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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蘭丸

第六卷

蘭丸

由於是主公派來的使者,秀吉坐在下首。兩人寒暄一番之後,開始像平時一樣親密交談。「您就要動身了吧?」
「關於被主公訓斥的事或者我的傳言什麼的。」
「是嗎?聽到這話我就放心了。她們有沒有抱怨啊?都來到安土城了,離這麼近,也不抽空回家看看。」這次他問的是虎之助。
「是,是……」茂助也不由得慌了神,快速稟報道,「右府大人派來的使者森長定大人來了。」
兩人慌忙退出去,堀尾茂助正好前來稟報事情,剛一拉開門,看到秀吉獨自垂淚,他在用白紙擦拭眼淚。茂助非常驚訝,不敢出聲,正要蹲下,秀吉慌裡慌張地說:「什麼事?」聲音簡直像在責問。
「您不知道嗎?隨著大阪石山的沒落,鈴木重行一度銷聲匿跡,後來改名換姓,成為丹波龜山城中的門客。不經過主公允許,藏匿十二年來長期困擾織田家的本願寺幕後謀臣,這種行為被說成有明顯的叛逆之心也是沒辦法的對吧。如果您是信長公,知道這事後還會把光秀大人當作重臣、愉快地迎接他嗎?」
「我能想到的只是我曾向主公建議過鈴木重行的事。就是關於處置本願寺的謀臣鈴木重行的事……」
此時,秀吉的表情頗為微妙。既不像在熱心傾聽,也不像心不在焉地不顧對方的傾訴。「哦,哦,原來如https://read.99csw.com此。」他點著頭不置可否,也許他的心情也變得虛無縹緲、神遊天外了吧。
「哈哈哈,是嗎?他是惟任光秀、龜山城主,也算是當代的一個人物。雖然我不太清楚,如果他真的如您所說,是不是另有原因呢?另有懷疑您的理由?」
「什麼?是森蘭丸大人嗎?」秀吉似乎覺得有些唐突,小聲嘀咕道。他馬上想起來了,站起身說道,「哦,知道了。你把他帶到那邊的書院里,這裏先不用收拾。」
秀吉一行在耀眼的旭日下從桑實寺門前緩緩出發時,使者蘭丸也朝著安土城門踏上了回程。豈不知兩人這次見面竟成了有生之年的最後一次。誰能料到半年以後會發生本能寺之變呢?
蘭丸的母親妙光尼皈依之餘,很早就開始為了本願寺的謀臣鈴木重行而擁有兩個面目,表面信仰、暗地密謀,一直被利用。作為征戰沙場的秀吉,他那雙反間諜的眼睛早就覺察到這裏面的危險性。蘭丸很孝順,又是個有才能的好青年。他母親妙光尼老后的幸福也好,眾多兄弟的飛黃騰達也好,可以說全靠蘭丸得到的恩寵。
「她總是擔心大人在中國地區的安危,天冷的時候,農家都不外出了,她卻走到外邊。又按照您的建議,把房間燒得暖暖的,閑暇時候叫人來敲大倉鼓、跳read.99csw.com幸若舞,在夫人和其他家人的陪伴下,過得很愉快,因此叮囑我們一定要轉告大人,在戰場上絲毫不用擔心家裡。」
「訪客太多,實在吃不消。聽說柴田大人今天就會從北陸趕到這裏。」蘭丸長定似乎沒興趣作答,隨口問道:「聽說明智大人也來看您了?」「來過。可能是旅途勞累,顯得有些沒精神。」
一方面,他們的亡父——森三左衛門可成的忠義氣節確實深深銘刻在信長心中,另一方面,信長對蘭丸傾注的信賴與寵愛也和別人大有不同。彼此聯繫起來想一想就會明白:石山本願寺被消滅以後,鈴木重行藉機依附明智光秀,改名換姓後生活在龜山城中,這件事給蘭丸帶來了無法忍耐的不安。如果從重行口中泄露了與母親妙光尼之間前前後後的詳情該怎麼辦?一旦產生這種恐懼感,蘭丸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因為他很清楚,一旦失去了信長的恩寵與信賴,將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降臨到妙光尼和自己的頭上。
