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卷 有馬溫泉

第六卷

有馬溫泉

「是,確實是知道您平安逃到城外了,可是他們說在打聽清楚您的生死下落之前暫不離開。」
於是,我們以為村重先下手一步,將您轉移到其他地方了。一時悲嘆絕望,甚至想互相刺殺殞命。後來聽說,城內也在嚴查您的行蹤,才知道您已平安出逃。如此也不枉我等所費一番苦心。於是共同慶祝您的好運。
「那麼,你和他們三人,怎麼結識的?」
「是,其實」,女侍面帶難色地說,「有個人非要見老爺您,怎麼勸也不聽。」說完將頭伸向拉門外的走廊,說。「新七啊,進來吧。都來到這裏了,還扭扭捏捏作甚?」
「……哦,原來如此。三名家僕,雖是局外人,卻來搭救我。」
「……能夠見到您平安無事……」
自從大人被幽禁在伊丹城中,我等三人無論如何也想救出您來,很早就躲在城外一名商人銀屋家裡。等待時機有半年,終於有了機會,買通了城內的人,讓他在村重慶壽之夜在城內縱火,我們便溜進去救人。誰料想,監牢已然被破,四周全是火,卻不見您的蹤影。
「誰?外邊好像還有人蹲在那裡。」
「聽說您下榻在此,三位大人都說馬上要來拜見,可是在這裏哪敢大意啊。於是我硬是攔下了。其實我是來探探路的。」
「不,我不會殺你。」天藏無意中擺出架勢來,自嘲般笑了笑,心平氣和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新七啊……書信上說,母里、栗山、井上三人,自從我被囚禁在伊丹城內,就躲在你家裡,苦心籌劃……如今他們還在你家中嗎?」
三人各自化身為行旅商人。為改變容貌,母里太兵衛用烙鐵將一邊鬢髮燙掉,故意做成了大禿頭,栗read.99csw.com山善助門牙少了幾顆,井上九郎本來是在戰場上瞎了一隻眼睛的勇士,另外在臉上燙上烙印,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也有這打算。」他輕輕一笑,悄悄遞給旅館女侍一包東西,又將嘴巴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拜託了哦,記住了嗎?」
「什麼?哦,是有人聞風追來了吧?」
「是嗎?哎呀,多虧你想得周全。這裏耳目眾多,你轉告他們,我離開之前都不要來。腿上的傷口完全愈合尚需時日,我打算只要暫時止住疼痛就趕赴播磨。這五六天都泡在溫泉里。」
「撒謊吧?」
「好了,兩位也可以放心了,再無旁人耳目了。」
官兵衛坐下后,幾欲去拉他們的手,對三人說道:「為我高興吧。如今我能夠重見天日了。我想,是老天尚不忍捨棄我官兵衛,命我留在世上完成未竟之事。我待在伊丹獄中時,做夢也沒想到,你們在城外為了救我如此費盡苦心。所幸秀吉大人所派的渡邊天藏和竹中大人所派的栗園熊太郎兩人攜手救我出來。回頭仔細想想,也都是虧了你們暗地裡想方設法。我甚至想跪拜謝恩,不知道用什麼話來表達感謝之情。也只能感謝你們對我這個無能的主人的忠義。如今我只能考慮,應當如何使用這條上天留給我的老命,應當如何報答你們。原諒我,我也忍不住哭泣了!」
「剛才我就稟告過了,伊丹的新七。」
官兵衛彎曲手臂,遮住面部,聳動著肩膀,與他們一起哭了一會兒。
