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勞格斯調整著小艇，對準崖腳下的屍體。船撞到石頭上，他爬出來，跳到那塊平石上。

露西站起身。喬伸出雙臂，抱住她的大腿。她覺得沒力氣抱起他來。她蹣跚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他怒容滿面。她把整座房子的電源都弄短路了。他沒料到她還有這樣的頭腦。

亨利拿起話筒：「喂？」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她本該把喬放到他看不見的什麼別的地方，可是來不及了，因為亨利隨時都能找到他的頻率，那可就太遲了。

「去找媽媽。」

他坐到那女人的前面，端詳著她。她穿著不合身的男士衣服，頭髮濕答答的，臉上儘是臟污。儘管如此，她依然美貌出眾，鵝蛋臉上長著一雙可愛的琥珀色大眼睛。

又是一聲打碎玻璃的聲響。

「那個費伯用電台和U型潛艇聯絡上了嗎？」

一名水兵走到她前面說：「你沒事吧，小姐？不過有個小女孩在房子里哭著要媽媽。」

她殺死了他。

「對，你好啊。」亨利微笑了。他的笑容隨即消失，彷彿逗趣已經結束，他開始去調無線電的頻率。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她必須毀掉無線電，但無線電在樓上亨利的手裡，而且他掌握著兩支槍。

「不是。」她莞爾一笑，「我沒那麼聰明。我用的是手指。」

隨著「砰」的一響，她感到極度痛苦，之後便失去了知覺。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這棟房子。這裏簡直是座戰場。他看到的是：釘死的門窗，燃燒的餘燼，割斷脖子的狗，兩支滑膛槍，砍斷的樓梯扶手，楔進窗檯的斧頭，旁邊還有兩截斷指。

布勞格斯朝孩子笑了笑，非常輕柔地對那女人說：「你所做的這些，對這場戰爭極端重要。過兩天我會解釋這有多重要。不過現在我得問你兩個問題。行嗎？」

四名水手爬上山，朝房子慢步走來，其中一個還喊著：「左——右——左——右——左——右。」

「啊，好吧，他聯絡上沒有？」

他拿起一支槍，走下樓去。

露西的眼睛睜開了。她全身都感到疼痛。

之後，一切都在瞬間發生了。

布勞格斯搜查了屍體。不出所料，那把錐形匕首reaｄ•99csw•coｍ插在鞘里，捆在左前臂上。在那件血漬斑斑、看來很昂貴的上裝內袋裡，布勞格斯找到了皮夾、證件、現金和一個小底片盒，裏面是二十四張三十五毫米的底片。他把底片對著越來越亮的光線察看：就是費伯送到葡萄牙大使館的信封中那些照片的底片。

「好好待他們。」

崖頂的水手拋下了一根繩索。布勞格斯把費伯的東西都放進自己的口袋，然後用繩索捆好屍體。他們把屍體拉上去，又放下繩索給布勞格斯。

「幾乎可以肯定沒有。」

「好的。」她說。

「幹得漂亮，幹得漂亮！」

「當然。」

另外一架飛機降在海面，從艙里出來一隻小艇，一個身穿救生衣的男人划著小艇向懸崖而來。

那女人滿臉迷茫。

他緊張地站了一會兒，隨後便向門口走去。他發現門釘死了，就用槍托砸開窗子，爬了出去。

一陣停頓之後，另一個聲音傳來。露西聽出來是倫敦那個人：剛才要她毀掉無線電的那個。他一定對她失望了。那聲音說：「喂，這裏還是高德里曼。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完畢。」

