升上山峰,志染川的河畔、山崖谷底,四處一片慘狀,真正是屍山血河。
這件事無人知曉,三木城攻陷后,秀read•99csw•com吉將姑娘喚來,對在丹波抓到的中村五郎忠滋說:「交給你了。」此時人們方才明白他的仁心。中村忠滋此後自然誓死效忠。
「自己決不能焦躁,決不能疲憊。」
無論是打,還是敲,亦或是踢,無論捆得多緊都還在掙扎。與這樣的生物相鬥之時,會覺得氣力接不上。這種感覺反倒時常出現在進攻的士兵身上。這讓士氣出現了明顯的低落。
這姑娘尊父親之命,前來送死,心裏應該清楚難免一死。秀吉不忍殺她。
侍衛於是前往平井山後的山谷。然後秀吉向谷大膳以及其他將士說明了自己的想法:「這女子,城內士兵看著很可愛。在三木川對這樣楚楚可憐的孩子行刑,會讓城內士兵更加團結,堅定他們決死的信念。不為人知的處置才是上策。」其實,他已經派心腹堀尾茂助趕往後面山谷,將那姑娘送往遠離戰場的地方,讓其逃生。
每次看到城內士兵晃動的身影,遠遠聽到他們嘹亮的聲音,秀吉方進攻的士兵就會吃驚地想:「這是奇迹嗎?」有時甚至會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另外有一個叫福島市松的人,在圍攻三木城之際,斬殺了以別所第一勇士著稱的末石彌太郎,得到了秀吉的賞賜。本來市松還是弱冠之年,按常理不是末石彌太郎的對手。然而,那一天末石彌太郎負了傷,躲在三木川的草叢中掬水休息,市松突然貓著腰走過去大聲自報家門說:「我是市松!羽柴的家臣,福島市松!」說著就發起攻擊。雖說是自報家門,只是參加過一兩次征戰,況且又知道對方是勁敵的情況下,是不能隨意通報姓名的。只是那一瞬間口乾舌燥,舌頭不聽使喚,自己也不清楚喊了些什麼。後來,他被稱作勇士后,如此誠實地回憶了當時的情況。當時,市松被末石彌太郎抓住了后脖九-九-藏-書頸兒,眼看就要人頭落地,他的一個叫星野什麼的侍臣從背後一陣亂砍,主從二人終於斬獲了彌太郎的首級。
那是一個年方十四五歲的少年。每次敵方突然襲來,他總是一馬當先,個子雖小,身手卻很敏捷。
「很好!這個紋章也給你!」秀吉又將環環相扣的紋章賜給他。他精神振奮,幾天後,追打到了城牆之下,結果被敵方射中,仰天倒下。
糧道被切斷,水源被堵塞,大約三千五百名城內士兵和外部完全斷絕聯繫。本來以為他們一月中旬就會瀕臨餓死。可是到了月末三木城也沒有被攻陷;到了二月仍然負隅頑抗;進入三月,馬上就要到四月了,到底怎麼回事呢?城中的士氣日益旺盛,根本就沒有要來投降的跡象。
另外,還有大崎藤藏、黃披風組的古田吉左衛門、蜂須賀彥右衛門的兒子家政等等,如果一一列舉他們的軍功,則是枚不勝舉。儘管如此,別所一族困守三木城中,仍是巍然不動。就在這時,暫離沙場的抱病軍師竹中半兵衛帶著初次征戰的少年黑天松壽丸回來了。
三木城如今還未攻下。
前面提到的中村長女一事,給秀吉一個慘痛的教訓,讓他了解到城中士兵是何等堅定團結。後來的小型戰役中,又有這樣一個事例。
「真是一件耀眼奪目的披風。」諸將心裏這麼想,卻不敢伸手去要。因為,一旦接過這華麗的披風,就意味著當眾約定要立下華麗的戰功,不能辱沒了這件披風。
「哈哈,那麼……」
「……這還不足以解恨。」
「蠢話!」秀吉訓斥道。如今再殺死你這樣的大將又能如何?話雖如此,也只有苦著臉問,「那個做人質的姑娘呢?」
而且,在中村忠滋的引導下率先進入城中的一千余名將士最終無一人生還。一進去就遭到圍殲,真正是在那裡堆起了巨大的血墳墓。
「綁在柱子上read.99csw.com刺死?」
秀吉擔心地對身強力壯之人吩咐說:「不要讓孩子們出戰。」因此大人們的鐵甲將他團團圍住。小小武將石井彥七正在人群中奮力廝殺,有人從遠處向他射了一箭。也許是射偏了。結果,箭竟然射中了可愛的彥七的鼻子下方。自然,他一下子仰天倒下去了。侍衛隊的成員飛奔而至,都想著:「就在這裏了,這個小東西!」大家都覺得可恨,結果人壓人地疊到了一起,將他活捉回來。
「遵命。」一兩個人將手伸向箭,箭頭似乎鉤住了骨頭,即使拿腳蹬著彥七的身體,還是拔不出來。彥七滿臉是血,卻默不作聲,任憑擺布,終於還是難忍痛苦,對秀吉請求說:「請借我營帳的柱子一用,不然拔不出來。」
中村果然表示協助。不過,為防萬一,谷大膳要求送人質過來。
脅坂隼人從傳十郎手裡掙脫出來后,一屁股坐到旁邊的岩石上,緩緩地將頭盔的繩子重新系好,撿起掉在地上的長矛,再次殺入敵陣。大紅披風隨風飄揚,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谷大膳回答說:「我打算今天把她帶到三木川,在她父親中村忠滋以及城中士兵的眺望下,將她綁在柱子上刺死。」
