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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京都

第六卷

京都

尤其是天正九年即今年春天舉行的盛大的軍馬演練,一直到年末的今天,還是人們難以忘懷的談資。這年春天的大型軍馬演練是一場和平的盛會,也是信長誇耀霸主地位的示威活動,很大程度上也有針對外國傳教士的國際意義,更為重大的意義在於,請天子臨幸,給他展示了兵馬的根基。
這是當時的作者記錄那日情形時感嘆的話。
信長感極而泣。他感覺作為兒子,已經完成了亡父信秀的一個遺志。黃昏時分,他在路旁群眾如雷的歡呼聲中回到了本能寺的下榻處。群眾異口同聲地稱讚說:「生在這個吉慶的世間,天下安泰,黎民百姓家中炊煙不絕。有生得見此等盛事,真是值得慶幸。」
建國之初的規則是:天皇的兵是保衛治安的防人,軍隊是國家的盾牌,劍的本質是磨鍊自我、拯救他人,後來卻被私人據為己有。不知從何時起,皇室與武門之間時而分離,時而武門威嚇皇室,這種弊端到了應仁天皇以後的室町幕府末期已經達到了極致。信長在亂世之中成為時代的主人公,得到了世人的認可。他在這時通過舉辦軍馬演練,展示了以上所列各種意義,不依仗道理與法制,上下同樂。可見他不僅是一介武夫,還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家。
這次盛大的軍馬演練的總指揮是一個儀錶堂堂的貴人,他那華麗壯觀的裝扮,就連歐洲的國王也沒見過。
「拂動衣袂,香飄四方。每個人的裝扮、儀仗的陣容,其華麗程度自不必說,紙筆和言辭都難以描述。」
秀吉在京都住了一晚。京都的面貌完全變了。了解十年前的京都的人都這麼說。看過二三十年前的京都的人更是有隔世之感。短時間內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最大的不同在於,一進洛中就能感覺到這裏充滿了君臨天下的光耀與高尚,當地九-九-藏-書百姓安居樂業,為能夠生活在天子腳下感到幸福。還有,一站到這裏自然就會明白日本應有的狀態就是這樣,無須多加說明。
結束了室町幕府,趕走了足利義昭,僅僅十年,親眼看著時代的變遷與百姓生活的安定,此時不再有人指責信長是朝廷叛逆。當時火燒比睿山之後罵他是「前所未有的大魔王」的那些法師不僅不再重複之前的非難,而且共同在明朗的京城內外沐浴著和平的陽光。
此時,御前走出十二名朝臣,朝信長快步走來,高呼道:「聖旨下!」信長剛結束表演,下到地上照顧疲憊的戰馬。馬就像在海里游過泳一樣汗流浹背,全身冒著熱氣。「聖旨下!」叫了第二遍,他才恍然在悟,跪在馬旁。敕使傳達天皇旨意說:天子御覽今日之事,龍顏大悅。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僅是本國,就連外國也不曾有。犒勞說他將流芳千古,可以說他得到了非同一般的賞識。
秀吉經過京都的時候,回憶起那日的情景,想著主公那一天的榮耀,進而又回顧到自身。
不僅是信長和他的隨從盛裝出席,信長還給參加軍馬演練的所有諸侯下命令說:「這是天子御覽的隆重日子,我國武士的一大盛事將會傳揚到明國、南蠻、西夷等國。要儘可能打扮得豪華壯麗,讓我們的身姿和行動藝術化!」
想起那時的場面,在此記錄一部分如下:那一日是二月二十八日,京城中春色正濃。從上京大內東側往南的馬場八町的嫩草顏色尚淺,柵門處的幾根八尺高桿上包著深紅色毛氈。禁宮東門外建起了迎接天皇起駕的行宮。雖說是臨時的宮殿,卻在清爽的白木上鑲嵌了金銀菊花;珠簾是用紫色繩子穿起來,莊嚴地掛在那裡;大屋頂的瓦宛如刷了金砂的日本畫,看著有些朦九九藏書朧。攝政官及文武百官齊聚一堂,都被賜予陪同觀看的坐席。
歌聲中充滿了那個高雅的王朝時代的一塵不染、純凈無垢的自豪與誓言。很明顯,信長想通過這次軍馬演練向世人展示歌中的豪情。
藉著這次盛典的機會,當時的人們將以前不太喜歡的暗灰色統統脫掉拋開了。他們渴望黎明的曙光。朝著光亮前進的時候,人從本能上會給自己和世間裝扮上明亮的色彩。充滿了希望、熱愛豪華壯麗、殺伐的同時又渴望優雅、血腥的背後又思慕華麗。不僅武士自身如此,長期在陰鬱的戰國統治下戰戰兢兢、意志消沉的民心也是如此。這次軍馬演練號召人們:不要寂寞,歡呼吧,謳歌吧!時勢正一步步靠近黎明的光彩!