是從樓上傳來的。

她指了下他們頭頂上的空燈座。

他驚愕地看了她一眼。太可怕了。他把這念頭逐出腦海。

「回話，風暴島。」

她皺起眉，又望出去。

她點點頭。

她認出那是一艘海岸警備隊的快艇。

「有——下面那片小樹中有一輛吉普車。」

「等一等。」

「他是個男孩，我該給他剪頭髮了。」她毫無理由地笑了。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

「你要換燈泡嗎？」喬說。露西爬上椅子，遲疑了一下，然後便把三根手指插|進帶電的燈座。

「風暴島在呼叫，完畢。」

她臉上露出聚精會神思考的神情。

她明白她該做什麼了。她既然已弄清楚了，就無權放棄，因為賭注不只是她的一條性命。她必須為大衛和在戰爭中犧牲的所有年輕人再做好這最後一件事。

轟隆！

他吩咐水兵們去工作：一個人去打開門窗和整理房間；一個人去換燒掉的保險絲；第三個人去煮茶。

那艘小艇撞到崖腳的石頭上九九藏書，一個人跳出來，檢查著亨利的屍體。

「用螺絲起子嗎？」

露西轉身離開了房間。完了，她敗了。她無精打采地下樓，進了廚房。她已經無能為力，只有等著他來殺她了。她不能跑走——她已經沒那份力氣了，而且他顯然對此瞭然于胸。

她終於對他微笑了，簡直讓人覺得火一般地溫暖。

「現在說說吧：費伯和U型潛艇聯絡上了嗎？」

「珀西。我們抓到了那個……走私犯。他死了。」

毀掉無線電。

那名海軍少尉作了自我介紹，他們一起向山頂上的小房子走去。

布勞格斯問那個帶隊的水兵：「這兒有什麼交通工具嗎？」

U型潛艇潛入了海中。

布勞格斯又面對著那女人。他感到自己對她產生了極大的仰慕。她這時看上去極為柔弱和無助，但他深知，她不僅美貌動人，而且勇敢堅強。他一時激動，拎起她的手。

石頭差一兩英寸。沒砸到他的頭，卻擊中了他的左肩。他原先正好是用左手抓著崖壁，這一來便鬆了手。他那只有傷的右手亂揮，想抓住崖壁，隨後他便劃出崖壁，先是雙臂懸空，接著兩腳也從窄窄的立足點上滑落，一下子整個人都懸了空，最後，他像塊石頭似的掉落到了下面的石灘上。

對，那是一艘潛水艇。

他沒有發出任何喊叫。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跟在他後面爬下去。但下一步她該做什麼呢？即使她抓住他，也攔不住他。

他的目光移向窗戶，吃了一驚。

「沒有。我把電弄短路了。」

他上樓走到無線電前面，調到皇家觀察部隊的頻率。

「不會，」他信心十足地說，「這可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他們不知道他已經被抓到了，並且……不中用了。反正……」他匆忙換了一個話題。

她用雙拳捶打著石頭地面，那兒好像動搖了一點，還出現了一道縫隙。她用一隻手扣住崖邊，把另一隻手插|進縫隙。一塊西瓜大的石灰石在她的雙手下鬆動了。

亨利從膝頭上把喬放下。

他徹底死了。他在撞到石頭上時，頭蓋骨像玻璃杯似的跌碎了。布勞格斯湊到近處看看，發現那個人在摔死前已經傷痕纍九_九_藏_書纍了：他的右手殘缺不全、腳踝上也有傷。

「那個女人。」

毀掉無線電。

「你看見潛艇了。」他說。

她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過了一會兒，她點點頭。

突然無線電傳出聲音：「回話，風暴島。」

「妙極了，妙極了。」高德里曼的語調是透著勝利的喜悅，「他和同伴聯絡上了嗎？」

亨利坐在床上，把喬抱在膝頭，孩子醒了，吮著拇指，一副早醒睜大眼睛的樣子。亨利撫摸著他那亂蓬蓬的頭髮。

她從窗子爬出去，不顧她兒子的哭叫，向亨利追去。

「沒有人走出艙口，」她說，「他們有沒有可能從潛望鏡里看到他呢？」

那艘潛艇是德國潛艇，亨利是個德國間諜，他這會兒就是正在設法用無線電和潛艇聯絡。

還有，在他昏迷不醒時，還說過：守在加來對岸的是一支假軍隊。

她一直清楚，他沒有精神不正常。

她用自己的手造成了短路。

他們穿過打破的廚房窗戶進到屋裡。那女人坐在一張桌子的旁邊，膝頭抱著一個小孩。布勞格斯朝她微笑。他想不出該說什麼。

「他叫亨利·貝克爾。」她說。

亨利說：「把槍扔到床上，露西。」

她從椅子上下來，走到門口，打開電燈開關。

他上到崖頂后，一名水兵說：「你把他的腦漿漏在石頭上了，不過沒關係。」

「謝謝你。」她說。

他看到了「針」。

她到達崖邊時，便卧倒下來，向下面看去。他正爬到在她和大海的中間位置。他向上望時，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然後便迅速地移動，快得有點危險了。

她說：「我不知道可以用螺絲起子。」

空中響起馬達的吼聲，三架機翼上帶有皇家空軍圓圈標誌的飛機從雲層中飛出，向U型潛艇俯衝，機上的槍炮開火了。

她把湯姆廚房的一把椅子放到房間中央，站上去，伸手轉下燈泡。

「我們沒有碰任何東西，怕破壞現場。」那帶隊的水兵說。

她向崖外看去，瞧見了亨利。

「你真是好人。」她說。

他想：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那孩子在哭。露西躺在廚房門口的地板上，身上冰冷，失去了知覺。費伯注九*九*藏*書意到了空的電燈插座和下面的椅子。他驚訝地皺起眉頭。