「哎呀,這個世間真有意思啊。我偶爾從戰場上回來拜府,聽了很多家常閑聊,已經充分享受了人間的樂趣。這說明安土城這裏非常太平,也可以說有我們安定天下的一點功勞吧。我們這些身在沙場的人,早上會想今天有可能戰死,到了傍晚又祈禱明天,一天到晚最大的read•99csw.com願望就是能死得光榮。這些閑聊對我們來說就是耳朵的享受、胃腸病的良藥。明年我還想再來一兩次,今天早晨即將啟程所以安不下心來,下次拜府之時一定細細和您聊聊。啊哈哈哈,今天多有失禮。」這是秀吉在分別之際對蘭丸說的應酬話。這才是真正的應酬話。
「那個重行,在本願寺滅亡以後怎麼樣了?」
「您好不容易來一趟,都沒有好好休息的空閑吧。不過,主公最近從沒有這麼開心過啊。」
拂曉就要動身。院子裡屋頂上都是白霜。桑實寺的大小房間里還亮著燈。秀吉習慣吃早飯,放下筷子就收拾行裝。拉門外、迴廊那邊傳來家臣們慌亂的腳步聲,他們在往外搬運打包好的行李,生怕誤了時辰。
「沒說什麼啊。」
說心裡話,他應該是不太想涉及這類話題。別人背後的閑話、毀譽褒貶、中傷詆毀,一旦惹上這些就會沒完沒了。如果用嘴吹拂拉門格欞上的灰塵,那麼灰塵必定會飛入眼睛。這不合秀吉的脾氣。不僅如此,他前一天已經從光秀那裡得知這些消息。五十多歲的光秀畢竟和年輕的蘭丸不同,說話沒有那麼露骨。但是秀吉已經充分領會了他的意思以及糾葛的根源。基本上已經看穿了。
昨晚去安土城拜府辭行之際,收到了信長賞賜物品的禮單。今天早晨估計是派蘭丸將那些物九_九_藏_書品送過來吧。秀吉一邊想著一邊朝書院走來。果然,蘭丸帶著來國次的刀、十二件茶器等信長所賜的餞別禮品,坐在上座等候他。他還是很美,打扮得華麗而不失高雅。他今年有二十三四歲了,依然被世人視為美少年也是當之無愧的。
虎之助不像市松那麼能說會道,尤其是在主公面前過於畏懼顯得有些口吃,他能說出這一番話已經是盡了全力。也許是聽得焦急,秀吉聽著聽著彎下腰來,在旁邊書桌上和文卷匣中拿出隨身攜帶的物品佩在腰間,將白紙塞到懷裡,一副似聽未聽的樣子。等虎之助一說完,他就像要趕他們走一樣命他們退下:「好了好了,你們的答覆我都明白了。今天早上就要出發,你們趕緊到外邊催促隨行人員吧。」
自從攻陷石山本願寺之日起,蘭丸就已經產生了這種恐懼。佐久間信盛父子被放逐,宿老林佐渡的下場,凡是對信長哪怕有絲毫異心之人都受到了裁決,無論是久遠的過去還是昨天的事情,一概不予寬恕。這就是寵愛自己的主公。蘭丸暗暗心痛並非是擔心自己,而是因為母親以及兄弟滿門正面臨著生死存亡。
本來兩人就是遠房親戚,所以秀吉可以隨意問這樣的家庭內部的事,而回答方也可以輕鬆地道來。「哪裡會抱怨呢?我們剛到的時候,正好右府大人派來迎接令堂大人的使者也到read.99csw.com了。說是大人您來安土城拜府了,請老夫人和寧子夫人前往城中會面。可是令堂大人卻回答說,聽說中國地區的戰事還未結束,此次來安土城也是為了公事,即使母親與妻子前去見他,他也決不會高興的。多謝右府大人的美意,恕我們難以從命。結果讓前來迎接的華美的船隻空載而歸了。」
「明智大人沉悶的樣子本來就不得主公的歡心,還經常惹他不高興。只是碰巧在酒宴之中明確爆發出來而已。可是,明智大人有女子般愛猜忌的一面,似乎在懷疑我在主公面前挑唆他……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您是指什麼?」
「是嗎,今年冬天也沒感冒嗎?沒有卧床不起嗎?」
「沒說什麼嗎?」
「昨夜我們就回來了。因為您深更回來馬上就睡下了,所以沒來回話。」福島市松和加藤虎之助趁著出發之前的空隙,向秀吉復命。兩人帶著秀吉的書信前往長浜城看望了令堂大人和夫人,又將她們詳細的近況帶了回來。「哦,你們昨晚就回來了啊。長浜那邊怎麼樣啊?」
「不不,您不用急。反正要在京都住一晚上。」
「那麼,明智大人被信長公斥責一事,並非只是傳聞嗎?」
「實在太可憐了。這次他受到了冷遇,一定是想讓筑前守大人聽聽他的煩悶。」
「是,」市松回答道,「各位都一如既往,特別是令堂大人非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