長刀短劍腰中佩,
「簡直不像是這個世上的人。簡直是住吉神社的神明現身啊。」當日圍觀的群眾都稱讚,想來未必是誇張的讚歎。織田家的血統總的來說是美男型,女子都是美人。這一年信長四十八歲,不僅相貌上保持了年輕時的神采,氣度也不輸給年輕人,薄施粉黛,服飾華美。陪同觀看的外國人群中,耶穌會的代表等人都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在給他們國家寫的報告中極盡讚美之詞。比如:
徐徐的春風吹拂著日月幡、五色御旗,御前侍衛中持弓箭長矛的防人的隊伍如花園中的花團錦簇。到了辰時(上午八點),從下京的本能寺遠遠傳來螺號聲,是通報隊伍出發的信號。第一隊、第二隊、第三隊、第四隊,沿著京城的大道,朝一條東的馬場口前進。當時馬場周圍已經雲集了數十萬民眾,茫茫人海甚至讓人懷疑是霧靄,他們都想一睹今天的盛會。
秀吉的感覺與普通百姓的感覺相同。他少年時期在東海道漂泊,經常仰九*九*藏*書望富士山的秀麗身姿,如今的京都讓他又聯想到富士山。千古萬代與這個國家同在的屹立不倒的富士山,有時候接連幾天被雲霧籠罩,滿天晦暝,人們完全無法看到,有時候又突然在萬里無雲、清澈澄明的晴空下現出它那鮮活的姿容。忙忙碌碌、為生計奔忙的人們一看到它的全貌,就會驚呼:「啊!富士山!」等到習慣了這樣的富士山,再看到雲霧時就只顧嘆息要下雨,不再想雲霧之中還有那屹立不倒的富士山。
天皇宮門誰來守,
為了信長今天的這身裝束,人們特意從京都、奈良、堺市等地運來了從明國進口的綾子、錦緞、刺繡,還有一些尋常難得一見的哥白林雙面掛毯、印度薄綢、南蠻織物等,從這裏面精挑細選、精工製作而成。細川藤孝的兒子與一郎也參与其中,他為了尋找信長穿的蜀江錦緞的便服袖口上的金辮子,跑遍了整個京都才找到合適的物品。可見此事耗費了多少人力和財力。
從近處看,應仁天皇以來直到室町幕府末年,再往前說就是足利氏、北條氏等暴政的時代,想來這個國家的陰與晴就像富士山與雲霧一樣反覆交替,治亂無常。「如今的京都就像晴天的富士山。」這兩三年,秀吉每次在洛中勒馬駐足時都會發出同樣的感嘆。然後又思考形成這一局面的原因。與雲霧自身的變化無關,富士山本身的存在是無法撼動的事實。
所戴頭巾為唐冠,帽后插花;窄袖便服上綉著紅白梅花,外面罩著蜀江之錦,坎肩是紅緞子上綉有桐花蔓藤式花樣,褲裙也是同樣。腰間插著牡丹絹花,佩有大刀、小腰刀的刀鞘上刻著葛藤圖案及干鮑魚片紋樣。短蓑裙上綉著白熊,帶著馬鞭,射箭用的白皮手套上有桐花梗的紋樣,腳穿猩猩皮read.99csw.com的靴子,遮腿布是金地縫上了虎皮斑紋,就連馬鞍上的布、擋泥的布、馬韁繩、圍腰、包馬尾巴的布袋全都用紅繩綴上紅穗子,馬鞧上綴有瓔珞。
作家太田牛一也沉浸在激動的情緒之中,他把那日的情形記錄如下:
能夠給京都帶來晴朗天氣的人無疑正是自己的主公信長。如果沒有信長,在亂雲晦暝之中,眾多百姓就會像朝堂上的公卿在日記中所寫的那樣:惶惶不可終日,不知世間會變成什麼樣。如今又是怎樣呢?無論是皇城周圍山清水秀的風光,還是各個商鋪里的燈火輝煌,還有安居樂業的市民,到處都是之前室町幕府統治下所見不到的光景。
說到信長當日的裝束,當時的作者用兩句詩形容道:「折枝梅花插發端,二月之雪落衣衫。」如果把當時親眼目睹之人的感慨直接搬到這裏的話,其描寫簡直無窮無盡,這裏只截取其中一段:
首先,柴田勝家、前田利家等北國將軍作為信長的護衛進入馬場。旭光照在那些旌旗與鎧甲上,發出璀璨的光芒,讓人眼花繚亂。然而,這隻不過是前奏曲,等到武井夕庵率第七隊進入馬場后,信長出現了。
這是《信長公記》中的一節,只記錄了左右的隨從。至於其他隨侍近臣的華美裝扮,只是說語言難以描繪。
持折凳者四人,由市若負責。金地上畫有浪花。左邊有馬前侍童,持拐杖者為北若,持長刀者為菱屋太兵衛,另有小廝五人,持遮腿布者為小市若。所騎馬為大黑馬,隨行人員共二十七人。右邊有馬前侍童,持遮腿布者為小駒若,持木刀者為絲若,持長刀者為帶刀。
據說眾人的喝彩聲每次都經久不息,幾乎是撼天動地。他在馬上睨視靶子,每次投擲都可以穿透靶子,其演技英姿颯爽,極為壯麗,連續投擲五六次,一次都沒有失誤。當日會場read.99csw.com中的十三萬餘人全都歡呼禮讚。光是把他作為讚賞的對象似乎還不夠,寬敞的馬場外,狂熱的人們如同浪花飛濺般手舞足蹈地炫耀說:「怎麼樣?怎麼樣?」彷彿把信長當成了屬於他們的東西。遠處天皇寶座附近的文武百官也眺望那些人群,他們臉上無不泛著紅潮、含著微笑。
遠古時期有被稱為防人的士兵,自稱勇士。那些聚集在京城的年輕人唱過這樣的歌:
秀吉比任何人都了解信長,他似乎在眼前看到了信長的理想。信長的父親信秀作為一名武士,在兵馬倥傯之中修理伊勢神宮,看到皇宮的土牆荒廢了就獻出自己的領地。在那個時代,可以說很少有他那樣的慈善家。想來信長出仕朝廷也是受了其父親的影響,他那積極的性格還在他父親之上。營造宮殿、修築宮牆、受封內大臣時的謝禮、復興節會,以及大內的經濟改良、公卿殿上的生活安定、各種祭祀慶典的復興等等,他在所有方面傾力復興皇室。
信長一族、岐阜中將信忠、北田中將信雄、織田三七信孝、柴田、前田、明智、細川、丹羽及其他諸侯、將士共計一萬六千餘人,會場觀眾十三萬餘人見證了這次舉世罕見的軍馬演練,可謂盛況空前。各隊人馬錶演結束后,最後登場的是信長。他跨著彪悍的戰馬在馬場中縱橫馳騁,在馬上耍槍舞劍,又將長槍擲向靶子。
除卻我輩有何人。
我誠惶誠恐地想,因為信長公舉辦的盛典,得以在近處瞻仰一國的天子,真是難得的時代。不分貴賤,不分老幼,全都合掌感謝上蒼。這個世間簡直就像一棟充滿歡喜與感激的華麗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