「好極了。請你把他們送到小碼頭上，讓他們上你們的船好嗎？」

喬向她跑去，她把他抱起來。

「我是為我的國家這樣做的。」他曾經說。

「你是……」

她的肩頭因失敗而下垂，她照他說的做了。

她衝上樓梯，進入前面的卧室。

他該先把她殺死的。他到底見什麼鬼了？他從來沒有猶豫過，從來沒有過的，直到這次遇到了這個女人。

「你在醫院住上一兩天之後，便會覺得十分沮喪。那就是你好轉的徵候。我不會遠離你的，而且醫生會告訴我你的狀況。我想和你再深談一下，但要等你覺得高興談的時候再說。好吧？」

他落到了凸出水面的一塊平平的石頭上。他的身體撞到石頭上的那聲響讓人感到噁心。他仰跌在那裡，像是個破娃娃，兩臂向外伸出去，頭歪成一個不可能的角度。

費伯聽到了那砰的一響。他已經在無線電上找到正確的頻率，而且把旋鈕對準了「發射」，拿起了話筒。他正要講話時，傳來那砰的一聲。無線電錶盤上的燈當時就都滅了。

她認真地瞄準了一下，然後把石頭向下拋去。

「用不著擔心，」布勞格斯告訴他，「不會起訴的。」

「別祝賀我，」布勞格斯說，「我趕到這裏時一切都已結束，只剩下整理房間了。」

她站起身，抱著孩子出了屋。

布勞格斯露齒而笑：「她是女英雄，珀西。」

費伯說：「老天爺。」

高德里曼大聲笑了出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你經歷了在前線作戰的男人才可能會遇到的艱險。我們打算把你和孩子送到陸上的醫院去。」

亨利向懸崖跑去。那艘U型潛艇還在那裡，離岸大約有半英里。亨利走到了崖邊，翻身過去。他打算游到潛艇那兒去。

露西撇下了話筒。樓下出了什麼事。她抄起一支滑膛槍奔了下去。

露西得制止他。

「你傷了我。」他說。隨後他便把注意力轉到無線電上。

一個人出海捕魚時何必要帶著底片呢？

有什麼東西從他身體里流到了石頭上，露西扭過頭去。

亨利拿起兩支槍ｈｔtｐｓ://ｒｅａd.９9ｃｓw.coｍ，向無線電走去。他把右手挾在左腋下，他的夾克上有一大片紅色的血跡，他坐下去。

亨利說：「能，我能聽見你，教授。最近又參觀了什麼好的大教堂了嗎？」

「沒問題。」

毀掉無線電。那位教授是這樣說的。

這倒使她想到了一個主意。

「這做得很聰明，」布勞格斯說，「你是怎麼弄的？」

她向窗外望去。暴風雨已經停息。怒吼的狂風變成了勁吹的和風，雨也不再下了，東方的天際明亮，看來太陽就要照射大地了。大海——

石頭似乎往下落得很慢。亨利看到了石頭向他落下，用一隻手臂遮住頭部。看來砸不到他了。

露西拿起那個靠墊，從破窗口中拋出去，把手燒傷了。她把上衣脫下來，扔到地毯上，在上邊踩著。火滅了，她把上衣撿起來，向雕花沙發上一扔。她獲勝了——

昨天夜裡，亨利曾經用外國話咒罵過。

布勞格斯在他的褲袋裡找出一塊奶油糖。他問：「我可以給這孩子一塊糖嗎？他看來已經餓了。」

「噢，老天。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他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你可真是個令人驚訝的女人。」他舉起槍，瞄著她，又放了下去，說了聲：「該死！」

「那麼是誰殺死他的呢？」

「稍等。」長長的一陣停頓之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是高德里曼。」

「好吧。你認為U型潛艇上的人可能看到他從懸崖上掉下去嗎？」

「好人？」布勞格斯喃喃自語，「天哪，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先是打碎玻璃的聲音，隨後又是燃燒彈爆炸般的聲音——

亨利雙手握搶，站在她上方。他說：「你為什麼要用手？為什麼不用螺絲起子呢？」

客廳一片火光。火是從地上的一個破罐子里著起來的，亨利用吉普車的汽油制了這個炸彈。火焰在湯姆那條磨得只剩底板的地毯上迅速蔓延，並舔向他那三件舊式傢具松垂的罩布。一個羽毛靠墊著了火，火苗躥向天花板。

一艘小型軍艦從岬角繞過來，向U型潛艇逼近。

腳下的地面鬆動了一下。她又爬回來，唯恐會連她一起滾下懸崖。

「請給我接倫敦。」

露西尖叫：「喬！」