兩行淚水順著官兵衛的臉頰滂沱而下。渡邊天藏本來走到一邊去巡視道路,如今來報說:「您身邊有人保護我也可以放心了,我先行一步,請慢慢九九藏書往前趕。」說完徑自去了。
「不,我住在伊丹城外,叫銀屋新七。」
「哦…….那麼,你是來勸她們定做首飾嗎?」
「哎呀!」
「什麼?」
「馬上鋪床!」一坐到房間里,有個人立即吩咐旅館的夥計。跛足之人緊接著就躺下了。
「老爺!」
「就那麼辦吧。」
「好不容易您好一點兒了,說這話有點殘忍,可是今晚恐怕要離開這裏了。」
「因為我妹妹在做工期間直到出嫁,受到母里太兵衛大人莫大的關照。」
「沒什麼好說的,什麼時候走都行。我決不會讓你縛手縛腳的。到了緊急關頭,就算少了一條腿我也能跑,哈哈哈!」
官兵衛起身站住了。與此同時,三名家僕一下子跪伏在他腳下。
有馬溫泉小鎮正值黃昏,兩名武士悄悄走進池之坊橘右衛門的溫泉旅館。一個人是尋常旅客打扮,另一個跛足很嚴重。衣衫破爛、蓬頭垢面,靠近了還有臭味。
「喂——喂——」遠處傳來呼喊聲。渡邊天藏也聽到了,也知道這呼喊聲是誰發出的。官兵衛坐在樹樁上,面對著和煦的春光,背朝著山崖上氤氳的草地。三名旅客氣喘吁吁地先後追來。每個人的面貌和身姿都變了,如果不互通姓名,幾乎無法判斷是誰。雖然他們都是黑田家的家僕,也是自官兵衛年輕時就服侍在側的人。
「疼嗎?」
「是,加工一些釵子、小首飾等金銀工藝品。」
「就這樣直接去戰場的話,也沒辦法接受治療。倒不如推遲幾日,在有馬溫泉里泡一下,養好傷再去。」同行的渡邊天藏勸說。仔細想來,拖著舉步維艱的身體,途中要經過崗哨森嚴的兵庫街道,如果再次被荒木的士https://read.99csw.com兵抓住就太愚蠢了。這種愚蠢的行為決不能算有勇氣。
三個人一直肅靜地哭泣,那是欣喜的哭泣,也是男人的哭泣。這些人在戰場上震懾鬼神,在家庭中也不知道哭泣為何物,如今幾乎是放聲慟哭。
「我與你這樣的商人毫無牽連。」
新七說完后不敢久留,告辭而去。
「……好像有點發燒了,膝關節的傷口像被火炙烤一樣。唉,可惜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天藏一把拿過刀來,眼中凶光一閃,新七嚇得差點跳起來,他一下子躲到官兵衛被窩旁,跪伏在地,顫抖著說:「請……請饒命。如……如果不可以,我再也不……不說什麼了。」
女侍點頭離去。這商人越發讓人搞不明白了,官兵衛對他凝視片刻,這個叫銀屋新七的男子,全無半點陰霾的跡象。
「打擾您了。您一定感到煩悶了吧?」
原來是旅館的女侍,她托著茶盤跪在那裡,一邊倒茶,一邊開始閑聊。然而,兩人仍然感覺拉門后隱藏著什麼,讓人不敢大意。
金花紫藤從赤松的樹枝上垂下來。道路沿著低矮的山峰背面蜿蜒前行。官兵衛突然勒住馬,「天藏,在此休息下吧。好像後面的人追來了。」說著就從馬鞍上下來了。
說也湊巧,昨晚新七來報,說您喬裝打扮,悄悄潛入有馬溫泉,我等歡呼雀躍,恨不得馬上來拜見您。然而想到那裡離敵軍不遠,耳目眾多,又怕突然出現嚇到您,因此暫且修書一封。
跛足之人正是官兵衛孝高,數日前,他在南禪寺的一間庵堂與竹中半兵衛分別後來到這裏。之前只是衣衫襤褸,傷口沒這麼大,也沒那麼痛苦,因此不曾介意。決心奔赴播磨,行走十幾里路后,read•99csw.com陣陣劇痛襲來,幾乎寸步難行。