眾人連踢帶拉,終於將他帶到秀吉面前。深深地插入鼻子下方的箭還沒被拔掉。他年紀太小,令人心痛,秀吉說:「且慢,先把他鼻子下的箭拔下來。」
「會有火焰升騰嗎?」谷大膳率領的進攻方咽口唾液,緊張地等待著暗號。然而,別說什麼火焰、什麼城內叛亂了,各處城門反而把守得嚴嚴實實,直到天亮,進攻方也未能靠近一步。
「太可恨了!」谷大膳氣得直跺腳。他來到秀吉面前,羞愧得不知如何表達歉意。他哭著說:「我方失去一千精銳,此等大罪我有何言可辯。唯願割去我的首級,以振三軍士氣!」
大膳以為他有二心。因此,悄悄https://read.99csw.com派密使前往說:「如果您在城中叛亂,引導我方兵力,等攻陷城池以後,我會向羽柴大人求情,不但可以保你全家安泰,日後還能高陞。」
然而,他狠狠瞪了一眼,吩咐旁邊的侍衛說:「這女子與她父親忠滋密謀,欺瞞我軍,實在可恨。割下她的首級,屍體扔到後面山谷里吧。」
這樣只講城中士兵的氣勢,聽上去還以為進攻方只是被鑽空虛,其實秀吉麾下也有很多不輸於他的年輕人。怎麼能只長三木一方的志氣呢?
在這小小的山城中,別所長治、長定兄弟及其族人負隅頑抗,誰也沒有預料到他們能堅持這麼久。從包圍起來進攻開始,前後大約三年。秀吉的軍力遮蔽了城外,切斷了運糧道,將它完全封鎖孤立起來,也已過了半年。
也不知道他的意圖,就應允了他。結果他站起身,讓人用繩子將他的頭和上半身牢牢捆在柱子上,然後說:「有沒有火鉗?用火鉗順著箭的方向夾住,一下子拔|出|來吧。」聽到這話的人不禁失色,彥七卻面不改色。淺野長政見他如此剛強,懇求秀吉說:「請您千萬饒他一命。」後來把他收為自己的家臣。
進入三月後,又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後來,在城西坡的那場戰役中,隼人身披披風,奮力廝殺。身體雖小,卻割下兩名敵人的首級,掛在腰帶上凱旋而歸。
當然要經過秀吉同意。不久,敵軍的敢死隊一大早攻到三木川南口的陣營前,廝殺的人群中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武將正在奮勇殺敵,助作、虎之助、佐吉等人都爭先恐後地策馬前往,心想:「今天一定要……」
別所長治的家老后藤將監的家臣,約有七十人,瘦得皮包骨頭,踉踉蹌蹌地前來投降。給他們吃粥,暫時作為俘虜收入軍營。結果,這些俘虜到了半夜,突然起兵,瞬間佔領了一個要塞,奪取兵器、縱火燒營,越戰越猛,差點就要攻到位於平九九藏書井山的秀吉主營。當然,這夥人馬上就被數倍的兵力包圍並殲滅,然而其強韌的戰鬥精神、視死如歸的士氣,讓圍攻的將士咂舌嘆服。他們把每一具屍體都給予厚葬,甚至采來野花供奉他們。
「哎呀,慘了!」
食物自然是沒有。城內的士兵肯定是吃掉了牛馬,就連樹根野草也吃光了。然而,士兵們不屈不撓,鬥志如烈火般熊熊燃燒,就連一磚一瓦也不肯交給敵人。越是這樣,他們團結一心眾志成城的鬥志越發熾烈地燃燒起來。
秀吉統率全軍,眼看著士氣日漸疲憊,既要小心注意,又要警戒自己不能將這種心情流露出來。然而,長期攻伐的疲倦、苦心思慮的憔悴,顯現在嘴巴周圍的鬍鬚上,深陷的眼窩上,無法遮掩。
「請將它賜給末將吧!」站出來說話的是年僅十六歲的脅坂隼人。秀吉轉過臉去,問:「你想要?」說著將披風拋向隼人。
「很明顯是失算了,無論他們多麼能堅持,都沒想到會如此久攻不下。」他很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失誤。如今痛切地學到了一點,那就是戰爭未必能夠通過士兵數量和兵書上的理論來決定勝負。
「且慢,不好。」
城中士兵拼死拼活地抵抗遠不止如此。
他們吃什麼呢?靠什麼生存下來的呢?
谷大膳說:「好!」之後,又密議進攻時機與突破口,確保萬無一失。某天晚上,派尖兵一千餘人,在中村五郎的引導下,從三木川對岸的崖壁攀爬而上,順利進入城內。
脅坂隼人屬於侍衛隊,年方十六。有一次,秀吉在軍陣中說:「有沒有人想要這件披風?想要就給他。」他手裡拿著一件精美的紅色披風,環視諸將。上面有金絲綉成的山路花紋,紅底上染著環環相扣的白色圖案。
中村五郎忠滋,是別所家的武士,與進攻方的一員大將——谷大膳,多少有些親戚關係,因此,即便是兩軍對陣之際,時而也會寫些詩歌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