天藏進入房間,看了下被窩裡的面孔,問道:「怎麼樣啊?昨晚和今早,只入浴兩次,可能還沒什麼效用,不過是不是稍微好點兒了?」
「不,大有牽連。在這樣的地方,又有旁人耳目,方才行為多有冒犯。那邊躺著的可是播磨的小寺政職大人的家臣——官兵衛孝高大人?」
「那麼,我回去之後轉告他們。雖然不在您身邊,但是一定會保護您的安全,總之,在此逗留期間,不會有什麼大礙,請安心療養。」
從伊丹城逃脫的夜晚,黑暗之中不知被誰砍了一刀,傷口就在左腿關節部位……輕輕揭開破衣爛衫,可以看到傷口開得很大,已經化膿。傷口深得幾乎可以看見白骨,就像石榴種子一樣。
「好像是那樣的。」
官兵衛突然呵斥一聲,看了看旅館女侍的臉。
是剛才渡邊天藏在門口看到的那個商人。天藏目光炯炯,心想還真是厚臉皮。不過,多少也有些意外,因為,這人畏畏縮縮地走進來說:「……非常冒昧……打擾您休息了。」他重新打量了一下,沒發現有什麼凌厲之氣,覺得此人未必就是荒木的部下喬裝而成,在這方面,天藏自己就是做這一行的,如今看一眼就感覺到是自己誤會了,馬上打消了疑慮。為使官兵衛也注意到這一點,就用極輕鬆的語氣說:「快進來吧。你也是來沐浴的嗎?」
「為什麼?」
母里太兵衛、井上九郎、栗山善助,三人中有人說了這句話,聲音帶著嗚咽,硬是從嗓子眼兒里擠了出來,低沉而顫抖,異常嘶啞,幾乎讓人聽不明白。
詳情請直接問新七。
也許鋼筋鐵骨比柔弱之軀承載了更多的淚水。時值正午,通往有馬的路read•99csw.com上,行人蹤跡全無,只有金花紫藤香飄四溢。
官兵衛馬上聽取了同伴的勸告,改道而行。不過,要進入有馬溫泉小鎮,還是需要小心警惕,因為到處都有荒木的哨兵和柵門。
到達后的第二天,池之坊的門口來了一名商人,站在那裡扯著一位旅館的女侍聊天。渡邊天藏外出歸來,不經意間聽到了一些不想聽的話。商人問女侍說:「……不對,確實在吧。我聽鎮上的人說了,昨天黃昏,有位邋遢的跛足客人留宿了。」
官兵衛孝高也茫然不知該講什麼。既高興又覺得歉疚。這些從小培養起來的人,時至今日,一直在默默籌劃營救自己。如今親眼看到三個變裝后的人,方知其用心良苦。
拉門外似乎有人。天藏立即轉過身來。官兵衛伸手將刀塞到被子下面。
「嗯,嗯」,官兵衛側了下臉說,「好多了。溫泉還真是有效。」
新七一時間話也說不出來,好似口渴的樣子。過了一會兒,轉過身去,敞開衣襟,從貼身處取出一封信。官兵衛拆開信,讀著讀著,時而驚詫,時而眼淚縱橫,是黑田家的家臣母里太兵衛、栗山善助、井上九郎三人聯名寫的書信。書信內容大致如下:
過了七八天,黑田官兵衛帶著渡邊天藏走出池之坊。腿痛似乎緩解了很多,走起路來不怎麼一瘸一拐了。來到小鎮邊上,雇了匹馬。官兵衛獨自騎在馬背上,眺望著右側的六甲山麓,朝兵庫方向前進。
次日,池之坊斜對面的溫泉旅館里,住進來三名行旅商人。二樓臨街的屋子裡,拉門後面總會有一個人監視著外面。
「什麼?伊丹的人?」
天藏擦肩而過,女侍假裝沒看到他。因為天藏一到,就要求旅館主人保密,女侍一副苦於應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